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疑心自己的行踪被发现,当然,会把这一片段隐去。否则,一个不能好好执行盯梢任务的奴才,对轩辕聿来说,应该是没有留着的必要。
毕竟,仅是一个丫鬟,这一段,本身没有任何可以汇报的价值。
平日里,这位候爷不也常唤丫鬟入房,不说一句话么?
妩心安静地退出房内。
仿佛,只是丫鬟进房,陪着主子饮了一会酒。
银啻苍散地躺回榻上,愈浓的不安攫住他闭上的眼睛后,所有的思绪。
檀寻城内,自五日前御驾离开后,一些反常的迹象,让他能嗅到空气中,关于危险的味道。
此刻,轩辕聿并不在宫中,对于别有用心者来说,这不啻是一个关于阴谋缔结爆发的最好时机。
哪怕,如今的他,不过是亡国的败候,这些阴谋的中心不会是他,他却还是担心,会危及夕颜的周全。
但愿,一切,仅是他的庸人自扰。
但愿……
守岁钟声伴着缠绵的吻,在旖旎的花海中,他和她,迎接了天永十四年正月初一的到来。
轩辕聿抱着夕颜,卧于花海间的榻上,低声道:“辰时了。”
提灯的宫人早已退去,这里,因着药泉温气的萦绕,加上颐景特殊的气候,四季都是不冷的。
“嗯。”她蜷在他的怀里,低低应出这一声。
“不起了?”
“起……抱……”她仿似梦呓地说出这句话,手仍环在他的腰际。
他有些哑然,她真愈来愈不遮掩了。
这,是她的本性吧。
“好,朕抱你。”
他将她的小手挪开,下榻,甫要将她打横抱起,忽见她墨黑的眸子,凝着他,脸颊不知是埋着睡太久的关系,此刻,青丝拂碎间,透出些许嫣红来。
她略仰起脸,却欠身避过他的相抱,低声:“背,可以么?”
那一晚,夕颜山上,他是背着她到那处山坳的。
但,如今,她毕竟七个月的身子了,虽然她本来就娇小,可,隆起的腹部依旧是不能忽略的。
说出这一语后,她似乎也意识到这个问题,有些讪讪地低下脸去。
他昨晚就想背她过来,毕竟,他和她的心,第一次离那么近,该是从那一背开始的,
只是,她的身子,如今,根本是承不得这一背的。
这亦成了昨晚看似完美中的遗憾。
原来,她也是记得的。
“再过三个月,朕背你。”
他伸手抱起她,在她耳边低语出这句话,复道:“今日,还是朕抱你罢。”
他抱起她,缓缓往花海外去,她的声音很轻,但,依旧落进他的耳中:“如果能住在这,该多好啊。”
他俊美的脸上,随着她这一语,漾起淡淡的笑意。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栽种出这些花已属不易,本来,他也拟在这里另建一处殿宇,可,新建的殿宇,无疑对她的身孕未必是好的。
于是,他本准备待她诞下子嗣后,再兴建殿宇。
只是,如今,怕殿宇建完,他——
他止了念头,不再想下去。
抱着她,走至外面,初一清晨的阳光,辉洒于行宫结挂着大红纱的枯树间,将人的心,都一并沾染得带了新年第一天的喜庆。
他抱着她甫要迈上暖轿,突见李公公一溜烟地奔来,神色,是惶张的。
他把夕颜的身子侧抱了,恰好,挡去她瞧见李公公的视线,而他越过于她,以眼神,示意李公公噤声。
“启驾。”李公公自然识得主子的眼色。
“困的话,再睡一会,等睡醒了——”
“等睡醒了,您就在了。”她接过他的话,笑着说出这一句,只把脸埋进他的怀内。
他亦笑着轻抚她如瀑的发丝。
不管李公公带来是什么消息。
他只愿拥得最后的这份安宁。
暖轿起,沿着弯曲的甬道,一径往天曌殿行去。
他把夕颜安置妥当后,旋即换好朝服,步出殿外
一路往议政殿行去时,李公公在他的身旁,清晰地,说出了方才欲待禀出的话。
那是一道将这原本喜庆的初一,沾染上阴霾的消息:“凤夫人在慕方庵守灵时,同随行蔡太医,一同罹难于火中。”
他的步子,随着这道消息,稍滞了一滞。
轩辕颛这一月间,让张仲遣去药庐将封存三年的一瓶药带回京内。
因为张仲要照顾夕颜的胎儿不能离开,这瓶药,又被张仲说成是能祛尽余毒,并巩固天香蛊相合性的药,以轩辕颛对轩辕聿的重视程度,自是亲力亲为,只戴上黑纱罩着的帽子,便往张仲的药庐而去。
来回药庐,需月余的脚程。
是以,这道消息,目前不会被传到轩辕颛的耳中,可是,等到他回来,知晓的那一日呢?
