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你跟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玎珂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如绸缎般的发丝滑过她的指间,“你叫什么名字?”玎珂搂过他正欲继续上路,男孩子却不住的瞧着玎珂绝色容颜,“漂亮姐姐,我叫裴致远!”玎珂只觉这名字似乎并不熟悉,倒是这男孩子像极了自己的小儿子,便是越发的喜欢。
“漂亮姐姐,你能不能送我回我爹那里?”徐若愚伸手抱过走得疲惫的裴致远,“你爹是谁啊,我们要怎么送你回去?”裴致远眨了眨明亮的眼眸,“我爹是大将军,人人都知道!”
玎珂和徐若愚却是一惊,两人四目相对,“你是说,你爹是裴将军?”
裴致远自豪的挥起双臂,“漂亮姐姐,你也知道我爹啊!我爹现在正在北平打战,你们带我回去,他肯定会给你们很多很多的银元!”
玎珂却是喉咙发紧,这孩子居然是正在同袁尘对战的敌军将领的儿子!
徐若愚捧起裴致远稚嫩的脸庞,“你父亲可是两广司令殷慕箫的手下大将,正在攻打北平的上将裴之言?”裴致远使劲的点头冲徐若愚笑道:“是的!我爹是了不起的大将军!”
玎珂上下打量着幼小的裴致远,实在不敢相信,裴之言的儿子怎会沦落到如此地步!
徐若愚却眼眸转动放下怀中的裴致远,低声伏在玎珂耳边,“我们可以拿他威胁裴之言放了袁尘!”
玎珂看了眼一侧兀自玩耍的裴致远,他咕噜来回转的眸子简直和自己儿子如出一辙,她怎能对自己的孩子下手,玎珂转头瞪了一眼徐若愚,坚定的吐出一个字:“不!”
她不可能拿一个孩子去威胁裴之言,袁尘也会不齿于这种做法,况且,她的目光落入刺眼的日光中,况且,她已做好了和他同生共死的打算!
北平外营帐里的裴之言用力将话筒摔在地上,“去他妈的!”裴之言憋了半天的恶气狠狠骂出口,耳边却仍是殷慕箫狠厉的声音,“裴叔叔,倘若您再拿不下北平,就别怪我更换将领了!”
裴之言是殷慕箫的主力上将,几乎拥有两广过半的兵力,虽常年征战在外为殷家打天下,但为人却刚正不阿,甚得军心。
“老子的儿子都不见了,北平的袁尘又是拼命死守,他殷慕箫却在外面风光说什么三日之内拿下北平,妈的,死的全是老子的兵!”裴之言约有四十岁左右,浓眉大眼,一袭戎装勇武有力,豪爽负气。
一旁的侍官不敢吭声,裴之言偏巧命硬,所娶的几任妻子皆命丧黄泉,好不容易老来得子,仅一个六岁的儿子裴致远整日带在身边犹如宝贝般珍惜,可自己刚赴前线浴血归来侍官却说孩子不见了!
严密的军营外兵荒马乱,这孩子也不知是死是活,裴之言哽咽着抹了下眼角的湿润,却听见外面侍官大声喊道:“少爷找到了!”
裴之言一怔手中的雪茄也掉在了地上,顷刻间大步冲出营帐。
“臭小子,你跑哪去了,可把爹吓死啦!”裴之言一把抱起幼小的裴致远,裴致远咯咯的笑着在父亲怀中打转,“爹,你快放我下来吧,我头都晕了!”
裴之言却激动着不肯放手,许久才缓缓将怀中紧搂的孩子交给身旁的副官。
“这次可看好他了,哪也不准去!”裴之言笑着再次嘱咐副官,可他回眸间呼吸却是一窒。
裴之言瞬间转而却灿笑,抹去心底一荡而过的涟漪。
他扬起方正的下巴,“多谢两位找回犬子,之言定要好好答谢!”裴之言扬手做请,玎珂和徐若愚却不觉一对视,“其实,裴上将若真想答谢,我确有一事请求!”
