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怎样?”
慧风愤然道:“后来么?后来我回至东墙,和三位师弟商
量,都觉你武功太强,我们四人敌你不过,只有瞧瞧情形再
说。哪知等不了多久,你居然又破门而入,这次却是指名道
姓的找都总镖头来着。我们四人明知是送死,却也要跟你一
拚。我问你姓名,你不是自报名号,叫做‘银钩铁划张翠
山’么?我初时还不能相信,只道你名列‘武当七侠’,不该
做出这等杀人不眨眼的邪恶勾当来,但你自露兵刃,那难道
是假的么?”
张翠山道:“我自报姓名,露出兵刃,此事半点不假,你
们四位确也是我出手打倒。但你再说一遍:这镖局中数十口
的命案,确是你亲眼瞧见我姓张的所干!”
便在此时,圆音衣袖一挥,将慧风身子带起,推出数尺,
森然道:“他便再说一遍,要教这位名震天下的张五侠无可抵
赖。”他挥袖将慧风推开,是使他身离险地,免得张翠山恼怒
之下,突然间杀人灭口,那可是死无对证了。
慧风道:“好,我便再说一遍,我亲眼目睹,见到你出掌
击死慧光、慧通两位师兄,见到你出指点死镖局的八个人。”
张翠山道:“你瞧清楚了我的面貌么?我是穿这一身衣服么?”
说着晃亮火折,在自己脸上照一照。慧风瞪视着他的面容,狠
狠地道:“你就是穿这身衣服,长袍方巾,不错,你那时左手
拿着一把折扇,这把折扇,现下你插在头颈里啦。”
张翠山恼怒如狂,不知他何以要诬陷自己,高举火折,走
上两步,喝道:“你有种便再说一遍,杀人者便是我张翠山,
不是旁人!”
慧风双眼中突然发出奇异的神色,指着他道:“你……你
……你不……”猛地里身子翻倒,横卧在地。圆音和圆业同
声惊呼,一齐抢上扶起,只见他双目大睁,满脸惶惑惊恐之
色,却已气绝而死。
圆音叫道:“你……你打死他了?”这一下变起仓卒,圆
音和圆业固然惊怒交集,张翠山也大出意料之外,急忙回头,
只见身后的树丛轻轻一动。张翠山喝道:“慢走!”纵身跃起,
明知树丛中有人隐伏,窜下去极是危险,但势逼处此,若不
擒住暗箭伤人的凶手,自己难脱干系。
哪知他身在半空,只听得身后呼呼两响,两柄禅杖分从
左右袭到,同时听到两僧喝道:“恶贼休逃!”张翠山笔钩下
掠,反手使出一记“刀”字诀,银钩带住圆业的禅杖杖头,判
官笔的一撇在圆音禅杖一点,身子借势窜起,跃上了墙头,凝
目瞧树丛时,只见树梢兀自轻晃,隐伏之人早已影踪不见。
圆业怪吼连连,挥动禅杖便要跃上墙来拚命。张翠山喝
道:“追赶正凶要紧,两位休得阻拦。”圆音气喘喘的道:“你
……你在我眼前杀人,还想抵赖甚么?”张翠山挥动虎头钩,
逼得圆业无法上墙。
圆音道:“张五侠,咱们今日也不要你抵命,你抛下兵刃,
随我们去少林寺罢。”张翠山怒道:“你二人阻手碍脚,放走
了凶手,还在这里缠夹不清。我跟你们去少林寺干么?”圆音
道:“去少林寺听由本寺方丈发落,你连害本寺三条人命,这
样的大事,我也做不得主。”张翠山冷笑道:“枉你身为少林
派‘圆’字辈好手,凶手在你眼前逃走,居然毫无知觉。”圆
音道:“善哉,善哉!你伤害人命,决计不容你逃走。”
张翠山听他口口声声硬指自己是凶手,心下愈益恼怒,一
面跟他斗口,一面和圆业见招拆招,斗得极是猛烈,冷笑道:
“两位大师有本事便擒得我去!”
