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碾玉成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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碾玉成尘- 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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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塌底落着薄薄的一层尘埃,他幼小的身体如游鱼般轻快钻到了床下,塌上的母亲神志不清的烧着鸦片,“慕箫啊,出去了?”母亲又嘟哝了句,似乎以为他已离开屋子,便重回到浓重的烟雾中黯然享受。

殷慕箫抓住手中的玻璃弹珠正欲爬出床底,却遥遥瞧见黑色的军靴踏来,他吓得慌又蜷缩回塌下一动不动,他知道是父亲回来了。

极少归家的父亲,终于来了。

“贱货!”两广司令一把将烟塌上的女子拽起,她就像一只羸弱的病鸡,瘦小的身体毫无力气,竟一把就被他给甩到了地上。

殷慕箫趴在塌下,缝隙只露出父亲的军靴,和匍匐在地上的母亲旗袍一角,“你居然敢出卖我!”

殷慕箫的母亲却恍然恢复了正常,竟抬起冷冽的眸子透出极度厌恶的眼神,“真没想到你居然还能活着回来!”

两广司令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你信不信我会杀了你!”

她却痴痴颠颠的笑了,两鬓的头发只显出瘦得过尖的下巴,“杀了我吧,我早就不想活了,你以为你逼我给你生孩子,用鸦片能留住我的心?我告诉你,我恨你,恨不得你马上就死!”

殷慕箫安静的趴在烟塌下一声不吭,他看不见父母的表情,只是这对话异常的令人害怕。

两广司令顷刻掏出腰间的枪,迅速上了膛,摩擦的金属声慑人而恐惧,“老子现在就成全你!”

嘭的一声闷响,子弹竟击中了她的眉心,她翻滚着倒在了地上,侧过的脸恰好对准床底的缝隙。

殷慕箫一惊慌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可母亲却瞪大眼睛瞧着床榻底部,她的眼睛就像他手中的玻璃弹珠一般,发出慑人的光芒。

血汩汩的顺着她的眉心不断的涌出,血浆四崩的头也变了形,只留下一个被灼烧发焦的黑窟窿,空气中弥漫着被子弹热度烧糊的肉臭般呛人味。殷慕箫死死的盯着地板上渐渐濡散的红色,却不觉温热的血竟已顺着地板流淌到了他的手边。

黏稠泛黑的血不断流到他的身下,殷慕箫趴在血泊中一动不动,他只是睁大眼睛望着已死去的母亲,她的眼睛大得如同两朵花团,干枯凋谢的花团。

殷慕箫不知在烟塌下呆了多久,甚至月光都愀然爬进了屋内,照得遍地发出诡异的青色,映出母亲僵硬尸体死寂的蓝影子。

直到清理尸体时,谢副官才发现了躲在床下的他,“少爷!”谢副官慌将殷慕箫从塌底拽出,他浑身仍沾着母亲的血迹,犹如初出盆腔的婴孩一般,所有的血都凝结在了他的衣服和皮肤上。

殷慕箫的眼睛却牢牢的望向前方,那可怕的眼神根本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

他居然亲眼目睹着父亲如何一枪杀了自己的母亲。

“没事了!”谢副官安慰着不由伸出手覆在他冰冷的双眸上,他的睫毛在谢副官的掌心中急促地翼翼扇动,许久却是一串微凉的泪珠从谢副官的手里一直滚到臂弯中。

殷慕箫的手仍紧紧攥住那颗弹珠,仿佛就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一直攥到滚圆玻璃的形状深深嵌入皮肉中。

谢副官一开始害怕殷慕箫会精神失常,可他却看似极寻常,只是越发不爱讲话了,褐色的眸子里只剩清冷漠然。

那年殷慕箫整好五岁。

而遥在上海的钟离府邸内却是一声清脆的哭啼声,玎珂探过脑袋不住的朝屋内张望,“恭喜司令,是位千金!”随着产婆一声道喜,玎珂却瞅见父亲紧蹙浓眉大步离开,只留躺在床上面色凄凉的三娘。

