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为一语,旦见百里南骤然起身,浑身笼了她从未见过的肃杀气氛,径直往室外走去。
这句话,竟能将他刺痛?
还是
他也有情?
这份诧异,很快随着庆功宴饮的开始,渐渐化开。
紫奴在宴饮前,给她送来了夜国的宫装,领部稍开,下身刚是收紧的裙摆,她换上宫装,继续补了浓妆,出得室去时,安如望着她,只轻轻说了一句话:“娘娘,您不要皇上了吗?”
她扶着门栏,现在,她这种样子,终连安如都以为始乱终弃了。
而百里南,要的,也是这样的效果吧。
让她陪同参加宴饮,若她猜得没错,该还有巽国的将士。
一来,宴饮的食膳,若有人有计较,那么,巽国的将士亦不能幸免。
二来,让愈多的巽国将士见证到她的变节,断了她在巽国的后路,也是他要的吧。
紫奴引她往宴饮大厅时,果真是这样的一幕。
知府、墨阳将军都在。
惟独张仲不见踪影,破城之后,却是没有见过张仲的。
可,现在,不是去问张仲行踪和的时候,倘张仲早离城,实是好的。
李公公随伺在百里南的一侧,这,是出乎她意料的。
此外,随宴的还有几位夜国的将军。
她入席,本来肃静的大厅,更是连银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到,惟有她高盘的拢月髻两侧垂下的流苏,发出籁籁的响声。
这些细微的响声中,她行至厅中央,百里南的眸华拂过她,伸出手,轻唤:“青岫,到朕身边来。”
青岫,犹记起,那时,在旋龙谷,为了避开银啻的骚扰,他赐给她的身份。
宫女青岫。
这一唤,在众人跟前,听来,分明带着别样的意味。
是她的呢称,还是只属于百里南的称唤呢?
亦让人以为,他和她之间,就有着些许关系罢。
她抬起脸,面无表情,依言行至百里南身侧,跪膝坐下。
宴饮正式开始,觥筹交错间,饮不尽的,是破城殇,喝不完的,是离人血。
然,这些,是战争的本质,也是胜者可以选择赐予败者的凌辱。
是的,凌辱。
安知府、墨阳将军脸上,没有半分喜色,甚至连举樽都只带了一种意味——消愁。
她,是否也该愁呢?
别人醉了,不知道能看到什么。
她,旦求一醉,醉里,是否,能望见他呢?
聿
失去他的消息,已经整整四日了。
倘若,每一日,都能以度年来算的话,她的心,很快就会老会。
再没有力气。
紫奴仿识得她的心意,在她的樽内倒入蓝陵美酒。
只是这金樽端起,即得瑚珀一酹,却是仍能让人知道归乡日。
有乐声响起,七名舞姬入内,翩然起舞。
曲子,带着异域风情,舞姬亦是着异域裙饰。
青丝皆梳顾无数细辫,辫稍坠着铃铛,脸蒙华纱,精致锦缎小袄下,露出纤腰,腰下缚着光彩夺目的锦带,是数条彩缎拼合起来的锦带,舞动间,裙褶翩飞,褶纹处,好似是而百花齐放般绚烂。
裙不算长,轻盈转身间,可见舞姬赤着莲足,雪白的脚踝上,同样戴着铃铛脚环,踏着曲拍,千匝万匝旋舞着,只让人愈觉得眼花。
甚至连她擅舞之人,都觉得眼花起来,不止眼花,浑身愈发燥热,不舒服,十分的不舒服。
她放下酒樽,难道,是她不适应这酒么?
浑身的燥热逐渐上了脸,滚烫地让她以略为冰冷的手支着颐,以此稍稍平缓,这份开始蔓延进心底的燥热。
恰此时,百里南突伸手,让她靠近他。
她想避开,百里南的手揽于她的腰际,只带出一种难以言喻的酥痒。
“你怎么了?”他仿似发现她的不对,伸出一只手,试了一下她的额,问道。
这一试,额上,亦是起了酥痒。
这种酥痒,她不算陌生,轩辕聿和她那个时,碰到她某些部位,她就会起这种酥麻。
可是,现在,怎么会这样呢?
她想避开他的手,身子,却不听她使唤一样的,不仅避不开,反倒象是要蹭于他胸前,寻求什么慰藉。
她的脸愈发的红起来,这抹红,加上她现在的反映,她知道,定悉数落进与宴者的眼底。
看到,安知府借低头喝酒,避开去瞧这一幕,而墨阳将军的手,仿佛要手里的金樽捏碎一样,暴起了青筋。
但,这些都不是最主要的,那锦带掷向百里南,百里南并没有伸手去接,那舞姬却是牢牢缚住百里南的手臂,丝毫不肯放松。
百里南觉得那锦带耘了绵力,似要将他的手臂于绵力中,断筋挫骨一样。
这,难道真的仅是一个舞姬,抑或是
一边,他觉得夕颜神色不对,余光看到紫奴的神情,他已然明白过来,他毅然松开揽住夕颜的手。
夕颜愈加难受起来,她想撑住身子,除了让夜国宫装的衣襟散落开些许,她竟是没有丝毫的力气,只是随着百里南的松开,却是起了拉住他的念头。
不可以!
