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李渊求和之意,并许和亲。几日后,颉利可汗左思右想,且架不住一些受贿重臣的劝说,遂许与唐言和,并放回长孙顺德和郑元。
北方边境得以平静。李渊见卑膝求和又送出大批珍宝,不免心疼,然毕竟为安定国内又争取了时间,遂当廷夸赞封德彝不辱使命,并让李建成代为赐宴。
李建成大喜,心想正好就此与封德彝好好叙说一回。下朝后回宫,一面令尚食局送来精美酒食,一面令人去请封德彝。李建成将酒宴摆好,即让众人退下,封德彝此时也入宫就坐,房中仅剩两人对饮。
共同浅斟数杯后,李建成说起这次出使之事,连连称赞封德彝不辱使命。
封德彝摇头,满脸愧色,说道:“太子莫再夸老臣,其实直到现在,我的心里都不是滋味。想那游牧胡族,昔日隋文帝在其最困顿时伸以援手,哪儿知道他们趁国内大乱,即来趁火打劫。唉,国势不强,即招侮辱呀。”
李建成道:“无妨,假以时日,待我朝整顿江山,不怕他不来朝。”
“是这个理儿,老臣日日盼着这一天呢。”
“依封公所见,我们向颉利称臣还需多长时间?”
“不会太长,此次颉利领兵南下,本想势如破竹,谁知他仅及边境就铩羽而归。我朝边疆稳固,颉利一开始也想不到我朝已非同往日。由此观之,双方势力此长彼消,已经发生了悄悄的变化。老臣有一个想法,当奏皇上定夺,就是我朝今后对颉利的态度,不能一味就软,他若来攻,我亦击之,胜后而和,则恩威兼著矣!”
“对,我赞成封公此议。突厥狼子野心,须让他们吃点苦头,方能明白些道理。来,封公,请满饮此杯。”
两人又聊了几句,李建成慢慢将话题转到李世民的身上:“唉,我朝这些年给突厥送去多少珍宝啊,若不是二郎连连战捷多有所获,恐早早将国库掏空了。对了,封公,我听裴监说起,他抓住了一帮私藏珍宝者,你知道这件事情吗?”
封德彝瞧了一眼李建成,心想你为太子什么事情不知道,还在这里明知故问。他心里明白,这是李建成在试探自己,遂说道:“老臣刚刚出使回来,只是听说了几句,知之甚少。”
那日韦挺奉令去抓杜楚客,连带着将庄园中所有人都带了回来。韦挺设了刑堂,日夜拷打,杜楚客紧咬牙关,只字不说。最后实在熬不过,竟然在一个黑夜里咬舌自尽。韦挺弄清了杜楚客的身份,劲头更大,将庄丁逐个勒逼口供。无奈这些庄丁不甚知情,仅知后园秘洞里藏有东西,且有人把守。那日一帮人将货起出,逾后墙运走。韦挺闻言,如获至宝,令他们人人写出伏辩,并按上手印,然后报给李建成。
李建成苦苦思索,觉得虽知庄主为杜如晦之弟,又有庄丁证言,毕竟那批宝货不知去向,正所谓捉贼未曾拿赃。他想了一个主意,令韦挺将这些伏辩交给裴寂,让裴寂奏闻李渊,这样可以不露痕迹。
裴寂果然卖力,就在早朝之时当堂奏闻此事。李渊听后,并无特别表示,说了一声“知道了”,遂丢开不理。
封德彝知道裴寂的本事,又风闻此事是韦挺在后主持,明白幕后的真主儿是李建成。这会儿见李建成主动提起,不想深谈,便淡淡地搪塞几句。又想他所以问起必定有其深意,停顿一下,又说道:“若果如裴监所言,这帮人组织如此严密,杜如晦的弟弟又为庄主,可谓大有来历,秦王似乎脱不了干系。”
“是啊,常理确是如此。不过二郎素来光明磊落,我想他不会弄这些名堂,可能是裴监过于捕风捉影了。”
封德彝点头称是,心中暗道,太子近时脾气大改,像这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伎俩,也想在我面前卖弄,太走了眼。他心里这样想,嘴里又说出另外一番话:“秦王这些年连战皆捷,甚为大气。这种私藏珍宝的事儿,依老臣看来似乎不像其所为,其实秦王这些年已积三宝,最为宝贵。”
“哪三宝?”
