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今年刚刚三十二岁,如此年轻就想着身后之事,让众人想法颇多。
李世民见杜如晦言语不多,又观其脸上颜色呈青灰色,不禁关切地问道:“如晦,朕听刘公说,前些日子你在衙中犯病,看你颜色如此难看,找太医瞧过没有?”
杜如晦这几日更加消瘦,颧骨已显棱角,听到李世民垂询自己,急忙答道:“谢陛下关心。臣这些日子睡眠不好,吃饭也失了胃口,可能是作息不规律的缘故。不妨,臣想慢慢恢复一段,就会好起来。”
李世民转头对一名太监道:“你去太医署,让那名王医监过来候着,待会儿随如晦回府里诊治。”
杜如晦坚辞,李世民的态度也很坚决:“朕还不知道你的脾性?你最近定是为了北境战事,忙得有点不知东西了。朕上次就说过,让你以玄龄为榜样,既要理政,更要强身健体,你缘何就是不听?待王医监为你诊过,若果然有病,这一段时间不许上朝,好好在家调理。”
杜如晦答应。
李世民见时辰不早,对众人说道:“此事议罢,大家可以散了。临走之前,就无忌的这档子事,大家说怎么办?”
温彦博说道:“陛下紧急召见臣等,皆匆匆而来,齐国公忘记解下佩刀,为无心之失。说到底,那监门校尉其实该死,他的职责就是守门,检查来往行人,那佩刀挂在衣襟之外,他为何就没有一点察觉呢?臣以为,应将此校尉处斩,以警他人。”温彦博这样说,很显然是为长孙无忌开脱。
温彦博的话惹恼了魏征,他冷笑道:“温令这样说,能够服众吗?”
“当然,齐国公毕竟将佩刀带入了宫内,也有失处。为示惩罚,臣以为应治齐国公徒罪二年,并罚铜二十斤。”温彦博补充说道。
王珪也不满意这样处理,斥道:“温令这样说,显失公平。齐国公误带刀入宫,那校尉也是误察,都是一样的罪过,一轻一重的处罚难道公正吗?”
李世民忍不住说道:“按你们的意思,要将无忌杀头吗?若是这样,朕会特赦无忌。”
魏征道:“陛下欲行特赦之事,不能仅赦齐国公一人,应将那名校尉也一同赦免。”
众人分成了两派意见。李世民内心里还是倾向于温彦博之议,然魏征、王珪之议合乎国家制度,他无法当面驳斥。见长孙无忌在一旁垂头丧气,他想起后宫的长孙皇后,心中顿生柔情,于是说道:“此事今日不用再议。温卿,你出宫后找到戴胄,让他来处理此事。魏卿,王卿,刑狱之事由大理寺主之,如何来断,他们自有分寸,我们也不用在这里徒费口舌了。”
李世民提起了戴胄的名字,殿中众人不再有言语。想想也是,戴胄办案秉公善断,他们没必要在这里争论不休。只不过此案的主角是长孙无忌,不知戴胄能有什么高招令各方都满意。
李靖到了雁门关,即差人去叫李世、李大亮、柴绍、薛万彻来这里议事。
雁门关向西北行约四百里,即是汉时所筑长城。过了长城六十里,那里有一座城池名为定襄。颉利近来受薛延陀、回纥、契丹的挤压,已经丢失了漠北地盘,昔日的突厥牙帐也成了薛延陀发号施令的营盘。颉利渐渐退到漠南。因冬季来临,为觅草料,颉利带领手下的三十余万众迁到阴山一带。见定襄城还算周正,即带领其嫡系数万人入城居住。进入十一月后,大雪一场接着一场地下,将周围山川河流都裹上银装,他们日日躲在城中的房内或帐内烤火。薛延陀等部落的攻势已告一段落,心想大可喘息一阵。颉利近来虽也风闻李世民在边境上调兵加马,但想南人不耐冷,定然不会选择这种恶劣的天气来攻,因此并无多少忧虑。
李靖对颉利的情况了如指掌,他站立在关上的最高处,透过雪幕向西北遥望。在这一时刻,他忽然想起李渊、李世民父子十余年来对待东突厥的策略,其中多少含有一点屈辱。完成对东突厥的最后一击如今由自己来实现,向来沉静的李靖心底里不觉有了一丝激动。
他恰要移步,就听见后面有人说道:“李尚书,大仗在即,想不到你还有心情在此领略罡风暴雪。”
李靖一听声音,知道是李世来到了,急忙转过身来拱手道:“李总管这么快就来到了,辛苦、辛苦。”
李世走上前,向李靖拱手还礼。
“他们还没有到吗?”
“我到中军帐寻你,见其中仅有张公谨一人。想来路途上风雪阻隔,把他们拖住了。”
“你为何如此神速?”
“我这些日子已令李大亮带领前军向云中方向挺进,营盘北移了不少,距离雁门关较近。”
“嗯,是这样。”李靖沉吟道。李靖见李世已有动作,知道他已经体会了李世民的心意,即以李世所部为西路军,以李靖所部为东路军,两军齐头并进,形成夹角之势,或突或围,一举解决颉利。
李靖关切地问道:“李大亮带领前军向云中挺进,一路上行进还算顺利吗?那颉利觉察没有?”
