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一刻,恁是怎样,她都做不到扮戏。
因为,他抱着她,真真切切地又拥她在怀里。
她看到,他的身上,沾了不少黑灰,甚至于,他俊美的脸上,也满是这种黑灰。
那些黑灰,因着他头顶披着浸了水的披风,此刻悉数慢慢融粘再脸上,这样邋遢的他,是她从没有见过的。
是了,刚刚听到的那些轰响,不是焰火的声音,而是,那些悬挂于外面的走马灯也在转动中炸开了罢。
她下意识的瞧了瞧他身上是否有受伤,值得庆幸的是,除了脏一点之外,他看上去,是安好的。
心下一定,甫抬脸,正对上,他望向她的目光,目光里,映照出和她此刻眸底,一样的担心。
他,原来也是担心着她。
否则,怎会那么快就赶了过来,为的,其实,就怕这走马灯伤到她吧。
也就是说,这走马灯,确是他让李公公送来的。
本是为了让她解闷,若是反变成伤到她,又怎让人释怀呢?
“皇上,我没事。”她说出这句话,将小脸往他胸怀里一靠,“您,也没事吧。”
以前的夕颜不会这样的趁机撒娇。
但,现在的她,不是以往的夕颜。
她心里想着什么,她就表示出来。
现在,她只想这样靠在他的怀里,手,勾住他的颈部。
纯粹、简单。
她要这样。
他的声音冰冷,而她,丝毫不容许他的冰冷之声再发出:
“那灯突然就炸开了,还好,燕儿仍得快,不然,我真怕,炸伤了自个。”
顿了一顿,再添一句:
“我怕疼。您,怕疼么?”
这一语双关的意思,她知道,能触及他心底的某处。
然,他却没有一丝滞缓,只淡漠地道:
“话怎么这么多。”
说罢,他将头顶的披肩抖落于地,他宽大的袍袖紧紧遮住她略显单薄的身子时,一旁的李公公早将厚厚的大毡披于她的身上。
李公公的脸是不好的,刚刚,紧赶慢赶随着皇上奔至偏殿时,已见殿内的火光,皇上只命人将披风迅速濡湿,就不管不顾地进得殿去。
幸好没事,否则,他有十个脑袋都不够掉啊。
轩辕聿就这样抱着她,径直进了主殿。
殿内,很温暖,她在他的怀里,同样温暖。
他把她放到塌上,宫人进殿,奉上干净的袍裳,才要替他们擦拭身上的污渍时,他却摒退所有人,神色淡漠地替她脱下衣裳,换上棉衣前,仔细看了下她身上是否有被弄伤的痕迹。
她的身上,没有任*****添的灼伤,他把干净的中衣和棉巾递予她,旋即站起,走出殿外。
她将棉衣拢起,知道,今晚走马灯炸开一事,必有蹊跷,作为帝王,他是不能不过问的。
毕竟,这些走马灯是夜国历年都会送的。
夜国的灯做的是最好的,而出于礼尚往来,巽国会回赠特产的焰火。
但,她不知道,如今,巽、夜两国的关系,已是十分紧张得微妙。
源于慕湮被焚于暮方庵,这一事,她也是并不知道的。
她慢慢用锦巾擦拭脸上的污渍,由于尚在坐月子中,她并不能沐浴,可,素来有着洁癖的她,却并不介意这些,只是,望着他离殿的身影,笑意,从唇角,一直蔓延到眸底……今晚,随走马灯一起来的,有一道夜国的函文,却并没有一并送到行宫。
这一点,是轩辕聿出得正殿之后,侍中急急求见于书房时,才知道的。
今晚,三省的长官,除了尚书令外,侍中和中书令,却是都到齐的,也在方才的观灯时,经历了惊险的一幕。
“皇上,臣听闻走马灯一事出了纰漏,特来请罪。”
“西侍中何罪之有?”轩辕聿眉间一扬,只把染了黑渍的龙袍袖摆轻轻拂去那些许德黑渍。
“罪臣在没有及时知晓的事,禀于皇上。”
“有何事,是侍中知晓,朕却失察的呢??”
西侍中自是听得出这看似平淡的话语后面的味道。
身为侍中,他知晓一些事,帝君却是不知的,若不是他暗线太多,就是变相的说帝君昏庸了。
“皇上,您远在行宫,檀寻有些事,自是无人敢说,怕的,也只为了,若引起误解,倒反让前朝失和。”
“西侍中,既然决定与朕说这事,真希望你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是。皇上自除夕启驾行宫以来,朝里,明里看似太平,因着夜国凤夫人省亲一事,终是起了波折。皇上将此事应夜国使节要求,交予夜国使节彻查。但,却让慕尚书令认为处置定是有失公允的。”
“有失公允?慕尚书令有此等想法,倒是宁愿说与西侍中知晓,也不愿禀予朕?”