他本是为了不让轩辕颛察觉他用那个法子为夕颜度毒,也是为了让轩辕颛不再有任何时间和机会同慕湮再见。
未料,事情竟会发生这样的转折。
然,现在,诸臣都在议事殿等着他开玺、开笔,他不能因这件意外的消息有任何的延误。
即便,暮方庵这突如其来的火,实在是太过蹊跷。
他的身影快疾地消逝在议政殿。
甬道旁,由宫人扶着,缓缓走来的周昭仪,她瞧了一眼轩辕聿离去的方向,手抚上日渐隆起的腹部,转眸,凝向天曌殿。
她是昭仪的位份,又是长公主的母亲,所以,她不比那五位嫔妃,可以自由地在这行宫里行走,但不包括,她可以自由地去见现在,住于天曌宫中的醉妃。
但,她却是必须要去见醉妃的。
她的手搭在宫女的腕上,眼神示意了一眼宫女,看到宫女点了点头,她才慢慢地往那天曌殿行去。
甫至殿前,她的眉心一颦,一旁,那宫女的声音尖利地在天曌宫外响起:“娘娘,您怎么了?娘娘!”
宫女尖利的声音,引来殿内行出一女子,正是太后跟前的莫竹,她扫了一眼他们,沉声道:“怎么了,醉妃娘娘正在歇息,竟在此嚷嚷,若吵到娘娘,你们担待得起么?”
“竹姐姐,昭仪娘娘怕是不大好了。奴婢也不是存心要叫的。”
“既是身子不好,就赶紧传了肩辇送回殿去,另找太医就是了。”莫竹冷冷的吩咐出这句话,就要返回殿去。
“竹姐姐,能让昭仪娘娘暂到殿内歇息一下么?”
“小清,这里是天曌殿,无谕不得进的。”周昭仪额上沁出些许汗珠子了,却仍是撑着道。
“还是周昭仪知礼,你宫女,真是不懂规矩了。”
莫竹冷哼出这句话,返身进殿时,却见,莫菊从殿内行出,莫菊睨了莫竹一眼,遂脸上漾起笑意,对台阶下的周昭仪道:“昭仪娘娘,醉妃娘娘请昭仪入殿一叙。”
“菊姑姑,皇上的口谕,你也忘了么?”