“一为自身胆略非常,能断大事,且沉静有度,虚怀若谷,此为首要。”
“不错,二郎这些年已经磨炼出来了,所谓锋自磨砺出啊。”
“二者,秦王身边有一群出谋之人,例如十八学士。秦王能够连征皆捷,这一群智囊功不可没。当初在洛阳,窦建德来援,我和萧公等人想退保新安,独薛收力排群言,要求分兵去堵。现在看来,我们的意见还是保守了些,不如薛收站得高,看得远啊。”
这句话显然触动了李建成的心事,李世民将众多人才网罗府中,可谓深谋远虑,他长叹一声道:“封公所言极是,二郎这些年延揽人才,已将顶尖人才收入囊中。天下之大,这样的人确实寥若晨星。”
封德彝一笑,说道:“其实太子不可妄自菲薄,像殿下府中的王珪、魏征、欧阳询等人皆是一顶一的人才,也差不到哪里去。太子今后,让他们人尽其才即可。”其时,王珪在东宫任太子中允,魏征任太子洗马,欧阳询任率更令。
“还有一宝呢?”
“秦王吐哺,猛将归心,此为其第三宝。譬如东都洛阳,秦王令一张亮镇之,则外人莫入。”
封德彝说到这里,已经非常露骨地为李建成出主意。他所说的后面二宝,就是委婉地告诉李建成,让他设法培植自己的势力,想法充实幕府,招揽猛将,并在京城之外建立自己的势力范围。封德彝早就判断出李建成和李世民必然相争,比较起来,他觉得李建成性格宽简,若为其臣下相当舒服。反观李世民,他个人能力超群,手下文士猛将如云,自己若为其治下难有任何建树。且李世民性格好猜疑,自己在朝中的名声不太好,时间久了难为所容。封德彝本来打算不陷入两人争斗的旋涡之中,然内心深处却对李世民有所抵触,又见李建成如今身处太子之位,平素进退有据难有失措,遂将心内的天平倒向了李建成。
李建成此时细细品味封德彝言语,顿时明白了其深意。他眉头顿展,举盏道:“封公言语精辟,让建成领悟不少。来,建成再敬你一杯,望今后还来时时教我。你说得对,二郎如今已有‘三宝’,哪儿还在乎那么一点破金烂铜。看来这件事儿还是裴监多虑了。”李建成明白了封德彝的心意,也不想把话儿说得太白。只要封德彝今后心向着自己,从此朝中多了一位貌似中立的自己人,也许效果更好。
封德彝不敢多饮,遂拱手告辞。李建成满面春风,亲自将他送出宫门。
李世民带领众人在洺水城里坚壁不出,李艺领军屯于洺州城北。其时两人不通讯息,李艺连连致书李渊,说李世民按兵不动,不知何意?李渊接报后连连询问究竟。李世民见前奏表章叙说即使再细,也不如有人当面向李渊禀报,遂派房玄龄入长安叙说原因。
李渊就在两仪殿东暖阁里接见房玄龄,其时阁内还有李建成、萧瑀、裴寂、封德彝、屈突通等人。房玄龄入阁后先向李渊叩拜,又逐个拜了众人,方才将李世民所奏表章交给屈突通,让他转送给李渊。
李渊令萧瑀当众朗读所奏表章,其中多是李世民叙说不能强攻的原因。李渊听后,就其中不解地方询问房玄龄。房玄龄言简意赅,声音顿挫明晰,将所询问题答得十分透彻。李渊听来甚觉满意,最后道:“这件事情总算弄明白了,房记室,你速回山东,让秦王临机断之,朕不干预。你退下去吧。”
看见房玄龄退出了阁门,李渊叹道:“此人深识机宜,每为我儿陈事,必会人心,千里之外,犹对面语耳。”
封德彝附和道:“陛下所观极是,天策府属中,以此人为韬略之首。”
李渊的眉头忽然皱了一下,叹道:“二郎这些年典兵在外,收罗的人物不少。这些日子朕静静想来,是不是良莠不齐呢?裴监,你前些日子所奏之事,朕在朝上并未明言。后来细想此事有点蹊跷,若有人打着二郎旗号为非作歹,也未可知呢!”
