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便了。”
张翠山见白常两位坛主对己执礼甚恭,殷素素的眼光神
色之间更是柔情似水,但想跟这些人越疏远越好,说道:“小
弟想独自走走,各位请便。”也不待各人回答,一举手,便向
东边一带树中走去。
王盘山是个小岛,山石树木亦无可观之处。东南角有个
港湾,桅樯高耸,停泊着十来艘大船,想是巨鲸帮、海沙派
一干人的座船。张翠山沿着海边信步而行,他对殷素素任意
杀人的残暴行径虽然大是不满,但说也奇怪,一颗心竟念兹
在兹的萦绕在她身上:“这位殷姑娘在天鹰教中地位极是尊
贵,白常两位坛主对她像公主一般侍候,但她显然不是教主,
不知是甚么来头?”又想:“天鹰教要在这岛上扬刀立威,对
方海沙派、神拳门、巨鲸帮等都由首要人物赴会,天鹰教却
只派两个坛主主持,全没将这些对手放在心上。瞧那玄武坛
白坛主的气派,似乎功力尚在朱雀坛常坛主之上。看来天鹰
教已是武林中一个极大的隐忧,今日须当多摸清一些他们的
底细,日后武当七侠只怕要跟他们势不两立。”
正沉吟间,忽听得树林外传来一阵阵兵刃相交之声,他
好奇心起,循声过去,只见树荫下高则成和蒋涛各执长剑,正
在练剑,殷素素在一旁笑吟吟的瞧着。张翠山心道:“师父常
说昆仑派剑术大有独到之处,他老人家少年之时,还和一个
号称‘剑圣’的昆仑派名家交过手,这机缘倒是难得。”但武
林人士学习武功之时极忌旁人偷看。张翠山虽极想看个究竟,
终是守着武林规矩,只望了一眼,转身便欲退开。
但他这么一探头,殷素素已见到了,向他招了招手,叫
道:“张五哥,你过来。”张翠山这时若再避开,反落了个偷
看的嫌疑,于是迈步走近,说道:“两位兄台在此练剑,咱们
别惹人厌,到那边走走罢。”还没听到殷素素回答,只见白光
一闪,嗤的一响,蒋涛反剑掠上,高则成左臂中剑,鲜血冒
出。张翠山吃了一惊,只道是蒋涛失手误伤。哪知高则成哼
也不哼,铁青着脸,刷刷刷三剑,招数巧妙狠辣,全是指向
蒋涛的要害。张翠山这才看清,原来两人并非练习剑法,竟
是真打真斗,不禁大是讶异。
殷姑娘笑道:“看来师哥不及师弟,还是蒋兄的剑法精妙
些。”
高则成听了此言,一咬牙,翻身回剑,剑诀斜引,一招
“百丈飞瀑”,剑锋从半空中直泻下来。张翠山忍不住喝彩:
“好剑法!”蒋涛缩身急躲,但高则成的剑势不到用老,中途
变招,剑尖抖动,“嘿!”的一声呼喝,刺入了蒋涛左腿。殷
素素拍手道:“原来做师兄的毕竟也有两手,蒋兄这一下可比
下去啦。”蒋涛怒道:“也不见得。”剑招忽变,歪歪斜斜的使
出一套“雨打飞花”剑法来。这一路剑走的全是斜势,飘逸
无伦,但七八招斜势之中,偶尔又挟着一招正势,教人极难
捉摸。高则成对这路本门剑法自是烂熟于胸,见招拆招,毫
不客气的还以击削劈刺。两人身上都已受伤,虽然非在要害,
但剧斗中鲜血飞溅,两人脸上、袍上、手上都是血点斑斑。师
兄弟俩越斗越狠,到后来竟似性命相扑一般。殷素素在旁不