她硬生生强迫自己缩了手,反拔下发髻的一枝流苏,趁着诸人不备,用力扎进靠里跪坐的腿边。
这一扎,觉到利痛锥心时,她心底如蚁噬的难耐才稍稍好些。
而百里南的身子却随那舞姬的相缚,步入场内。
四周的舞姬亦将手中的锦带掷舞起来,漫天的锦带飞舞中,仿若仙境一样的迷离。
领舞的舞姬旋身舞进他的怀里,只将锦带团团绕住他和她。
锦带相缠,绕为同心。
他凝向那名舞姬,却仅瞧得那双秋水无澜的明眸
纵蒙着面纱,这双明眸,确是让他熟悉的。
是她?!
一念起时,他看到,舞姬三旋舞锦带的手心一翻,一枚掌中剑骤然映现。
随这一翻,他脑海中,仅来得及浮过两字
慕湮!
那枚掌中剑寒光一现,银光划过时,没入百里南的胸前。
果断,没有丝毫的犹豫。
连那双熟悉的眼睛内,都不见任何的犹豫。
只有,无澜的平静。
血,随着银光的没入,飞溅。
染上了谁的华裳。
浸湿了谁的眸前。
厅内,因着这突然变数,起了喧哗,喧哗中,百里南的声音却是清晰无比地传来:“没有朕的命令,谁都不许伤她!”
番外 此情可待 会凭阑意
百里南的袍内本着了天蚕金丝制成的护身铠甲,这铠甲能佑他刀剑不入。但,慕湮手中持的掌中剑正是上古的名剑“归雷”,其利可断金。
二者相碰,譬如以最锋利的矛刺进最坚固的盾,火星一现后,终是血光溅出。
倘不是这金丝铠甲,这一剑,要的,必是百里南的命。
此时,只听得百里南胸前“哧啦”一声,仿似丝帛裂开。烟水蓝的袍子旋即四分散去,随后,片片金色纷扬于台中。
在这片片纷扬的金色里,另五名舞姬手中锦带褪去,瞬息化为长剑,一并刺向百里南。
而,那些剑根本近不得百里南的身。
百里南手势变转间,猛然一挥,那些剑已从舞姬手中脱手,未闻清泠落地声,但闻剑入肌肤之声。
源于这一挥,剑在空中反转刺去,五名舞姬刹那,香消玉殒。
唯剩那名领舞的女子,手中的“归雷”没入百里南的胸口,却,没有再深入一分。
百里南陡然将她推开,这一推,看似蕴了七分的力,触到她时化为绵柔,仅是将她推开,却不伤到她。
女子面上的华纱,随着这一推的掌风,坠萎于地。
“归雷”迅疾地从胸口退出,带起血箭再次地喷出。
她想缓去这退出的速度,只是,她的力根本抵不过他的,哪怕,他仅是那绵柔之力。
莹白的脸,唯见,眸子下,有一滴血色,滑淌下来。
不知是谁的血,成就了谁的泪。
周围有兵士待要上前将这女子一并诛之,仅得百里南的声音清晰无比地传来:“没有朕的命令,谁都不许伤她。”
女子的面容,再做不到无澜,过往有些碎屑浮上眼前,每一片浮过时,她的脸上就愈苍白一分,直到,再无一丝血色。
仿似,是她的血,在汩汩地流出,从心口旁边的位置。
只是,她知道,这血是他的。
她,杀了他!
记忆里那幕火光,熊熊地燃灼着她的心,燃灼成灰烬前,她,亲手,将剑送入他的左胸。
返手,执起“归雷”,她只刺入自己的胸前。
眼见,剑尖离胸仅剩一分的距离,这一分,再难缩短,他的手,覆住她的,紧紧地,从没这么紧地,覆住她的。
倘若,以前,他能这么紧覆住她一次,会不会,就不会到现在这一步呢?
不论相拥,亦或相携,他的手,一如他的人,始终于她若即若离,若即若离……
眸底,有泪坠落,和着那滴将坠未坠的血珠子,一并地坠下去,就像,心尖湮出的血泪。
素手,再无力,噹啷声起,“归雷”落地。
他随着这声响,撤手,轻轻一挥,一旁,紫奴上前,用力扣住她的手腕,要将她带下厅去。
她的步子不肯一动分毫,百里南不再望她,只回身,走近夕颜,打横把几乎伏于案上的夕颜抱起,夕颜腿际的血现于人前时,终是与他的汇合起来,分不得真切。
慕湮凝着这一幕,眼底,再没了眼泪,只是,闭上眼睛,任由紫奴将她带离。
厅内,原本压抑的气氛,变得更为压抑。
地上那摊血,那么鲜艳,只,映得这座城,终开始渐渐被血色所笼罩。
百里南抱着夕颜径直行会霓红楼,宴饮厅离霓红楼并不远,不过须臾也就到了。
夕颜的脸伏在他沾血的胸前,他温润的血把她的脸颊一并地濡湿,汩汩的淌出,仿似永不会止歇一样。
她手上犹握着流苏簪,这是夜国的发饰,即为簪,自然有着锋利的锐芒,紫奴亲自奉于她,目的,是让她着夜国服饰参加宴饮,但,实际的意思,该是他的。
否则,连珍珠耳坠都要拿下的紫奴,岂容她戴这等危险的东西呢?
