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在乎,还是太轻,轻得玎珂甚至感觉不到他的温度。
说是西式婚礼,却搞得中不中西不西的四不像。放铳,放炮仗,大红灯笼开路,从教堂出来沿途吹吹打打,好不容捱到家还要挨着给长辈斟酒,大帅前两个夫人皆过世,如今仍有七房姨太太,玎珂端酒端得心里暗骂。成不想,大帅一心想让众人见识下他家绝美的儿媳,干脆让袁尘陪着她给客人挨着敬酒。
这场婚礼如同一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只剩心被撕裂的感觉,玎珂只知依偎在袁尘的怀中,众人的笑脸如同可惧的魑魅魍魉,闪过掠过……
好不容易逃了出来,一袭婚纱足有数十斤沉,玎珂已是又冷又累慌忙倒在床上,立刻又尖叫着跳了起来,“哎呦,什么玩意?”昏暗的新房内绣花的绸缎被面上居然铺着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寓“早生贵子”之意,竟铺成一圈圈的心形,咯得她背生疼。
玎珂气得直接将整床被子掀起,任红枣花生桂圆莲子,成堆的滚到地板上,“你这是干什么?”袁尘醉醺醺的撞了进来,玎珂却毫不理会他只是径直躺下,袁尘来不及脱下花哨的军装,越过杂乱的物品便倒在她的身边。
“有你,可,可真好!”袁尘迷糊的嘟囔着,一身的酒气熏得玎珂头发晕,他却一只手搭在她的腰间,头靠着她清香的发丝睡去,“喂!”玎珂背对着袁尘想翻身,却被他搂得太紧难以动弹。
清晨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投在纱床上,玎珂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眸,心竟萌然发颤,袁尘竟正盯着她的双眸,他的眼睛黑得像发光的漆,里面贮藏着深不可测的力量。
本来她是背对着他睡去,谁料天亮醒来两人竟已变成面对面,身贴身。虽是和衣而睡,可他的手依旧在她的腰间。
阳光下两人眼神相对,光线照在袁尘的脸庞上,如同经过春雨洗刷的一对新叶,微露的胡渣闪着新生的光彩,玎珂竟被这俊美刺得不敢再和他对视下去。
袁尘却起身先开了口,“快收拾下吧,已过了早点时间。”他从衣柜中取出卡其色的军装穿上,玎珂瞧着他修长的手指滑过白衬衣的纽扣,他回眸猛然对上她的眼神,她居然尴尬得一动不动,“我先出去,你换衣服吧。”他倒是极温柔的拿起未穿上的外套走了出去。
新房暂在大帅府的二层,这里是极中式的建筑,到处都散发着霉味和阴森诡异之感,加上那些眼花缭乱的姨太太,玎珂整日憋得心里发闷,唯有二帅的遗孀苏轻曼三天两头前来探望,但玎珂对她也没多大好感,整日除了看些书便无所事事。
起初玎珂和袁尘也算相敬如宾,他时常早早回来陪她逛街也算散心,到后来大帅却总骂:“一回来就去瞧你的婆娘,军部都忙完了?何时见你这般早归过?”袁尘也只能将时间往后拖延。
玎珂开始倒也跟着那些姨太太搓几圈麻将,到后来真是烦腻了,她留洋归来不是为了当笼中鸟,再这样下去非得逼疯了不可。
“唉,我问你啊,”玎珂一个月难得和袁尘说两句话,听见她问话他倒是极乐意的笑着回头,“听说你在静宜园那边有栋西式别墅,为什么我们不搬到那里?”
玎珂早先听丫鬟说大帅的长子过世后,便重用二子却仍是轻视袁尘,只因长子和二子皆是大夫人的嫡出,而袁尘却是六姨太所生,且六姨太过早去世使得袁尘无母系势力,直到后来二子被刺杀,大帅才不得不关心起唯一的幼子袁尘,也在那时送了他一栋西式别墅。
袁尘坐在桌子前合上钢笔,“你倒打听的清楚,这里哪不好吗?”玎珂穿着墨色旗袍坐在他面前的木桌上,修长的腿被丝袜紧包着,愈发衬托出她冷艳的气质。她却并未注意到两人姿势的暧昧,“我知道了,你肯定是金屋藏娇!”
玎珂听苏轻曼讲两年前袁尘格外喜欢一个女佣人,还亲自将她捧红,如今她就是大名鼎鼎的歌星梅红,连艺名也是袁尘所起,袁尘还时常带梅红去静宜园的宅子。
玎珂倒曾在上海听过宝丽金公司为梅红灌的唱片,她声音婉转甜美,只是未见其人。袁尘这样一个多情少帅无红颜知己倒是奇怪,玎珂反倒听得不温不怒。
袁尘却眉头紧蹙,“有你一个娇就足矣!”
