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颜扶起安如,安如失声趴在她的肩上大哭起来。
夕颜没有说话,只用力扶起她,带着安如一并回了车上。
这条巷子,通后城门,她是想趁乱出城吧。
这会子独自出城,绝非是往姥姥家去,怕是因着城破,她老爹忧心忡忡间,她再耐不住性子,要往牲勒山去。
毕竟,城破,意味着,牲勒山的形势更为严峻。
那里,从夜帝的军队攻城开始,就再没有任何的探子回来。
往好处想,是夜帝的攻城,导致探子进不来。
往坏处想,那里的局势,恐怕连探子都顾不上了。
银啻苍率军。为避免正面冲突,是绕过夜军往牲勒山去,这一绕,需多大半日的脚程。
这大半日间,是否就是变数的所在呢?
而安如,知道的,不会有这么多,她能猜的,仅是银啻苍的突然消失,必和牲勒山之围有关,以安如的直性子,在破城时,终是沉不往气了。
但,再沉不住气,受到这样的凌辱,安如除了哭之外,却是安份了不少,她趴在夕颜身上,哭得天昏地暗,不知道,是单单为了自己受凌辱,还是,为了城破哭,为了担心银啻苍哭呢?
不管是为什么,只这哭声,终是让这座城池,添了些许战后的悲凉。
哪怕,这一次的破城,真的,兵不血刃。
连,早人去楼空的百姓的居所,都没有遭到洗劫。
百里南,再怎样狠毒,却算是遵着那道军令状的。
紫奴本拟把夕颜一人带走,但安如死死抱着夕颜不肯放松,夕颜亦是揽着安如不松手,于是,她只能把二人都送到昔日,杭京城内最大的青楼,霓红楼。
这里,此刻,人去楼空。
只是,哪怕人空,都可见,昔日这里的盛况。
男人的销金窝,醉红所。
今日,亦是她的容身之所在。
将她们送进霓红楼时,紫奴在她的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若想你和她好好的,君上的庇护是你最好的选择,否则,我不担保这种事还会发生第二次,到时候,即便以军令状赐死犯事的,女人最重要的东西却是失去了。”
要挟么?
她最不喜欢被人要挟。
安如哭的根本顾不上这是哪里,也听不清楚紫奴说了些什么,就象一个孩子样,只赖在夕颜的肩上。
好不容易,她才让安如安静下来,躺于榻上睡去。
除了窗外,隐隐传来,夜军在城里巡逻的声音,一切都恢复安静。
推开窗子,将室内憋闷空气一扫而空。
倚窗,有数枝夹桃斜挑进来,这种花,很俗媚,往常,她是不喜欢的。
可,今日,她却探出身子,连着枝杆,折了几枝于手,返回室内,将花插在瓶中。
只是,瓶内,根本没有水。
她取出那块鹰符,其实,这一役还有转圜。毕竟,仍有十万的兵士在锡常,加上军营内的十万,整整二十万的兵力,若真要从死局盘活,亦是可能。
只是,怎样把伤亡降到最低呢?
两万四的俘兵就能让她妥协。
不管对错,做出抉择的刹那,就注定,她一直以来,都太妇人之仁。
或许,与其牺牲那么多人,不如牺牲一人,是唯一的路。
群龙无首之际,这场战役也就结束了。
“想什么?”低徊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不知何时,他进入这里。她却丝毫没有察觉。
没有转身,他的手已扶住她的肩,他很欣慰,这一扶,她丝毫没有颤瑟。
这个女子,没有让他失望,包括初见那晚,面对歹人的追杀,她都能想到,让他躲到垃圾筐下去。
也是在那时吧,他知道,他不会忘记,上元夜的这一幕。
垃圾筐内的恶臭味道,都掩不去的,她身上的馨香。
这种香味,他不会陌生。
毕竟,那种香味,是他父皇身上,唯一惯会薰的香。
他的父皇,其实,真的很懦弱,当政期间,并不是一位明君。
所擅长喜好的,看起来只是制香。
后来,他才知道,这份喜好,仅是为了一人执着,并且,该是那人留下的唯一气息。
这种香,真正的起处,是一种叫作天香花的香。
天香花,百年花期。
碾花成汁,为世上最能媚心的汁液。
落身成蛊,为世上最抵百毒的香蛊。
而这世人皆稀罕的天香花,本存于苗水。
二十年那场战役,三国不仅将天下第一美女,苗水族第十任族长伊滢俘获,同时,将这即将盛绽的天香花一并移入三国龙脉的洞'穴中。
为的,就是中止浩劫。
是的,这天下第一美女,实是三国的浩劫。
浩劫的起因,源于长生天的一道开降碑书——谁能迎娶她为妻,就能一统三国。
苗水族第九任族长,伊滢的父亲暗里,分别借着苗水族朝贡之时,命伊滢随贡分别赴去三国,明里是献贡,暗中,其实让三国帝君,皆为伊滢意乱。
这道碑书,放到如今来看,其实该只是苗水族前任族长一道离间三国的阴谋。
只是,彼时,终让三国帝君,相互之间防了心。
