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去和一袋二袋的低辈弟子喝烈酒、吃狗肉。我这脾气,大
家都知道的。但如你以为我想除去你和马副帮主,那可就大
错而特错了。你和马副帮主老成持重,从不醉酒,那是你们
的好处,我乔峰及你们不上。”说到这里,将那法刀插入了自
己肩头,说道:“刺杀契丹国左路副元帅耶律不鲁的大功劳,
旁人不知,难道我也不知么?”
群丐之中登时传出一阵低语之声,声音中混着惊异、佩
服和赞叹。原来数年前契丹国大举入侵,但军中数名大将接
连暴毙,师行不利,无功而返,大宋国免除了一场大灾。暴
毙的大将之中,便有左路副元帅耶律不鲁在内。丐帮中除了
最高的几位首脑人物,谁也不知道这是陈长老所建的大功。
陈长老听乔峰当众宣扬自己的功劳,心下大慰,低声说
道:“我陈孤雁名扬天下,深感帮主大恩大德。”
丐帮一直暗助大宋抗御外敌,保国护民,然为了不令敌
人注目,以致全力来攻打丐帮,各种谋干不论成败,都是做
过便算,决不外泄,是以外间多不知情,即令本帮之中,也
是尽量守秘。陈孤雁一向倨傲无礼,自恃年纪比乔峰大,在
丐帮中的资历比乔峰久,平时对他并不如何谦敬。群丐众所
周知,这时见帮主居然不念旧嫌,代他流血洗罪,无不感动。
乔峰走到吴长风身前,说道:“吴长老,当年你独守鹰愁
峡,力抗西夏‘一品堂’的高手,使其行刺杨家将的阴谋无
法得逞。单凭杨元帅赠给你的那面‘记功金牌’,便可免了你
今日之罪。你取出来给大家瞧瞧罢!”吴长风突然间满脸通红,
神色忸怩不安,说道:“这个……这个……”乔峰道:“咱们
都是自己兄弟,吴长老有何为难之处,尽说不妨。”吴长风道:
“我那面记功金牌嘛,不瞒帮主说,是……这个……这个……
已经不见了。”乔峰奇道:“如何会不见了?”
吴长风道:“是自己弄丢了的。嗯……”他定了定神,大
声道:“那一天我酒瘾大发,没钱买酒,把金牌卖了给金铺子
啦。”乔峰哈哈大笑,道:“爽快,爽快,只是未免对不起杨
元帅了。”说着拔起一柄法刀,先割断了吴长风腕上的牛筋,
跟着插入自己左肩。
吴长风大声道:“帮主,你大仁大义,吴长风这条性命,
从此交了给你。人家说你这个那个,我再也不信了。”乔峰拍
拍他的肩头,笑道:“咱们做叫化子的,没饭吃,没酒喝,尽
管向人家讨啊,用不着卖金牌。”吴长风笑道:“讨饭容易讨
酒难。人家都说:‘臭叫化子,吃饱了肚子还想喝酒,太不成
话了!不给,不给。’”
群丐听了,都轰笑起来。讨酒为人所拒,丐帮中不少人
都经历过,而乔峰赦免了四大长老的罪责,人人都是如释重
负。各人目光一齐望着全冠清,心想他是煽动这次叛乱的罪
魁祸首,乔峰便再宽宏大量,也决计不会赦他。
乔峰走到全冠清身前,说道:“全舵主,你有什么话说?”
全冠清道:“我所以反你,是为了大宋的江山,为了丐帮百代
的基业,可惜跟我说了你身世真相之人,畏事怕死,不敢现
身。你将我一刀杀死便是。”乔峰沉吟片刻,道:“我身世中
有何不对之处,你尽管说来。”全冠清摇头道:“我这时空口
说白话,谁也不信,你还是将我杀了的好。”
乔峰满腹疑云,大声道:“大丈夫有话便说,何必吞吞吐
吐,想说却又不说?全冠清,是好汉子,死都不怕,说话却
又有什么顾忌了?”
