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她虽是陈家的表系,又是庶出,她的母亲,不过是一名卑微的舞姬。
然,这份卑微,因着她终究姓陈,却变得,会有一丝的转机。
一如,在那么多秀女中,她入选了。并且碍着陈家在前朝的威望,她是以才人的身份入选,能单独居一宫,这比起,同届入选的秀女来说,起点就要好太多,不是吗?
她用这个理由安慰着自己,却在日复一日,苦等帝君翻牌中,破灭。
毕竟,她不是陈媛。
毕竟,她只是顶了那个入选的名额,却始终不是尚书令的千金。
哪怕帝君出于前朝后宫的制衡,需要做出种种样子来,始终,是不需对她做的。
她看着,一个个前朝重臣的嫡女,被翻牌,晋封,唯独她,独守空帏。
于是,她明白,进了这宫,她靠的,只能是自己。
她入宫后,第一个帝君的天长节,她以舞邀宠,漫天的月华,都抵不过她舞姿的曳彩生辉,她舞尽所有的妩媚,舞尽所有的婀娜。
仅为了邀得那大殿之上帝君的垂怜。
她不惜忘记妃嫔的身份,只以舞姬的样子出现。
这些,纵是其他后妃所不屑的,于她,又如何呢?
她的母亲,本身,就是卑微的舞姬,靠着一舞才做了她父亲的三房。
只要最后能做人上之人,这些许的被人瞧不起,根本,是可以忽略的。
巽国的中宫之位,自帝君登基,就空悬三载。
谁能入主鸾凤宫,那么,那块晶莹的九凤玉璧,就会为她所拥有。
凤,是巽国的瑞兽。
九凤雕成的玉璧,更是每个进入这禁宫的女子,所梦寐以求的。
那一晚。
酒,醇。
舞,美。
人,醉。
那一晚,她如愿以偿地,来到了宫中女子向往的龙榻,如愿以偿地成了帝君真正的女人。
而她进宫前,为了这一晚,所准备的种种,终于让帝君在今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再不会忘记她。
那些准备,是她降下世家小姐的身段,由母亲引着,往檀寻城内最红的青楼——落霞院,耗母亲多年攒下的银子,由老鸨亲授房中术。
这些为世家小姐不耻的事,她都会去做。
因为,入了宫以后,尊严、骄傲,都会被践踏,她,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正由于她学得了,其他入宫女子所不会去学的房中术,是以,才能靠这种见不得光的手段,留住帝君。
很无奈,很可悲。
然,最终若得了皇嗣,则一切,都是值得的。
说来奇怪,帝君继位三年,这一次,是第二年的选秀,但,三年内,纵有几名后妃怀得皇嗣,却都没能顺利诞育,皆是意外小产。
这些意外,重复得太多,只让她隐隐觉到不安。
可,这份不安,很快就降临到了她的头上。
在她晋为昭仪的那一年,她怀孕了,同时怀孕的,还有右仆射慕风的妹妹昭媛慕雪。
这,对于皇嗣沉寂太久的后宫来说,不啻是双重的喜讯。
她和慕雪也都得以恩准,于宫中会见亲人。
她的亲人,来的,却并不是她那只官拜从二品的父亲和出身舞姬的母亲。
恰是当朝的尚书令,按道理,她该唤伯父的陈尚书令。
这是他第一次,正眼瞧她。
也第一次,郑重其事地告诉了她一些事。
巽朝的规矩,倘若皇上不能在年满二十五岁时册立太子,则太子一位,将册立皇太弟,也就是由近支王爷相代。
如今,皇上已年届二十一岁,又膝下无皇子,自然,这一胎同样是着紧的。
而慕雪是慕风的妹妹,右仆射一职虽在尚书令之下,但,难免不母以子贵,危及到陈府的位置,因此,他今番进宫,无非是晓以厉害关系于她知道。
可,她知道了又怎样呢?
腹中的胎儿性别,难道是她能左右的么?
