领微薄,但行侠仗义之事向来不敢后人,多承江湖上朋友推
奖,赐了‘武当七侠’这个外号。这‘武当七侠’四个字,说
来惭愧,我们原不敢当……”张翠山心道:“十年不见,七弟
居然已如此能说会道,从前人家问他一句话,他要脸孔红上
半天,才答得一句。十年之间,除了我和三哥,人人都是一
日千里。”
只听莫声谷续道:“可是我们既然负了这个名头。上奉恩
师严训,行事半步不敢差错。张五哥是武当七兄弟之一,他
性子斯文和顺,我们七兄弟中,脾气数他最好。你们定要诬
赖他杀了‘龙门镖局’满门,那是压根儿的胡说八道。”张翠
山心中一寒:“原来为了龙门镖局都大锦的事。素闻大江以南,
各镖局以金陵虎踞镖局马首是瞻,想是他们听到我从海外归
来,于是虎踞镖局约了晋阳、燕云两家镖局的总镖头,上门
问罪来啦。”
那气度威猛的大汉道:“武当七侠名头响亮,武林中谁不
尊仰?莫七侠不用自己吹嘘,我们早已久闻大名,如雷贯耳。”
莫声谷听他出言讥嘲,脸色大变,说道:“祁总镖头到底
意欲如何,不妨言明。”
那气度威猛的大汉便是虎踞镖局的总镖头祁天彪,朗声
道:“武当七侠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可难道少林派高僧便惯
打诳语么?少林僧人亲眼目睹,临安龙门镖局上下大小人等,
尽数伤在张翠山张五侠——的手下。”他说道“张五侠”这个
“侠”字时,声音拖得长长的,显是充满讥嘲之意。
殷梨亭只听得怒气勃发,这人出言嘲讽五哥,可比打他
自己三记巴掌还要更令他气愤,便欲出去理论。张翠山一把
拉住,摇了摇手。殷梨亭见他脸上满是痛苦为难之色,心下
不明其理,暗道:“五哥的涵养功夫越来越好了,无怪师父常
常赞他。”
莫声谷站起身来,大声道:“别说我五哥此刻尚未回山,
便是已经回到武当,也只是这句话。莫某跟张翠山生死与共,
他的事便是我的事。三位不分青红皂白,定要诬赖我五哥害
了龙门镖局满门。好!这一切便全算是莫某干的。三位要替
龙门镖局报仇,尽管往莫某身上招呼。我五哥不在此间,莫
声谷便是张翠山,张翠山便是莫声谷。老实跟你说,莫某的
武功智谋,远远不及我五哥,你们找上了我,算你们运气不
坏。”
祁天彪大怒,霍地站起,大声道:“祁某今日到武当山来
撒野,天下武学之士,人人要笑我班门弄斧,太过不自量力。
可是都大锦都兄弟满门被害十年,沉冤始终未雪,祁某这口
气终是咽不下去,反正武当派将龙门镖局七十余口也杀了,再
饶上祁某一人又何妨?便是再饶上金陵虎踞镖局的九十余口,
又有何妨?祁某今日血溅于武当山上,算是死得其所。我们
上山之时,尊重张真人德高望重,不敢携带兵刃,祁某便在
莫七侠拳脚之下领死。”说着大踏步走到厅心。
宋远桥先前一直没开口,这时见两人说僵了要动手,伸
手拦住莫声谷,微微一笑,说道:“三位来到敝处,翻来覆去,
一口咬定是敝五师弟害了临安龙门镖局满门。好在敝师弟不
久便可回山,三位暂忍一时,待见了敝师弟之面,再行分辨
是非如何?”
那身形干枯,犹似病夫的燕云镖局总镖头宫九佳说道:
“祁总镖头且请坐下。张五侠既然尚未回山,此事终究不易了
断,咱们不如拜见张真人,请他老人家金口明示,交代一句
话下来。张真人是当今武林中的泰斗,天下英雄好汉,莫不
敬仰,难到他老人家还会不分是非、包庇弟子么?”