“三娘,妹妹叫什么名字啊?”玎珂歪着脑袋打量酣睡的女婴,早产的孩子瘦小的缩做一团,仍发白的眉毛同如雪的肌肤几乎无异。

三夫人奄奄的躺在床上,她侧目看了眼女婴,又瞥了下桌上的紫檀阳面中段面板的古筝,古筝仍是采用老旧的鹿筋崩成的细弦,雕刻精美的古筝只可惜有一根弦已断,却迟迟未接上,三夫人思考了很久,“叫弦好了。”

“钟离弦!”玎珂奶声奶气的一字字念着。

正文 殷慕箫的番外(二)

世事总是爱捉弄人的,两广司令自从杀妻子后便添置了数位姨太太,却皆无一人怀孕,时至今日殷慕箫已十八岁,他却仍仅此一子。

他倒希望殷慕箫不是自己的血肉,可他偏偏和两广司令长得酷似。

沉默冰冷甚至拒人千里之外的殷慕箫顺利成了唯一的继承者。

“慕箫,你要记住,这世上所有的女子都是贱货,他们个个都想害死你,尤其是那些所谓的交际花!”“你千万要记住,绝不能爱上任何一个女人,她们都是特务!”两广司令总不断拿自己的经验训斥着他,从小到大不断的告诫犹如一根鞭子,时刻抽打着殷慕箫。

可他终究还是遇见了她。

他第一次见到她,是在上海钟离家的马场,年少的他同钟离钦立于树下,钟离钦伸手指向远处马场中央的绝色女子,“她如何?”女子双腿夹紧马肚,腿蹭向一侧,手微微悠动马绳,鞭子晃在马身的鞍辔上,尘埃四起中她稳稳踏着马镫,身体竟逐渐远离了马鞍,居然整个人直直站立在马上,马终身的鬃毛也随之飞扬起来。她如同神妃仙子般蓦然回首却是青螺眉黛衬托出清澈的双眸,瓷色的皮肤在阳光下如霜似雪,英姿飒爽间竟是洒脱不羁。

“她就是我大姐玎珂!”钟离钦的口吻里溢满了自豪。

“确是不凡!”

原来她就是父亲欲命他娶的女子,殷慕箫心底浮过一丝欣赏,只可惜到底只是欣赏罢了。

可瞬间殷慕箫的心却如滚烫煮沸的水,直顺着胸膛朝喉间冲去。

他慌拿起手边的荷兰望远镜,光线通过透镜折射进入小孔逐渐聚成清晰的像,远处山坡上竟是一个蓝黑学生裙的女子款款走来,看身段她不过十三四岁的豆蔻年华,尚未发育的躯体犹如含苞待放的花朵,可蓝黑色学生装却衬得她越发空灵轻逸,她跑动着娇喘嘘嘘,胸前两根粗鞭子不住的悠动。

她猛扬起头,用手遮住挤进指缝的阳光,手掌的阴影下却是张微瘦的脸庞,一对明眸如水温婉恬静。

山坡上反光的镜片异常刺眼,竟吸引住她的视线,她抬眸望了一眼,只是一眼。

殷慕箫的心却顷刻被磨成了齑粉。

他紧张的绷紧了所有的情绪,手仿佛不受支配的不断转动望远镜调近距离。

“姐,你看山坡上好像有光。”钟离弦指着殷慕箫的方向给玎珂看。

玎珂随意斜视了眼,山坡上的望远镜映着阳光闪成一个光点,“管他呢,估计钟离钦又是带什么少爷一块来马场玩。”

钟离弦淡然一笑,转身同玎珂离开。

殷慕箫徐徐放下手中的望远镜,心却是微微的发颤,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有这种感觉,一种莫名渴望的痛苦,“她是谁?”

钟离钦却极自然的回答:“那个小丫头啊?我家佣人的女儿!”

