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办理,把你们的精力放在选贤任能上。还有,原来吏部侍郎刘林甫曾奏选人要四时听选,随阙注拟,朕也准了。眼下虽逢灾年,然这件事情不可耽搁,现在进行得怎么样?”
房玄龄答道:“按旧例选人须在十一月毕集京城,自从陛下准了刘林甫所奏,吏部已经知会各州,算来到八月初,第一批来会试的举子就该到京城了。”
李世民屈指一算,现在离八月仅有二十余日,遂说道:“哦,没想到眨眼就到了。此次会试要提高主事者的规格,玄龄、如晦,就由你们来主持吧,具体事务由吏部考功员外郎辅佐你们。”
“还有,闻喜宴之时朕要亲临,宴饮所费由内府支出。嘿,这一下子吏部考功员外郎当不成座主了,举子们成了朕的门生。”
举子会试之后,放榜得中者由状元领头,前去拜谢吏部考功员外郎知遇之恩,敬称其为“座主”,并自称门生。然后,及第举子凑钱在曲江设宴,邀请其“座主”居于主席,即为闻喜宴。李世民今日金口一出,此次闻喜宴不用得中举子自掏腰包,皇上又亲临,岂不成了惊动天下的大事。
魏征谏道:“陛下为天子,则天下举子皆为天子门生。眼下用人之际,陛下提高规格以示重视,实在有必要。只是数年之后,须依国家制度进行会试铨选,臣以为恢复常制即可。”
李世民点点头。
魏征又说道:“陛下求贤若渴,臣想举荐两人。然臣为谏官之身,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世民笑道:“举荐真才固然需要有司层层选拔,然你们作为朕的股肱重臣,居于中枢之地,眼光要比常人高上一筹,你们阅人又多,当然有义不容辞的责任。”
“如此,臣就冒昧举荐了。臣以为侯君集和杜正伦两人,皆有为相之才,可堪重用。请陛下细加审视,果如臣言,不妨简拔授用。”
侯君集多年跟随李世民征战,玄武门之变中立有大功,被授为车骑将军,封为全椒县子。不言而喻,他是李世民的心腹大将。至于杜正伦,就要籍籍无名许多。他为相州人,曾经被举为隋朝秀才,在当地有些虚名。李世民经略河北的时候,房玄龄闻其名将之收入秦王府文学馆,现在一直在弘文馆内托名学士。
李世民听说魏征举荐这两人,不免诧异,说道:“魏卿能举朕旧府之人,实出意料。我的宗亲旧属,若其无能无才,终究不授任他一官半职。像侯君集,朕一直以为他可为良帅,因命李靖教他兵法,使其有所受益将来能有大用。你说他有相才,朕确实没有看出来。至于杜正伦,他一直在府里籍籍无名,整日里沉默寡言。魏卿,你因何判断他们有大用呢?”
“臣曾经在多种场合里接触他们,并用心体察。侯君集虽为武将,然胸襟开阔,谋事甚详,又善于孜孜求教,则有无尽潜力。其矫饰之举经过皇上谆谆训导,近年来也尽行隐去。又如杜正伦,其忠直无出臣之右,且文章天成,有汪洋恣肆之气,从中可见其韬略风范。鉴于此,臣以为他们可堪为用。”
李世民微微颔首,沉吟不语。这时,杜如晦也奏道:“陛下,臣这些日子细细观察,觉得岑文本颇具才能。其为邓州人,性格沉静敏达,又善文辞。曾任萧铣之中书侍郎,赵郡王孝恭袭破荆州时,文本归降。那时赵郡王部下欲行掠夺之事,文本挺身而出,说赵郡王道:‘隋无道天下大乱,我等所以归降大唐,意欲去危就安。大王若纵兵掠夺,则江、岭以南人心离散。不如勒兵规范,并厚抚荆江,示唐皇之恩惠。如此,则归附者众。’赵郡王听其言而行之,果然效果明显。陛下,仅从此事上看,岑文本之见识要高人一筹,且怀仁抚之心。臣特向陛下举荐岑文本。”
房玄龄说道:“陛下,如晦说得不错,臣愿意一同举荐。”
李世民转向高士廉、长孙无忌、温彦博道:“你们对这三人有何评语呢?”
