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九剑”中“破掌式”的绝招之一,自从风清扬归隐,从
未一现于江湖。
猛听得砰蓬、喀喇之声大作,令狐冲回过头来,但见七
八条汉子正在围攻向问天,其中两人掌力凌厉,将那凉亭打
得柱断梁折,顶上椽子瓦片纷纷堕下。各人斗得兴发,瓦片
落在头顶,都是置之不理。
他便这么望得一眼,乐厚倏地欺近身来,远远发出一掌,
掌力击在令狐冲胸口,打得他身子飞了出去,长剑跟着脱手。
他背心未曾着地,已有七八人追将过来,齐举兵刃,往他身
上砸落。
令狐冲笑道:“捡现成便宜吗?”忽觉腰间一紧,一根铁
链飞过来卷住了他身子,便如腾云驾雾般给人拖着凌空而行。
救了令狐冲性命的正是那魔教高手向问天。他受魔教和
正教双方围攻追击,势穷力竭之时,突然有这样一个天不怕、
地不怕的少年出来打抱不平,自是大生知己之感。他一见令
狐冲退敌的手段,便知这少年剑法极高,内力却是极差,当
此强敌环攻,凶险殊甚,是以一面和敌人周旋,却时时留心
令狐冲的战况,眼见他被击飞出,当即飞出铁链,卷了他狂
奔。向问天这一展开轻功,当真是疾逾奔马,瞬息之间便已
在数十丈外。
后面数十人飞步赶来,只听得数十人大声呼叫:“向问天
逃了,向问天逃了!”
向问天大怒,突然回身,向前冲了几步。追赶之人都大
吃一惊,急忙停步。一些下盘功夫较浮,奔得势急,收足不
住,直冲过来。向问天飞起左足,将他踢得向人丛中摔了过
去,当即转身又奔。众人又随后追来,但这时谁也不敢发力
狂追,和他相距越来越远。
向问天脚下疾奔,心头盘算:“这少年和我素不相识,居
然肯为我卖命,这样的朋友,天下到哪里找去?这些兔崽子
阴魂不散,怎生摆脱他们才好?”
奔了一阵,忽然想起一处所在,心头登时一喜:“那地方
极好!”转念又想:“只是相去甚远,不知有没力气奔得到那
里。不妨,我若无力气,那些兔崽子们更无力气。”抬头一望
太阳,辨明方向,斜刺里横越麦田,径向东北角上奔去。
奔出十余里后,又来到大路,忽有三匹快马从身旁掠过,
向问天骂道:“你奶奶的!”提气疾冲,追到马匹身后,纵身
跃在半空,飞脚将马上乘客踢落,跟着便落上马背。他将令
狐冲横放在马鞍桥上,铁链横挥,将另外两匹马上的乘客也
都击了下来。那二人筋折骨断,眼见不活了。三人都是寻常
百姓,看装束不是武林中人,适逢其会,遇上这个煞星,无
端送了性命。乘者落地,两匹马仍继续奔驰。向问天铁链挥
出,卷住了缰绳,这铁链在他手中挥洒自如,倒似是一条极
长的手臂一般。令狐冲见他滥杀无辜,不禁暗暗叹息。
向问天抢得三马,精神大振,仰天哈哈大笑,说道:“小
兄弟,那些兔崽子追咱们不上了。”令狐冲淡淡一笑,道:
“今日追不上,明日又追上了。”向问天骂道:“他奶奶的,追
他个屁!我将他们一个个杀得干干净净。”
向问天轮流乘坐三马,在大路上奔驰一阵,转入了一条
山道,渐行渐高,到后来马匹已不能行。向问天道:“你饿不
饿?”令狐冲点头道:“嗯,你有干粮么?”向问天道:“没干
粮,喝马血!”跳下马来,右手五指在马颈中一抓,登时穿了
一洞,血如泉涌。向问天凑口过去,骨嘟骨嘟的喝了几口马
血,道:“你喝!”
