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每次依照书上图形,化解虫毒。
阿紫当年在星宿海偷看师父练此神功,每次都见到有一
具尸首,均是本门弟子奉师命去掳掠来的附近乡民,料来游
坦之中毒后必死无疑,但见他居然不死,不禁暗暗称异。
如此不断捕虫练功,三个月下来,南京城外周围十余里
中毒物越来越少,被香气引来的毒虫大都细小孱弱,不中阿
紫之意。两人出去捕虫时,便离城渐远。
这一日来到城西三十里之外,木鼎中烧起香料,直等了
一个多时辰,才听得草丛中瑟瑟声响,有什么蛇虫过来。阿
紫叫道:“伏低!”游坦之便即伏下身来,只听得响声大作,颇
异寻常。
异声中夹杂着一股中人欲呕的腥臭,游坦之屏息不动,只
见长草分开,一条白身黑章的大蟒蛇蜿蜒游至。蟒头作三角
形,头顶上高高生了一个凹凹凸凸的肉瘤。北方蛇虫本少,这
蟒蛇如此异状,更是从所未见。蟒蛇游到木鼎之旁,绕鼎团
团转动,这蟒身长二丈,粗逾手臂,如何钻得进木鼎之中?但
闻到香料及木鼎的气息,一颗巨头不住用力去撞那鼎。
阿紫没想到竟会招来这样一件庞然大物,甚是骇异,一
时没了主意,悄悄爬到游坦之身边,低声道:“怎么办?要是
蟒蛇将木鼎撞坏了,岂不糟糕?”
游坦之乍听到她如此软语商量的口吻,当真是受宠若惊,
登时勇气大增,说道:“不要紧,我去将蛇赶开!”站起身来,
大踏步走向蟒蛇。那蛇听到声息,立时盘曲成团,昂起了头,
伸出血红的舌头,嘶嘶作声,只待扑出。游坦之见了这等威
势,倒也不敢贸然上前。
便在此时,忽觉得一阵寒风袭体,只见西北角上一条火
线烧了过来,顷刻间便烧到了面前。一到近处,看得清楚,原
来不是火线,却是草丛中有什么东西爬过来,青草遇到,立
变枯焦,同时寒气越来越盛。他退后了几步,只见草丛枯焦
的黄线移向木鼎,却是一条蚕虫。
这蚕虫纯白如玉,微带青色,比寻常蚕儿大了一倍有余,
便似一条蚯蚓,身子透明直如水晶。那蟒蛇本来气势汹汹,这
时却似乎怕得要命,尽力将一颗三角大头缩到身子下面藏了
起来,那水晶蚕儿迅速异常的爬上蟒蛇身子,一路向上爬行,
便如一条炽热的炭火一般,在蟒蛇的脊梁上烧出了一条焦线,
爬到蛇头之时,蟒蛇的长身从中裂而为二,那蚕儿钻入蟒蛇
头旁的毒囊,吮吸毒液,顷刻间身子便胀大了不少,远远瞧
去,就像是一个水晶瓶中装满了青紫色的汁液。
阿紫又惊又喜,低声道:“这条蚕儿如此厉害,看来是毒
物中的大王了。”游坦之却暗自忧急:“如此剧毒的蚕虫倘若
来吸我的血,这一次可性命难保了。”
那蚕儿绕着木鼎游了一圈,向鼎上爬去,所经之处,鼎
上也刻下了一条焦痕。蚕儿似通灵一般,在鼎上爬了一圈,似
知倘若钻入鼎中,有死无生,竟不似其余毒物一般钻入鼎中,
又从鼎上爬了下来,向西北而去。
阿紫又兴奋又焦急,叫道:“快追,快追!”取出锦缎罩
在鼎上,抱起木鼎,向蚕儿追了下去。游坦之跟随其后,沿
着焦痕追赶。这蚕儿虽是小虫,竟然爬行如风,一霎眼间便
爬出了数丈,好在所过之处有焦痕留下,不致失了踪迹。
两人片刻间追出了三四里地,忽听得前面水声淙淙,来
到一条溪旁。焦痕到了溪边,便即消失,再看对岸,也无蚕
虫爬行过的痕迹,显然蚕儿掉入了溪水,给冲下去了。阿紫
顿足埋怨:“你也不追得快些,这时候却又到哪里找去?我不
管,你非给我捉回来不可!”游坦之心下惶惑,东找西寻,却
哪里寻得着?