住口的推波助澜,赞几句高则成,又赞几句蒋涛,把两人激
得如癫如痴,恨不得一剑将对方刺倒,显得自己剑法高强,好
讨得殷素素欢喜。
这时张翠山早已明白,他师兄弟俩忽然舍命恶斗,全是
殷素素从中挑拨,以报复两人先前出言轻侮了天鹰教。眼见
两人越打越狠,初时还不过意欲取胜,到后来均已难以自制,
竟似要致对方死命一般,再斗下去势将闯出大祸。看这二人
剑法确然颇为精妙,然变化不够灵动,内力也嫌薄弱,剑法
中的威力只发挥得出一二成而已。
殷素素拍手嘻笑,甚是高兴,说道:“张五哥,你瞧昆仑
派的剑法怎样?”不听张翠山回答,一回头,见他眉头微皱,
颇有厌恶之色,说道:“使来使去这几路,也没甚么看头,咱
们到那边瞧瞧海景去罢!”说着拉着张翠山的左手,举步便行。
张翠山只觉一只温腻软滑的手掌握住自己的手,心中一
动,明知她是有意激怒高蒋二人,却也不便挣脱,只得随着
她走向海边。
殷素素瞧着一望无际的大海,出了一会神,忽道:“《庄
子·秋水篇》中说道:‘天下之水,莫大于海,万川归之,不
知何时止而不盈。’然而大海却并不骄傲,只说:‘吾在于天
地之间,犹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庄子真是了不起,胸襟如
此博大!”
张翠山见她挑动高蒋二人自相残杀,引以为乐,本来甚
是不满,忽然听到这几句话,不禁一怔。《庄子》是道家修真
之士所必读,张翠山在武当山时,张三丰也常拿来跟他们师
兄弟讲解。但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突然在这当儿发此感
慨,实大出于他意料之外。他一怔之下,说道:“是啊,‘夫
千里之远,不足以举其大,千仞之高,不足以极其深。’”
殷素素听他以《庄子·秋水篇》中形容大海的话相答,但
脸上神气,却有不胜仰慕钦敬之情,说道:“你想起了师父吗?”
张翠山吃了一惊,情不自禁的伸出右手,握住了她另外
一只手,道:“你怎知道?”当年他在山上和大师兄宋远桥、三
师兄俞岱岩共读《庄子》,读到“夫千里之远,不足以举其大,
千仞之高,不足以极其深”这两句话时,俞岱岩说道:“咱们
跟师父学艺,越学越觉得跟他老人家相差得远了,倒似每天
都在退步一般。用《庄子》上这两句话来形容他老人家深不
可测、高无尽头的功夫,那才适当。”宋远桥和张翠山都点头
称是。这时他想起《庄子》这两句话,自然而然的想起了师
父。
殷素素道:“你脸上的神情,不是心中想起父母,便是想
起了师长,但‘千里之远,不足以举其大’云云,当世除了
张三丰道长,只怕也没第二个人当得起了。”张翠山甚喜,道:
“你真聪明。”惊觉自己忘形之下握住了她的双手,脸上一红,
缓缓放开。
殷素素道:“尊师的武功到底是怎样出神入化,你能说些
给我听听么?”张翠山沉吟半晌,道:“武功只是小道,他老
人家所学远不止武功,唉,博大精深,不知从何说起。”殷素