然,在那一日,陈尚书令离去前,却交予了她最重要的一个筹码。
宫中彼时的冯院正恰是陈尚书令早就部署下的人。
这,于后来,终成为了她问鼎中宫之位最大的助力。
因怀得皇嗣,她和慕雪同日分别册为正一品惠妃、淑妃、距离中宫,仅是一步之遥。
若能诞子,则,更可能,一跃成为中宫。
但,这个念头,终被一次无意的发现,所打破。
正从那时开始,她才发现,禁宫中,看上去能到达荣耀顶端的路,是充满了血腥和杀戮的。
一路走去,当她站在皇后的宝座,亲握那九凤玉璧时,那洁白莹润的玉璧上,分明,沾满了别人的鲜血。
她,终究,对不起慕淑妃。
也从那时开始,过于在乎手上握得的一切,她的心,变得多疑,敏感,再不轻易相信任何人。
甚至,对陈媛,都不例外。
那时,她因着抚养太子轩辕聿,得到了中宫皇后的位置,可,失去的,是圣宠雨露。
帝君轩辕焕,每月除了十五,按照祖制会歇在她的鸾凤宫之外,其余时间,却都不会再翻她的牌。
本来,有了聿儿,她也无所谓这些,六宫雨露均泽,才是她身为中宫该去维系的。
但,那年除夕后的一个月,彤史的来禀,着实是让她意外的。
轩辕焕接连半月不曾翻牌,每晚都独宿在天曌宫。
她清楚轩辕焕的秉性,对于女色,他绝对不会克制得了半个月,除非——
从天曌宫太监的口中,她终是知道了,半月间,每晚皇上亥时,必会出宫,然后在子时返回。
如此,这半月的不近女色定与出宫有关。
当她安排人,往宫外跟踪时,得到的讯息却是,皇上的车辇消失在襄王府的后院中。
襄王,她怎么会不记得这个人呢。
他,是陈媛的夫君,亦是巽国的战神。
没有他出征所不能赢的仗,也没有他出征所不能夺的城。
他的崛起,使得原本在巽国默默无闻的纳兰一氏,刹那因着纳兰敬德的缘故,迅速跻身世家行列。
于是,在他率兵携同斟、夜两国攻打苗水族时,不少世家愿将自家未出阁的女儿许配予他,因为,此战大胜的话,无疑,将使他的战绩更为辉煌。
当然,连尚书令都不例外,眼见着自己的女儿错过了应选的年龄,待到三年后再去应选,年岁终不饶人,是以,他额外求了皇上的恩旨,将陈媛许配给纳兰敬德。
本是天作的佳缘,她当初也是祝福陈媛的。
可,现在,让她洞悉了不该洞悉的事后,只让她难以接受。
陈媛的容貌是美丽的,这份美丽,彼时是她羡慕的,如今,更是让她心烦的。
襄王为臣,倘皇上看上他的王妃,他又能如何呢?
再怎样的铁血男儿,其实,终归过不了权欲这一关。
于是,翌日,她去了天曌宫,以宫女莫兰年岁渐大,到了出宫年龄,想请皇上念在主仆一场的份上,指莫兰一门好亲事。
但,当她无意中提起是否能配予襄王时,她瞧得清楚,轩辕焕的神色是略略变了一变的,不过,只是变了一变,他即允了她的奏请。
没有丝毫反对的,允准。
她心里清楚,襄王身为王爷,以她的宫女配他,着实是高攀的。
可轩辕焕竟是允了。
她的心,在轩辕焕允准的那一刻,酸涩自品。
这,可以算是她代轩辕焕去赐下的一份补偿么?
她传召陈媛进宫,当她说出赐莫兰予襄王为侧妃时,她看到,陈媛的容色依旧是淡然不惊的。
她很失望。
她的失望来源于,这世上竟有一名女子对即将有其他女子分享夫君,却仍能做到容色不惊。
那么,仅能说明,若非陈媛逆来顺受惯了,就是对自己的夫君早已不在乎。
那么,是否更说明,轩辕焕真的,与陈媛有染呢?
兜兜绕绕了一圈,当年,她从陈媛手中得到的,最终,再因着陈媛,变得不完整。
于是,嫉妒使然,羡慕使然,她从那时开始,借着一切的法子,编排着陈媛。
直到,夕颜进宫。
甫见夕颜的脸,她就有种蓦然相识之感。
犹记起,最后那次陪轩辕焕在颐景行宫,轩辕焕亲自画的那幅画像上,赫然是拥有这张脸的女子。
也因着那幅画,终酿成了,这辈子,她再不愿去回忆的那幕。
是以,初见夕颜,她是厌恶的。
其后细想,怎么可能呢?
若按时间算,那时,夕颜充其量不过几岁。
所以,她根本不是画上的女子。
哪怕,她们拥有近乎完全相似的样貌。
但,当轩辕聿为了夕颜,改赐慕湮姻夜国时,她仍是无法容忍。
她本想借着慕湮,弥补对慕雪当年的亏欠,却因着轩辕聿册夕颜为醉妃,只让她的心,寒冷一片。
难道,一切都是劫数么?
五年前,一个西蔺嬍已让轩辕聿封闭了五年。
五年后,难道,他和他父皇,注定要迷恋上相同的脸吗?
隐隐地,她心里觉到些什么。
或许当初,她真的误会了陈媛。
然,骄傲使她不愿意去承认这个错误。
直到,陈媛为了夕颜,入宫求见于她,并取出半块白龙玉璧,呈献于她。
她对这块玉璧不会陌生。
一龙一凤,皆是半壁,相合,则成圆壁。
这圆壁两半,各雕刻这瑞兽,亦是巽、夜两国皇后的信物。
她有的,便是另外半块九龙玉璧。
但,陈媛显然从她常佩于绶带下的另半壁九凤玉璧察觉出这双壁之间该是有着渊源。
所以,才促使陈媛下定决心,来主动求她。
陈媛口中接下来说出的话,映证了她之前的猜测。
夕颜的母亲确是另有其人,并且,这半块玉璧是夕颜的母亲最后交予陈媛,让她拿着玉璧将夕颜托付给夜帝。
可,夜帝并非夕颜的生父,只是,这半块玉璧应该是一个约定的承诺,因此,定能保夕颜一个周全。
是以,陈媛请求她,让皇上收回册封夕颜为醉妃的旨意,使夕颜能继续联姻夜国,这样,亦算是全了夕颜母亲彼时的心愿。
她知道,陈媛此刻的坦白,全是因着担心,这担心的来源,正是她。
陈媛担心的,无非是怕她将这么对年来对她的编排,同样不会放过入宫为妃的夕颜。
所以,陈媛只挑明了夕颜并非她女儿的身份,却善良到仍继续担下这多年来的误会,不去解释轩辕焕出宫私会的并不是她,而正是夕颜的亲生母亲。
因为,一旦说出这个真相,或许非但于事无补,反应了变本加厉四个字。
可,她真的是那么狭隘的人么?