高士廉三人很为难,觉得不好说话,高士廉嗫嚅道:“房杜二仆射多替陛下取人,眼光是不会差的。魏大夫心存百姓,唯以才具取人,他既这么说,也是不会错的。臣等与这三人接触不多,又未多加留心,不敢妄置闲言。陛下如今求贤若渴,他们既然可堪为用,可以试用无妨。”
长孙无忌和温彦博缓缓点头。
李世民说道:“你们既然这样以为,也就是赞成了。嗯,侯君集既任车骑将军,又有爵位,实封也丰厚,其职位亦算高了,此次不用变动,朕再留心察看一番吧。杜正伦与岑文本既善文辞,可安排他们到中枢机要之地历练一番。擢杜正伦为给事中,专掌朕之起居注。他居于朕的身边,也让我可以就近观察他的才华。岑文本嘛,可授他为秘书郎,兼值中书省,与颜师古一同掌诏诰策令等初拟。”
李世民今天来到政事堂,本想顺便转一圈,没料到却遇到这么多事情。今天既当场定下了兴修水利之事和会试选人的体例,又意外得了几名被举荐之人,心中甚是畅快。他立起身来,说道:“就这样吧,大家都散去吧。”说罢,起身离去。
第七回 开科举学子竞才 抗天灾刺史立功
眼见会试日期一日日临近,房玄龄和杜如晦开始忙碌起来,褚亮现为吏部尚书,自然也不能清闲。
唐代学校以官学为主,私学为辅。官学中又分为两类,即中央官学和地方州、县官学。中央各类官学皆隶属于国子监,计有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律学、书学、算学等,其生徒名额及入学身份资格皆有严格的规定。如国子学,生徒名额为三百人,入学者为文武官三品以上子孙,或从二品以上曾孙,以及勋官二品,县公、京官四品带三品勋封之子。其余州、县官学生徒名额也有限制。每年的会试,各类官学中参加考试的生徒居于多数。其他举选因不从学校中选拔,而是先在州县举行预考以选人,称为乡贡。这两类人就构成了参加每年会试的举人。
举子们聚集京师,皆身着白色的麻衣,成为京城里一道独特的风景,时人曾誉之为“麻衣似雪”。他们要分别参加进士、明经、明法、明字、明算、明史等科目的考试。这其中,因明法、明字、明算、明史等科做不了高官,历来不为士子所重。唯有进士、明经二科为人才选拔的主要途径,为士子所趋,来参加此二科目会试者占总数的十之八九。考试的科目大体分为四类,即帖经、经义、策论、诗赋。
房玄龄、杜如晦和褚亮既然主持此次会试,李世民又表示亲自参加闻喜宴,对此次会试极为重视,三人自然不敢怠慢。参加会试的生徒,因其入学有严格的身份限制,其背后大多有显赫的家世。至于经乡贡入围的人,因有上州为三人、中州为两人、下州为一人的限制,乡贡考生也与州府长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武德年间以来,这些考生到京城之后,须打通考场内外的各种关节。他们除了向所司投递牒文、状书进行登记等例行公事之外,还有行卷、温卷等名堂。所谓行卷,即是考生将自己的史才、诗笔、议论之高下写成文卷达于主司,其中最关键的是将自己的背景告诉主考官。过了数日后,他们将该文复制一份再送一回,名为温卷。在这个过程中,有重权的家庭要向主考官打招呼,大多数人要想法拜见主考官,并奉上金帛。房玄龄三人先是下令废止行卷、温卷等旧例,又由褚亮提议此次考试采用“糊名”制度。
以往举行帖经、经义、策论、诗赋等考试时,考生将名字填在卷子上,考官阅卷时,可以看到该卷的主人。若考生与主考官串通,极易在试卷上做手脚。褚亮建议,考生将名字写上卷子之后,由贡院派专人在其名字之上糊纸加封,并盖上贡院的印鉴。考生交卷后,将所有卷子次序打乱再编上号码,阅卷及排定成绩时皆以号码为标志。放榜之前一个时辰,再由主考官及御史台、大理寺派员当场监督开卷,然后放榜。
李世民很赞成这样做,这日他来到弘文馆,赞扬褚亮道:“褚卿多读书而不僵化,此次发明‘糊名’之制可谓大功一件。看似小事,其实可以彰显我朝诚信、公正之精神。”
陆德明、孔颖达、颜师古等人都很兴奋,以前他们见到科举腐败,虽怒其弊然也无招,此次能够凭能取士,也是他们多日的理想。陆德明说道:“新朝气象须在科举中体现,选士如何盖发于此。老臣这些日子也接触了几名来会试的举子,听他们的言谈,对此次会试充满了信心。以前会试之后,每每有落第举子当街痛哭,痛骂考试不公。这几名举子说,即使此次不中,心情也会释然,毕竟考试对每人都是公正的。”
李世民向房玄龄、杜如晦、褚亮点点头,意甚嘉许,说道:“采用‘糊名’方式,只是考试的第一道环节。现在诸贤毕集,朕今天来,是应玄龄、如晦之请,要与你们商量下一步的事儿。往年考生抱怨最多者,是答案不标准。陆卿,你以为呢?”