唯有他,会留着她可以行刺他的物什。
但,从今晚来看,哪怕他不着金丝铠甲,从他挥手间,就将那五名舞姬杀死的武艺来看,这些行刺的物什用在他的身上,不啻是以卵击石罢了。
他要的,是她在刺杀他时,渐渐失去所有斗志,然后,心甘情愿地臣服吧!
不过,现在她离他那么近,这簪只需从那处伤口刺进,没有金丝铠甲的相阻,她又埋首在他的胸前,一切,就会变得很简单。
拿起簪子,刺下去,她就又一次赢了他。
然,她甫举起簪子,却是让那簪子从她手中脱落。
她做不到。
以前做不到,今晚过后,她更是做不到!
手,只是想推开他的拥抱,可,她怕手触到他的身体,反让自己没有办法克制接下来的行为。
她清楚,自己身上,怕是中了什么东西。
是紫奴替她斟的那杯酒里有问题。
让她在人前失态,是紫奴会做的选择,而,百里南该是与此无关,否则不会在她快要失态前,把她抱起,带离宴厅。
纵然,这种带离,还有另外一个目的,譬如,做给慕湮看。
是的,刚刚,在这种蛊心酥痒里,她看到了慕湮,本以为死去的慕湮,在那瞬间,是百感交集的。
面纱落下之前,剑没入百里南胸口时,她就确定,那名舞姬只会是慕湮。
慕湮还活着,真好。
只是,当慕湮再次出现的时候,却是将剑刺入百里南的胸中。
爱,和恨,真是一线之隔么?
那,为什么,她看到,当百里南的血溅上慕湮的脸颊时,慕湮无澜的眼底,分明有了一丝痛意呢?
她没有办法继续往下想,身上的酥痒,快要把她逼疯,不过,这份逼疯,终随着百里南把她的身子掷进霓红楼后的一进池塘时,稍稍得到舒缓。
池塘的水,很冷,因她的坠入,塘中的锦鲤避闪开去,她整个人,半坐于池塘内,狼狈不堪。
百里南,同样狼狈的靠于池塘旁的栏杆,素来衣冠楚楚的他,现在,浑身的袍子,已被内里碎裂的金丝铠甲,反震得不再齐整。
他胸前的伤口若没有金丝铠甲的相阻,再深些许,却是直抵心口。
也就是说,没有那层金丝铠甲,今日,慕湮的下手,会要了他的命。
他素来防着所有人,今日,还是栽在了两名女子的手上。
不是吗?
他坐在那,没有说一句话,将脸靠在栏杆上。
月色深沉,于他风华绝代的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
斑斑驳驳的阴影,其实一直撒满了他过去的二十多载。
避不开,也无法避。
唯能避的,只是那些素来不屑的情爱罢了。
却不曾想到,一直视情爱于不屑的他,终究,在今晚败得这般彻底。
现在,他的伤口里,湮出的血,带着些许的黑色,这,并不是“归雷”上淬了毒,只是,他抱了不该抱的人。
当他察觉到紫奴下了CHUN 药时,为时已晚。
他不想让夕颜人前彻底的失态,哪怕他要巽国的人以为,他们的皇贵妃变节,彻底断去夕颜的后路,完全的做他的女人。
可,他不要她因此失去所有尊严。
惟有冷水可以缓去这种春YAO的烈性,而最近的冷水,在霓红楼。
他抱起她,纵同时回避了那一人,却也让自己,再次地一败涂地。
“现在,是杀朕的好时机。”待到池塘内跌坐的人,脸上潮红稍退去时,他语音低徊地说出了这句话。
她看着他胸前伤口淌出了些许黑色的血,是中毒的迹象。
这份黑色,该是她的所为。
却,不是她真的想要的。
只是,彼时的欲盖弥彰。
她从池塘起来,身上的燥热随着冷水的浸身,得到了纾解。
沉默,却快速地走近他将他从栏杆下欲待拖起。
“我不杀你,你很快也会死,不是吗?”
她的语音很冷,手却是暖和的,她想拖他起来,可,他的身子好沉,一点都拖不动。
她不再自称本宫,这个男子,再怎么狠辣,实际还是有些许的情意。
她担心极了,怕慕湮会再死一次,只是,当他说出那句话时,她知道,他并没有完全冷血到底。
慕湮未必真想他死。
他,却是明显不让任何人伤害慕湮。
关于慕湮之死,只从他那一句话里,她清楚,哪怕,他对慕湮有任何谋算,最终,定是下不去手的。
既然,他和慕湮都下不去手,她就更没有理由让他死在她的手中。
若他有情,其实,一切,并非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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