他这几句话虽说得客气,但含意甚是厉害。莫声谷如何
听不出来,当即说道:“家师闭关静修,尚未开关。再说,近
年来我武当门中之事,均由我大哥处理。除了武林中真正大
有名望的高人,家师极少见客。”言下之意是说你们想见我师
父,身分可还够不上。
那高高瘦瘦的晋阳镖局总镖头云鹤冷笑一声,道:“天下
事也真有这般凑巧,刚好我们上山,尊师张真人便即闭关。可
是龙门镖局七十余口的人命,却不是一闭关便能躲得过呢。”
宫九佳听他这几句话说得太重,忙使眼色制止。但莫声谷已
自忍耐不住,大声喝道:“你说我师父是因为怕事才闭关吗?”
云鹤冷笑一声,并不答话。
宋远桥虽然涵养极好,但听他辱及恩师,却也是忍不住
有气,当着武当七侠之面,竟然有人言辞中对张三丰不敬,那
是十余年来从未有过之事。他缓缓的道:“三位远来是客,我
们不敢得罪,送客!”说着袍袖一拂,一股疾风随着这一拂之
势卷出,祁天彪、云鹤、宫九佳三人身前茶几上的三只茶碗
突然被风卷起,落在宋远桥身前的茶几之上。三只茶碗缓缓
卷起,轻轻落下,落到茶几上时只托托几响,竟不溅出半点
茶水。
祁天彪等三人当宋远桥衣袖挥出之时,被这一股看似柔
和、实则力道强劲之极的袖风压在胸口,登时呼吸闭塞,喘
不过气来,三人急运内功相抗,但那股袖风倏然而来,倏然
而去,三人胸口重压陡消,波波三声巨响,都大声的喷了一
口气出来。三人这一惊非同小可,心知宋远桥只须左手袖子
跟着一挥,第二股袖风乘虚而入,自己所运的内息被逼得逆
行倒冲,就算不立毙当场,也须身受重伤,内功损折大半。这
一来,三个总镖头方知眼前这位冲淡谦和、恂恂儒雅的宋大
侠,实是身负深不可测的绝艺。
张翠山在屏风后想起殷素素杀害龙门镖局满门之事,实
感惶愧无地,待见到宋远桥这一下衣袖上所显得深厚功力,心
下大为惊佩,寻思:“我武当派内功越练到后来,进境越快。
我在王盘山之时,与义兄内力相差极远,但到冰火岛分手,似
乎已拉近了不少。当年义兄在洛阳想杀大师哥,自然抵挡不
住。但义兄就算双眼不盲,此刻的武功却未必能胜过大师哥
多少。再过十年,大师哥、二师哥便不会在我义兄之下。”
只见祁天彪抱拳说道:“多谢宋大侠手下留情。告辞!”宋
远桥和莫声谷送到滴水檐前。祁天彪转身道:“两位请留步,
不劳远送。”宋远桥道:“难得三位总镖头光降敝山,如何不
送?改日在下当再赴京师、太原、金陵贵局回拜。”祁天彪道:
“这个如何克当?”他领教了宋远桥的武功之后,觉得这位宋
大侠虽然身负绝世武功,但言谈举止之中竟无半分骄气,心
中对他甚是钦佩。初上山时那兴师问罪、复仇拚命的锐气已
折了大半。
两人正在说客气话,祁天彪突见门外匆匆进来一个短小
精悍、满脸英气的中年汉子。宋远桥:“四弟,来见过这三位
朋友。”当下给祁天彪等三人引见了。
张松溪笑道:“三位来得正好,在下正有几件物事要交给
各位。”说着递过三个小小包裹,每人交了一个。祁天彪问道:
“那是甚么?”张松溪道:“此处拆开看不便,各位下山后再看
罢。”师兄弟三人直送到观门之外,方与三个总镖头作别。
莫声谷一待三人走远,急问:“四哥,五哥呢?他回山没
有?”张松溪笑道:“你先进去见五弟,我和大哥在厅上等这
三个镖客回来。”莫声谷叫道:“五哥在里面?这三个镖客还
要回来,干么?”心下记挂着张翠山,不待张松溪说明情由,
急奔入内
。莫声谷刚进内堂,果然祁天彪等三人匆匆回来,向宋
远桥、张松溪纳头便拜,二人急忙还礼,云鹤道:“武当诸侠
大恩大德,云某此刻方知。适才云某言语中冒犯张真人,当
真是猪狗不如。”说着提起手来,左右开弓,在自己脸上辟辟
拍拍的打了十几下,落手极重,只打得双颊红肿,兀自不停。
宋远桥愕然不解,急忙拦阻。
张松溪道:“云总镖头乃是有志气的好男儿,那驱除鞑虏、
还我河山的大愿,凡我中华好汉,无不同心。些些微劳,正
是我辈分所当为,云总镖头何必如此?”