令狐冲见到这等情景,甚是骇异。向问天道:“不喝马血,
怎有力气再战?”令狐冲道:“还要再打?”向问天道:“你怕
了吗?”令狐冲豪气登生,哈哈一笑,道:“你说我怕不怕?”
就口马颈,只觉马血冲向喉头,当即咽了下去。
马血初入口时血腥刺鼻,但喝得几口,也已不觉如何难
闻,令狐冲连喝了十几大口,直至腹中饱胀,这才离嘴。向
问天跟着凑口上去喝血,喝不多时,那马支持不住,长声悲
嘶,软倒在地。向问天飞起左腿,将马踢入了山涧。令狐冲
不禁骇然,这匹马如此庞然大物,少说也有五百来斤,他随
意抬足,便踢了出去。向问天跟着又将第二匹马踢下,转过
身来,呼的一掌,将第三匹马的后腿硬生生切了下来,随即
又切了那马的另一条后腿。那马嘶叫的震天价响,中了向问
天一腿后堕入山涧,兀自嘶声不绝。
向问天道:“你拿一条腿!慢慢的吃,可作十日之粮。”令
狐冲这才醒悟,原来他割切马腿是作粮食之用,倒不是一味
的残忍好杀,当下依言取了一条马腿。见向问天提了马腿径
向山岭上行去,便跟在后面。向问天放慢脚步,缓缓而行。令
狐冲内力全失,行不到半里,已远远落在后面,赶得气喘吁
吁,脸色发青。向问天只得停步等待。又行里许,令狐冲再
也走不动了,坐在道旁歇足。
向问天道:“小兄弟,你这人倒也奇怪,内力如此差劲,
但身中乐厚这混蛋的两次大阴阳手掌力,居然若无其事,可
叫人弄不明白。”令狐冲苦笑道:“哪里是若无其事了?我五
脏六腑早给震得颠三倒四,已不知受了几十样内伤。我自己
也在奇怪,怎地这时候居然还不死?只怕随时随刻就会倒了
下来,再也爬不起身。”向问天道:“既是如此,咱们便多歇
一会。”令狐冲本想对他说明,自己命不长久;不必相候自己,
致为敌人追上,但转念一想,此人甚是豪迈,决不肯抛下自
己独自逃生,倘若说这等话,不免将他看得小了。
向问天坐在山石之上,问道:“小兄弟,你内力是怎生失
去的?”
令狐冲微微一笑,道:“此事说来当真好笑。”当下将自
己如何受伤、桃谷六仙如何为自己输气疗伤、后来不戒和尚
又如何再在自己体内输入真气等情简略说了。
向问天哈哈大笑,声震山谷,说道:“这等怪事,我老向
今日还是第一次听见。”
大笑声中,忽听得远处传来呼喝:“向问天,你逃不掉的,
还是乖乖的投降罢。”
向问天仍然哈哈大笑,说道:“好笑,好笑!这桃谷六仙
跟不戒和尚,都是天下一等一的胡涂蛋。”又再笑了三声,双
眉一竖,骂道:“他奶奶的,大批混蛋追来了。”双手一抄,将
令狐冲抱在怀中,那只马腿不便再提,任其弃在道旁,便即
提气疾奔。
这一下放足快跑,令狐冲便如腾云驾雾一般,不多时忽
见眼前白茫茫一片,果真是钻入了浓雾,心道:“妙极!这一
上山,那数百人便无法一拥而上,只须一个个上来单打独斗,
我和这位向先生定能对付得了。”可是后面呼叫声竟然越来越
近,显然追来之人也均是轻功高手,虽和向问天相较容有不
及,但他手中抱了人,奔驰既久,总不免慢了下来。
向问天奔到一处转角,将令狐冲放下,低声道:“别作声。”
两个人均贴着山壁而立,片刻之间,便听得脚步声响,有人
追近。
追来的两人奔跑迅速,浓雾中没见到向问天和令狐冲,直
