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时,显得分外热情。
一行四人在公园里散着步,不知不觉就成了丁兆麟同高慕琴走到前、高慕生与嫦喜走在后的状态,又过了片刻,前面两个人不知去了何处,嫦喜也走累了,同高慕生在样梧桐下的长椅前停了下来,嫦喜正要坐下,却被高慕生止住了,只见他取出一块手帕,都开,小心翼翼地铺在了长椅上,随后对嫦喜道,“白小姐请坐。”
嫦喜先是一愣,旋即笑了,从心底涌了上来,爬上眼梢,落到嘴角,阳光从她身后落下,遗留一片斑驳的光影,异常柔软温暖。今日她穿一件月白竹布衫,外罩元色绉心缎镶马甲,娴静素雅,与高慕生那一件素色长衫甚是搭配。从那日接到丁兆麟的电话起,她的脑海里就一直闪现出这套衣裳,不经意得,连呼吸都轻快了些。
“白小姐,今日真是难为你了,百忙之中还要抽出时间来应付我们。”
“高先生言重了。”嫦喜与高慕生并排坐在长椅上,放在膝盖上的手因着太阳光暖洋洋的,“能帮到高小姐,我也很高兴。”丁兆麟前天打电话来说要自己帮忙,说是约了高慕生的姊姊,又怕高家阻拦不肯放行,因而想借着她的名号来一次聚会。嫦喜不知这些年来曹七宝或是高家变成了何等样子,但终归是保守的,自己这样的身份是否能入他们的法眼,高慕琴最后能否成行,她都不甚清楚,但想来是高慕生,也就答应了。知道挂了电话后,嫦喜才猛地反应过来,她兴许并不真的要谢高慕生,她像是个被赶出家门的小孩子,在外头混出了一番天地后渴望衣锦还乡好炫耀一般,似乎这成功与辉煌都是为了给他们看一般。
但是——偏偏她不能让他们知道她的身份的。
高慕琴低着头,比丁兆麟慢半步地走在林荫小道间。“真没想到能再碰到你。”丁兆麟的声音很是隐忍了什么,双手插在口袋里,下意识地捏成了一个拳头。“嗳。”高慕琴点点头,又想到丁兆麟是见不到这个动作的——他走得太前头了,于是开口应了一声。那一天她难般去趟百货公司,就遇到了丁兆麟,她知晓他也见到了自己,从前的事情突然被撕开了,牵连着手上的疤都隐隐作痛。
“这些日子你过得好么?没想到你也来了上海,没想到我们又见到了。”丁兆麟的语气里有细小的欢快,只有他自己清楚今朝这一举动多么的一箭双雕。将嫦喜的出来,若她对自己尚是有些意思的,那见自己约了高慕琴,应会有些不悦才对;若没有,他亦不在乎。家里早已在催促他速速找一个妻子了,但丁家早已不如从前,家底殷实的人家看不上他,而那些贫穷的女人亦比如他眼,可高慕琴不同,当年在北京二人还是有些渊源的,如今来了上海,高家又分了家,高慕琴名下定有不少钱、地,出嫁妆奁是断不会少的。如今看来,嫦喜是不中意他的了,而高慕琴又显然对他并未忘怀——思及此,丁兆麟的姿态又殷勤柔软了不少。
作者有话要说:苏来更文啦~唔,这一章算是个缓冲吧,接下来的事情很推波助澜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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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生07
高慕生坐的位置,恰好有一圈光落在了后颈,温暖的,像是一双手,轻柔抚慰。如同他从未感受过的慈母关怀。他慢慢地放松了,轻轻叹了口气,血液在身体里奔走,鼻尖有股淡淡的茉莉香气。他的手指神经质地动了一动,仿佛触到了自己的窘迫,倏地收了回来,偷偷偏过头,瞄了眼坐在右手边的女人。
只见嫦喜正微微低着头,目光不知向着何处。线条柔软的侧脸,小巧的耳垂上一只米粒大小的银耳钉,在阳光下折射出微弱的光芒,将嘴角那抹若有似无的笑衬得更宜人了。
高慕生自顾自看着,只觉满心的欢喜,眼前的人是与他家中的那些截然不同的,她如此明媚,如此温暖,就像他年幼时候在漆黑中遇到的那个女孩,在所有的沉寂里,她是唯一的活物——甚至,在她出现时,他几乎都以为自己也是死物了。
“白小姐。”高慕生带着歉意,“会不会觉得无趣?”