云鹤道:“云某老母幼子,满门性命,皆出诸侠之赐。云
某浑浑噩噩,五年来一直睡在梦里。适才言辞不逊,两位若
肯狠狠打我一顿,云某心中方得稍减不安。”
张松溪微笑道:“过去之事谁也休提。云总镖头刚才的言
语,家师便是亲耳听到了,心敬云总镖头的所作所为,也决
不会放在心上。”但云鹤始终惶愧不安,深自痛责。
宋远桥不明其中之理,只顺口谦逊了几句,见祁天彪和
宫九佳也不住口的道谢,但瞧张松溪的神色语气之间,对祁
宫二人并不怎么,对云鹤却甚是敬重亲热。三个总镖头定要
到张三丰坐关的屋外磕头,又要去见莫声谷赔罪,张松溪一
一辞谢,这才作别。
三人走后,张松溪叹了口气,道:“这三人虽对咱们心中
感恩,可是龙门镖局的人命,他三人竟是一句不提。看来感
恩只管感恩,那一场祸事,仍是消弭不了。”
宋远桥待问情由,只见张翠山从内堂奔将出来拜倒在地,
叫道:“大哥,可想煞小弟了。”宋远桥是谦恭有礼之士,虽
对同门师弟,又是久别重逢,心情激荡之下,仍是不失礼数,
恭恭敬敬的拜倒还礼,说道:“五弟,你终于回来了。”
张翠山略述别来情由。莫声谷心急,便问:“五哥,那三
个镖客无礼,定要诬赖你杀了临安龙门镖局满门,你也涵养
忒好,怎地不出来教训他们一顿?”张翠山惨然长叹,道:
“这中间的原委曲折,非一言可尽。我详告之后,还请众兄弟
一同想个良策。
殷梨亭道:“五哥放心,龙门镖局护送三哥不当,害得他
一生残废,五哥便是真的杀了他镖局满门,也是兄弟情深,激
于一时义愤……”
俞莲舟喝道:“六弟你胡说甚么?这话要是给师父听见了,
不关你一个月黑房才怪。杀人全家老少,这般灭门绝户之事,
我辈怎可做得?”