只见圆业禅杖在地下一撑,借力窜跃起来,张翠山跟着
纵起,他的轻功可比圆业高得多了,凌空下击,捷若御风。圆
业横杖欲挡,张翠山虎头钩一转,嗤的一声,圆业肩头中钩,
鲜血长流,负痛吼叫,摔下地来。这一下还是张翠山手下留
情,否则钩头稍稍一偏,钩中他的咽喉,圆业当场便得送命。
圆音叫道:“圆业师弟,伤得重吗?”圆业怒道:“不碍事!
你还不出手,婆婆妈妈的干甚么?”圆音咳嗽一声,运杖上击。
圆业极是悍勇,竟不裹扎肩头伤口,舞杖如风,双双夹击。张
翠山见这两僧膂力甚强,使的又是极沉重的兵刃,倘若给他
们跃上墙头,自己以一敌二,倒是不易取胜,当下门户守得
极是严密,居高临下,两僧始终无法攻上。“慧”字辈的三僧
武功低得多了,眼见两位师伯久战无功,虽欲上前相助,却
怎有插手足处?
张翠山心道:“为今之计,须得查明真凶,没来由跟他们
纠缠不清。”笔钩横交,封闭敌招来势,一声清啸,正要跃起,
忽听得墙内一人纵声大吼,声若霹雳,跟着背后有一股巨力
推到。张翠山飘身下墙,只见一个身材魁梧的僧人翻过墙头,
伸出两手,便来硬夺他手中兵刃。黑暗中瞧不清他的面貌,但
见他十指如钩,硬抓硬夺,正是少林派中极厉害的“虎爪
功”。圆业叫道:“圆心师兄,千万不能让这恶贼走了。”
张翠山自艺成以来,罕逢敌手,半月前学得“倚天屠龙
功”,武功更高,此时见这少林僧来得威猛,反而起了敌忾之
心,将虎头钩和判官笔往腰间一插,叫道:“你三个少林僧便
联手齐上,我张翠山又有何惧?”眼见圆心的左手抓到,他右
掌疾探,回指反抓,嗤的一声响,已撕下了他僧袍的一片衣
袖。圆心手抓刚欲搭上他的肩头,张翠山左足飞起,正好踢
中了他的膝盖。
岂知圆心的下盘功极是坚实,膝盖上受了这重重的一脚,
只是身子一晃,却不跌倒,虎吼一声,右手跟着便抓了过来。
同时圆音、圆业两条禅杖一点腰肋,一击头盖,同时袭到。那
圆音说话气喘吁吁,似乎身患重病,其实三僧之中武功以他
最高,一根数十斤重的精铜禅杖,在他使来竟如寻常刀剑一
般灵便,点打挑拨,轻捷自如。
张翠山乍逢好手,寻思:“我武当和少林近年来齐名武林,
到底谁高谁低,却始终没较量过,今日里正好一试少林高僧
的手段。”当下展开一对肉掌,在两根禅杖、一对虎爪之间纵
横来去,斩截擒拿、指点掌劈,虽是以一敌三,反而渐渐占
了上风。
少林和武当两派武功各有长短,武当派中出了一位盖世
奇才张三丰,可是少林寺千余年的浸润传授,究竟非同小可,
只不过张翠山此时功夫在武当派中已是第一等高手,而圆音、
圆心、圆业三僧虽然武功也算颇为了得,在少林寺中总不过
是二流角色。时候一长,张翠山越战越是神定气足,挥洒自
如,蓦地里右手倏出,使个“龙”字诀中的一钩,抓住了圆
业的禅杖,顺手一拉,往圆音的禅杖上碰了过去。这一下借
力打力,但听得当的一下巨响,只震得各人耳中嗡嗡作响。圆
音和圆业力气均大,再加上张翠山的力道,两人只震得虎口
血流。圆心一惊之下,扑上相救。张翠山伸足一钩,反掌在
他背心拍落,又是借力打力,便以他自己向前一扑的劲道,将
他摔了一交。
张翠山冷笑道:“要擒我上少林寺去,只怕还得再练几
年。”说着转身便行。圆心纵身跃起,叫道:“凶徒休逃!”跟
着圆音和圆业也追了上来。张翠山心道:“这三个和尚纠缠不
清,总不成将他们打死了。”提一口气,脚下展开轻功便奔。
圆心和圆业大呼赶来。他们轻功不及张翠山,只是大叫:
“捉杀人的凶手啊!恶贼休得逃走!”沿着西湖的湖边穷追不
舍。
张翠山暗暗好笑,心想你们怎追得上我?忽听得身后圆
心和圆业不约而同的大叫一声:“啊哟!”圆音却闷哼一声,似
乎也是身上受了痛楚。
张翠山一惊回头,只见三僧都伸手掩住了右眼,似乎眼
上中了暗器,果然听到圆业大声骂道:“姓张的,你有种便再
打瞎我这只左眼!”
