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合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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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合集- 第110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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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锁喉擒拿手’杀了他,是不是?”
马夫人道:“是啊,哈哈,怎么不是?不过‘姑苏慕容’
什么的,我可不知道,是老色鬼想出来的。”
萧峰点了点头。马夫人又道:“我叫老色鬼出头揭露你的
身世秘密。呸,这老色鬼居然跟你讲义气,给我逼得狠了,拿
起刀子来要自尽。好啦,我便放他一马,找上了全冠清这死

样活气的家伙。老娘只跟他睡了三晚,他什么全听我的了,胸
膛拍得老响,说一切包在他身上,必定成功。老娘料想,单
凭全冠清这家伙一人,可扳你不倒,于是再去找徐长老出面。
以后的事你都知道了,不用我再说了罢?”
萧峰终于心中最后一个疑窦也揭破了,为什么全冠清主
谋反叛自己,而白世镜反遭叛党擒获,问道:“我那把扇子,
是白世镜盗来的?”马夫人道:“那倒不是。老色鬼说什么也
不肯做对不起你的事。是全冠清说动了陈长老,等你出门之
后,在你房里盗出来的。”
萧峰道:“段姑娘假扮白世镜,虽然天衣无缝,却也因此
而给你瞧出破绽?”
马夫人奇道:“这小妮子就是段正淳的女儿?是你的心上
人?她当真美得不得了?”
萧峰不答,抬头向着天边。
马夫人道:“这小……小妮子,也真吓了我一跳,还说什
么八月十五的,那正是马大元的死忌。可是后来我说了两句
风情言语,我说天上的月亮又圆又白,那天老色鬼说:‘你身
上有些东西,比天上月亮更圆更白。’我问她月饼爱吃咸的还
是甜的,那天老色鬼说:‘你身上的月饼,自然是甜过了蜜糖。’
你那位段姑娘却答得牛头不对马嘴,立时便给我瞧出了破
绽。”
萧峰恍然大悟,才明白那晚马夫人为什么提到月亮与月
饼、原来是去年八月十四晚上,她与白世镜私通时的无耻之
言。马夫人哈哈一笑,说道:“乔峰,你的装扮可差劲得紧了,
我一知道那小妮子是西贝货,再想一想你的形状说话,嘿嘿,

怎么还能不知道你便是乔峰?我正要杀段正淳,恰好假手于
你。”
萧峰咬牙切齿的道:“段家姑娘是你害死的,这笔帐都要
算在你身上。”
马夫人道:“是她先来骗我的,又不是我去骗她。我只不
过是将计就计,倘若她不来找我,等白世镜当上了丐帮帮主,
我自有法子叫丐帮和大理段氏结上了怨家,这段正淳嘛,嘿
嘿,迟早逃不出我的手掌。”
萧峰道:“你好狠毒!自己的丈夫要杀,跟你有过私情的
男人,你要杀;没来瞧瞧你容貌的男人,你也要杀。”
马夫人道:“美色当前,为什么不瞧?难道我还不够美貌?
世上哪有你这种假道学的伪君子。”她说着自己得意之事,两
颊潮红,甚是兴奋,但体力终于渐渐不支,说话已有些上气
不接下气。
萧峰道:“我最后问你一句话,那个写信给汪帮主的带头
大哥,到底是谁?你看过那封信,见过信上的署名。”
马夫人冷笑道:“嘿嘿,嘿嘿,乔峰,最后终究是你来求
我呢,还是我求你?马大元死了、徐长老死了、赵钱孙死了、
铁面判官单正死了、谭公谭婆死了、天台山智光大师死了。世
上就只剩下我和那个带头大哥自己,才知道他是谁。”
萧峰心跳加剧,说道:“不错,毕竟是乔峰向你求恳,请
你将此人的姓名告知。”
马夫人道:“我命在顷刻,你又有什么好处给我?”
萧峰道:“乔某但教力所能及,夫人有何吩咐,无有不遵。”
马夫人微笑道:“我还想什么?乔峰,我恼恨你不屑细细