裴寂眼中一亮,起身道:“陛下圣明。若果是秦王手下所为,当让秦王约束手下,不能乱了国法。”
萧瑀也起身道:“陛下,捕风捉影之事不足采信。如今秦王典兵在外苦战,若让此事渲染开来,恐怕会寒了秦王及众将士之心。”
李渊不置可否,转而言道:“这些日子李艺多来奏章,言说二郎手下无理闯营,二郎对李艺又不理不睬。这件事儿朕曾派人核实,确实如此。萧郎,你多次说二郎虚怀若谷,怎么这件事儿就透出乖张呢?李艺当初投唐,使朕轻易据有幽州之地,功劳很大。朕许他许宣不许调,二郎又不是不明白,为何弄得如此剑拔弩张呢?”
李建成听李渊的话音里已透出了对李世民的不满,心里一阵狂喜,他起身言道:“父皇勿虑,想李艺这些年久镇幽州,不习惯中央调度,二郎难以指挥,这件事情似不能怪二郎。”
李渊愠道:“太子不必为二郎遮掩,这里面也有二郎的错儿。所谓胜不骄,败不馁,朕这些年有些太宠二郎,让他骄傲起来,毕竟年轻啊。裴监、萧郎,你们为朝中老臣,不能一味惯着二郎,尽说好听话儿,这样对二郎并不好。”
群臣默然无语,心中怀着两般心思。萧瑀、陈叔达和屈突通难以理解李渊平素对李世民慈爱有加,为何今日言语之中透出不满。而李建成、裴寂内心窃喜,心想这一段的工夫终于没有白费,果然让李渊转变了态度。
李渊一直对李世民甚是喜爱,此次言语中透出他的不满,看似突然,其实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裴寂那日与李建成结为同盟,此后就开始不停地在李渊面前吹风。这裴寂有一件特别的本事,就是与李渊貌似言笑无忌,其实自己时刻把握着分寸,不说任何过头的话,让李渊觉得裴寂甚为交心又不至于讨厌。裴寂并不直接说李世民的坏话,他常常以赞颂的口气,言说李世民之能、天策府之隆、士民之景仰。这样时间一长,让李渊不自觉地产生了一丝忧心。李渊并不认为李世民如此光芒四射对李建成形成了威胁,而是怕如此发展下去会对自己不利。此年李渊为五十七岁,身体健康,精力旺盛。他想历史上因臣子及儿子权重,发生的逼宫事件比比皆是,甚为担心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不过李渊不爱喜怒形于色,裴寂并不能体味他心情的变化。裴寂见多日言说无功,又使出了他在太原时对付李渊的一招,就是寻求尹德妃和张婕妤之援。其时尹阿鼠痛殴房玄龄之事轰传长安士林,众人都知道了李世民与她们的矛盾。裴寂想让两女在李渊跟前吹吹枕头风,就与李建成商量,两人共同从家中挑选些珍宝,由裴寂出面送给两个女人。裴寂并不隐瞒来意,当场向她们托出了李建成的想法。两女闻言,一拍即合。
李渊虽多宠年轻嫔妃,然也难忘尹、张二人的风情,每月三人总要共宿数晚。这日见两人相邀,他满口答应,到了晚间,令人抬舆将自己送至尹德妃居住的明善殿内,其时张婕妤已经早早过来等候。
李渊入了殿门,两女跪地相迎。李渊一手拉起一个,三人向暖阁走去。这时,李渊见尹德妃梨花带雨,一张脂粉脸儿画出了几道泪痕,遂不解地问道:“有什么事儿不高兴?莫非讨厌朕吗?”