全冠清冷笑道:“不错,死都不怕,天下还有什么事可怕,
姓乔的,痛痛快快,一刀将我杀了。免得我活在世上,眼看
大好丐帮落入胡人手中,我大宋的锦绣江山,更将沦亡于夷
狄。”乔峰道:“大好丐帮如何会落入胡人手中?你明明白白
说来。”全冠清道:“我这时说了,众兄弟谁也不信,还道我
全冠清贪生怕死,乱嚼舌根。我早已拚着一死,何必死后再
落骂名。”
白世镜大声道:“帮主,这人诡计多端,信口胡说一顿,
只盼你也饶了他的性命,执法弟子,取法刀行刑。”
一名执法弟子应道:“是!”迈步上前,拔起一柄法刀,走
到全冠清身前。
乔峰目不转睛凝视着全冠清的脸色,只见他只有愤愤不
平之容,神色间既无奸诈谲狯,亦无畏惧惶恐,心下更是起
疑,向那执法弟子道:“将法刀给我。”那执法弟子双手捧刀,
躬身呈上。
乔峰接过法刀,说道:“全舵主,你说知道我身世真相,
又说此事与本帮安危有关,到底真相如何,却又不敢吐实。”
说到这里,将法刀还入包袱中包起,放入自己怀中,说道:
“你煽动叛乱,一死难免,只是今日暂且寄下,待真相大白之
后,我再亲自杀你。乔峰并非一味婆婆妈妈的买好示惠之辈,
既决心杀你,谅你也逃不出我的手掌。你去罢,解下背上布
袋,自今而后,丐帮中没了你这号人物。”
所谓“解下背上布袋”,便是驱逐出帮之意。丐帮弟子除
了初入帮而全无职司者之外,每人背上均有布袋,多则九袋,
少则一袋,以布袋多寡而定辈份职位之高下。全冠清听乔峰
命他解下背上布袋,眼光中陡然间露出杀气,一转身便抢过
一柄法刀,手腕翻处,将刀尖对准了自己胸口。江湖上帮会
中人被逐出帮,实是难以形容的奇耻大辱,较之当场处死,往
往更加令人无法忍受。
乔峰冷冷的瞧着他,看他这一刀是否戳下去。
全冠清稳稳持着法刀,手臂绝不颤抖,转头向着乔峰。两
人相互凝视,一时之间,杏子林中更无半点声息。全冠清忽
道:“乔峰,你好泰然自若!难道你自己真的不知?”乔峰道:
“知道什么?”
全冠清口唇一动,终于并不说话,缓缓将法刀放还原处,
再缓缓将背上布袋一只只的解了下来,恭恭敬敬的放在地下。
眼见全冠清解到第五只布袋时,忽然马蹄声响,北方有
马匹急奔而来,跟着传来一两声口哨。群丐中有人发哨相应,
那乘马越奔越快,渐渐驰近。吴长风喃喃的道:“有什么紧急
变故?”那乘马尚未奔到,忽然东首也有一乘马奔来,只是相
距尚远,蹄声隐隐,一时还分不清驰向何方。
片刻之间,北方那乘马已奔到了林外,一人纵马入林,翻
身下鞍。那人宽袍大袖,衣饰甚是华丽,他极迅速的除去外
衣,露出里面鸠衣百结的丐帮装束。段誉微一思索,便即明
白:丐帮中人乘马驰骤,极易引人注目,官府中人往往更会
查问干涉,但传报紧急讯息之人必须乘马,是以急足信使便
装成富商大贾的模样,但里面仍服鸠衣,不敢忘本。
那人走到大信分舵舵主跟前,恭恭敬敬的呈上一个小小
包裹,说道:“紧急军情……”只说了这四个字,便喘气不已,
突然之间,他乘来的那匹马一声悲嘶,滚倒在地,竟是脱力
而死。那信使身子摇晃,猛地扑倒。显而易见,这一人一马
长途奔驰,都已精疲力竭。
大信舵舵主认得这信使是本舵派往西夏刺探消息的弟子
之一。西夏时时兴兵犯境,占土扰民,只为害不及契丹而已,
丐帮常有谍使前往西夏,刺探消息。他见这人如此奋不顾身,
所传的讯息自然极为重要,且必异常紧急,当下竟不开拆,捧
着那小包呈给乔峰,说道:“西夏紧急军情。信使是跟随易大
彪兄弟前赴西夏的。”
乔峰接过包裹,打了开来,见里面裹着一枚蜡丸。他捏
碎蜡丸,取出一个纸团,正要展开来看,忽听得马蹄声紧,东
首那乘马已奔入林来。马头刚在林中出现,马背上的乘客已
飞身而下,喝道:“乔峰,蜡丸传书,这是军情大事,你不能
看。”
众人都是一惊,看那人时,只见他白须飘动,穿着一身
补钉累累的鸠衣,是个年纪极高的老丐。传功、执法两长老
一齐站起身来,说道:“徐长老,何事大驾光临?”
