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术单是看田炼峰那走路的姿势,就知道他现在是无比的兴奋。
在刑术眼中,田炼峰就是朝奉和逐货师行话中所说的“膘子”,其实原意就是指肥肉,可以刮下来很多油水,基本上这种人,上当受骗的几率相当大,因为毫无经验。不过这样的人,在一般有点良心的人眼中,下手也不会太狠,毕竟他们什么也不懂,有些可怜,但要是遇到了“五花”,那基本上就是能宰一个是一个。
什么叫“五花”?五花肉的意思,五花三层肥瘦相当,所指的是那类入行有个两三年,懂得不多,但却时常喜欢充行家,不懂装懂,这样的人最好骗,只要你说点好听的,夸他眼力好,没几个小时就能从他身上榨出来不少油水。
在快走到饭馆门口的时候,刑术拽住田炼峰,低声问:“你是不是遇到蚰蜒了?”
“蚰蜒?”田炼峰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你是说钱串子?不会,不会,他人可好了,不是钱串子。”
刑术懒得再搭理他,知道田炼峰这人容易相信人,而且这类被称为“蚰蜒”的人就是这个收藏行当里面专门用物件骗人的一种职业,清末的时候这种人被叫做钱串子,但因为蚰蜒这种昆虫的绰号也叫钱串子,所以他们干脆自称蚰蜒,有点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意思。
田炼峰率先进了饭馆,站在门口晃了一眼,立即就看到了坐在紧挨上菜口那的一个穿着军大衣,戴着一个军棉帽的胖子,因为屋里暖气热,加上他没有脱下军大衣的缘故,热得满头大汗,不断地用大衣的袖口去擦着。
胖子看见田炼峰的时候,立即站起来,微微点头,带着期待而憨厚的笑容,不过在目光扫到田炼峰身边的刑术时,脸色却又沉了一下,立即坐了下来,显得有些不安。
田炼峰夹着自己的包上前,坐在胖子的对面,刑术坐在旁边,故意抬头去看墙壁上挂着的菜单,而那胖子却不说话,只是面露难色地看着田炼峰。
田炼峰会意,看了一眼刑术道:“这是我兄弟,血浓于水的好兄弟,和亲兄弟一样,你放心,不是外人,你东西带来了没?”
“嗯呐!”胖子点头,应声的声音还带着一股屯子味,刑术揉了下鼻梁,看着那胖子的军大衣中,知道那里面裹着东西,也就是田炼峰要的宝贝。
田炼峰见胖子还在迟疑,有些恼了:“至于吗?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还怕我们俩抢你的东西呀?派出所就在一百米之外,你还是不放心,咱们上那行不行?”
“不……不是。”胖子有些扭捏,舔了下干裂的嘴唇道,“这跟咱们之前说好的不一样,不是说一个人来吗?”
刑术不说话,起身就要走,田炼峰一把将他拽住,看着胖子道:“哥们,我兄弟也是刚才碰巧遇上的,我总不至于让我兄弟在外面挨冻吧?你放心,我就在前面那家连锁药店里面当经理,跑得了经理跑不了药店,你就敞亮点拿出来行不行?”
胖子又看了一眼刑术,点点头,小心翼翼地从大衣一侧抱出来一个高大概18厘米左右的龙纹瓶,上面一条龙围绕着瓶子转了三圈,龙身占了大半部分,那青花只是在瓶口和瓶底底座周围有那么两圈。
“嗯,就是前几天的那个青花。”田炼峰双眼都瞪大了,掏出了一放大镜,仔细看着,随后抬眼问,“可以上手吗?”
胖子点头:“嗯呐,小心点。”
刑术偏头看了一眼,目光又看向菜单,这个举动让那胖子放松了警惕,所有的注意力都开始集中在了田炼峰的脸上,观察着田炼峰的表情。
许久,田炼峰放下放大镜,点头道:“兄弟,这样,你开个价,我要是觉得合适,我就不还价了。”
胖子挠着头道:“我其实也不懂,这个东西是早年我爸的战友送给我爸的一个物件,要不是我爸治病等着钱用,我也拿不出来呀,之前吧,你也找人看过一眼,你知道是个什么价,咱们都说好了,我也不能坐地起价对不对?”
“行,八万八,这个数字吉利!”田炼峰点头,然后将自己的包掏出来,“我这里有五万,我等下去外面再取点钱来,我这个包装不了那么多,你稍等着,我这五万你先拿着,我这兄弟陪你在这等着,好不好?”
“嗯呐。”胖子憨厚地点头,田炼峰一脸喜色地转身就跑出饭馆取钱去了。
田炼峰前脚一走,刑术就扭头朝着胖子“嘿嘿”一笑,模仿着那胖子憨厚的笑容,随后指着那瓶子道:“这‘龙出浴’值八万八?而且还是仿的?有意思吗?你也忒狠了吧。”
胖子的脸色瞬间变了,因为不是行内人,不知道这瓶子叫做“龙出浴”,而且这玩意儿也算是高仿货,不是入行多年的,也不容易看出来。
第七章:偷袭
胖子看着刑术,看了几秒后,低声道:“兄弟,看来是同行呀?”