“我怎么会忘,倒是莫竹,你是伺候皇上的宫女,怎么不记得,皇上也说过 ,凡事,不能违了醉妃的心意。”
“菊姑姑,那,一会皇上回来了,还请你亲自向皇上交代一声。”莫竹说出这句话,返身进得殿去。
“我当然会交代。”莫菊笑着走下台阶,道,“昭仪娘娘,快快到殿内歇息会,奴婢给您传太医去。”
“菊姑姑,有劳了”周昭仪脸色有些发白,任由莫竹扶着进得殿内。
殿内,一拢明黄的纱幔后,夕颜已坐起身子。
因着身怀有孕,略显丰腴,反倒将她昔日弱不禁风的那份绝色蕴染得更为真实。
“参见醉……妃娘娘。”周昭仪的声音带了几个的不适,有些断续。
“快坐罢,都是怀了身子的人,又不在宫中,不必拘礼。”
夕颜本是睡下了,听得殿外的吵声,她昨晚睡得其实已是足够,若不是为了聿方才的那句话,她断是不会再睡的。
于是,自是被惊醒了。
这一惊醒,他却还是没有回来。
她看到的,只是周昭仪
“谢娘娘。”
初见周昭仪,给夕颜的感觉,是她刻意的装拙。
今日再见,她言语得体,果是没有丝毫笨拙的味道。
今时今日,她再怀得龙嗣,又在行宫,该是不用刻意去装什么了。
然,昨晚的家宴,夕颜犹记得,她眉宇间,不能忽略的惆怅。
但,这一会的功夫,负责周昭仪的太医匆匆赶来,手里的端着一碗赫澄澄的汤药,躬身:“昭仪娘娘,今早还未用药,您就出宫了,想是因着走动略动了胎气,服下这碗汤药就好了。”
太医将手中的汤药递于周昭仪,周昭仪的手接过时,分明,是顿了一顿。
这一顿,落进夕颜的眸底,她却只是借着将青丝拢于耳后掩去。
“这汤药是才熬的罢?”
“是,娘娘。”
“真是烫,暂且搁一会罢。”
太医犹豫了一下,只能道:“诺。”
“周昭仪,现在可好些了?”夕颜悠悠问道。
“回娘娘的话,坐了一会,却是比刚刚好多了。”
“嗯,这就好。”夕颜的眸华微移,凝向殿内的其他宫人,道,“都下去罢,今天是初一,本该不让大家当值的,既然当了,也都出去乐会子,本宫有昭仪相陪即可。”
莫菊皱了一下眉,莫竹却率先率着众宫人,福身,道:“诺。”
应完这一声,莫菊起身时,眼角的余光恰是扫了一眼莫竹。
莫竹被这一扫,冷冷地拂袖,拂袖间,躬身退下。
殿内,仅余了夕颜和周昭仪两人。
“昭仪,昨晚本宫看你似乎有什么心事,现在,就你和本宫二人,若信得过本宫,不妨由本宫替你排忧。怀了身子的人,切记,心里不能多搁东西,否则,对胎儿,亦是不好的。”夕颜说出这句话,打破了殿内的沉寂。
昨晚,若她没看错,她向周昭仪每每瞧去时,周昭仪是欲言又止的。
若这欲言又止是碍着众人及轩辕聿在场,那么现在,该是没有这层忌讳了。
“嫔妾谢娘娘,只是,有些事,不知道说与娘娘听,又能如何。”
夕颜淡淡一笑,周昭仪显然是在求她先允一句话。
但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情,她不会做任何承诺,因为,有些事,不是她的承诺,就能转圜的。
“固然说与本宫听,也并不见得能让你释怀,可,本宫却是愿意,做一个聆听的人。这宫里,要说句体己话不容易,说句真心话,更难,是以,本宫能做的,或许,仅是这样一份聆听。”
周昭仪望着眼前的醉妃,她知道,醉妃的聪惠,从醉妃最初入宫后不久,就以清修祈福避世三年,就清楚。
可,今日之事,说到底,她并不能真正靠醉妃。
她转了一下小指上的护甲,护甲很长,是从二品妃位以上又一种身份的象征。
“谢娘娘愿意聆听嫔妾的话。那么,嫔妾就将心里的话说与娘娘听,说了,或许嫔妾就会好受些,至少,哪怕死了,都不是个冤死的鬼。”
“周昭仪的话,未免言重了吧?”
夕颜的手轻轻的地抚到腹部,也不知为何,这几日,她总觉得孩子似乎越来越有动静了。算算日子,还有三个月,难道,这小家伙在里面待得不耐烦了么?