陆德明稍作思索,答道:“陛下,以往答案非一,主要有两种原因:一者是人为的。若主考官受人请托,定会牵强古意以为答案;二者,秦始皇焚书坑儒,前人经典残缺不全、亡佚散尽。虽经汉代诸人修补,然百孔千疮。其后战乱不断,经籍文字讹谬越积越多。以《五经》为例,现在天下流传的版本何止数十?陛下正行清明政治,此次会试又由房、杜仆射主之,则人为原因可以免之。唯经籍文字讹谬,若匡救之,非数日之功啊。”
孔颖达、颜师古显然深受其弊,皆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李世民也叹了一口气,说道:“所谓百业待兴,是说积弊太深啊。若历朝皆为太平盛世,则经籍典章顺利传承,不用再从头收拾了。嗯,这件事儿不可小视,须细细考究。南北朝之后,因南北对峙,各有师承,因袭旧说,在流传过程中不免以讹传讹。到了隋世,刘焯、刘炫开创统一经学的先河,惜隋世国祚短促,未能完成。此后隋末战乱,先代之旧章,往世之遗训,扫地尽矣。现在天下渐平,该是统一经学的时候了。颜先生,你少传家业,博览群书,精研训诂,这考定《五经》一事自然由你担当了。”
所谓《五经》,即是《周易》、《尚书》、《诗经》、《礼记》、《春秋》五部古代经籍。正如李世民所言,《五经》因流传日久,文字多讹谬。加上南北分裂、版本不同且各自倚为正宗。如今天下一统,《五经》必然成为生徒学习的课本及考生们的考试所本,因未有统一的版本,使生徒和考生们莫衷一是。所以,现在考订《五经》,改变学生求经无所适从的苦恼,是迫在眉睫的大事。颜师古从家学中继承了研究经学的基本功,早就感受了《五经》版本不一的切肤之痛,闻听李世民钦定自己主持考订《五经》,心想这是流芳后世的美事,不由得大喜,从椅子上立起躬身道:“陛下如此重视臣下,师古唯有感激涕零。”
李世民道:“秘书省、弘文馆内的所有图书任你览取,朕另要下诏,令百姓士子争相献书,以备考订之需。颜先生,你既然领下这件事儿,中书省的事儿就不要多管了。温卿,颜先生的官职还挂在中书省,具体细务可交给别人办理。”
“臣遵旨。”温彦博、颜师古齐声答应。颜师古现任中书侍郎,为正三品,是中书省内中书令之下的最大官员,承担着大量的日常事务,繁忙自不必说。
陆德明说道:“陛下考订《五经》,徇是耸动学林的一件美事。老臣浸润经籍日久,欣喜自不必多说。老臣想,待师古考订《五经》之后,还有一件更繁重的事儿要做,即是要对经书进行统一的注疏。如今儒学多门,章句繁杂,科举之时往往缺乏统一答案,即缘出于此。”
李世民点点头,说道:“朕想过这件事儿,只不过《五经》尚未考订,不好为之注疏。好吧,既然陆先生这样说,现在也要着手来做。孔先生,你深明《五经》,隋末时曾与名重海内的经师刘焯辩难经义,可见你对南北经学深有造诣,对《五经》进行注疏一事就由你主之了。你可精选天下名儒以为助手,先做一些前期工作。待颜先生事毕,也让他来助你。名目嘛,现在也可定下,颜先生考订的《五经》可名为《五经正本》,你依此注疏可名为《五经义疏》。”
孔颖达也欣喜过望,躬身领旨。
李世民定下了这些事儿,忽然想到远水解不了近渴,遂说道:“至于眼下的会试,只好多依人力了。像命题、判卷、审核,就由玄龄、如晦、褚、陆、孔、颜、虞等先生辛劳一番了。取贤选士为国之大业,不可有任何懈怠,想你们不会枉费朕的这番心思。”
陆德明拱手道:“陛下即位以来,虽时日短促,然励精图治,诸事渐有端倪。命题、判卷及审核事关取士大业,臣等不敢怠慢。老臣以往常常爱钻牛角尖儿,遇到这等大事不敢含糊,一章一句定与他人剖说明白,不敢擅专。”
陆德明年纪既长,名气又大,在儒林中有着泰斗的地位,遇到学术纷争时,他常常一锤定音。他的结论未必使每人都服气,然碍着他的名气大家不敢吭一声。今天他当堂表示与别人积极沟通,实在是一件很难得的事儿。周围人听到后,不免心生感激,李世民也赞同,笑对他点了点头。
会试有条不紊地举行。考试之日,举子们自备蜡烛、饮食,以及各种考试所用之物,通过层层关口,鱼贯进入贡院。这些举子自晨开始入院考试,至暮方退。唐制规定,举子们到了晚间还没有交卷,许烧烛三条。若三条烛用完,则必须交卷。
李世民这日早朝之后,轻车简从来到贡院对面的城楼上观看。就见一千余名举人手携脂烛餐器,肩扛单席,听到吏员呼其姓氏则入于内。其时天色尚暗,如长龙一般的队伍缓缓移入贡院。李世民看了一会儿,忽然纵声大笑:“天下英雄,尽入我囊矣。”
放榜之日,榜前万头攒动。就见进士科黄榜上,褚遂良以头名得中,成为新科状元。人群中有人知道褚遂良的来历,不免嘀嘀咕咕:“知道这褚遂良是谁吗?他是现任吏部尚书的公子啊。都说此次会试公正无偏私,看来也未必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