唯一庆幸的是,伊滢的父亲并没有能活到他的部署成功,也正因此,临终,他托孤于两大长老。
而两大长老却提前掀起了这场三国的战役,短短年余,苗水就占尽三国各十座城池,使三国帝君不得不暂且冰释前嫌,于鹿鸣会盟后,率军灭族。
最终,因着苗水内部的原因,使得,伊滢在三国攻进青宁那一日,以一已之身,换下一拨族民的生。
但,三国帝君,谁都不忍心把带来这场浩劫的女子就此毁灭。
是以,达成一致,选择那处三国龙脉的洞穴做为伊滢的禁锢地。
但,他那懦委无能的父皇,却始终念念不忘那个祸水一样的女子,甚至,不惜,制作仿香,来怀念那段伊滢在夜国的日子。
仿同天香花的香,却并不是真正的天香花。
知道这一切,是从他父皇的手札里。
他父皇应该不会想到,他这样一个看似温顺不起眼的帝子,会处心积虑地偷看他的手札吧。
其实,他本意并非是要洞悉这些风花雪月,他原以为,那父皇珍贵如宝的手札里,必是有着夜国最机要的事。
譬如,禅位于谁。
想不到,竟是记载着,父皇和伊滢相处的点点滴滴。
当他最终登基为帝后,在历代夜帝,每月斋戒的涅龙塔里,他看到,挂着那副他父皇不知是故意,还是不愿带走的画卷。
这副画卷,他并非第一次瞧到。给他苍白无光的生命,带了最大的转机。
直到他翻看了手札,才知道,画卷中姝颜无双的女子,原来是伊滢。
这女子,最吸引他的,惟有那双眼睛,一如,眼前的女子一样。
他从落地的铜镜中,看到她往日明媚的眼睛,此时,依旧让人心动。
原来,这世上,能看到一双相同的眼睛,都能让他由着这原因,没有痛下*****。
哪怕,她已失去天香蛊,他都不会痛下*****。
否则,对于这样一个洞悉他缺点,利用他多疑,施出转守为攻谋策的女子,他怎会容下呢?
所以,才会赐她一个机会,顺从,或者死亡的机会。
一如,他也了解她的弱点。
心软,以及在意那一人的生死。
那个所谓的交换,实际,她是没有选择的。
如果,她的身子和心,不能为他所用,那么,结果,只会是死亡。
他的手从她的肩部,滑到她纤细的腰际,低语,带着磁性:“朕会在杭京休整三日。从现在开始,你只有三十六个小时,可以动手。”
她将手中的鹰符放回袖中,然后,手覆到他的手上,他的心一紧,以为她做什么时,她却将他的手拿一,语音清冷:“既然夜帝仍是这么想,本宫答应你,只是,希望夜帝信守承诺。”
从于城外再见她时起,她就不再称他为国主,这一声夜帝,不上有着疏远,还有着敌意吧。
这句话里,这份敌意,再是清楚不过了。
“哈哈,当然,如果你能成功,朕会留下一口气,告诉你轩辕聿的下落。”
“夜军的粮草该被焚得差不多了吧。这三日的休整,夜帝真放心用城内的粮草?”
百里南的眸光微聚,望着那雪色身影往榻旁行去,看似不经意的话,实是他的症结所在。
他的多疑,自是对这点不会忽略。
今日清晨发动这种攻心的战术,实是由于,军内的粮草无多,再以常规的法子攻城,无疑,涣散的,是军心。
他不能冒险到那时,而,最快调配来的粮草也要三日后送达这里,那就是他休整完大军,再次伐巽的时间。
这一日多的时间,确是避无可避要用巽军的粮草。
她,是他粮草被焚的始作俑者,却也点出了他如今的忧虑。
若不是那晚,他从军营步出,看到,城楼上那抹雪色的身影,或许,他还不知道,她留在了杭京城内。
可,转念想时,若非她,轩辕聿会这么放手一搏吗?
看来,轩辕聿是动了情,这份情,起初,在旋龙洞里,他以为,不过是为了得到她身上的天香蛊。
是的,她身上的味道和父皇制的仿香是一样的。
若他猜的没错,她身上的香味仅可能源自天香蛊。
毕竟,天香蛊,十年成蛊,百毒难侵。
惟有通过男女阴阳相合,方能将成蛊相度。
当年的前任苗水族长,也以这个为诱因,让三帝对伊滢更得了兴趣。
所以,他以为,因着这个原因,轩辕聿才起念将她留于禁宫,以慕湮代嫁,又以九龙玉璧,让主持他大婚的父皇,嘱咐他必须善待慕湮。
九龙玉璧本是夜国中宫的信物,因着父皇并没有注册中宫,是以,这璧并没有在夜国出现,想不到,父皇竟将这璧早赠予了她人。
或者更确切的说,是伊滢。
父皇该以为慕湮是伊滢的女儿吧,很奇怪,他没有拆穿这层关系,反是默允了对慕湮的好。
是的,三年内,除了孩子,他给予慕湮,他所以为啊好的一切。
直到——旋龙谷。
止了念头不再想下去,他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脸色上是否露了些许端倪,只看到,回身瞧向他的夕颜,眼里却是含了笑。
这抹笑让他不悦起来。
不知为何,他倒宁愿,她对他横眉冷目。
他蓦地步上前,却见夕颜淡淡地道:
“夜帝既然有顾虑,不妨让夜军每日,和巽军共用同锅的饭食,不是就可解决你的顾虑了吗?”