嫦喜似乎有些出神,俄而,反应过来,“不会。”她摇摇头,“难般有了好天气,出来坐坐也蛮好。”
“噢。”高慕生点点头,“我……不太知道说些什么话,白小姐若是觉得无趣,大可讲出来,我不会介意的。”
“高先生。”嫦喜被他这句话弄得有些哭笑不得,又忍不住地有些心酸,“我很欢喜这样。”嫦喜微笑着说,“每天都要不停地讲,讲得嘴巴都干死了也没什么意思,也不怕高先生见笑,我有时候真的恨不能是个哑巴哩。”
高慕生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微笑着呢喃,“那就好。”
嫦喜也回应一般微微一笑。她早已学会在不同的人面前说着不同的假话,但面对高慕生时却不必,因为她无须从高慕生那儿获得什么,她得以重新变成一个单纯的女人,安静而恬淡的存在,如同空气、仿若河流。这种喜悦比起衣柜里长久的茉莉香气与强烈灯光还要令她留恋。
叶世钧一如往常的习惯沿着幽静的小路散着步,隐隐地,听见不远处传来细碎的交谈声,再走几步,便瞧见一对男女坐在长椅上,两个人之间空着一个人的距离,但看那神情,又似乎从未有过隔阂。原本遇到这样的事情他是早早便回避的,免得无意中成了打搅者,被埋怨“不识相”。但这一次,叶世钧饶有趣味地望着不远处的女人。白宝雯。
他知道白翠屏试图用白宝雯来吸引自己,他也的确从这年轻女人眼中看出一些他觉得有趣的东西——只是,她显然还不够火候,逼得太紧了。叶世钧这个人顶不欢喜被牢牢囚住,即便仅仅是意图,亦令他下意识想要逃。白宝雯就是如此,故而上一次罗杰爵士的宴会之后,他尽量避免每一个同她碰头的机会,虽然叶世钧暗自也会好奇白宝雯的眼底究竟埋了些什么。
只是今日再见,又让叶世钧怔住了。若说之前的白宝雯只是张华美面具,那么此刻的她就是洗尽铅华的真实魂灵。遥遥看着她浅浅微笑的模样,叶世钧只觉得自己的神思长了脚,急急地想要跑到女人身边去,好让她的笑颜借一些温度给自己。
不过,叶世钧扬起了嘴角,转过身往回走,有些事不能急,否则只是会烫伤了自己罢了。
高慕生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说这么些话,不退缩,完全遵照自己的意愿,而听他说话的人也是如此令人快活。因此当看到丁兆麟同高慕琴一道走来时,高慕生心里油然而生一种失落。
“白小姐,今朝真是谢谢你了。”丁兆麟如今俨然一副坠入情网的专情男人模样,嫦喜瞥了一眼高慕琴,也没有多言,只是略点点头,“丁先生客气了。那么我先告辞了。”说着,朝高氏兄妹打了声招呼就要走,还没有迈出几步就听到有脚步声传来。
“白小姐。”高慕生微微喘着气,涨红了脸,低垂着眼不看她,仿佛脚边那朵被踩弯了的野花才是他说话的对象。
“嗯?”嫦喜也不着急,略侧着头望着他。
“我……”高慕生只觉得说不出的紧张,喉咙口仿佛被一双手紧紧箍住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白小姐还有一把伞在我那里。”
嫦喜噗嗤一声笑了,流动起来的空气打破了尴尬,高慕生也忍不住牵起了嘴角,有些羞涩地伸手扶了扶眼睛。
“那改天高先生再给我就行了。”
“嗳。”高慕生点点头,两个人不知不觉已走到了公园门口,“白小姐的司机还没有来么?”高慕生的语气里有淡淡的期待。
“不。”嫦喜听出了他话语里隐约的窃喜,伸手指了指马路对过,司机阿发也看到了她,点起了油门把汽车开到了她面前。
高慕生的眉眼顿时又垂了下去,从头到脚地暗了,像是散了戏的舞台,上一刻的闪烁光芒似的下一秒的黑暗愈发凄冷孤寂。他站在一旁,看着嫦喜走到车前,低声同司机说了几句,后者虽不太认同,但依旧点了点头。“高先生。”嫦喜朝高慕生走来,“可有时间一道走走?”
高慕生有些吃惊,但越过嫦喜的肩头看向那司机,只见他忘了自己一眼,转而将汽车开走了。高慕生忽然间又充满了欢喜,但还是努力保持平静,点点头,“当然。”
黄昏时候,总与惆怅、遗憾牵连,但今日的黄昏却是宜人而愉快的。马路上的行人也似乎都悠闲起来,连一旁跑过的黄包车都不那么仓促了。高慕生走在外侧,侧着头同嫦喜说着什么。秀气、苍白的脸孔上挂着满足,这样的神色吸引了坐在黄包车上的女人的目光,不待她回过头细看,黄包车早已跑了过去,只能望见两抹背影,映着远处咸蛋黄一般的夕阳,是渗透着生活平淡气味的温情。
她突然觉得有些冷,轻轻叹了口气,转而又将脸上的阴霾都抖落了。又过了十来分钟,黄包车停了下来,女人下车付了钱,一座石库门房子门口跑出来一个娘姨,殷勤地上前接过她手里的小挎包,“太太,回来啦。”
“嗳。”湘寿由娘姨阿巧扶着走了进去,只听到有悠扬的曲声从客堂间里。“谁来了?”她问,心头有音乐的期盼。“是谦少爷。”阿巧回答。因着这是到了上海才新雇的佣人,所以一些称呼也不同于北京高家的习惯。但湘寿喜欢这种感觉,一个新的、完全由她掌控的世界。只是这个回答还是让她听到身体里传来“咚”的一声,早已结成了石的期待又一次落了下来,碎成了粉——高正白算来已有一个月未来了,听闻他又和一个年轻的女人好上了,如今正如胶似漆着,恐怕早已忘了她这一处了。