两人寻了一个多时辰,天色暗了下来,阿紫既感疲倦,又
没了耐心,怒道:“说什么也得给我捉了来,否则不用再来见
我。”说着转身回去,径自回城。
游坦之好生焦急,只得沿溪向下游寻去,寻出七八里地,
暮色苍茫之中,突然在对岸草从中又见到了焦线。游坦之大
喜,冲口而出的叫道:“姑娘,姑娘,我找到了!”但阿紫早
已去远。
游坦之涉水而过,循着焦线追去,只见焦线直通向前面
山坳。他鼓气疾奔,山头尽处,赫然是一座构筑宏伟的大庙。
他快步奔近,见庙前匾额写着“敕建悯忠寺”五个大字。
当下不暇细看庙宇,顺着焦线追去。那焦线绕过庙旁,通向
庙后。但听得庙中钟馨木鱼及诵经之声此起彼伏,群僧正做
功课。他头上戴了铁罩,自惭形秽,深恐给寺僧见到,于是
沿着墙脚悄悄而行,见焦线通过了一大片泥地,来到了一座
菜园之中。
他心下甚喜,料想菜园中不会有什么人,只盼蚕儿在吃
菜,便可将之捉了来,走到菜园的篱笆之外,听得园中有人
在大声叱骂,他立即停步。
只听那人骂道:“你怎地如此不守规矩,一个人偷偷出去
玩耍?害得老子担心了半天,生怕你从此不回来了。老子从
昆仑山巅万里迢迢的将你带来,你太也不知好歹,不懂老子
对待你一片苦心。这样下去,你还有什么出息,将来自毁前
途,谁也不会来可怜你。”那人语音中虽甚恼怒,却颇有期望
怜惜之意,似是父兄教诲顽劣的子弟。
游坦之寻思:“他说什么从昆仑山巅万里迢迢的将他带
来,多半是师父或是长辈,不是父亲。”悄悄掩到篱笆之旁,
只见说话的人却是个和尚。这和尚肥胖已极,身材却又极矮,
宛然是个大肉球,手指地下,兀自申斥不休。游坦之向地下
一望,又惊又喜,那矮胖和尚所申斥的,正是那条透明的大
蚕。
这矮胖和尚的长相已是甚奇,而他居然以这等口吻向那
条蚕儿说话,更是匪夷所思。那蚕儿在地下急速游动,似要
逃走一般。只是一碰到一道无形的墙壁,便即转头。游坦之
凝神看去,见地下画着一个黄色圆圈,那蚕儿左冲右突,始
终无法越出圈子,当即省悟:“这圆圈是用药物画的,这药物
是那蚕儿的克星。”
那矮胖和尚骂了一阵,从怀中掏出一物,大啃起来,却
是个煮熟了的羊头,他吃得津津有味,从柱上摘下一个葫芦,
拔开塞子,仰起脖子,咕咕噜噜的喝个不休。
游坦之闻到酒香,知道葫芦里装的是酒,心想:“原来是
个酒肉和尚。看来这条蚕儿是他所养,而且他极之宝爱。却
怎么去盗了来?”
正寻思间,忽听得菜园彼端有人叫道:“慧净,慧净!”那
矮胖和尚一听,吃了一惊,忙将羊头和酒葫芦在稻草堆中一
塞。只听那人又叫:“慧净,慧净,你不去做晚课,躲到哪里
去啦?”那矮胖和尚抢起脚边的一柄锄头,手忙脚乱的便在菜
畦里锄菜,应道:“我在锄菜哪。”那人走了过来,是个中年
和尚,冷冰冰的道:“晨课晚课,人人要做!什么时候不好锄
菜,却在晚课时分来锄菜?快去,快去!做完晚课后,再来
锄菜好了。在悯忠寺挂单,就得守悯忠寺的规矩。难道你少
林寺就没庙规家法吗?”那名叫慧净的矮胖和尚应道:“是!”