瞧我,以致酿成这种祸事,你要我告知那带头大哥的名字,那
也不难,只须你将我抱在怀里,好好的瞧我半天。”
萧峰眉头紧蹙,实是老大不愿,但世上确是只有她一人
才知这个大秘密,自己的血海深仇,都着落在她口唇中吐出
来的几个字,别说她所说的条款并不十分为难,就算当真是
为难尴尬之极的事,也只有勉强照做。她命系一线,随时均
能断气,威逼利诱,全无用处。心想:“倘若我执意不允,她
一口气转不过来,那么我杀父杀母的大仇人到底是谁,从此
再也不会知道了。我抱着她瞧上几眼,又有何妨?”便道:
“好,我答允你就是。”弯腰将她抱在怀中,双目炯炯,凝视
着她的脸颊。
这时马夫人满脸血污,又混着泥土灰尘,加之这一晚中
她饱受折磨,容色憔悴,甚是难看,萧峰抱着她本已十分勉
强,瞧着她这副神情,不自禁的皱起了眉头。
马夫人怒道:“怎么?你瞧着我挺讨厌吗?”萧峰只得道:
“不是!”这两个字实是违心之论,平时他就算遇到天大的危
难,也不肯心口不一,此刻却实在是无可奈何了。
马夫人柔声道:“你要是不讨厌我,那就亲亲我的脸。”萧
峰正色道:“万万不可。你是我马大哥的妻子,萧峰义气为重,
岂可戏侮朋友的孀妇。”马夫人甜腻腻的道:“你要讲义气,怎
么又将我抱在怀里呢……”
便在此时,只听得窗外有人噗哧一笑,说道:“乔峰,你
这人太也不要脸啦!害死了我姐姐,又来抱住了我爹爹的情
人亲嘴偷情,你害不害臊?”正是阿紫的声音。
萧峰问心无愧,于这些无知小儿的言语,自亦不放在心

上,对马夫人道:“你快说,说那个带头大哥是谁?”
马夫人昵声道:“我叫你瞧着我,你却转过了头,干什么
啊?”声音中竟是不减娇媚。
阿紫走进房来,笑道:“怎么你还不死?这么丑八怪的模
样,有哪个男人肯来瞧你?”
马夫人道:“什么?你……你说我是丑八怪的模样?镜子,
镜子,我要镜子!”语调中显得十分惊惶。萧峰道:“快说,快
说啊,你说了我就给你镜子。”
阿紫顺手从桌上拿起一面明镜,对准了她,笑道:“你自
己瞧瞧,美貌不美貌?”
马夫人往镜中看去,只见一张满是血污尘土的脸,惶急、
凶狠、恶毒、怨恨、痛楚、恼怒,种种丑恶之情,尽集于眉
目唇鼻之间,哪里还是从前那个俏生生、娇怯怯、惹人怜爱
的美貌佳人?她睁大了双目,再也合不拢来。她一生自负美
貌,可是在临死之前,却在镜中见到了自己这般丑陋的模样。
萧峰道:“阿紫,拿开镜子,别惹恼她。”
阿紫格格一笑,说道:“我要叫她知道自己的相貌可有多
丑!”
萧峰道:“你要是气死了她,那可糟糕!”只觉马夫人的
身子已一动不动,呼吸之声也不再听到,忙一探她鼻息,已
然气绝。萧峰大惊,叫道:“啊哟,不好,她断了气啦!”这
声喊叫,直如大祸临头一般。
阿紫扁了扁嘴,道:“你当真挺喜欢她?这样的女人死了,
也值得大惊小怪。”萧峰跌足道:“唉,小孩子知道什么?我
要问她一件事。这世上只有她一个人知道。若不是你来打岔,