至奔过两人身侧,这才察觉,待要停步转身,向问天双掌推
出,既狠且准,那两人哼也没哼,便掉下了山涧,过了一会,
才腾腾两下闷响,身子堕地。令狐冲心想:“这两人堕下之时,
怎地并不呼叫?是了,他两人中了掌力,尚未堕下,便早已
死了。”
向问天嘿嘿一笑,道:“这两个混蛋平日耀武扬威,说甚
么‘点苍双剑,剑气冲天’,他奶奶的跌入山涧之中,烂个臭
气冲天。”
令狐冲曾听到过“点苍双剑”的名头,听说他两人剑法
着实了得,曾杀过不少黑道上的厉害人物,没想到莫名其妙
的死在这里,连相貌如何也没见到。
向问天又抱起令狐冲,说道:“此去仙愁峡,还有十来里
路,一到了峡口,便不怕那些混蛋了。”他脚下越奔越快。却
听得脚步声响,又有好几个人追了上来。这时所行的山道转
而向东,其侧已无深涧,向问天不能重施故技,躲在山壁间
偷袭,只有提气直奔。
只听得呼的一声响,一枚暗器飞了过来,破空声劲急,显
然暗器份量甚重。向问天放下令狐冲,回过身来,伸手抄住,
骂道:“姓何的,你也来蹚这浑水干甚么?”
浓雾中传来一人声音叫道:“你为祸武林,人人得而诛之,
再接我一锥。”只听得呼呼呼呼响声不绝,他口说“一锥”,飞
射而来的少说也有七八枚飞锥。
令狐冲听了这暗器破空的凄厉声响,心下暗暗发愁:“风
太师叔传我的剑法虽可击打任何暗器,但这飞锥上所带劲力
如此厉害,我长剑纵然将其击中,但我内力全无,长剑势必
给他震断。”
只见向问天双腿摆了马步,上身前俯,神情甚是紧张,反
不如在凉亭中被群敌围困时那么满不在乎。一枚枚飞锥飞到
他身前,便都没了声息,想必都给他收了去。
突然响声大盛,不知有多少飞锥同时掷出,令狐冲知道
这是“满天花雨”的暗器手法,本来以此手法发射暗器,所
用的定是金钱镖、铁莲子等等细小暗器,这飞锥从破空之声
中听来,每枚若无斤半,也有一斤,怎能数十枚同时发出?他
听到这凌厉的破空之声,自然而然的身子往地下一伏,却听
得向问天大叫一声:“啊哟!”似是身受重伤。
令狐冲大惊,纵身过去,挡在他的前面,急问:“向先生,
你受了伤吗?”向问天道:“我……我不成了,你……你……
快走……”令狐冲大声道:“咱二人同生共死,令狐冲决不舍
你独生!”
只听得追敌大声呼叫:“向问天中了飞锥!”白雾中影影
绰绰,十几个人渐渐逼近。
便在此时,令狐冲猛觉一股劲风从身右掠过,向问天哈
哈大笑,前面十余人纷纷倒地。原来他将数十枚飞锥都接在
手中,却假装中锥受伤,令敌人不备,随即也以“满天花
雨”手法射了出去。其时浓雾弥天,视界不明;而令狐冲惶
急之声出于真诚,对方听了,尽皆深信不疑;再加向问天居
然也能以“满天花雨”手法发射如此沉重暗器,大出追者意
料之外,是以追在最前的十余人或死或伤,竟无一人幸免。
向问天抱起令狐冲,转身又奔,说道:“不错,小兄弟,
你很有义气。”他想令狐冲挺身而出,胡乱打抱不平,还不过
是少年人的古怪脾气,可是自己适才假装身受重伤,装得极
像,令狐冲竟不肯舍己逃生,决意同生共死,那实是江湖上
最可宝贵的“义气”。
过得少时,敌人又渐渐追近,只听得嗖嗖之声不绝,暗
器连续飞至。向问天窜高伏低的闪避,追者更加迫近,他将