殷慕箫没说话,只是紧握着手中的望远镜,视线死死锁住她消失在远处的影子。

当年母亲也是抬头望了父亲一眼,只是一眼,母亲就死在了父亲的抢下,只是一眼,父亲却是终生的痛苦煎熬。

他不要重蹈覆辙,不要为任何女人沦陷。

可终于他还是再次遇见了她,那是两广司令过世后的两年,那个杀死他母亲的凶手过世后的两年,他殷慕箫,已将两广政权在握。

他以为他与她再也不会有任何交集,可在广州拐角的店铺前,他坐在雪佛兰军车内恣意同大使讲着流畅的英文,他不过侧目无意间轻瞥了一眼。

只是这一眼。

殷慕箫的话却戛然而止,他缓缓摇下车玻璃,他不知道她是否看到了他。

她只是安静的坐在店铺里,双手托腮似在思考,可如墨画的柳眉却是微微蹙起。

他坐在街边的车内,店铺透明的落地玻璃隔开了他们的距离,玻璃反射的光线扫在她发白的脸颊上,她分明已不是多年前翠蓝竹学生裙的她,可望远镜里的那双眸子却依旧漠然凄美。

殷慕箫拉开车门,缓缓走下车竟伸手推开了店铺的玻璃门,老板为她拿来一双银漆色高跟鞋,她目不直视,丝毫注意不到他,只是兀自将小巧的脚放入高跟鞋中。

她试穿着高跟鞋站了起来,抬头恰好同他四目相对,她不再是当初稚嫩的学生,已出落得高挑而秀美,一对黛眉似柳叶,微瘦的鹅蛋脸清雅逼人,颜若朝华肤光如雪,绝俗容色秀美照人。

可不管她如何的变化,那双似水流年难再逝的眼眸却一如当初。

殷慕箫只觉像中了邪一般,完全不受自己的大脑控制,他轻轻托起她清秀的脸庞手指竟是有些发抖,“你叫什么名字?”

她含泪的火一般光明的眼睛紧紧瞅着他,声音低而柔,就像某种躲在阴暗角落里的动物,“钟弦!”

只要一眼,母亲只望了父亲一眼。

殷慕箫慌转身推开门钻入车内,“开车!”他一声厉吼,吓得谢副官赶忙紧踩油门飞奔而去。

这是诅咒,一定是诅咒!

你千万要记住,绝不能爱上任何一个女人,她们都是特务!

殷慕箫合上双目喘着粗气靠在椅背上,他太失态了,他居然会在一个女人面前如此失态!

可他害怕,怕到要赶紧逃走,怕到不敢多看她一眼!

他不要和父亲相同的命运,他要摆脱这可怕的诅咒,他不要爱上她。

钟离弦伫立在原地,隔着店铺厚厚的透明玻璃,他却消失的无影无踪。

是她暴露了?

她瞬间否定了这想法,只能说明他太过警觉和敏锐。

“小姐,这鞋子合脚吗?”

钟离弦踹掉脚上的鞋子,“鞋子很漂亮,只是有点小了。”鞋子勒得她的肌肤有些痛楚,可心却更是难抚平。

每次唱戏前,她总是异常紧张,可一站上台便会流畅自如。

灯红酒绿的舞厅里尽是摇动腰肢的美人,男子覆着的手越发在倩影上来回移动,交际花各个贴在军官耳际吹着温热的香气。

“殷少爷,我们也去跳支舞吧?”殷慕箫身边怀抱着两个衣不蔽体的女子。

女子丰满的身段滚在殷慕箫的怀中尽是妖娆,殷慕箫并不回答,只是端起一杯红酒慢慢品酌,透明的高脚杯映出舞台上的华美奢靡。

可他仰头饮酒之时,台上却缓缓传来绕人心扉的歌曲,每一词每一句都如同利剑飞舞寒光四射,却直□殷慕箫澎湃的血液中。

他移开高脚杯,整个人顷刻支离破碎,这是他第三次遇见她,竟是彻底全盘崩溃!