这无疑是个好法子,倘若饭食里有异常,那么,巽军自然不能幸免。
只是,他知道,这个女子的另外一层用意,到了今天,还是怕他克扣虐待巽军不成?
“朕确有此意。”他说出这句话,遂道,“午膳,朕尚未用,你,陪朕同用。”
夕颜收回望向他的目光,没有拒绝,仅是走到榻前,说了一句:“她,陪本宫住。”
“可以,只是,晚上你不陪着朕,岂不是这三十六时辰,又少了一半的机会么?”
“倘用身体能杀人的话,夜帝岂不是早该被杀几百几千次了?”她冷冷地掷出这句话。
百里南慵懒地一笑,不置可否,径直往室外行去:“换身衣裳,朕不喜欢你穿得象丧服一样。”
换,当然要换。
她借机可以上门不是吗?
她将室门关上,坐至妆台前,青楼女子的妆台,一应妆扮的东西自都是有的。
她将瓶中的夹竹桃折下一枝,脸上,却只澜过一抹涩苦的笑意。
当她推开室门出去时,看了浓艳的妆,这层艳丽,让她愈发光彩照人。
百里南也早换下戎装,着了他素穿的烟水蓝纱袍,径直坐于一楼的正中的桌旁,桌上,放置了尚算不错的四菜一汤,都是夜国的风格。
夜国的风味,实是重辣,夕颜甚少吃辣,仅动了几箸就下不用,百里南睨了她一眼,只睨了她一眼,只轻击了掌,一旁紫奴早奉上两道斟国的菜肴。
他不是怕人在菜里计较,方让她陪膳么?
却还另给她备了这两道她素来喜用的菜肴。
有些讶异,却听得百里南似不以为意地道:
“朕对曾经要迎娶的纳兰郡主,自是了解不少。”
这句话,听着很让人感动。
但,细想呢?
知已知彼罢了,身为夜国帝君的他,当然,对于或许会成为联姻公主的她,一切喜好,都不会错过。
倘当初远嫁夜国的是她,又会怎样呢?
或者该说,她对于这样冷漠绝狠的君王,会甘心臣服吗?
若不臣服,最终的下场,不过是在宫闱一隅红颜白发吧。
然,这亦本是她进入巽国禁宫时的宗旨。
不争宠,不邀媚,仅一席之位,保得王府安宁。
只是,世事无常,她要的,上苍不给,给的,却是她从不敢奢望的东西。
最终,阴差阳错地,结错姻缘,成全了她这辈子的真爱。
没有征兆,不可避免地忆起轩辕聿。
轻抬筷箸,将两道菜慢慢地品下,菜入唇,确是清新,咽入喉,凭添涩意。
他瞧她用了,话语里倒添了些许笑意:
“今晚的庆功宴,你,随朕一起出席。”
“不。”她否决。
“若你不出席,又少了——”
“又少了几个时辰,是吗?”她扬起眉尖。
“是。”他凑近她的脸,今日的她着了浓妆,纵少了以往的天然清纯之姿,但,更有女子的韵味。
尤其,那肌肤该是上了蕊粉的缘故,细腻洁白,让他不禁,有些难以克制。
恰此时,她突地转过眸华,凝向他,那双眼睛,让他的心只一漾伸臂揽住她,就势就要覆上她的唇,她的螓首一偏,指尖一贴,他的唇,仅覆到她纤纤的指尖处。
她的唇边浮起一抹哂笑,道:
“夜帝,请自重。”
这么说,会让他不悦吧,他的吻落在她的指尖,芝兰芬芳的气息,从她莹白的指尖丝丝地沁入他的鼻端。
曾几何时,他也对女子,坐怀失乱了呢?
难道,是攻城池后的松懈,还是,单纯的占有欲望呢?
他离开她的指尖,淡淡道:
“朕就是太自重了,三年前,才任由轩辕聿将你夺了去。”
“夜帝,你是真的耿耿于怀这件事,还是,因为你发现,进不了任何人的心呢?”
随着他说出这句话,她对这个男子,只起了厌恶的心情,慕湮嫁于他三年,他却说出这等话来,放在任何人身上,对他都不会有好感吧。
只为一语,旦见百里南骤然起身,浑身笼了她从未见过的肃杀气氛,径直往室外走去。
这句话,竟能将他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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