“小姐和这位先生既然救了犬子,有事尽管开口,我定会答应!”玎珂垂着眼眸轻咬了下红唇,“请裴上将放了北平少帅袁尘!”
裴之言老练的眼眸闪过一丝惊讶,却又厉声喝道:“小姐,难道不知袁尘杀了我军多少人,我身为两广将领岂能放了他!”玎珂的心却是一沉,她握紧双拳抱着必死的念头一般,“试问两军对战,岂有不伤之理!况且两广出师无名,一路烧杀抢掠,这般不义之军岂能长久?”
“小姐,这话是说我裴之言所带之兵不能长久?”
玎珂却反口驳道:“裴上将跟随殷家如此久,难道还不了解殷慕箫的性情,他向来冷血无情,不顾将领死活,动辄就拿家眷要挟将士,如今他卖国求荣投靠日本人才一朝得势,您在这样的人手下岂能长久!”
裴之言“嘭”的一声将腰间手枪掏出摔在桌子上,“小姐,你虽救了犬子,可一来便出口辱骂司令,你说我怎能容你!”徐若愚慌站在玎珂身前,生怕裴之言会伤害到她,可谁料玎珂却推开徐若愚,她竟也掏出怀中的勃朗宁手枪拍在桌子上,“素闻裴上将军纪严明,以才治兵,以德服人,今日得见没想到竟是如此迂腐!”
门外副官听到玎珂的话吓得不由一哆嗦却又不敢进去,裴之言打战不要命的火爆性子谁人不知,怎料这小姐敢如此同他讲话。
裴之言气得七窍生烟,正欲开口却瞥见桌子上玎珂的勃朗宁手枪,精致的勃朗宁手枪镶嵌着颗颗硕大的蓝宝石,枪筒上却镌刻着小巧的二字:钟离!
钟离?
裴之言再抬头去看蹙眉的玎珂,“你到底是谁?”徐若愚怕他怀疑玎珂一个女子带枪入军营,竟慌忙开口,“裴上将,我们只是汇文大学的学生!”裴之言凝视着气得憋红了脸的玎珂,心却是痛如刀割。
“你是钟离家的大小姐,钟离玎珂?”裴之言试探的口气居然低声问道。
正文 往事如烟
玎珂微微咬了下唇角,点头嗯了一声,“我正是袁尘的妻子钟离玎珂!要杀要剐随裴上将!”徐若愚却是猛的握紧玎珂的手,她为什么总是这般固执,至死也要留在那个人身边!
“为什么不拿致远威胁我放了袁尘?”
“因为我是个母亲,我也有儿子!”
裴之言看着眼前女子如一抹月色般的纯美动人,他开口却是莫名的话,“你母亲还好吗?”
玎珂一怔,看着裴之言却是不解,他怎会认识自己的母亲?
玎珂只依稀记得那年自己和袁尘的婚礼母亲不曾北上,吴妈说是因为母亲曾和一个北方男子有过段情意,父亲无论怎样都绝不允许母亲离开上海半步。
可他,玎珂却止住了自己的想法,以母亲势力的性子,她怎会和出身低微的裴之言有关……
“好?难道裴上将不知,我父母亲皆是死在殷司令的手里!”
裴之言竟不觉心也碎了满地,她死了吗?
她怎么会死了?
死在殷司令的手里?
裴之言常年在战场上,对政事极少了解,却不想那年阔别,她竟已不在人世了!
他踉跄着扶住桌角,将桌子上的勃朗宁手枪递给玎珂,“你走吧!”
徐若愚赶紧拽着玎珂欲往外走,玎珂却挣脱开了他的手,“不,我不走,我要和袁尘在一起!”裴之言却是冷冷的笑,“他死守北平,要找应该进北平城去找,我这里怎有他人!”
玎珂的眼眸瞬间闪过光亮,“北平还没有沦陷?袁尘还在北平?”她几近啜泣的抽噎着却急切的转身离开。
明明是相似的容貌和身影,可为何差之千里!