群丐听得徐老长到来,都是耸然动容。这徐老长在丐帮
中辈份极高,今年已八十七岁,前任汪帮主都尊他一声“师
伯”,丐帮之中没一个不是他的后辈。他退隐已久,早已不问
世务。乔峰和传功、执法等长老每年循例向他请安问好,也
只是随便说说帮中家常而已。不料这时候他突然赶到。而且
制止乔峰阅看西夏军情,众人自是无不惊讶。
乔峰立即左手一紧,握住纸团,躬身施礼,道:“徐长老
安好!”跟着摊开手掌,将纸团送到徐长老面前。
乔峰是丐帮帮主,辈份虽比徐长老为低,但遇到帮中大
事,终究是由他发号施令,别说徐长老只不过是一位退隐前
辈,便是前代的历位帮主复生,那也是位居其下。不料徐长
老不许他观看来自西夏的军情急报,他竟然毫不抗拒,众人
尽皆愕然。
徐长老说道:“得罪!”从乔峰手掌中取过纸团,握在左
手之中,随即目光向群丐团团扫去,朗声说道:“马大元马兄
弟的遗孀马夫人即将到来,向诸位有所陈说,大伙儿待她片
刻如何?”群丐都眼望乔峰,瞧他有何话说。
乔峰满腹疑团,说道:“假若此事关连重大,大伙儿等候
便是。”徐长老道:“此事关连重大。”说了这六字,再也不说
什么,向乔峰补行参见帮主之礼,便即坐在一旁。
段誉心下嘀咕,又想乘机找些话题和王语嫣说说,向她
低声道:“王姑娘,丐帮中的事情真多。咱们且避了开去呢,
还是在旁瞧瞧热闹?”王语嫣皱眉道:“咱们是外人,本不该
参预旁人的机密大事,不过……不过……他们所争的事情跟
我表哥有关,我想听听。”段誉附和道:“是啊,那位马副帮
主据说是你表哥杀的,遗下一个无依无靠的寡妇,想必十分
可怜。”王语嫣忙道:“不!不!马副帮主不是我表哥杀的,乔
帮主不也这么说吗?”