她已经说出来了。”阿紫道:“哎哟,又是我不好啦,是我坏
了你的大事,是不是?”
萧峰叹了口气,心想人死不能复生,发脾气也已无济于
事,阿紫这小丫头骄纵成性,连她父母也管她不得,何况旁
人?瞧在阿朱的份上,什么也不能和她计较,当下将马夫人
放在榻上,说道:“咱们走罢!”
四处一查,屋中更无旁人,那老婢已逃得不知去向,便
取出火种,到柴房中点燃了,片刻间火焰升起。
两人站在屋旁,见火焰从窗子中窜了出来。萧峰道:“你
还不回爹爹、妈妈那里去?”阿紫道:“不,我不去爹爹、妈
妈那里。爹爹手下那些人见了我便吹胡子瞪眼睛,我叫爹爹
将他们都杀了,爹爹真胡闹,偏不答允。”
萧峰心想:“你害死了褚万里,他的至交兄弟们自然恨你,
段正淳又怎能为你而杀他忠心耿耿的部属?你自己胡闹,反
说爹爹胡闹,真是小孩儿家胡说八道。”便道:“好罢,我要
去了!”转过身子,向北而去。
阿紫道:“喂,喂,慢着,等一下我。”萧峰立定脚步,回
过身来,道:“你去哪里?是不是回师父那里?”阿紫道:“不,
现下我不回师父那里,我不敢。”萧峰奇道:“为什么不敢?又
闯了什么祸啦?”阿紫道:“不是闯祸,我拿了师父的一部书,
这一回去,他就抢过去啦。等我练成之后再回去,那时给师
父拿去,就不怕了。”萧峰道:“是练武功的书罢?既是你师
父的,你求他给你瞧瞧,他总不会不答允。何况你自己练,一
定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由你师父在旁指点,岂不是好?”
阿紫扁扁小嘴,道:“师父说不给,就是不给,多求他也

没用。”
萧峰对这个给骄纵惯了的小姑娘很是不喜,又想他师父
星宿海老怪丁春秋恶名昭彰,不必跟这种人多生纠葛,说道:
“好罢,你爱怎样便怎样,我不来管你。”
阿紫道:“你到哪里去?”
萧峰瞧着马家这几间屋子烧起熊熊火焰,长叹了一声,
道:“我本该前去报仇,可是不知仇人是谁。今生今世,这场
大仇是再也不能报的了。”
阿紫道:“啊,我知道了,马夫人本来知道,可惜给我气
死了,从此你再不知道仇人是谁。真好玩,真好玩!乔帮主
威名赫赫,却给我整治得一点法子也没有。”
萧峰斜眼瞧着她,只见她满脸都是幸灾乐祸的喜悦之情,
熊熊火光照射在她脸上,映得脸蛋有如苹果般鲜红可爱,哪
想得到这天真无邪的脸蛋之下,隐藏着无穷无尽的恶意。霎
时间怒火上冲,顺手便想重重给她一个耳光,但随即想起,阿
朱临死时求恳自己,要他照料她这个世上唯一的同胞妹子,心
想:“阿朱一生只求我这件事,我岂可不遵?这小姑娘就算是
大奸大恶,我也当尽力纠正她的过误,何况她只不过是年轻
识浅、胡闹顽皮?”
阿紫昂起了头,道:“怎么?你要打死我吗?怎么不打了?
我姊姊已给你打死了,再打死我又有什么打紧?”
这几句话便如尖刀般刺入萧峰心中,他胸口一酸,无言
可答,掉头不顾,大踏步便往雪地中走去。
阿紫笑道:“喂,慢着,你去哪里?”萧峰道:“中原已非
我所居之地,杀父杀母的大仇也已报不了啦。我要到塞北之