“子翎,你留下吧,我会努力赚钱养你!”
徒有四壁的屋子破旧不堪,子翎却收拾着东西头也不抬,“之言,我出身世家,这种穷苦的日子我受够了!”年轻的裴之言一对浓密的剑眉,凤眼生威,英气逼人,相貌神采飞扬清雅俊秀,他望着眼前眉目如画的惊世美人,竟“噗通”一声跪在了她的面前,“子翎,求你了,你知道,我不能没有你!”
子翎却是冷哼一声,他越是这样,她便越是看不起他,“这乱世间,你一个穷教书的能有什么出息!”
裴之言竟跪在她面前哭了起来,男子的眼泪更显令人怜悯,子翎却无动于衷没有半分迟疑,“我注定是要嫁到钟离家的!”
“子翎,我今日就弃笔从戎,我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子翎媚眼灼人却只是莞尔一笑,拎起小皮箱大步离开,“再见!”
裴之言又点上一支雪茄,心却被点点火星焚烧着,他终其一生所想得到的荣耀和财富都只为向她炫耀,可她这次却真的头也不回的随那个人离开了人世,再也没有机会见证他的成就,他的两鬓白发,和他倾尽光阴的深情。
“爹!”裴之言抱过自己幼小的儿子,“你这臭小子,成天乱跑,这么严的军营都能跑丢,以后可怎么办?”裴致远生怕父亲责怪竟嘟哝起了小嘴,“才不是呢,是你去打战了,谢伯伯带人来接我的!”
“谢伯伯?”裴致远使劲点了点小脑袋,“嗯,谢伯伯说要带我去好玩的地方,可他带着我越跑越远,我怕走远了爹又要骂,才趁他不注意往回跑的!”
“哪个谢伯伯?”
裴致远却挠了挠头,“还能哪个谢伯伯,就是成天跟在殷哥哥后面的那个伯伯!”
裴之言的手却逐渐脱离了儿子的身体,稚嫩的裴致远也笑着跑回房去。
裴上将跟随殷家如此久,难道还不了解殷慕箫的性情,他向来冷血无情,不顾将领死活,动辄便是拿家眷要挟将士
殷家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他们总是以此法要挟将领浴血奋战,倘若战败则全家灭门。裴之言就是害怕这一套,所以才将自己唯一的儿子随时带在身边,却不想他在前线拼命厮杀,殷慕箫竟在身后捅了他一刀。
裴之言心里越发烦躁,他拽起桌子上一份报纸试图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却瞥见上面赫然登着:殷慕箫卖国投日,掀起全国上下反对热潮!
都是些什么东西,裴之言气愤的将手中的油墨报纸扔到地上,殷慕箫公然投日岂不是代表他裴之言也随之成为汉奸。
好?难道裴上将不知,我父母亲皆是死在殷司令的手里!
之言,我出身世家,这种穷苦的日子我受够了!
才不是呢,是你去打战了,谢伯伯带人来接我的!
裴之言只觉耳边嗡嗡作响,所有的话语缠绕着纷繁复杂,仿佛有什么生物欲撕裂他的脑壳钻爬出来,他痛苦难忍之际却忽然听见士兵响亮的喊了声,“报告,殷司令,让我转告您,”士兵吞吞吐吐却说不出口,裴之言已是心里烦躁不堪,“有屁快放!”
士兵眼眸闪烁却只得低声开口,“殷司令,让我转告您,您要是明日再拿不下北平就按军法处置!”
军法处置?
“嘭”一声裴之言重重将桌子掀翻,他为殷家操劳半生,那个卖国投日的殷慕箫居然敢对他军法处置!
此时殷慕箫正靠在椅背上看着文件,“孩子呢?”