放下锄头,跟着他去了,不敢回头瞧那蚕儿,似是生怕
给那中年和尚发觉。
游坦之心道:“这矮胖和尚原来是少林寺的。少林和尚个
个身有武功,我偷他蚕儿,可得加倍小心。”等二人走远,听
四下悄悄地,便从篱笆中钻了进去,只见那蚕儿兀自在黄圈
中迅速游走,心想:“却如何捉它?”呆了半晌,想起了一个
法子,从草堆中摸了那个葫芦出来,摇了一摇,还有半葫芦
酒,他喝了几口,将残酒倒入了菜畦,将葫芦口慢慢移向黄
线绘成的圆圈。葫芦口一伸入圈内,那蚕儿嗤的一声,便钻
入葫芦。游坦之大喜,忙将木塞塞住葫芦口子,双手捧了葫
芦,钻出篱笆,三脚两步的原路逃回。
离悯忠寺不过数十丈,便觉葫芦冷得出奇,直比冰块更
冷,他将葫芦从右手交到左手,又从左手交到右手,当真奇
寒彻骨,实在拿捏不住。无法可施,将葫芦顶在头上,这一
来可更加不得了,冷气传到铁罩之上,只冻得他脑袋疼痛难
当,似乎全身的血液都要结成了冰。他情急智生,解下腰带,
缚在葫芦腰里,提在手中,腰带不会传冷,方能提着。但冷
气还是从葫芦上冒出来,片刻之间,葫芦外便结了一层白霜。
二十九 虫豸凝寒掌作冰
游坦之提了葫芦,快步而行,回到南京,向阿紫禀报,说
已将冰蚕捉到。
阿紫大喜,忙命他将蚕儿养在瓦瓮之中。其时正当七月
盛暑,天气本来甚为炎热,哪知道这冰蚕一养入偏殿,殿中
便越来越冷,过不多时,连殿中茶壶、茶碗内的茶水也都结
成了冰。这一晚游坦之在被窝中瑟瑟发抖,冻得无法入睡,心
下只想:“这条蚕儿之怪,真是天下少有。倘若姑娘要它来吮
我的血,就算不毒死,也冻死了我。”
阿紫接连捉了好几条毒蛇、毒虫来和之相斗,都是给冰
蚕在身旁绕了一个圈子,便即冻毙僵死,给冰蚕吸干了汁液。
接连十余日中,没一条毒虫能够抵挡。这日阿紫来到偏殿,说
道:“铁丑,今日咱们要杀这冰蚕了,你伸手到瓦瓮中,让蚕
儿吸血罢!”
游坦之这些日子中白天担忧,晚间发梦,所怕的便是这
一刻辰光,到头来这位姑娘毫不容情,终于要他和冰蚕同作
牺牲,心下黯然,向阿紫凝望半晌,不言不动。
阿紫只想:“我无意中得到这件异宝,所练成的毒掌功夫,
只怕比师父还要厉害。”说道:“你伸手入瓮罢!”游坦之泪水
涔涔而下,跪下磕头,说道:“姑娘,你练成毒掌之后,别忘
了为你而死的小人。我姓游,名坦之,可不是什么铁丑。”阿
紫微微一笑,说道:“好,你叫游坦之,我记着就是,你对我
很忠心,很好,是个挺忠心的奴才!”