地,从此不回来了。”阿紫侧头道:“你取道何处?”萧峰道:
“我先去雁门关。”
阿紫拍手道:“那好极了,我要到晋阳去,正好跟你同路。”
萧峰道:“你到晋阳去干什么?千里迢迢,一个小姑娘怎么单
身赶这远路。”阿紫笑道:“嘿,怕什么千里迢迢?我从星宿
海来到此处,不是更加远么?我有你作伴,怎么又是单身了?”
萧峰摇头道:“我不跟你作伴。”阿紫道:“为什么?”萧峰道:
“我是男人,你是个年轻姑娘,行路投宿,诸多不便。”
阿紫道:“那真是笑话奇谈了,我不说不便,你又有什么
不便?你跟我姊姊,也不是一男一女的晓行夜宿、长达跋涉
么?”
萧峰低沉着声音道:“我跟你姊姊已有婚姻之约,非同寻
常。”阿紫拍手笑道:“唉哟,真瞧不出,我只道姊姊倒是挺
规矩的,哪知道你就跟我爹爹一样,我姊姊就像我妈妈一般,
没拜天地结成夫妻,却早就相好成双了。”
萧峰怒喝道:“胡说八道,你姊姊一直到死,始终是个冰
清玉洁的好姑娘,我对她严守礼法,好生敬重。”
阿紫叹道:“你大声吓我,又有什么用?姊姊总之是给你
打死了。咱们走罢。”
萧峰听到她说“姊姊总之是给你打死了”这句话,心肠
软了下来,说道:“你还是回到小镜湖畔去跟着你妈妈,要不
然找个僻静的所在,将那本书上的功夫练成了,再回到师父
那里去。到晋阳去有什么好玩?”
阿紫一本正经的道:“我不是去玩的,有要紧的大事要
办。”

萧峰摇摇头,道:“我不带你去。”说着迈开大步便走。阿
紫展开轻功,随后追来,叫道:“等等我,等等我!”萧峰不
去理她,径自去了。
行不多时,北风转紧,又下起雪来。萧峰冲风冒雪,快
步行走,想起从此冤沉海底,大仇也无法得报,心下自是郁
郁,但无可奈何之中抛开了满怀心事,倒也是一场大解脱。

二十五 莽苍踏雪行
萧峰行出十余里,见路畔有座小庙,进去在殿上倚壁小
睡了两个多时辰,疲累已去,又向北行。再走四十余里,来
到北边要冲长台关。
第一件事自是找到一家酒店,要了十斤白酒,两斤牛肉,
一只肥鸡,自斟自饮。十斤酒喝完,又要了五斤,正饮间,脚
步声响,走进一个人来,正是阿紫。萧峰心道:“这小姑娘来
败我酒兴。”转过了头,假装不见。
阿紫微微一笑,在他对面一张桌旁坐了下来,叫道:“店
家,店家,拿酒来。”酒保走过来,笑道:“小姑娘,你也喝
酒吗?”阿紫斥道:“姑娘就是姑娘,为什么加上一个‘小’字?
我干么不喝酒?你先给我打十斤白酒,另外再备五斤,给侍
候着,来两斤牛肉,一只肥鸡,快,快!”
酒保伸出了舌头,半晌缩不进去,叫道:“哎唷,我的妈
呀!你这位姑娘是当真,还是说笑,你小小人儿,吃得了这
许多?”一面说,一面斜眼向萧峰瞧去,心道:“人家可是冲
着你来啦!你喝什么,她也喝什么;你吃什么,她也吃什么。”
阿紫道:“谁说我是小小人儿?你不生眼睛,是不是?你
怕我吃了没钱付帐?”说着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当的一声,
掷在桌上,说道:“我吃不了,喝不了,还不会喂狗么?要你

担什么心?”酒保陪笑道:“是,是!”又向萧峰横了一眼,心
道:“人家可真跟你干上了。绕着弯儿骂人哪。”
一会儿酒肉送了上来,酒保端了一只大海碗,放在她面
前,笑道:“姑娘,我这就跟你斟酒啦。”阿紫点头道:“好啊。”
酒保给她满满斟了一大碗酒,心中说:“你若喝干了这碗酒,
不醉倒在地下打滚才怪。”
阿紫双手端起酒碗,放在嘴边舐了一点,皱眉道:“好辣,
好辣。这劣酒难喝得很。世上若不是有这么几个大蠢才肯喝,
你们的酒又怎卖得掉?”酒保又向萧峰斜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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