谢侍官颤颤巍巍却已是满脸的汗水,殷慕箫并没有问他第二句,只是任他杵在原地,谢侍官有些年迈实在撑不住这样长久的军姿,竟徐徐开口,“路上一不小心,那孩子就跑了。”
殷慕箫始终都在翻看文件头也不抬,他仿佛没有听到谢侍官的话只是继续工作,谢副官没有殷慕箫的命令也只能继续站着不动,办公室的门却被推开,机要秘书进来送上文件,殷慕箫接过方才抬眼看了谢副官,“把他处置了!”
机要秘书点头立刻去拽谢侍官,谢侍官一恍神竟努力反抗起来,“少爷,我错了,我真的错了!”门外的士兵却一涌而进拉着谢侍官就往外走,殷慕箫拿出钢笔在文件上潦草的写着字,谢侍官就这样被士兵一路拖离。
“殷慕箫,你不能杀我!我侍候了老爷一辈子,你怎么能杀我,我……”可是谢侍官的话还未说完却伴着窗外一声枪响戛然而止,殷慕箫笔不停辍抬眸间却是寒光照人。
正文 我的玎珂
北平城外夜色中的玎珂望着苍穹,乌云遍布一片阴沉,她的心却如白昼般光亮,“终于到了!”玎珂站在湖水边望着夜幕下不远的北平城,历尽千辛她终于踏上了这片土地,她终于要回到他的身边了!
徐若愚的眼眸却被夜色渲染得黯淡,如果可能,他可不可以选择不让她回到那个人的身边!
这条静谧的河流隐匿在树林深处,遥望得见北平外的灯火,漆黑的夜里湖水安静的流淌着,徐若愚望着玎珂,他的心却急促的跳动着,“玎珂?我……”
玎珂听他喊自己的名字回头对上夜色里他的眸子,徐若愚总是称呼她为袁夫人,这声玎珂竟是一路走来,他对她的难以割舍!
玎珂望着徐若愚却是一怔,徐若愚正欲开口却发现玎珂的视线滑过自己的耳侧早已落在了他的身后,漆黑的夜色中她眼眸闪动,瞳仁里居然映着一抹淡黄色的光泽,徐若愚止住未完的话也回眸,却见他身后漆黑的河面上泛着一只小船,船上点了盏昏暗的小灯竟徐徐划来。
木船坠着一点灯光荡动涟漪不断靠近,没有半点繁星的夜晚,这只小船上的灯光分外明显,犹如一颗孤星在风中摇曳,芦苇荡里的萤火虫时隐时现,玎珂却屏住呼吸望着小船逐渐驶来。
微暗的灯光下船夫却逐渐眉目清晰,他撑着一支竹篙搅动水波划来,却也搅动了玎珂宁静的心!
“小姐,可要坐船?”他站在船边将手递过去,玎珂却只是看着他笑,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眼眸漆黑尽是凌然,一袭军装勃然英姿,如琼枝一树,栽于黑山白水间,终身流露着琉璃般的光彩,仿若君临天下,可偏偏手持竹篙荡漾水波无尽,魅人心弦……
玎珂将手小心的递过去,指尖轻触他的掌心温热的感觉顿时顺着身体流动到心底,昏暗的光线下他如绅士般垂下头在她的手背上轻啄,却已是风度孜然。
“我的玎珂,你终于回来了!”
徐若愚双手握拳牙齿在口中咬得咯咯作响,却只能伫立在风中看着玎珂上了他的木船朝湖心划去。
“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romantic了?”玎珂裹在袁尘厚厚的披风里坐在船中央看他在夜色里划船,袁尘却恋恋的望了她一眼,“我一直都这般romantic,难道你没发现?”
那年在上海袁尘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澜,却是暗藏汹涌,“我当然有心上人了!她的照片还在我钱夹里呢!”
“想不到你这么romantic!”玎珂在他背上咯咯笑着,却看不见他眼眸间的伤痛。
此时今日,她竟早已爱他爱得寸步不离!
大约到湖心处的位置时袁尘却停了手,他放下竹篙船头转身冲玎珂一笑,摇曳的灯光下他的笑竟令人心驰所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