“娘娘,并非是嫔妾言重,皇上登基至今,膝下皇子犹空。您入宫至今,也是有些日子了,该能瞧到些什么,单是您去暮方庵祈福的这三年,宫内先后有四名嫔妃怀得身孕,却都是死于非命。嫔妾不能不忧啊。”
“四名?姑且不论其他三位的死因,本宫回宫时,对应充仪的甍逝,是知晓一二的,应充仪并非是死于非命,是体质虚寒,导致小产,崩血甍逝。这些事,宫内说三道四的,自是大有人在,但,别人可以这么以为,周昭仪却是安然诞下过公主之人,怎么也会这般忐忑呢?”
“娘娘,正是因为嫔妾得以诞下长公主,实是并非诞于宫中,如今方才有此忧虑啊。”
“哦,此话怎讲?”
“嫔妾的父亲,是镇军大将军,早年,在我朝对苗水一战中,也曾为左先锋,亦因此,伤病缠身,待到嫔妾怀得皇嗣时,恰父亲旧疾发作,母亲早逝,父亲身边无亲人相陪,皇上体恤父亲忠心为国麈战多年,方准父亲的奏请,让臣妾归府省亲。”周昭仪的语音略含了哽咽,“嫔妾每日陪于父亲病榻前,心忧父亲的病情,因此,早产了长公主,方回的宫。”
真是这么简单么?
还是周昭仪也洞察到宫里有人想迫害她的孩子,是以,才借着父亲的疾病出宫,并在宫外产下公主?
但,这些,不是她所要去探究的。
她只想知道,周昭仪说这些,目的是什么。
“原是如此,本宫确实进宫时日方浅,对这些,却是不知的,只是,今日,周昭仪不必担心,在这行宫之中,不仅气候怡人,也不比宫里,定能保得你腹中胎儿平安。”
周昭仪的唇边浮过一抹笑意,看上去是温婉的,只有她知道这抹笑意后的苦涩。
“娘娘这里,自然一应用度都是由皇上亲自把着,定是无恙的。只是,嫔妾如今,真的,怕这孩子——”
这句话里,有着酸酸的醋意,也有着对孩子的担忧。
夕颜笑了一笑,道:
“既然,周昭仪这般担心自己的孩子,今后,一应的起居用度,就和本宫同用罢,如此,是否能让昭仪稍稍心安点呢?”
“娘娘——”
周昭仪的语音是颤瑟的,听上去,是感动所致,而夕颜,也宁愿听成,是她的感动。
“你的心境平和,胎儿方会更好,这些理,昭仪怀过一胎,该不用本宫来说与你听罢。”
“娘娘的教诲,嫔妾铭记。只是皇上那——”
“本宫会同皇上去说,周昭仪就安心歇于这偏殿吧。”
夕颜说完这句话,瞧了一眼更漏,估摸着轩辕聿亦该快回来了,道:“来人,扶昭仪往偏殿歇息,另,把昭仪一应常用的物什都挪到这来罢。”
殿门被开启,莫菊进入殿内,神色恭谨:“诺。”
这一回,很奇怪,莫菊并没有抬出所谓的规矩说话,夕颜瞧着她,并不往心内去想。
这些心力,她不愿去耗,手从腹部移开,随着周昭仪叠叠谢声间,被宫人扶出殿去,离秋近前,禀道:“娘娘,您还没用膳呢。奴婢替您传膳,可好?用完膳,再让院正大人予您瞧一下。”
夕颜瞧着她,唇边含笑:“好。”
离秋见夕颜这般,有些不自在起来,嗫嚅了一句:“娘娘是笑奴婢说得太多了?”
夕颜摇了摇脸色:“不是,是你以前说得太少了。”
昔日的丫鬟碧落都可背叛,她的身边,其实,能信的人,真的很少了。
这离秋,虽是伺候了几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