正文 殷慕箫的番外(三)

台上女子身着一件短款墨绿色旗袍,雪白绸缎手套修饰出每一根纤细的手指,她优雅的搭在麦克风上,脚下高跟鞋却踩得轻盈。

在殷慕箫的印象中,但凡女子穿绿色都不太好看的,可惟独到了她身上却多出几分凄冷的韵味,犹如灵动多姿的竹间风一般。

她轻启朱口,红唇白齿间发出的曲子竟如花坞春晓好鸟乱鸣,声声欲断,恰似破茧而出的蝴蝶,扭动着挣扎着,最终展翅挥翼刹那光辉耀眼。

“怎么,殷少爷认识她?”殷慕箫怀中的女伴仰头勾魂般贴着他的耳边问道。

红酒映出殷慕箫痴妄的神色,他端起高脚杯一饮而尽,却是冷冷的三个字:“不认识。”

“我估计殷少爷也不认识她,那丫头是新来的,声音倒是不错,只可惜脸蛋长得太古典,有点不时兴了,身材更是一般……”妖艳的交际花有着风韵的身姿,她边说边不屑的瞥了眼台上的钟离弦。

旋转的彩灯下她却是陶醉的唱着,视线几乎丝毫扫不到他。

左回眸右凝神,分明是甜美的靡靡之音,可她微笑的眼眸里却挤着一丝惆怅,殷慕箫抬头紧紧盯着她,灯光照得她的脸色时而红晕时而粉嫩,可一缕缕光线下惟不见她看他一眼。

“你下来,陪老子跳一段!”不知从何处冲出一个军官,喝得醉醺醺的军官肥头大耳,他竟一手拎着玻璃酒瓶,另一手已去扯钟离弦贴身的短旗袍。

钟离弦一袭墨绿色,愈发衬托出白得异常的皮肤,高挑的身段甩着一倾长发,她吓得连连后退,却不想那军官竟已冲上台死命拽住她,“放开我!”钟离弦的喉间夹着点点哭腔,声音却是毫不畏惧。

殷慕箫噌的一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本半躺于他怀中美艳的女子没留神竟一下栽倒在了地上,她揉着发痛的手臂,娇嗲的伸出一只白嫩的手,“少爷!”

殷慕箫却没有伸手去牵她,他只是蹙眉紧望着舞台,台下士兵皆是习以为常的嗤笑着,只等这军官收服钟离弦将她带走过夜。

慕箫,你要记住,这世上所有的女子都是贱货,他们个个都想害死你,尤其是那些所谓的交际花!

尤其是那些交际花!

那军官酩酊大醉的神志不清,竟猛将瘦弱的钟离弦扛在了肩上,台下成群庆功的士兵个个大呼叫好。

可这时钟离弦忽然回头望了殷慕箫一眼。

只是一眼。

她的眼神却是无助的求救,犹如发光的电灯,钨丝瞬间接触不良,忽明忽暗直刺得人心发酸。

她含泪的火一般光明的眼睛紧紧瞅着他,“钟弦!”

军官正欲扛走钟离弦,可身后却传来一声厉喝:“放开她!”

殷慕箫双手握拳立于台上,他额前青筋暴起,台下叫喊的士兵顿时鸦雀无声,那军官浑浊的双眼刹那间一清,慌松开肩上的钟离弦。

钟离弦犹如受惊的兔子,仍是惊魂未定,她喘着兰气望向眼前之人,殷慕箫却伸手将她公然揽入怀中,“没事了!”

殷慕箫回身看了一眼那军官,他的眼神顶是叫人恐惧,犹如寒星照人不由脊椎冰冷,“司令,我……”那军官发懵的盯着殷慕箫,却已是溢了满背的汗水。

他冰冷的手猛将钟离弦紧按在胸前,戎装有些硬倒咯得她脸庞发痛,殷慕箫回手却是快速冲着军官开了一枪,嘭的一声竟瞬间将他击毙在地。

“谁敢碰我殷慕箫的女人就是这下场!”他狠狠的吐出每一个字,枪管还冒着缕缕青烟,可台下士兵已吓得魂飞魄散。

钟离弦不知发生了何事,从始至终殷慕箫都将她紧紧按在他的胸前,她只是听到一声枪响然后伴随着死一般的沉寂。

殷慕箫松开穿过她发丝的手却是打横将她抱起,钟离弦轻呼了口气,顷刻倒在他的怀中,光影交错间他的脸庞依然阴冷,可坚定的眼神绝不容质疑,“别回头看!”他沉稳的低声说了句,话是没有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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