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墨黑的瞳眸凝着她,然,只凝着,并不立刻坐到她的榻旁。
她的手,紧紧地拽着棉被一角,想说什么,可,不知是没力气,还是,面对他,她蓦地,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得了。
咬了下唇,疼痛普起时,榻,终是几步并做一步,跨到她的身旁,手抚上她的脸:“又咬着自己,不知道,朕会心疼么?”
说出这句话,他不暇掩饰他的情意。
这份情意,也已将她燃着,让她在做不到淡漠。
他的手移到他的唇上,那里,犹有彼时为了不让他担心,她忍痛时咬出的伤口。
现在,那里,又沁出血来。
他将那些血慢慢拭去,这些血里,不会再有千机寒毒,也不会再有任何毒能伤到她,真好。
她随着他的触抚,嫣然地浅笑,落进他的眼中,只算是牵了一下唇,却是比任何时候,她的笑,都让他心动。
因为,这笑,拭她初为人母后,第一次对他的笑。
他捧着她的脸,一字一句道:“朕,差点,就失去了你……”
一夜的施针急救,终于,他没有失去她。
“不,不会。我舍不得……”她轻声道。
这句话,本是她失去意识前,就想说的却未说完的那句话——‘聿,我舍不得你。’
原来,他在她心里的分量,早重到让她舍不得离开。
可,即便如此,又能怎样呢?
终将离去。
“别说话了,多蓄着点力。你想说的,朕都知道。”
她想说的,他都知道。
她来不及说出口的,他也知道。
当他和她的生命开始重叠的刹那,直至今日,每每想起对方,恰是一种眼角眉梢的幸福吧。
倾心相随的感觉,她不知道何时必须终止,只知道,现在,她愿意醉在他都眸光下,醉在,他都手心。
她的小脸,在他的手心,绽放放只属于他的嫣然倾城,她本来拽着棉被的手稍稍抬起,握住他都手臂,他觉到臂上些许轻微的触感时,松开她的小脸,以最怜惜的力度把她揽向胸怀。
“夕夕,没事了,朕没保护好你,都是朕的错。”他低语喃喃。
她的颔首轻轻摇了一下,手慢慢地移到他的腰上,环着他的腰,将小脸在他的胸怀中磨蹭着,代表她的回答。
他俯下脸,吻着她的发丝,这个看似甜蜜的动作,却让她猛地一震,这一震间她松手环住他的手,欠身就要离开他的怀里。
他明白她计较的是什么。
经过这一宿的折腾,她的发丝因着出汗,会有些许味道,自从她说出爱那个字后,她就开始注意自己在他面前的一切。
他不勉强,只柔柔地笑着,让她靠到棉垫上。
她的神色,除了方才的计较外,还隐着些其他什么。
对于这,他是看得懂。
“夕夕,等你身子再好点,朕就命人将那孩子抱来你身边。”
他宽慰地说出这句话,他会把孩子抱给她,但不是现在。
理由,有二点。
其一,李公公现在就该把他的诏令拿去议政殿,待到明日朝上,他颁下册封长公主封号的诏书后,一切才算是终成定居。再次之前,他不能让任何人看到,以免再生波折。
然后,他会处置掉,所有知道真相的人。
也包括,那一个心如蛇蝎,为了自己,让他的夕颜差点血崩致死的周昭仪。
他一定会想个很好的法子,赐她一死。
他素来,不是人次的帝君,仁慈,之于帝君,也是要不得的。
只是,他亦知道,心中的柔软,因着眼前的女子,越积越浓,再是化不开去。
其二,那孩子的情形,因着早产,又加上被外力催下,有些不妙。
他不希望,她的身子,为了孩子,再多份一次神。
因为,那孩子,以张忠的医术,假以时日,是完全能调养好的。
等调养好的那日,她的身子也大安了,他会抱她去看真正属于她的孩子。
可,他后一份心思,怎么瞒得过她呢?
她的手复抓住他的手臂,眸底,满是恳求的意味。
“夕夕,听话。”他像哄小孩一样的对她宽慰道。
她摇了一下臻首,想要启唇,却被他怜惜地用手覆住她的唇:“孩子没事,朕保证,等你再好一点,朕抱你去间他好么?”
他不忍看她眸底的恳求,稍侧过脸去,问:“娘娘的汤药可煎熬好了?”
“张院正稍后就会送来。”离秋躬身禀道。
“乖,现服下汤药,好么?”他哄着她,她的眉心颦了,却随着一声婴儿轻轻的啼哭声,转往向殿外。
张仲的身影出现在那,但,并非只送来汤药,还有,那个孩子。
“院正,外面风大,这孩子又体弱,怎么把他抱来了?”