居然跟她说俏皮话!玎珂却笑着跳下桌子,“还敢说没有,有本事拿钱包给我瞧瞧,肯定是你相好的!”
正文 分庭抗礼
说是要钱包玎珂却直去挠他,往常蹙眉神经紧绷的袁尘立刻笑得前仰后合,他越笑玎珂越挠,“叫你平时装的道貌岸然!”
玎珂留洋在外,对男女之间没有那么多的束缚,两人正逗的乐时,却不想大帅忽然推门进来,书房内两人顿时面面相觑,“二嫂约了我搓麻将,我先走了!”被旁人瞧见,玎珂竟红着脸慌忙从大帅身边溜过。
两人虽挂着夫妻的名分,却无夫妻之实,甚至连话也不多,如今被大帅看见,她居然羞得无处可藏。
“父亲!”袁尘立即恢复往常面无表情冰冷的模样。
倒是大帅乐得一时不知说什么是好,这儿媳专列离北平甚远时,袁尘就踱着步子在车站足足等了两个小时,见到她时袁尘居然面带笑容,殊不知这幼子自母亲过世后便不苟言笑,从六岁就整日苦大仇深的样子极不讨大帅喜欢,可婚礼上袁尘却始终微笑,一回家便直瞅儿媳,方才看见他笑的灿烂,大帅倒觉得不可思议。
“咳咳,我最近身体还算健朗,你倒可以带着儿媳多出去玩玩。”虽说总听苏轻曼说儿媳留洋回来性子太野,可平日却总见她知书达理,再加上容颜绝美,大帅便对这儿媳有了不少好感。
“父亲,我想和玎珂搬去静宜园那边的宅子住。”袁尘瞧见父亲面色和悦赶忙加上这一句。
大帅微微一怔,“这儿离军部近又方便,那边靠山又冷,现今也不是避暑的时令跑去作何?”
袁尘并不吭声,安静了许久后,大帅方明白过来,莫不是小两口嫌这里人多碍事,他这才赶紧改口,“得了,想去就去住阵日子吧!”
玎珂只觉激动万分,终于可以离开这座怖人的古宅了,静宜园西式房子依山傍水,环境清雅,宽阔的赛马场一望无垠,再无那些规矩豢固着她。
“再呆在那里我非成老古董不可!”玎珂跳下车呼吸着清寒的空气,却散发着无尽的自由气息。
纯白的洋楼共分三层,线条简洁中透着西式的华丽,一楼的大厅三壁采用歌德式落地窗,显得开阔而明亮,玎珂踩着木地板飞奔进屋内,“钢琴!”大厅正中央的黑色钢琴赫然入目。
玎珂小心掀开钢琴盖,修长的十指飞快滑过琴键,黑白相间的键盘顷刻间流淌出动人的乐曲,透亮的黑色钢琴映着她专注的神情,“李斯特的直到永远?”玎珂抬起头对上袁尘的眸子,一怔转之莞尔一笑,他居然知道这首曲子!
直到永远,这首曲子是李斯特为自己的恋人而作,近在咫尺却得不到,直到永远悠长的乐曲从玎珂的指尖滑出,周围透明的落地窗映着风中瑟瑟发抖的树木,黑色钢琴前的她美得如同童话一般,袁尘再也忍不住竟坐在她的身边和她一同弹起。
四手连弹瞬间带动音符跳跃,白屋落地窗黑色钢琴前,两人默契相当配合得宜,只望此刻如同乐曲,直到永远!
玎珂趴在绒毛毯上盯着壁炉里的火花,闪动的火光映在她漆黑的眸中,仿佛瞳仁也燃烧起来,一侧的袁尘靠在沙发上看文件,瞧见她无趣便开口同她聊天,“最近军部事情不多,父亲建议我们出去散散心,你看去哪里合适?”
联谊会上我跳的漂亮吧?
终生难忘!
我就是要让你终生难忘,这辈子都记得我!
“啊?”袁尘轻敲她的头,玎珂一愣方才回过神,火焰中似仍留着沈淙泉依稀的面容,“你刚说什么?”玎珂抬头问,可袁尘的心如同被匕首狠狠刺了下,她的眼中竟还噙着泪水在火光下如此耀眼,她在想他吗?
袁尘不敢想这个问题,一想到那个男人,他只觉嫉妒的发狂。
他故作镇定,详装未曾看见她眼眶内的泪水,“我说去丹东如何?”
“丹东在哪里?”