“皇上,此事,慕尚书于前朝,自除夕以来,一直颇有微辞,这点,大部分同朝官员,都是晓得的。但,有些事,一如臣之前所说的,无人敢说,只今日,臣在无法做到缄默。”
“为何是今日呢?”
“看上去不是,但,究竟是怎样,谁有知道呢?”轩辕聿墨黑的眸子睨了一眼西侍中,西侍中的脸上,也有着彼时走马灯炸毁时留下的黑渍印。
那九盏灯炸毁时,威力不算很大,由于悬于甬道旁,有火星子溅出,因着缺少易燃的东西,亦是没有被风势助长,灭的很快,对于游灯的宫妃、重臣也并没有造成多大的损伤,只是皆吓到罢了。
当时,他心里只记挂着夕颜,没有多说一句话,就径直奔偏殿而去,这样的失态,无疑,更让西侍中瞧出了苗头,知道,他对今晚之事必是计较的。
“臣斗胆,有句话,不得不说。”
“朕恕你无罪,但说无妨。”
他知道,西侍中要的是这句话,毕竟,为臣者妄言,不啻是罪。
“这十盏走马灯,按着惯例,都是历年来,我朝于夜国元宵节民俗往来之物,再如何,都不该会有差错才是。”西侍中有所指地道,“但,这些物什,也按着惯例,并非是直接从使节手里送至行宫的,当中,还经了户部。”
户部,为尚书省管辖,联系之前西侍中口里慕尚书令的言行,却是令人生疑的。
“臣还听闻,使节随这些物什,送来的还有一封夜国国主的函文,但,尚书省并未将这份函文一并呈予皇上。”
“是么?”轩辕聿的脸上并没有一丝的动容,纵然,任何人听了这些话语,能联想到的,之事慕尚书令的意图不轨,“尚书省会对朕需批阅的折子进行先行审核,许是,明日随折子一并送来也未可知。况且,夜国函文一事,门下省,又是怎会知道的呢?”
“因为,那封函文,以夜国国主的九龙印作为骑缝章。”
一般两国函文往来,若加盖这种骑缝章,则意指,亲呈国主,朝中各部都是无权扣审的。
轩辕聿心里清楚,这道函文,该是百里南接到梨雪称的慕湮罹难前嘱咐于她,尚有不测,才需呈交国主百里南的信函后,百里南做出的回函。
这道回函,莫非,是慕尚书令所不容,亦或是,暗里,谁不容的呢?
他从十岁那年开始,就对阴谋的味道特别敏感。
今日,他除了更深地嗅到这种味道外,再无其他。
不过,也好。
现在,他需要前朝这些所谓的阴谋。
这样,对他,同是种成全。
“西侍中果真是朕的肱骨之臣啊,当年,朕初登大典,亦是依赖西侍中的襄助。”轩辕聿说出这句话,起身,走进西侍中,将他从躬身的状态拉起,道,“只是,朕是在是愧对西侍中的托付。”
西侍中自是知道皇上这句话里德意思,一时间语音里暗含了涩意:
“皇上,是先皇后福薄,置于姝美人,实是臣教女无方呐。”
提及这两名女儿时,西侍中有些许的唏嘘,更多的,还有一种不可名状的晦暗。
当然,这些许的表情,轩辕聿是不会错过的。
“西侍中,照你的意思,莫非慕尚书令,真的另有计较也未可知,而这计较,加于今晚之事,臣担心,恐危及两国百年的修好,是以,才冒这大不韪觐言于皇上。”
“西侍中的忠心可表日月,此事,朕明白了。”轩辕聿略一沉吟,唤道:“小李子,传朕口谕,召慕尚书令即刻前往行宫见驾。”
一语出时,西侍中微躬的身子,略略松了口气。
“先退下吧。”轩辕聿吩咐道。
和夜国的关系,因着接踵而来的这些事,终是岌岌可危。
这,不是他要的。
但,或许,是百里南一直等的。
窗外,冷月如钩。
这钩冷月里,他缓缓行至天曌偏殿。
殿内,夕颜却是没有睡着,她倚在塌栏上,底下螓首,轻轻吹着,她莹白的足尖,他这才瞧到,她的足尖,显是被刚才四溅的火星子烫了一串秘密的红色小泡。
因着他没有让人通传,知道他走到近前时,她方回眸望向他。
这一望,她没有缩回足去,照着以前,她会羞涩的缩回莲足。
但,现在,她不会。
她凝着他,带着惊喜:
“皇上,您来了。”
轩辕聿望着眼前的女子,她,真的失去记忆了吗?
这些天来,他既希望她能失去记忆,同时,又不希望,她真的,就这么失去了所有他和她过往点滴的记忆。
“为什么希望朕来?”
“很简单啊,我是您的妃子,既然我是您的妃子,自是希望自己的夫君能留意到我啊。”
他把足尖小心翼翼地放到锦褥上,发丝因这一放,有几缕垂拂于她的脸畔,恰好掩去眸底的言不由衷。
她知道,他这句话有着试探的意味,所以,仅能这么说。
“你对失去的那部分记忆,一点都不在乎?”