“谁他妈跟你是同行?”刑术双手放在桌子上盯着胖子,“不是本地的吧?听你的口音像是辽宁那边的钱串子,怎么着?那边买卖不好做,跑这头来混了?”
胖子一愣,随即道:“哎哟,哥们也是个社会人儿啊?”
“废话我不说了,我知道这年头做什么都不容易,你干的这事,我要是报警,你进去少说三五年出不来,不过我这人做事没那么狠,看你这副德行,也就是坐硬座过来的,这瓶子应该是哈市双城老棒子家的手艺,本地货,我估摸着这种货色的本钱也就是一千来块吧,这样吧,我这里有三千块钱,算上你的本钱,还有你来回的车费吃住什么的差不多了,你留下瓶子,钱拿走,我就当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刑术摸出烟来,在桌面上杵了杵,“如果你要是不同意呢,我只能告诉你,你以后别想再来这个地方混饭吃了。”
胖子一抽鼻子,表情也变了:“哥们,我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你这话也太狠了,我李胖子走南闯北这么多年,真没怕过谁,而且行里面的规矩你知道,你现在这样做基本上就和截活儿一个意思,我多的不说了,八万八,我分你两万,这事你就当不知道,我够敞亮吧?”
刑术仰头闭眼:“八万八分我两万,这买卖合适呀。”
胖子笑了:“哥们,你坐在这说几句就八万八,省时省力,何乐而不为呢?”
“好吧,我再给你个选择,你收八万八,给我两万,我回头打个电话给魏大棒子,告诉他,如果他以后再敢出货,我把他家烧了,连同他那卖干豆腐的铺子,然后我把你用石头绑上,直接沉松花江里面,我拿着你那六万八还有我那两万,自个儿去警察那自首去。”刑术冷冷地看着胖子,“不过我也可以不自首,把你沉了之后,我该做什么就做什么,现在快封江了,大半年化不开,等冰面化开了,就算你的尸体浮上来了,对我不利的任何证据都没了。”
胖子看着刑术,从他的表情和说话的语气知道,眼前这个人不是开玩笑的,而且李胖子混了这么多年,出口就撂狠话的这还是第一次听过,他有些迟疑了,思考了许久,终于起身道:“好,算我栽了。”
“别急呀。”刑术数出三千块钱,塞到李胖子手里面,“这是我说好的,说一就是一,人走,钱拿走,瓶子留下,赶紧给我滚蛋。”
胖子点点头,把钱塞进口袋,朝着饭馆外就走去,走到门口就遇到取完钱的田炼峰。
田炼峰见李胖子走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一抬眼看见桌子上自己装钱的包在,瓶子也在,立即奔了过来,先是看钱,又看瓶子,随后纳闷地问:“这是怎么了?他怎么钱也不要了,东西也不要了,就这么走了?”
刑术坐在那,挥手叫服务员上了一瓶啤酒和一瓶可乐,把啤酒倒了一杯递给田炼峰后,这才道:“这个人是个辽宁那边的钱串子,虽然他尽力在掩饰自己的口音,但还是能听出来,你只是被这个所谓的青花瓶子蒙蔽了双眼和耳朵,没注意到这种细节。”
“啊?”田炼峰目瞪口呆地看着刑术。
刑术指着桌子道:“知道他为什么选择坐在这里吗?因为这里是上菜口,后面挨着厨房,厨房有后门,而且斜对面是厕所,我如果没猜错的话,这个地方是他选的吧?”
“对呀。”田炼峰点头,“你怎么知道?”
“钱串子就是这样,做事先考虑后路,他也担心自己暴露了,所以选了一个容易逃跑的地方,咱们这边的厕所很少有那种大透气窗口的,但是这家饭馆铁定有,不信你去看看,而且后厨百分之百通往后面的巷子。”刑术打开可乐,看着田炼峰那副呆呆的模样,“去看呀,愣着干嘛呀?”
田炼峰立即起身去厕所又去后厨看了一圈,回来坐下道:“真有诶!”
“废话!”刑术喝着可乐道,“他那身打扮,和那些杵大岗(街头等活儿的民工)的一模一样,就是想让你放松警惕,觉得他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人,你买了他的东西,你还占了便宜了,而且他专门说他爸有病急用钱,这些都是为了潜意识中蒙蔽你。再者,就算这个瓶子他认为贱卖了八万八,他什么箱子什么东西都不用,直接用大衣包着就来了?也不怕摔了?你认为合理吗?”
“那……那这瓶子呢?”田炼峰看着这瓶子,“肯定就是假的了?”