游坦之听了她这几句称赞,大感安慰,又磕了两个头,说
道:“多谢姑娘!”但终不愿就此束手待毙,当下双足一挺,倒
转身子,脑袋从胯下钻出,左手抓足,右手伸入瓮中,心中
便想着书中裸僧身旁两个怪字中的小箭头。突然食指尖上微
微一痒,一股寒气犹似冰箭,循着手臂,迅速无伦的射入胸
膛,游坦之心中只记着小箭头所指的方向,那道寒气果真顺
着心中所想的脉络,自指而臂,又自胸腹而至头顶,细线所
到之处,奇寒彻骨。
阿紫见他做了这个古怪姿势,大感好笑,过了良久,见
他仍是这般倒立,不禁诧异起来,走近身去看时,只见那条
冰蚕咬住了他食指。冰蚕身子透明如水晶,看得见一条血线
从冰蚕之口流入,经过蚕身左侧,兜了个圈子,又从右侧注
向口中,流回游坦之的食指。
又过一阵,见游坦之的铁头上、衣服上、手脚上,都布
上一层薄薄的白霜,阿紫心想:“这奴才是死了,否则活人身
上有热气,怎能结霜?”但见冰蚕体内仍有血液流转,显然吮
血未毕。突然之间,冰蚕身上忽有丝丝热气冒出。
阿紫正惊奇间,嗒的一声轻响,冰蚕从游坦之手指上掉
了下来。她手中早已拿着一根木棍,用力捣下去。她本想冰
蚕甚为灵异,这一棍未必捣得它死,哪知它跌入瓮中之后,肚
腹朝天,呆呆蠢蠢的一时翻不转身。阿紫一棍舂下,登时捣
得稀烂。
阿紫大喜,忙伸手入瓮,将冰蚕的浆液血水塞在双掌掌
心,闭目行功,将浆血都吸入掌内。她一次又一次的涂浆运
功,直至瓮底的浆血吸得干干净净,这才罢手。
她累了半天,一个欠伸,站起身来,只见游坦之仍是脑
袋钻在双腿之间的倒竖,全身雪白,结满了冰霜。她甚是骇
异,伸手去摸他身子,触手奇寒,衣衫也都已冰得僵硬。她
又是惊讶,又是好笑,传进室里,命他将游坦之拖出去葬了。
室里带了几名契丹兵,将游坦之的尸身放入马车,拖到
城外。阿紫既没吩咐好好安葬,室里也懒得费心挖坑埋葬,见
道旁有条小溪,将尸体丢入溪中,便即回城。
室里这么一偷懒,却救了游坦之的性命。原来游坦之手
指一被冰蚕咬住,当即以《易筋经》中运功之法,化解毒气,
血液被冰蚕吸入体内后,又回入他手指血管,将这剧毒无比
的冰蚕精华吸进了体内。阿紫再吸取冰蚕的浆血,却已全无
效用,只白辛苦了一场。倘若游坦之已练会《易筋经》的全
部行功法诀,自能将冰蚕的毒质逐步消解,但他只学会一项
法门,入而不出。这冰蚕奇毒乃是第一阴寒之质,登时便将
他冻僵了。
要是室里将他埋入土中,即使数百年后,也未必便化,势
必成为一具僵尸。这时他身入溪水,缓缓流下,十余里后,小
溪转弯,身子给溪旁的芦苇拦住了。过不多时,身旁的溪水
都结成了冰,成为一具水晶棺材。溪水不断冲激洗刷,将他
体内寒气一点一滴的刷去,终于他身外的冰块慢慢融化。
幸而他头戴铁罩,铁质热得快,也冷得快,是以铁罩内
外的凝冰最先融化。他给溪水冲得咳嗽了一阵,脑子清醒,便
从溪中爬了上来,全身玎玎珰珰的兀自留存着不少冰块。身
子初化为冰之时,并非全无知觉,只是结在冰中,无法动弹
而已。后来终于冻得昏迷了过去,此刻死里逃生,宛如做了
一场大梦。
他坐在溪边,想起自己对阿紫忠心耿耿,甘愿以身去喂
毒虫,助她练功,但自己身死之后,阿紫竟连叹息也无一声。
他从冰中望出来,眼见她笑逐颜开的取出冰蚕浆血,涂在掌
上练功,只是侧头瞧着自己,但觉自己死得有趣,颇为奇怪,
绝无半分惋惜之情。
他又想:“冰蚕具此剧毒,抵得过千百种毒虫毒蛇,姑娘
吸入掌中之后,她毒掌当然是练成了。我若回去见她……”突
然之间,身子一颤,打了个寒噤,心想:“她一见到我,定是
拿我来试她的毒掌。倘若毒掌练成,自然一掌将我打死了。倘
若还没练成,又会叫我去捉毒蛇毒虫,直到她毒掌练成、能
将我一掌打死为止。左右是个死,我又回去做什么?”
他站起身来,跳跃几下,抖去身上的冰块,寻思:“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