这句话,刺进她的耳力,她却扬起脸,笑着望向他:
“我在乎有用么?失去的东西,真的,会因为我一点点的在乎就能回来吗?”
她是笑着,心里的滋味,却是和笑无关。
“所以,我不会再勉强自己去想起来,因为,想不想起来都只是过去的事了,自入了宫开始,未来要走的路,都只在皇上您的手里。”
沉重的心情,轻松地话语,这两种截然相反的东西,都是能如此的和谐说出来。
“告诉朕,你现在,最想要的是什么?”他若有所思的问出这句话,语音虽仍是淡漠的,但,终不再有拒人千里的冰冷。
“希望皇上,今晚,能陪我,因为,是元宵节。”她望向他,说出这句话,“好么?”
他的生命,再怎样,她能得到的一夜,或许,都是屈指可数。
或许,他问出这句话,还有别样的意味,只是,永久的猜测,永久的试探。
就如那场对弈。
到最后,其实,不过是零和博弈。
相对于耗费的心力来说,谁,都没有赢。
因为,再感情的这场棋局里,不该会有输赢,有的,只是对弈刹那的心动,如此罢了。
她用失忆,去试探他的真心,答案,她已清晰地知道。
这一回,他没有拒绝。
他宽去龙袍,明黄的金丝线映着殿内的烛火,映进她的眼里时,蓦地,会有一种悲凉的味道,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以往,除了,金丝线的咯人之外,她是不会被它闪烁的光泽刺到的。
他上得塌来,更漏声响,已是子时。
他的手,放于胸前,眼睛闭合,她从侧面望去,看似他是睡着,然,她确实知道,他睡不沉。
仿佛,他在等着什么。
只是,她不知道,究竟,等的是什么。
她侧睡入另一床锦被,而并未与他同衾。
更漏响至丑时时,突听得李公公的声音在殿外响起:
“皇上,有急事禀。”
他睁开眼睛,目光如炬,他真的并没有睡沉。
他起身,她随着他一并起来,他回眸复望了她一眼,只这一眼,她看得清楚,他眸底那些许的情愫再不会掩饰。
她的鼻子有些许的酸涩,可,强忍着,仅化为唇边的笑靥:
“皇上,说好,您陪我一夜的。”
他的手抚上她的脸颊,将她略凌乱的发丝捋至耳后,就象从前一样。
可,总有些东西,再象不了从前。
“元宵节,过了。”他说出这五字,收回手,起身,往前殿行去。
经过悬挂着纱幔处,他的手一挥,那些许的纱幔就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
她隔着那些纱幔,望着她的背影。
那么近,却那么远。
本该清晰,终是模糊起来。
殿外。
“何事?”
“回皇上,檀寻呈来折子。”李公公的手躬身奉上一道折子,“是尚书省的急奏。”
轩辕聿并不看那折子,只下得台阶,远离了偏殿,方道:
“念。”
“诺。”
李公公自是知道,连夜用八百里快骑送来的折子,实是非禁药事务,断是不会如此。
一旨念完,饶是李公公都生生掠出一身的冷汗。
谁都不会想到,尚书省呈上的,是这道折子,寥寥数语,却是加盖着尚书省的封印,及慕风的铭章。
轩辕聿凝着李公公手里的折子,仅说了一句话:
“启驾,回宫。”
结局卷 夔龙锁绮凤 醉卧君怀笑 【44】
折子上,寥寥数语,加盖着尚书省的封印,及慕风的铭章。
亦是这寥寥数语,读得李公公战战兢兢。
恰是,西侍中心怀叵测,蓄意制造暮方庵失火一事,离间两国关系,夜国已发国函,不日即起兵伐巽。是以,尚书省携六部恳请清君侧,肃宫纪。
数语听完,轩辕聿只绝然地说出四字:“起驾,回宫。”
回宫,回的,是那檀寻的禁宫。
亦是回到,如今各方势力蠢蠢欲动的浪涛核心。
“皇上?”李公公有些惊愕于皇上这个决定,但,旋即问道,“那太后和诸位娘娘?”
未带轩辕聿启唇,周遭是宫人悉数跪叩于地的声音:“参见太后。“
太后扔身着今晚出席赏灯时绛红华裳,头戴朝冠,徐徐前来。
“皇上,哀家与你一同回宫。“
轩辕聿沉默。
“不论何时,只要皇上需要哀家的时候,哀家都会和皇上站在一起。“太后断然说出这句话,不会有丝毫的犹豫。
是的,无论是十四年前,还是现在。
他们母子,哪怕,再有隔阂,面对骇浪惊涛时,都会一起共同面对。
不管怎样,这是母子亲情的天性使然。
也是血脉相连,无法割舍的维系。
夜深沉,李公公遵着皇上、太后的吩咐,连夜摆辇,返回檀寻。
喜筵倚在榻上,听得殿外行仗离去的声音,这座行宫,突然间,空落起来。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