李世叹了一口气,说道:“这数场大雪下得积雪甚厚,听李大亮说,一路上人仰马翻行走太难,行军速度很慢,唯有一宗好处,就是人马伤折不多。听斥候之报,那颉利所部日日龟缩在定襄城内,并不外出,对我们的动作似没有任何觉察。”
“颉利定是以为大雪是最好的防护,可以高枕无忧不作防备。李总管,眼下天寒地冻,军中的衣装粮秣还算充足吗?”
“兵士的衣装足够其自身之用,可以防寒,其身带粮草亦能支持五日。只是大雪连绵,道路难行,后方接续粮草能否及时,我们心里实在没有底。李尚书,此次战事,依你估计,要打多久?”
李靖思索了一下,断然道:“快则三月,慢则半年。李总管,你我多年征战,都知道这仗打的是双方的耐心以及后续的粮草。这粮草之事,我们还要筹划一番。以往我们在中土打仗,可以在当地筹粮,眼前的东突厥连年遭灾,且大漠中人烟稀少,没有可以筹粮的地方。”
“此次战事由你主之,我们唯听帅令就是。”
李靖笑了一下,并不言语。李靖与李世虽交往不多,然也知道他的本事。放眼国内,武将可谓多矣,这些人冲锋陷阵,皆各有所长。能为大仗的主帅者,则寥寥无几。李靖认为能当其任的,除了自己还有一人,即是眼前的李世了。
李世又问道:“李尚书,我未奉帅令,擅自将队伍前移,你不怪我吗?”
李靖摇摇头,说道:“李总管,此仗完胜是必然的。然如何缩短战事进程,就要看你我两人如何配合了。事情很明显,皇上布下这个阵势,即是让你我领兵一左一右配合,深入腹地以斩贼首。至于柴绍、薛万彻,皇上让他们作为我们的后续之兵,并稳固后方防止颉利侵入我境。如此,你那东路军名义上归我节制,其实需要你临机而发。”
李世明白李靖表达的意思,缓缓地点点头,又问道:“一场战事不管大小,须全盘衡量,集中制之,李尚书,你不用谦虚,我们唯听号令。不知李尚书现在定下了什么擒敌妙计?”
“擒贼先擒王。”李靖一字一顿缓缓说出。
“愿闻其详。”
李靖手指西北方,说道:“我先以奇兵进袭定襄城,搅动敌阵混乱,将颉利逼得向北逃窜。你再兵出云中,截其退路卷地掩杀。届时,我们兵合一处,再定下步行止。”
李世见李靖寥寥数句,已勾画出此次进兵方略,知道这是他深思熟虑而成。他思索了片刻,觉得与自己的所思大致相合,遂点点头,说道:“我知道了。我届时密切关注李尚书的动静,你到达定襄城之时,我一举拿下云中,及时跟进。”
过了午时,柴绍和薛万彻方才一前一后到了雁门关。他们入关之时全身皆白,衣甲上还溅有点点泥巴,一路上显然吃了不少苦头。
李靖让他们稍事休息,然后将他们召入中军帐。
众人坐定后,李靖说道:“皇上此次定下进攻颉利的方略,令我与李总管带领东西路军前去擒拿。前方之事,由我和李总管主之,诸般方略,业已有了大概。”他将围攻颉利的方略又简略地说了一遍。
薛万彻为一名勇夫,闻言心喜,不禁跃跃欲试,说道:“李尚书,有如此好仗,不能将我和嗣昌兄丢在一边。”
李靖说道:“你们肩头所担,比前方征战更为繁重。柴驸马,薛驸马,你们除了稳固后方,防止颉利侵入我境之外,还要在接续前方的事儿上用心用力。像前方将士,不可一日无粮草,漠南苦寒之地,无粮可筹,一谷一草皆须你们转运。你们来此路上,皆大雪铺路,积滑难行,愈往北,环境愈恶劣,你们要细细筹划才是。”
李世插言道:“李尚书所言,也是我最忧心的。我们深入颉利腹地,毕竟地理不熟,若再断了粮草接续,这一仗也凶险得很呀。”
柴绍多历战阵,性格持重,他明白粮草接续的重要性,缓缓说道:“不错,如此大仗靠的就是粮草。我细细揣摩过了,以往在中土打仗,粮草依靠车儿转运,然北境形势,既有山川,更有沼泽,用车子转运是行不通的,只有靠马匹来驮。眼下军中马匹可支一月之用,若时间一长,马就不够用了。李尚书,要让京中再调度来一些马最好。”
李靖点点头,说道:“柴驸马所言甚是。京中事务由杜仆射居中调度,由侯君集具体执行。我临行前,曾对杜仆射说了马匹之事,杜仆射答应分批补给。此事不妨,那日我到了陇右马场,见那里存栏甚多,张万岁也拍胸脯保证,言说前方需用马匹多少,他均会及时供给。柴驸马,薛驸马,你们若急用马匹,持此令旗调马即可。”说着,李靖将两面带“帅”字的令旗交给柴绍、薛万彻。