“谦哥儿。”湘寿从衣襟的盘扣上抽下了手帕,按了按鼻翼两侧的浮油,吩咐了阿巧几句后走进了客堂间。
高慕谦一身浅棕色的西装,躺在房里的榻床上,双脚搁在了扶手上头,随着收音机里的昆曲打着拍子,那双丹凤眼瞧见了湘寿,只是眨了眨,并不说话。湘寿也知道他的脾气,径自在一旁的圆桌前坐了下来,不久阿巧就端来了茶点,而收音机里漫长的一曲也到了终了。高慕谦轻叹一声,起身关了收音机,坐到了湘寿面前。
湘寿自从跟了高正白之后日子也好了不少,高家迁来上海后更是为她置了这一间小公馆。湘寿很是为此自豪了一段时间的,毕竟除了正室赵秀林,高正白那么多相好里,他只带了她一道来了上海。两个人也有黏在一起分不开的时候,可也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只有这一座和她一般空的房子,忠心地陪在她身边,将她收进自己牢固而冰冷的怀抱中。
“今儿个怎的又有空来了?”湘寿知道高慕谦中意吃核桃,时不时就会剥一些做成冰糖核仁装在水晶罐子里备着,此刻她就从柜子上将罐子取了下来,打开了盖子,递到高慕谦面前——日子太无趣了,也只有高慕谦会先来走动,况且若是没有了他,只怕高正白对她会更加冷漠。高慕谦没有回答,只是抓了把核仁吃着。
“听说你在跟着三爷做生意?”湘寿并没有在意,继续道。
“嗯。”高慕谦点点头,脸上一闪而过的不服气尽数落进了湘寿的眼里。
“没成功?”湘寿试探着问,只见高慕谦脸色一沉,并不作答,因而又道,“我看啊,三爷也不是什么靠谱儿的人,做生意这种事儿帮帮忙嚜也可以,但真要带你出来可就又是另一桩事儿了。”说着,她瞥了一眼高慕谦,“要我说,你年纪也不小了,早些成个家才是正经儿,到时候你爹娘也放了心,拨些钱给你做生意也是容易。你瞧大房里那个,虽然说处处比不上你,但我今儿回来就瞅见他和一姑娘走在路上,看样子,是个有钱人家的小姐,生的也是漂亮得很呢。”
高慕谦闻言嘲弄地笑了笑,哼了一声。
“嗳,你不要不信,我刚瞧见的时候也吓了一跳呢。但这是真真的,我可没工夫糊弄你,也犯不着嘛。”湘寿看着高慕谦眼里慢慢堆积起的不悦,像是一个纵了火的孩子,竟有种说不出的快活,“谦哥儿,你别看你哪儿哪儿都比那生哥儿好,可轮到成家立业这件事儿,你可被生哥儿甩得远远的了。”
“呵,看不出来你还挺关心我的?”高慕谦嘲弄般一笑,冷冷哼了一声。
湘寿见状也笑了,“我虽不是你亲娘,你爹也未曾娶我过门,但毕竟咱们也算是母子一场,关心你不是应该的嘛,况且别人说你这不好那不好,可我心里清楚,你呀明明是对谁都想好,偏生又不肯说,最后难过的还不是你自己个儿?”
高慕谦听她这么一说,笑着摇摇头,“你这说的是谁啊,是我么?我怎的觉得这人和我毫无关系呢?”
“嗐,”湘寿瞪了他一眼,旋即又无奈地摇摇头,端起桌上的绿茶吹散了面上的茶叶,浅浅喝了一口,并不看着他,“你可别忘了,当初是谁替你送的那条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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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最近天气变化无常,大家要小心身体哟~周末愉快~
今生08
嫦喜回到白公馆的时候,白翠屏正坐在客厅里悠闲地喝着咖啡,那沾染在外国人指缝间的苦涩香气萦绕在周身,让嫦喜不由得想打喷嚏。“姆妈。”嫦喜走到白翠屏右手边,白翠屏“嗯。”了一声,旋即放下了白瓷杯碟,亲切地朝她招招手,又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今朝玩得可高兴?”
“嗳,蛮好。”嫦喜在白翠屏手边坐下,点点头。她的脑海里下意识地浮现出高慕生点头时扶眼睛的动作,似乎每到有情绪要表达的时候他都会这么做。只是快活的时候是蜷着手指由下往上推,而为难、尴尬的时候,则是两根手指捏着镜框。
白翠屏的笑更深了,不自觉的眼角皱起了一条细纹,“我看岂止是蛮好。”
白翠屏的这句话像是只手,将嫦喜从自己的念想里揪了出来,细细体会了她这言语间的意味,不禁问,“姆妈的意思是……?”
“刚刚叶先生打电话来,说后天要借我这地方办个酒会,自然也是要邀请我们参加的。”白翠屏有些得意,顷刻后又沉住了气,伸手拍了拍嫦喜的手背,“雯雯,你真是姆妈的乖囡囡。”
“这都是姆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