尹德妃一听,猛然伏地,痛哭出声,连连叩首道:“请皇上为臣妾做主。”
李渊细问究竟,尹德妃泣不成声,张婕妤在一旁叙说了原委。
原来洛阳之北邙,风水堪旺,素来为历朝达官贵人的墓葬之地。尹德妃的父亲尹阿鼠早闻其名,在尹德妃奉旨赴洛阳的时候,嘱她到洛阳后找一片田地,求作本家荫田,待自己身死之后即为墓地。尹德妃入了洛阳,见有几十顷良田背靠北邙,坡面向阳,正对龙门,又请来风水先生勘查,皆说此为风水宝地。其时尹德妃对李世民甚为不满,怕再碰钉子,并不向他索求。她回了长安,在枕边向李渊言说此事,李渊那时心情甚好,满口答应,就在榻上写了手诏,将此田赐给尹阿鼠。
尹阿鼠兴冲冲拿着李渊的手诏到了洛阳,大大咧咧地求见温大雅示之以求地。温大雅一见面露难色,说这块地已由秦王下令拨给了李神通,让尹阿鼠先找李神通商量。李神通正在冀州忙于对付刘黑闼,待李神通败回洛阳后,不识时务的尹阿鼠拿出李渊手诏让他看。李神通此时正在气头上,找不到发泄处,当场骂道:“你算什么东西?敢来找老子的晦气。你不就是拿了皇上的一份手诏吗?我回长安一趟,能到皇上那里拿出十份让你看。你滚得远远的,别惹得老子火起,有你的好看。”这一顿骂让尹阿鼠灰溜溜地回到了长安。
后来李神通见了李世民,说起此事,李世民觉得李神通做得对,说道:“当初父皇让将洛阳的金珠宝贝赏给有功将士,也是圣旨。神通叔在义兵起时即兴兵响应,此后多立军功,功劳甚大。他尹阿鼠有什么功劳,有什么理由来争这块地?”
此后,尹阿鼠又来洛阳,温大雅已被李渊召回长安,洛阳事务由张亮主持。张亮秉承李世民的意思,言语之间很不客气,又弄得尹阿鼠灰头土脸。
尹德妃听了尹阿鼠叙说,一张粉脸早气得歪了起来。她有心找李渊哭闹,又见如今李世民势大,加之李神通又是当今皇弟,不敢太过造次。此次见李建成和裴寂主动来联络自己,就与张婕妤商量,今晚演一场戏。
果然,李渊听完了张婕妤叙说原委,顿时大怒,拍案道:“这二郎简直是无法无天!朕还没死,手诏就不管用了吗?尹妃,别再哭了,朕答应的事儿一定要办成。”
尹德妃止住哭泣,小声言道:“皇上莫怒,别因为臣妾的这点儿小事伤了龙体。其实臣妾还有一肚子的话儿,一直不敢在皇上面前提起,陛下严令后宫不得干预朝政,怕因此坏了朝廷的规矩。”
李渊挥手道:“但说不妨,今晚不管你们说什么话,朕恕你们无罪。”
尹德妃和张婕妤对了一下眼神,尹德妃先说道:“其实皇上应该有所察觉,每年元日,皇上设宴宫中,本是喜庆事儿,大家都是一团高兴。座中唯有秦王,每次都是唏嘘流涕,思慕太穆皇后早终,不得见皇上一统天下。”太穆皇后即是李渊发妻窦氏,为李世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