“对,假的,他之前怎么告诉你的?”刑术看着瓶子问。
田炼峰道:“他说这是康熙年间的青花。”
刑术冷笑一声:“康熙年间?这玩意儿仿的是嘉庆年间的青花龙纹,我以前教过你呀,在这一行里面,雍正、康熙、乾隆这三个年代的物件是单独说年代的,但是嘉庆和道光是一块儿说的,统称为嘉道。”
“对对对,我想起来了。”田炼峰一拍脑袋,“这就是嘉道不分对吧?说清朝的陶瓷物件,到乾隆之后基本上就没落了。
刑术点头:“在这行当里面,嘉道的瓶子都叫大路货,不是用来收藏的,和工艺品一样,就是摆设,碎了吧也不可惜,再来看这瓶子,仿得呢,还行,有个绰号叫龙出浴,名字听着霸气吧?但恰好意思就是指这龙不霸气,你去看看那康熙、乾隆年间的瓶子,那时候的龙霸气,嘉道年间的龙吧,看着都软,就像是龙洗完澡刚钻出来,一副舒坦的模样。”
“哦——”田炼峰看着那瓶子,“为什么不霸气了呢?”
“管理上的原因,偷工减料,加上当时的画师呀之类的大量的流失,造成了这种结果,历史原因吧。”刑术说完长叹一口气道,“炼峰呀炼峰,八万八呀,你是眼皮子都不眨,直接就拿出来了,你那几年赚的钱,估计都快被你败光了吧,你不是富二代,省省吧,以后你要是喜欢什么,带着我给你先看看,不要吃这样的亏,弄得跟傻x一样。”
田炼峰摇头:“刑术呀,我这还不是想跟上你的步伐吗?”
“我的步伐?我特么是没得选,就那么几个职业,让我挑,我也不愿意去当医生,所以就干了这个了,你以为我愿意呀?这一行风险大,我都有看走眼的时候,我师父都有,别说你这刚入行的膘子了,一走眼,那就是几万几十万,甚至上百万就出去了。”刑术摇头,“这瓶子如果是真的,摆家里面看还行,但这是高仿的,你拿走,回头送给张大文,让他自个儿研究研究。”
“哎呀,今天要不是你,我真就没了八万八了,兄弟,当哥的敬你一杯。”田炼峰举杯碰了碰刑术的可乐瓶子,随后一饮而尽,喉头发出爽快的声音,随后问,“对了,这么晚了,你找我来干嘛呀?”
刑术看了一眼周围,低声问:“你爷爷以前住的那地方,就是他死的那筒子楼,现在拆了吗?”
“应该没有,那地方拆不起呀,听说就那房子那么小块地方,光拆迁连土地什么的,好几千万呢,没有开发商敢上手,一直搁那的。”田炼峰倒着酒问,“你想干嘛呀?”
“我想去看看当年的现场,有些事儿我得搞明白了。”刑术点上一支烟。
田炼峰放下瓶子,他也不是傻子,寻思了一会儿问:“刑术,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还是和那筷子有关系?”
“对!”刑术知道瞒着田炼峰始终不好,只得点头道,“那筷子的确是千年乌香筷,我之前骗你说是假的,是不想让你惹上麻烦,你要相信我,我不是想占你便宜,我要想占你便宜,早把你家里那点钱骗光了。”
田炼峰当然知道,点头道:“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你听我说,一个字都不要漏,而且听完后烂在肚子里,谁也不要告诉。”说着,刑术看了一眼饭馆外道:“炼峰,你早就被人盯上了……”
“啊?”田炼峰诧异道:“什么意思呀?”
随后,刑术将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告诉给了田炼峰,田炼峰听完是目瞪口呆,但因为还没有刑术那种危机感,所以并不觉得怎么害怕,只是好奇。
两人点了几个菜,吃喝完毕后,约定好在老筒子楼见面,因为田炼峰得回去问他爸要钥匙,那筒子楼楼道大门和田云浩家的门锁都是他爸隔半年就要去新换的,担心生锈了,虽说那地方是公家的,不过因为没有人去管理,所以也由得他爸了。
田克是个怀旧的人,虽然田云浩死的时候他还小,但他对自己父亲的感情很深,有时候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一个人溜溜达达地过去转一圈。
刑术开车先朝着筒子楼的方向开去,那个地方周围好些都被拆迁了重建,现在除了一座高楼在旁边建起来了之外,周围其他地方都是工地,在那里的房价也不便宜,毕竟在哈市这个地方,房子的建筑面积和使用面积的系数和其他地方不一样,墙厚,基本上系数达到了1。6,所以在那个地段的房价都是一万好几一平米,这也是为什么那筒子楼一直没法拆的原因,占地面积不大,但是买下来的费用大,买下来也修不了什么玩意儿。
因为夜间已经不堵车的原因,刑术开了不到四十分钟就到了那老楼外的巷子里,将车一停下来的时候,他就意识到不对劲了,因为有两辆面包车分别堵在了巷子的两头,而且都开着大灯,直射着他这个方向。
刑术左右看了看,右手伸进口袋中摸着自己那串钥匙,将上面的钥匙慢慢地从攥成拳头的指头缝中露出来,这就是他的武器,而且具有一定的杀伤力。
刑术站在那靠着车门,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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