轩辕聿的神色一变,张仲已抱着孩子行至榻前,躬身:“娘娘,您的皇子,臣给您抱来了。皇子纵先天有些不足,可,终因着上苍的庇护,仍是后天可以补足的。”
张仲瞧了一眼怀里的孩子,经一晚的调理,这孩子,暂时不会有事。
而对于,刚刚他知悉的事来说,让夕颜与这个孩子早点相见,也是好的。
“娘娘的身子还未恢复,切记不能用力。”
张仲把孩子抱于她跟前。她倚在靠垫,伸出手。
轩辕聿忙把孩子接了,与她一并地抱着,这样,实际,孩子的重量不会全压到她的身上。
哪怕一点点的重量,他都担心,她是否承得住。
“皇上,太后方才下来懿旨于三省六部,昭告天下,醉妃诞下皇长子。”
张仲有意无意地提了一句,轩辕聿抱住孩子的手稍一紧,那孩子,顿时娃的一声哭将出来。
这一哭,夕颜慌张地不知所以,离秋在旁看着,道:“许是小皇子饿了吧。院正大人,奴婢能调一些奶糊予小皇子服用么?”
“小皇子因早产,脾胃皆弱,怕是用不得,臣暂用稀释的牛乳代着,还请皇上替小皇子安排一奶母,才好。”
因孩子早产,他又连夜操心于夕颜的身子,奶母之事,却是忽略了。
轩辕聿方要启唇,夕颜的手从轩辕聿手中彻底接过孩子,望了一眼轩辕聿,有些欲言又止。轩辕聿瞧得明白她的意思,眉蹙了一下,复道:“院正,醉妃若要亲自喂养皇子,是否可以?”
“这,应该是无碍的,臣给娘娘开的汤药并无忌讳,只是,娘娘的身子……”
夕颜浅浅笑着,摇了一下螓首,低声:“我,没关系。”
虽浑身酸痛,手臂亦是无力,然,将孩子抱入怀中时,却能让她全然忘记这些。
张仲忙俯身,暂退至殿外,离秋放下垂挂于其间的帐幔,并摒退一应宫人。
夕颜复望了一眼轩辕聿,轩辕聿有些讪讪地回过身去,离秋近前,替夕颜解开中衣的盘扣。
由于,是第一次喂孩子,离秋对此,也没有一丝的经验,不免,是有些笨拙的。加上这个孩子因着早产的缘故,也不似一般孩子有力,所以,喂得甚是艰难,值得庆幸的是,总算还是成功了。
看着孩子吮吸时满足的样子,夕颜眸底,竟会嚼出几分泪光来。
喜极而涕的意思,她是能体味到了。
可惜的是,她的奶水并不多,很快,孩子就吮吸完了两侧,看上去,该是不饱的。
但,他却很乖,没有再发出一点不满足的啼哭,只是,静静地瞧着她,露出一个小手指在襁褓外,煞是可爱。
她这才细细端详这个孩子。
她没有见过初生的婴儿,可,她却觉得,没有一个婴儿能与她的孩子相比。他的额头圆润饱满,似乎像一个人。他的眉毛细密,是像她的。那双眼睛,漆黑亮泽如宝石般,流转间,带出点点的碎星,更是像一个人,加上那硬挺的鼻子,薄薄的小嘴,她一径往下瞧时,越瞧,越是似曾相识的熟悉。
“娘娘,皇子长得可真像皇上呀!”
离秋侧着脸在旁看着小皇子的脸,浅笑地说出这一句,说者无心,听者却是有意的话。
落进夕颜的耳中,是分明的。
这个孩子,真的很像轩辕聿。
脑海中,一幕幕浮现过彼时那些她的疑惑,随着这一语,骤然清明的时候,她抬起眸子,正对上轩辕聿同望向她的眸华。
一样的漆黑,碎星闪闪。这双眼睛,只有轩辕聿拥有。
而现在,这个孩子,却也是拥有的。
她觉得被什么踹了一下,复闪避地地下脸去,瞧到,那孩子,嘴角一撇,撇出些许的奶渍,离秋执起丝帕轻柔拭去小皇子嘴边的奶渍时,夕颜更清晰地看到,那孩子,右嘴角边,一个清晰的笑涡。
她的手,轻轻地抚到那笑涡上,手心,温润。
轩辕聿行至她的眼前,凝着眼前的孩子,从今天早上诞下这个孩子,到现在,他确实没有好好看过一眼的,因为,他的心思,都在替雪崩的夕颜施针,这孩子,是交由张仲一手照顾。
现在,他才仔细地看到,这孩子的容貌,莫过于,和他太象了。
本来就是他的孩子,能不像吗?
孩子觉到夕颜的手触到他的笑涡,略转了小小脸,用嘴去努着她的指尖。
夕颜的心,突然呛出一口悲凉的味道。
轩辕聿瞧到她的中衣盘扣仍未系好,裸露出莹白的酥胸,担心她着凉,遂伸手替她掩上胸襟。
只这一掩,她的身子反射性的一缩,一缩间,指尖抽离,随着那孩子哇的一声大哭,将殿内的沉寂打破。
在这大哭声中,她的声音响起时,却带着别样的味道:“皇上,您说,这孩子,该起个什么名呢?”