素微笑道:“‘夫子步亦步,夫子趋亦趋,夫子驰亦驰;夫子
奔逸绝尘,而回瞠若乎后矣。’”张翠山听她引用《庄子》中
颜回称赞孔子的话,而自己心中对师父确有如此五体投地的
感觉,说道:“我师父不用奔逸绝尘,他老人家趋一趋,驰一
驰,我就跟不上啦。”
殷素素聪明伶俐,有意要讨好他,两人自是谈得十分投
机,久而忘倦,并肩坐在石上,不知时光之过。
忽听得远处脚步声沉重,有人咳了几声,说道:“张相公、
殷姑娘,午时已到,请去入席罢。”张翠山回过头来,只见常
金鹏相隔十余丈站着,虽然神色庄敬,但嘴角边带着一丝微
笑。神情之中,便似一个慈祥的长者见到一对珠联璧合的小
情人,大感赞叹欢喜。殷素素一直对他视作下人,傲不为礼,
这时却脸含羞涩,低下头去。张翠山心中光明磊落,但见了
两人神色,禁不住脸上一红。
常金鹏转过身来,当先领路。殷素素低声道:“我先去,
你别跟着我一起。”张翠山微微一怔,心道:“这位姑娘怎地
避起嫌疑来啦?”便点了点头。殷素素抢上几步,和常金鹏并
肩而行,只听她笑着问道:“那两个昆仑派的呆子打得怎么
啦?”张翠山心中似喜非喜,似愁非愁,直瞧着他二人的背影
在树后隐没,这才缓缓向山谷中走去。
进得谷口,只见一片青草地上摆着七八张方桌,除了东
首第一席外,每张桌旁都已坐了人。常金鹏见他走近,大声
说道:“武当派张五侠驾到!”这八个字说得声若雷震,山谷
鸣响。他一说完,和白龟寿快步迎了出来,每人身后跟随着
本坛的五名舵主,十二人在谷口一站,并列两旁,躬身相迎。
白龟寿道:“天鹰教殷教主属下,玄武坛白龟寿、朱雀坛常金
鹏,恭迎张五侠大驾。”殷素素并不走到谷口相迎,却也站起
身来。
张翠山听到“殷教主”三字,心头一震,暗想:“那教主
果然姓殷!”当下作揖说道:“不敢当,不敢当!”举步走进谷
中,只见各席上坐的众人均有愤愤不平之色,微感不解,却
也不去理会。他不知海沙派、巨鲸帮、神拳门各路首领到来
之时,天鹰教只派坛下的一名舵主引导入座,绝不似对张翠
山这般恭敬有礼,相形之下,显是对之意含轻视。
白龟寿引着他走到东首第一席上,肃请入座。这张桌旁
只摆着一张椅子,乃是各桌之中最尊贵的首席。张翠山一瞥
眼,见其余各席大都坐了七八人,只第六席上坐着高则成和
蒋涛二人。他朗声辞道:“在下末学后进,不敢居此首席。请
白兄移到下座去罢。”白龟寿道:“武当派乃方今武林中的泰
山北斗,张五侠威震天下,若不坐此首席,在座的无人敢坐。”
张翠山记着师父平时常说的“宁静谦抑”之训,心想:“倘若
师父或大师哥在此,这首座自可坐得,我却是不配。”坚意辞
让。
高则成和蒋涛使个眼色,蒋涛忽地提起自己座椅,凌空
掷了过来。他这一席和首席之间隔开五张桌子,但他这一掷
劲力甚强,只听呼的一声响,那椅子飞越五张桌旁各人头顶,
在第一席边落了下来,端端正正的摆好,与原有的一张椅子
相距尺许,这一手巧劲,确是造诣不凡。蒋涛一掷出椅子,高
则成便大声道:“嘿嘿,泰山北斗,不知是谁封的泰山北斗?