宋远桥等一齐望着张翠山。但见他神色甚是凄厉,过了
半晌,说道:“龙门镖局的人,我一个也没杀。我不敢忘了师
父的教训,没敢累了众兄弟的盛德。”
宋远桥等一听大喜,都舒了一口长气。他们虽决计不信
张翠山会做这般狠毒惨事,但少林派众高僧既一口咬定是他
所为,还说是亲眼目睹,而当三个总镖头上门问罪之时,他
又不挺身而出,直斥其非,各人心中自不免稍有疑惑,这时
听他这般说,无不放下一件大心事,均想:“这中间便有许多
为难之处,但只要不是他杀的人,终能解说明白。”
当下莫声谷便问那三个镖客去而复返的情由。张松溪笑
道:“这三个镖客之中,倒是那出言无礼的云鹤人品最好,他
在晋陕一带名望甚高,暗中联络了山西、陕西的豪杰,歃血
为盟,要起义反抗蒙古鞑子。”宋远桥等一齐喝了声彩。
莫声谷道:“瞧不出他竟具这等胸襟,实是可敬可佩。四
哥,你且莫说下去,等我归来再说……”说着急奔出门。
张松溪果然住口,向张翠山问些冰火岛的风物。当张翠
山说到该地半年白昼、半年黑夜之时,四人尽皆骇异。张翠
山道:“那地方东南西北也不大分得出来,太阳出来之处,也
不能算是东方。”又说到海中冰山等等诸般奇事异物。
说话之间,莫声谷已奔了回来,说道:“我赶去向那云总
镖头赔了个礼,说我佩服他是个铁铮铮的好男儿。”众人深知
这个小师弟的直爽性子,也早料到他出去何事。莫声谷来往
飞奔数里,丝毫不以为累,他既知云鹤是个好男儿,若不当
面跟他尽释前嫌,言归于好,那便有几晚睡不着觉了。
殷梨亭道:“七弟,四哥的故事等着你不讲,可是五哥说
的冰火岛上的怪事,可更加好听。”莫声谷跳了起来,道:
“啊,是吗?”张松溪道:“那云鹤一切筹划就绪……”莫声谷
摇手道:“四哥,对不住,请你再等一会……”张翠山微笑道:
“七弟总是不肯吃亏。”于是将冰火岛上一些奇事重述了一遍。
莫声谷道:“奇怪,奇怪!四哥,这便请说了。”
张松溪道:“那云鹤一切筹划就绪,只待日子一到,便在
太原、大同、汾阳三地同时举义,哪知与盟的众人之中竟有
一名大叛徒,在举义前的三天,盗了加盟众人的名单,以及
云鹤所写的举义策划书,去向蒙古鞑子告密。”
莫声谷拍腿叫道:“啊哟,那可糟了。”
张松溪道:“也是事有凑巧,那时我正在太原,有事要找
那太原府知府晦气,半夜里见到那知府正和那叛徒窃窃私议,
听到他们要如何一面密报朝廷,一面调兵遣将、将举义人等
一网打尽。于是我跳进屋去,将那知府和叛徒杀了,取了加
盟的名单和筹划书,回来南方。云鹤等一干人发觉名单和筹
划书被盗,知道大事不好,不但义举不成,而且单上有名之
人家家有灭门大祸,连夜送出讯息,叫各人远逃避难。但这
时城门已闭,讯息送不出去,次日一早,因知府被戕,太原
城闭城大索刺客。云鹤等人急得犹似热锅上蚂蚁一般,心想
这一番自己固然难免满门抄斩,而晋陕二省更不知将有多少
仁人义士被害。不料提心吊胆的等了数日,竟是安然无事,后
来城中拿不到刺客,查得也慢慢松了,这件事竟不了了之。他
们见那叛徒死在府衙之中,也料到是暗中有人相救,只是无
论如何却想不到我身上。”
殷梨亭道:“你适才交给他的,便是那加盟名单和筹划
书?”张松溪道:“正是。”
莫声谷道:“那宫九佳呢?四哥怎生帮了他一个大忙?”
张松溪道:“这宫九佳武功是好的,可是人品作为,决不
能跟云总镖头相提并论。六年之前,他保镖到了云南,在昆
明受一个大珠宝商之托,暗带一批价值六十万两银子的珠宝
送往大都。但到了江西却出了事,在鄱阳湖边,宫九佳被鄱
阳四义中的三义围攻,抢去了红货。宫九佳便是倾家荡产,也
赔不起这批珠宝,何况他燕云镖局执北方镖局的牛耳,他招
牌这么一砸,以后也不用做人了。他在客店中左思右想,竟
便想自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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