问出这句话,语意连贯,只有她知道,这些蓄积来的力气,随着这句话的说出,渐渐的殆尽。
轩辕聿听得懂她语意外的意思,手缩回,只示意离秋替她系好中衣的扣子。
但,他并不摒退离秋。
现在,或许,多一个人,是好的。
“轩辕海,如何?”
简单的五个字,他读得到她眼底,一种别样的情愫。
孩子的啼哭声愈来愈大,她不再说话,只俯下身,慢慢地摇哄着,这么摇哄,她的心,却在这摇哄中,开始,碎成一片一片。
原来,真相的背后,并非让她可以释然的。
如果,自己真的能愚笨到头,该有多好呢?
至少现在,她能体味到的,是幸福,很满足。
可,老天,不容许她愚笨多久,也不容许,一个人,太过幸福。
她早知道,那样的幸福,连天,都是会嫉妒的,于是,这些幸福背后的真相即是如此的不堪。。。。
结局卷 夔龙锁绮凤 醉卧君怀笑 【38】
“海。”
轩辕聿吟着这个字,并不置可否,因为,他知道,夕颜的用意,不在这个字上。
他岂会不明白她的用意呢?
她只是告诉他,她的失望。
旋龙谷的那片海,那片最澄净的海。
最终因着山洞那场变故,随硝烟一并的的污浊。
而这个孩子,不啻是见证彼此那场变故最好的证明。
他凝这夕颜,她只当他是透明的存在,俯身哄着大声啼哭的孩子。
那孩子,哭了一会儿,想是母子连心,见夕颜的脸凑下去,柔声哄他时,眼泪渐渐止住,小嘴又开始努着去凑他的指尖。
好象,努到她的指尖,一如,能填饱肚子一般,孩子的表情是满足的。
殿里,又恢复安静。
披垂下来的青丝覆住她大半的脸,他看不清她的面容。
然,即便看清又如何?
旋龙洞的事,她提前察觉,也意味着,他和她之间,提前,到了尽头。
“我累了……”他终是说出这三个字,将又睡着的孩子搂得越紧,“您,出去吧……”
他清晰的看到,她莹白的肌肤上,青色的血脉因这份搂紧,稍稍鼓起,那里,涌淌着的血液,能确保她,哪怕离开他,都不会有事,都不会被伤到。
而,他和她之间,却是要到生离了。
生离总比死别要好,不是么?
“好好休息。”他说出这句话,想掩去所有的柔意,再多的柔意,不过添了将断未断的疼痛。
他,不需要。
可,这四个字,分明,还有些什么情愫是他所掩不去的。
返身,掀开帐幔,恰对上张仲目光含着些许探究的意味,他避过这些探究,只道:
“劳烦院正照顾醉妃的孩子。”
“喏。”张仲略俯身应允间,眉心,皱了一下。
‘杀母立子’的密诏,轩辕聿是说与他听过的,也正是这份信任,才是他割舍不去的牵绊。
今天清晨,当夕颜诞下皇子时,轩辕聿急急让他想法子从行宫外抱养一刚出生不久的女娃来顶去皇子。
所以,刚才,当他获悉太后提前颁下诏示时,他意识到不好,方把这孩子提前抱予下夕颜。
如果,接下来的事,无法逆转这道密诏,让孩子,多陪在母亲身边,总是好的。
毕竟,如今,前朝的局势,容不得轩辕聿再胡来。
是的,胡来。
为了这名女子,轩辕聿胡来了太多次。
这份‘胡来’,却是让它也羡慕的。
能这么率性去爱一名女子,犹以帝王之尊,为何当年他就办不到呢?
他的身份,还没有轩辕聿这么尊贵,偏是用这规矩职责,束缚住了自个。
在轩辕聿即将越过他,往殿外行去食,他复说了一句:
“皇上,既然娘娘无碍,臣已命人将后殿的稳婆、医女放了出来。”
再关着那些人,没有必要了。
轩辕聿轻轻颔首,消失在殿外的夜色中。
所有人可以放,有一人,确是不能放的!
“娘娘,皇上走了,臣暂时告退,小皇子就暂且放于娘娘身边,也方便臣一并照拂,稍后臣会命人送来小皇子的用度之物,以及娘娘的汤药。”
“有劳院正。”她说出这四个字,再无声音。
离秋想说些什么,终是噤了声,上前,想让夕颜换个更好的方式躺下,只这一扶,却见她突然欠身,一口血,就这么喷了出来。
小小的一口血,喷溅在洁白的褥子上,分外醒目。
“娘娘!”离秋才要转身去唤院正,手,被夕颜轻轻拉住。
夕颜面若金纸,微微摇了一下脸,怀里的孩子,努着她的指尖,恰是睡得香甜了。
无忧无虑的婴儿时代,谁说不是好呢?
只是,原来,那日旋龙洞中之人,是他!
起初,他因着那石室的位置正是百里南单独讯去的方位只猜是百里南侮辱了她,并以为是银啻仓布下的这局,已在挑拨巽、夜两国的交好。
实际,不过,是他的部署!
是啊,当她可以动时,第一个见到的人,不就是他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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