张翠山更是一楞:“难道他的右眼已给人打瞎了?到底是
谁在暗助我?”心念一动,叫道:“七弟,七弟,你在哪里?”
武当七侠中以七侠莫声谷发射暗器之技最精,因此张翠山猜
想是莫七弟到了。
他叫了几声,却无人答应。张翠山急步绕着湖边几株大
柳树一转,也不见半个人影。
圆业一目被射瞎后,暴怒如狂,不顾性命的要扑上来再
和张翠山死拚到底。但圆音知道便是双目完好,自己三人也
不是他的敌手,忙拉住圆业,说道:“圆业师弟,报仇之事,
何必急在一时?这事就算你我肯罢休,老方丈和两位师叔能
放过么?”
张翠山见三僧不再追来,满腹疑团:“暗中隐伏之人出手
助我,却不知是谁。”当下不敢在湖畔多所逗留,急步赶回客
店,急奔出十余丈,只见湖边芦苇不住摆动。
此时湖上无风,芦苇自摆,定是藏得有人,张翠山轻轻
走近,正要出声喝问,芦苇中猛地跃出一人,举刀向他当头
疾砍,喝道:“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张翠山斜身出脚,踢在他的右腕,那人钢刀脱手,白光
一闪,那刀扑通一声,落入了湖中,看那人时,僧袍光头,又
是个少林僧。张翠山喝道:“你在这里干甚么?”只见芦苇丛
中躺着三人,不知是死是伤。他见那少林僧武功平平,对他
也不顾忌,走上几步俯身看时,只见躺着的三人却是龙门镖
局的都大锦和祝史二镖头。
张翠山一惊,叫道:“都总镖头,你……你怎地……”一
言未毕,都大锦倏地跃起,双手牢牢揪住了张翠山胸口衣服,
咬牙切齿的道:“恶贼,我不过留下三百两黄金,你……你便
下这毒手!”张翠山道:“你干甚么?”待要施擒拿法挣脱,只
见他眼角边、嘴角上都是鲜血,此时虽在黑夜,但和他相距
不过半尺,看得甚是清楚,惊问:“你受了内伤么?”
都大锦向那少林僧叫道:“师弟,你认清楚了,这人叫作
银钩铁划张翠山,便是……便是害人的凶手。你快走,快走,
别要被他追上……”突然间双手一紧,将额头往张翠山额头
上猛撞过去,要跟他撞个头骨齐碎,同归于尽。
张翠山急忙双手翻转,在他臂上一推,只听得嗤的一声
响,都大锦摔了出去,自己胸口衣襟却也被扯下了一大片。张
翠山虽然大胆,但今晚迭见异事,都大锦的神情又大是令人
生怖,不由得心中怦怦而跳,俯首看时,只见都大锦双眼翻
白,已然气绝,自是早受极重的内伤,自己在他臂上这么轻
轻一推,决不能就此杀了他。
那少林僧失声惊呼:“你……你又杀了都师兄……”转身
没命的奔逃,又慌又急,只奔出数步,便摔了一交。
张翠山摇了摇头,见祝史两镖头双足浸在湖水之中,已
死去多时。瞧着三具尸体,不禁怃然,他和都大锦并无交情,
而龙门镖局护送俞岱岩出了差池,更一直恼恨在心,但眼见
他忽而不明不白的死去,不免顿有伤逝之感,在湖畔悄立片
刻,忽想:“都大锦说道:‘恶贼,我不过留下三百两黄金,你
便下这毒手!’我叫他将二千两黄金都救济灾民,想是他舍不
得,暗中留下了三百两。别说我并不知情,便是知道,也只
一笑了之,岂有因此而跟你为难之理?”