李靖计划今日将后方接续之事排定,然后再全力安排进攻之事。眼下将粮草、马匹之事安排停当,心中踏实了不少。
三日后,李靖披挂停当,步出中军帐。外面,张公谨与一群武将正候在那里。其身后,三千余将士拢着李靖专门从马场挑选来的马,静默地站立。天上这会儿停止了落雪,颜色如铅灰,显得极为低沉。
李靖走到张公谨面前,执其手说道:“公谨,明日辰时,你带领大军准时出发,我在定襄等着你。”
张公谨抬头向天,忧心地说道:“李尚书,看天上如此阴沉,估计不久又要落雪。此去定襄,沿途艰难,若遇大风暴雪,能行吗?不如待天气晴好,再行出征。”
李靖跨上战马,朗声说道:“天气不好,不单单为我军而设,颉利那边也一样遭遇风雪。你记住,我们西路军一动,李世的东路军也随之动作,你要约束大军按时行止,不可误了时辰。我此去袭颉利,仅有这三千人马,若被他识破,你们后续兵马又不至,则全盘被动。”
张公谨拱手道:“我随后定会依令提兵前去。若误了时辰,待李尚书回来,我自会让人将这颗脑袋砍下来,不用你来动手。”
李靖向张公谨等人拱手告别,右脚轻轻一叩马腹,坐骑乖觉地向城门行去。后面三千余人马每四骑一排,随着李靖走出雁门关,沿着山间小道向西行去。
临行时,李靖令众人带够五日用的粮草,为防路滑,又令每人携带一盘绳索,以利营救。
一行人到了马邑,打尖之后,就见天上纷纷扬扬又下起了鹅毛大雪,大雪之中,阴风怒号,将雪幕吹得翻翻滚滚。三千余人见此天气,大多数人面露难色,偷眼看李靖,只见李靖神色平静,略略停了一下抬头向天,然后喊道:“风大雪急,无法骑马。大家牵马步行,将各自的绳索拿出来,前后相连,不能失了一人。”说罢,率先牵马出发。
风雪之中,这三千余人一手牵马,一手牵绳索,踉跄而行,渐渐在雪幕中失去了踪影。
第十三回 颉利兵败遁阴山 唐皇心动调萧后
贞观四年正月初一子时三刻,李靖率领三千人马到达恶阳岭。该岭坡势不陡,海拔不高,然积雪甚厚,将岭上的道路及枯草尽皆掩没。要想越过此岭,还是要费上一番工夫的。
李靖令众人下马就地休息,并让人拨开雪层取出其中的枯枝枯草,然后架锅添雪,煮成开水,让众人就着开水咽食干粮。众将士一路上遭遇风寒雪急,早已疲惫不堪且周身寒冷,有了这开水入肚,精神不由得一振。
李靖将众人召到身前,用手指向岭端,说道:“众将士,我们越过此岭,即与定襄城不远。我们此来虽三千人,然兵贵神速,定能让颉利措手不及,定襄城必破矣。眼下越过此岭还有一番难度,望大家再加一把劲儿,翻过此岭,则是一马平川。”李靖的话音不高,然火把照耀下,可以看到他那张坚毅的脸庞。
果毅都尉苏定方典将此三千人马,他大声说道:“李尚书用兵如神,我们紧随号令就是。”
李靖不愿意再多说废话,遂挥手道:“苏都尉,你可使人在前面探路,后面之人依旧用绳索相连,争取不使一人掉队。出发吧。”
此时大雪已停,天光亦不暗淡,为了不使突厥人发现这边的动静,众人熄灭火把,依靠雪地的反光前进。
颉利居于定襄城北首的一座大帐之中,是夜亦随中土之俗吃酒守岁。义成公主作为其可贺敦坐在身侧,举酒祝之曰:“大汗,来年愿你振奋精神,俟草青马肥之际重入大漠,扫荡薛延陀等部落。”
义成公主今年已四十有余,昔日的花颜亦渐渐凋残,仅是名义上的可贺敦,颉利并不宠爱。颉利听言后不屑地说道:“重入大漠?眼前仅有十余万人马,能做什么事儿?”
义成公主知道颉利的心情很坏,然她并不退缩,坚定说道:“汗国之根本在漠北,只要能重回牙帐,对诸部落或打或拉,定能恢复汗国之雄风。大汗,漠北部落中以薛延陀和回纥势力最强,我们与其任何一方联合,势力就可倍增。”
颉利不耐烦听这些,挥手斥道:“闭上你的嘴!我为汗国之主,知道如何来做,你这些妇人之见,今后休要张口,眼下风雪劲急,大家设法度过严冬,最为紧要。你东拉西扯说这些不相干之事,有什么用?”
义成公主瞧着颉利那恼怒的脸庞,深悔当初将他扶持上汗位。颉利有勇猛彪悍的一面,然他思虑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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