令狐冲放下,一声大喝,回身冲入追敌人丛之中,乒乒乓乓
几声响,又再奔回,背上已负了一人。他将那人双手用自己
手腕上的铁链绕住,负在背上。这才将令狐冲抱起,继续奔
跑,笑道:“咱们多了块活盾牌。”
那人大叫:“别放暗器!别放暗器!”可是追敌置之不理,
暗器发之不已。那人突然大叫一声:“哎唷!”背心上被暗器
打中。向问天背负活盾牌,手抱令狐冲,仍是奔跃迅捷。背
上那人大声叱骂:“王崇古,他妈的你不讲义气,明知我……
哎哟,是袖箭,你奶奶的,张芙蓉你这骚狐狸,你……你借
刀杀人。”只听得噗噗噗之声连响,那人叫骂之声渐低,终于
一声不响。向问天笑道:“活盾牌变了死盾牌。”
他不须顾忌暗器,提气急奔,转了两个山坳,说道:“到
了!”吁了一口长气,哈哈大笑,心怀大畅,最后这十里山道
实是凶险万分,是否能摆脱追敌,当时实在殊无把握。
令狐冲放眼望去,心下微微一惊,眼前一条窄窄的石梁,
通向一个万仞深谷,所见到的石梁不过八九尺长,再过去便
云封雾锁,不知尽头。向问天低声道:“白雾之中是条铁索,
可别随便踏上去。”令狐冲道:“是!”忍不住心惊:“这石梁
宽不逾尺,下临深谷,本已危险万状,再换作了铁索,以我
眼前功力,绝难渡过。”
向问天放开了缠在“死盾牌”手上的铁链,从他腰间抽
出一柄长剑,递给令狐冲,再将“盾牌”竖在身前,静待追
敌。
等不到一盏茶时分,第一批追敌已然赶到,正、魔双方
的人物均有。众人见地形险恶,向问天作的是背水为阵之势,
倒也不敢逼近。过了一会,追敌越来越多,均聚在五六丈外,
大声喝骂,随即暗器、飞蝗石、袖箭等纷纷打了过来。向问
天和令狐冲缩在“盾牌”之后,诸般暗器都打他们不到。
蓦地里一声大吼,声震山谷,一名莽头陀手舞禅杖冲来,
一柄七八十斤的铁禅杖往向问天腰间砸到。向问天一低头,禅
杖自头顶掠过,铁链着地挥出,抽他脚骨。那头陀这一杖用
力极猛,无法收转挡架,当即上跃闪避。向问天铁链急转,已
卷住他右踝,乘势向前一送,使上借力打力之法,那头陀立
足不定,向前摔出,登时跌向深谷。向问天一抖一送,已将
铁链从他足踝放开。那头陀惊吼声惨厉之极,一路自深谷中
传上来。众人听了无不毛骨悚然,不自禁的都退开几步,似
怕向问天将自己也摔下谷去。
僵持半晌,忽有二人越众而出。一人手挺双戟,另一个
是个和尚,持一柄月牙铲。两人并肩齐上,双戟一上一下,戳
往向问天面门与小腹,那月牙铲却往他左胁推倒。这三件兵
刃都斤两甚重,挟以浑厚内力,攻出时大具威势。二人看准
了地形,教向问天无法向旁踏出,非以铁链硬接硬格不可。果
然向问天铁链挥出,当当当三响,将双戟和月牙铲尽数砸开,
四件兵刃上发出点点火花,那是硬碰硬的打法,更无取巧余
地。对面人丛中彩声大作。
那二人手中兵刃被铁链荡开,随即又攻了上去,当当当
三响,四件兵刃再度相交。那和尚和那汉子都晃了几下,向
问天却稳稳站住。他不等敌人缓过气来,大喝一声,疾挥铁
链击出。二人分举兵刃挡住,又爆出当当当三声急响。那和
尚大声吼叫,抛去月牙铲,口中鲜血狂喷。那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