一提都大锦的背囊,果然重甸甸地,撕开包袱,囊中跌
出几只金元宝,滚在都大锦的脸旁。便在这霎时之间,心中
忽感人生无常,这总镖头一生劳累,千里奔波,在刀尖子上
拚命,只不过为了一些黄金,眼前黄金好端端的便在他身旁,
可是他却再也无法享用了。再想自己此刻力战少林三僧,大
获全胜,固英雄一时,但百年之后,和都大锦也无所分别,想
到此处,不由得叹了口长气。
忽听得琴韵冷冷,出自湖中,张翠山抬起头来,只见先
前在镖局外湖中所见的那个少年文士正在舟中抚琴。张翠山
眼见脚下是三具尸体,游船若是摇近,给那人瞧见了声张起
来,惊动蒙古巡兵,不免多惹麻烦。正要行开,忽听那文士
在琴弦上轻拨三下,抬起头来,说道:“兄台既有雅兴子夜游
湖,何不便上舟来?”说着将手一挥。后梢伏着的一个舟子坐
起身来,荡起双桨,将小舟划近岸边。
张翠山心道:“此人一直便在湖中,或曾见到甚么,倒可
向他打听打听。”于是走到水边,待小舟划近,轻轻跃上了船
头。
舟中书生站起身来,微微一笑,拱手为礼,左手向着上
首的座位一伸,请客人坐下。碧纱灯笼照映下,这书生手白
胜雪,再看他相貌,玉颊微瘦,眉弯鼻挺,一笑时左颊上浅
浅一个梨涡,远观之似是个风流俊俏的公子,这时相向而对,
显是个女扮男装的妙龄丽人。
张翠山虽然倜傥潇洒,但师门规矩,男女之防守得极紧。
武当七侠行走江湖,于女色上人人律己严谨,他见对方竟是
个女子,一愕之下,登时脸红,站起身来,立时倒跃回岸,拱
手说道:“在下不知姑娘女扮男装,多有冒昧。”
那少女不答。忽听得桨声响起,小舟已缓缓荡向湖心,但
听那少女抚琴歌道:“今夕兴尽,来宵悠悠,六和塔下,垂柳
扁舟。彼君子兮,宁当来游?”舟去渐远,歌声渐低,但见波
影浮动,一灯如豆,隐入了湖光水色。
在一番刀光剑影、腥风血雨的剧斗后,忽然遇上这等缥
缈旖旎的风光,张翠山悄立湖畔,不由得思如潮涌,过了半
个多时辰,这才回去客店。
次日临安城中,龙门镖局数十口人命的大血案已传得人
人皆知。张翠山外貌蕴藉儒雅,自然谁也不会疑心到他身上。
午前午后,他在市上和寺观到处闲逛,寻访二师兄俞莲
舟和七弟莫声谷的踪迹,但走了一天,竟找不到武当七侠相
互连络的半个记号。
到得申牌时分,心中不时响起那少女的歌声:“今夕兴尽,
来宵悠悠,六和塔下,垂柳扁舟。彼君子兮,宁当来游?”那
少女的形貌,更在心头拭抹不去,寻思:“我但当持之以礼,
跟她一见又有何妨?倘若二师哥和七师弟在此,和他二人同
去自是更好,但此刻除了从她身上之外,更无第二处可去打
听昨晚命案的真相。”
用过晚饭,便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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