姓张的不敢坐,咱师兄弟还不致于这般脓包。”两人身法如风,
抢到椅旁。
原来先前殷素素问他二人到底谁的武功高些,说想学几
招昆仑派的剑法,准拟向剑法高明的人求教。二人毫不推辞,
便拔剑喂招。初时也只是想胜过了对方,但越打越狠,渐渐
收不住手,殷素素又在旁挑拨,两人竟致一齐受伤。待见她
和张翠山神情亲密的走开,才知上了她当,两人收剑裹伤,又
恼又妒,却不敢向殷素素发作,这时乘机抢夺张翠山的席位,
想激他出手,在群雄面前狠狠的折辱他一番。
常金鹏伸手拦住,说道:“且慢!”高则成伸指作势,便
欲往常金鹏臂弯中点去。
张翠山道:“两位坐此一席,最是合适不过。小弟便坐那
边罢!”说着举步往第六席走去。殷素素忽然伸手招了招,叫
道:“张五哥,到这里来。”
张翠山不知她有甚么话说,便走近身去。殷素素随手拉
过一张椅子,放在自己身旁,微笑道:“你坐这里罢。”张翠
山万料不到她会如此脱略形迹,在群豪注目之下,颇觉踌躇,
若跟她并肩同席,未免过于亲密,倘不依言就坐,又不免要
使她无地自容。殷素素低声道:“我还有话跟你说呢!”张翠
山见她脸上露出求恳之色,不便推辞,便在椅上坐了下来。殷
素素心花怒放,笑吟吟的给他斟了杯酒。
这边高则成和蒋涛虽然抢到了首席,但见这等情景,只
有恼怒愈增。白龟寿伸手在椅子上拂了几下,扫去灰尘,笑
道:“昆仑派的两位大剑客要坐个首席,那真不错啊,请坐,
请坐!”说着和常金鹏及十名舵主各自回归主人席位就座。高
则成和蒋涛均想:“这脓包不敢坐首席,武当派的威风终究给
昆仑派压了下去。”两人对望一眼,大剌剌的坐下。
只听得喀喇、喀喇两声,椅脚断折,两人一起向后摔跌。
总算两人武功不弱,不待背心着地,伸手在地上一撑,已自
跃起,但饶是如此,神情已异常狼狈。各席上的豪客都哈哈
大笑起来。高蒋二人均知是白龟寿适才用手拂椅,暗中作下
了手脚,暗想这份阴劲着实厉害,自己可没如此功力。他二
人本来十分自负,把天鹰教当作是下三滥的旁门左道,毫没
瞧在眼里,这才在王盘山上如此飞扬跋扈,此刻见到白龟寿
显示了这般功力,不由得锐气大挫。
却听白龟寿冷冷的道:“昆仑派的武功,大家都知道是高
的,两位不用寻这两张椅子的晦气。说到坐烂椅子这点粗浅
功夫,在座诸君没一位不会罢?”说着右手一挥,指着坐在末
席的十名舵主,道:“你们也练一练罢!”
但听得喀喇喇几声猛响,十张椅子一齐破裂。那十名舵
主有备而发,坐碎椅子后笑吟吟的站着,神定气闲,可比高
蒋二人狼狈摔倒的情形高明得太多了。在座群豪大都是见多
识广之士,自瞧出白龟寿故意作弄他二人,只是这情景确实
有趣,忍不住都放声大笑。
笑声中只见天鹰教的两名舵主各抱一块巨石,走到第一
席之旁,伸足踢去破椅,说道:“木椅单薄,无力承当两位贵
体,请坐在这石头上罢!”这两人是天鹰教中出名的大力士,
武功平平,但身躯粗壮,天生神力,每人所抱的巨石都有四
百来斤,托起巨石便递给高蒋二人,要他们接住。
高蒋二人剑法精妙,要接住这般巨石却万万不能。高则
成皱眉道:“放下罢!”两名大力舵主齐声“嘿”的一声猛喝,
双臂挺直,将巨石高举过顶,说道:“接住罢!”
这么一来,逼得高蒋二人只有缩身退开,只怕两个大力
士中有一个力气不继,稍有失闪,那四五百斤的大石压将下
来,岂不给压得筋折骨断?他二人心中气恼,却又不敢出手
袭击这两个大力士,巨石横空,谁也不敢靠近,自履险地。
白龟寿朗声道:“两位昆仑剑客不敢坐首席啦,还是请张
相公坐罢!”
张翠山坐在殷素素身旁,香泽微闻,心中甜甜的,不禁
神魂飘荡,忽地听得白龟寿这么一喝,登时警觉:“我千万不
能自堕魔障,和这邪教女魔头有甚么牵缠。”当即站起身来,
走了过去。
白龟寿听常金鹏赞张翠山武功了得,他却不曾亲眼得见,
这时有心要试他一试,向两名手托巨石的大力舵主使个眼色。
两名舵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