这时马蹄声又作,两骑马奔向杏林而来。丐帮在此聚会,
路旁固然留下了记号,附近更有人接引同道,防敌示警。
众人只道其中一人必是马大元的寡妻,哪知马上乘客却
是一个老翁,一个老妪,男的身裁矮小,而女的甚是高大,相
映成趣。
乔峰站起相迎,说道:“太行山冲霄洞谭公、谭婆贤伉俪
驾到,有失远迎,乔峰这里谢过。”徐长老和传功、执法等六
长老一齐上前施礼。
段誉见了这等情状,料知这谭公、谭婆必是武林中来头
不小的人物。
谭婆道:“乔帮主,你肩上插这几把玩意干什么啊?”手
臂一扬,立时便将他肩上四柄法刀拔了下来,手法快极。她
这一拔刀,谭公即刻从怀中取出一只小盒,打开盒盖,伸指
沾些药膏,抹在乔峰肩头。金创药一涂上,创口中如喷泉般
的鲜血立时便止。谭婆拔刀手法之快,固属人所罕见,但终
究是一门武功,然谭公取盒、开盖、沾药、敷伤、止血,几
个动作干净利落,虽然快得异常,却人人瞧得清清楚楚,真
如变魔术一般,而金创药止血的神效,更是不可思议,药到
血停,绝不迟延。
乔峰见谭公、谭婆不问情由,便替自己拔刀治伤,虽然
微嫌鲁莽,却也好生感激,口中称谢之际,只觉肩头由痛变
痒,片刻间便疼痛大减,这金创药的灵效,不但从未经历,抑
且闻所未闻。
谭婆又问:“乔帮主,世上有谁这么大胆,竟敢用刀子伤
你?”乔峰笑道:“是我自己刺的。”谭婆奇道:“为什么自己
刺自己,活得不耐烦了么?”乔峰微笑道:“我自己刺着玩儿
的,这肩头皮粗肉厚,也伤不到筋骨。”
宋奚陈吴四长老听乔峰替自己隐瞒真相,不由得既感且
愧。
谭婆哈哈一笑,说道:“你撒什么谎儿?我知道啦,你鬼
精灵的,打听到谭公新得极北寒玉和玄冰蟾蜍,合成了灵验
无比的伤药,就这么来试他一试。”
乔峰不置可否,只微微一笑,心想:“这位老婆婆大是戆
直。世上又有谁这么空闲,在自己身上戳几刀,来试你的药
灵是不灵。”
只听得蹄声得得,一头驴子闯进林来,驴上一人倒转而
骑,背向驴头,脸朝驴尾。谭婆登时笑逐颜开,叫道:“师哥,
你又在玩什么古怪花样啦?我打你的屁股!”
众人瞧那驴背上之人时,只见他缩成一团,似乎是个七
八岁的孩童模样。谭婆伸手一掌往他屁股上拍去。那人一骨
碌翻身下地,突然间伸手撑足,变得又高又大。众人都是微
微一惊。谭公却脸有不豫之色,哼了一声,向他侧目斜睨,说
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随即转头瞧着谭婆。
那倒骑驴子之人说是年纪很老,似乎倒也不老,说他年
纪轻,却又全然不轻,总之是三十岁到六十岁之间,相貌说
丑不丑,说俊不俊。他双目凝视谭婆,神色间关切无限,柔
声问道:“小娟,近来过得快活么?”
这谭婆牛高马大,白发如银,满脸皱纹,居然名字叫做
“小娟”,娇娇滴滴,跟她形貌全不相称,众人听了都觉好笑。
但每个老太太都曾年轻过来,小姑娘时叫做“小娟”,老了总
不成改名叫做“老娟”?段誉正想着这件事,只听得马蹄声响,
又有数匹马驰来,这一次却奔跑并不急骤。
乔峰却在打量那骑驴客,猜不透他是何等样人物。他是
谭婆的师兄,在驴背上所露的这手缩骨功又如此高明,自是
非同寻常,可是却从来未曾听过他的名字。
那数乘马来到杏子林中,前面是五个青年,一色的浓眉
大眼,容貌甚为相似,年纪最大的三十余岁,最小的二十余
岁,显然是一母同胞的五兄弟。
吴长风大声道:“泰山五雄到了,好极,好极!什么好风
把你们哥儿五个一齐都吹了来啊?”泰山五雄中的老三叫做单
叔山,和吴长风甚为熟稔,抢着说道:“吴四叔你好,我爹爹
也来啦。”吴长风脸上微微变色,道:“当真,你爹爹……”他
做了违犯帮规之事,心下正虚,听到泰山“铁面判官”单正
突然到来,不由得暗自慌乱。“铁面判官”单正生平嫉恶如仇,
只要知道江湖上有什么不公道之事,定然伸手要管。他本身
武功已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