过了这么多年,其实,她的心里,哪怕有着怨嫉,却再不会做出多过分的事来。
况且,颐景行宫的那幅画,加上夕颜的容貌和身份,她早揣测出了一些关于真相的一隅。
于是,她听完陈媛的请求,问了一句话:夕颜的母亲是否就是先帝出宫私会的女子。
陈媛先是震惊,接着是怆然地跪叩于地,求她,念在昔日姐妹一场的份上,千万不要伤及无辜的孩子。
也在那时,她才知道,原来,轩辕焕每晚出宫私会虽是夕颜的母亲,但,这种私会却带着禁脔的性质。
一个女子,哪怕再得到帝君的宠幸,因着这种性质,无疑是可悲的。
这么多年来,她视陈媛为不容,到头,只是一个误会。
一个,彻头彻尾,谁都不幸福的误会。
她沉默地听完陈媛的叙述,仅再问了一句,夕颜是否为轩辕焕的女儿。
这一次,陈媛斩钉截铁地告诉她,绝不是轩辕焕的女儿,至于生父是谁,她瞧得出陈媛脸上,瞬间即逝的一抹痛楚。
对于她来说,只要知道这点就够了。
其余的,她不需多问。
因为,她并不能答应陈媛的请求。
即便,她也想留下慕湮,送夕颜去夜国。
可,天子一言九鼎,又岂能出尔反尔呢?
所以,她允诺陈媛,定会照拂夕颜在宫内的周全,交换的条件,就是陈媛手中的九龙玉璧。
因为,她始终,欠慕淑妃一次,这一次,让她希望能最后为慕湮做一件事。
既然,这块是夜国的信物九龙玉璧,新晋位的夜帝百里南纵未见过,亦该是知道的。并且,他一定会带回给夜国的先帝百里栖。
而有了这块玉璧的庇护,或许,慕湮的深宫路,终将不会似她姑姑那样的坎坷。
不过,是种偿还。
不过,是种赎罪。
于是,在那日饯行夜帝的宴后,她把两块玉璧合而为一,分别赠与了夜帝和慕湮。
单独赠一块九龙玉璧,在众人面前,实是不妥的,毕竟,其中一块毕竟是夜国的信物。
倒不如,由她将这分开的龙凤璧玉再合整为一个圆壁,也算应了景。
而,她把自己的龙凤玉璧赠给慕湮,只源于这皇后的玉璧本来就不该是属于她的。
从此失去,也好。
巽国的中宫之尊、太子之位,不过血腥杀戮的象征。
这块九凤玉璧若失去这些血腥的意味,是否,能还它原来的洁净呢?
她不知道。
只知道,陈媛的慈悲再次揭开这场血腥杀戮的帷幕。
思绪纷杂间,过往一幕幕地浮现,仿佛心口悲凉的呛了一下,让她不得不从榻上坐起,声音,缥缈地隔着帐幔传了出来:“醉妃怎样?”
“回太后的话,皇上昨晚一直陪醉妃歇在偏殿,这会子,李公公在殿外禀了,皇上只说明日免朝,想是安慰这醉妃,但又未见传院正,该是无碍的。”
“无碍,无碍就好。”
陈媛最后的托付,她不会忘。
她除了欠慕淑妃,其实,对陈媛,又何尝不存着亏欠呢?
自陈媛去后,每日,夕颜都在偏殿焚香祈告。
她知道,纳兰禄在暮方庵做着陈媛头七的法事,只是,以她如今的身子,却是去不得的。
能做的,也仅是卧于榻上,祈香祷福罢了。
轩辕聿每日下朝后,本来除了往御书房批阅折子,就是在这陪她。
但,他借着天气渐冷,御书房的暖炉没有偏殿的好,干脆将御书房的一部分挪到了外殿,批阅折子都在这偏殿内进行。
这,外人看似的荣宠,她心里,虽是蕴着些许的欢喜,终究,是有些不便的,
因为,每晚,轩辕聿也不再回主殿,索性,陪她一并歇于偏殿。
而她,每五日在毒发前需服一次药的事,就变得很是不便,。
十一月十四,这一晚,是她自陈媛去后,第一次需服药的日子。
轩辕聿在外殿,批阅着折子。
内殿,她早早地说要歇了,摒去所有的宫人,确是十分安静。
在这份安静里,她悄悄取出一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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