袁尘干脆也坐在玎珂的身边,任壁炉内的红光映着自己的脸庞,“丹东是东北张大帅的地盘,如果要去,我同他打个招呼便是。”袁尘见玎珂不吭声便继续道:“北平还没下雪,可东北却不一样,去了还可以在冰天雪地里冬泳!”
冬泳?
即使坐在壁炉前听到这两个字玎珂还是忍不住哆嗦了下,仿佛脊背也冷的结了冰。
袁尘倒是冬泳爱好者,亚拉巴马州因气候比较温暖,留学时每逢圣诞节,他便要去美国北部冬泳,而如今已耐不住等北平的晚雪。
可瞧见玎珂哆嗦,他倒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扬,来自上海的她连北平的气候都难以适应,更何况是东北,“要不然我们回上海看看?”
上海?
沈淙泉?
这三个字太刺心,她还未走出那片痛楚,玎珂起身摇摇头警告他,“算了,还是老实待在北平吧,要知道暴风雨前总是宁静的。”
确实如此,各地军阀明称和平共处,暗地里却厉兵秣马,战火一触即发,他实不该转移心思。
可这话为何听起来像在说他们之间微妙的关系!
来到静宜园后袁尘才发现,玎珂根本是刻意不想和他同床共枕,他竟也宠着她便在书房摆了张床睡下,可这种过分的宠爱能持续多久,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驾!”黑色骏马在玎珂的皮鞭下飞快奔驰,玎珂双腿夹紧马肚,腿蹭向一侧,双手悠动马绳,鞭子晃在马身的鞍辔上,冬日的寒意卷着尘埃纷起,马越跑越快,她稳稳踏在马镫上,身体竟逐渐远离鞍子,居然整个人直直站立在马上,马终身的鬃毛也跟着飞扬起来。
骏马绕着赛马场一个转弯,由于马匹速度太快,连后腿的肌肉也紧绷着,大转弯时站立的玎珂竟也连带着产生了近九十度的倾斜。
袁尘慌忙跳下车,何副官也吓得赶紧跟上,可眼见她□的马却逐渐跑正了身躯,玎珂恍若神妃仙子般完成一连串精彩的动作,却看得他们惊心动魄,“吁!”她猛勒住骏马,马前蹄跳起,后蹄支撑起躯体和背上的她,又瞬间“嗒”一声的骤然落地。
袁尘背手立在玎珂的面前,他需要一个能和他分庭抗礼,比肩坐拥天下的女人,而眼前一袭骑装的她在马上居高临下,不正是他寻找已久的人!
正文 再遇淙泉
玎珂却带着银铃般的笑声,单手撑在马背上,一个旋转跳下马来,马靴扬起半个圆弧尽是英姿飒爽,“还真是漂亮!”既是夸她的马技又赞扬她的动作,玎珂却咯咯的笑着,“这纯种的英格兰马也入乡随俗了,居然能听懂中文!”
袁尘爱惜的抚摸着黑马的鬃毛,马棚内数十匹骏马,唯有这匹是他专用的坐骑,今日居然被她选中,性子野脾气烈的它在玎珂面前竟异常温顺,袁尘嘴角一勾,莫非这马也同主人一般!
“没想到少夫人的马技这么好!”何副官在一旁看得叹为观止,仍未回过神,玎珂扔下手中的马鞭,脚下马靴踏的地板直响,“今日怎么回来如此早?”
“怎么,不愿我早回来?”
玎珂懒得和他打趣,连骑装也未换便直奔向壁炉前,袁尘倒觉得好笑,“人家骑马过后都犯热,你却怕冷?”玎珂咝着寒气烤起火,“没办法,这北方实在太冷!”
身后何副官抱着一堆盒子进来,他将盒子依次排开,打开竟全是一双双精致的高跟鞋。
“你买这么多鞋子干嘛?”
袁尘却拿出一双黑漆红底高跟鞋要亲自帮她穿上,何副官赶紧笑着出去,玎珂依旧推搡着不肯。
“我不是说过要送你十双!”袁尘的话轻拂过耳边,玎珂的心瞬间抖动了下,那时在泰晤士小镇,自己崴着脚,他便将裂开的鞋跟掰了下来,玎珂嚷道这鞋很贵!他却笑对,“回去我送你十双便是!”
当初一句戏言,不想他却当真!
玎珂瞧着袁尘亲自为自己穿上高跟鞋,她小巧的脚握在他温热的手掌中,悉心而体贴,袁尘低垂着的乌发上有种淡淡的香味迎面而来,让人不觉沉迷其中。他猛抬起头撞上她的眼神,玎珂慌忙垂眸,他半跪在地上,从下往上看着她尖尖的下巴,修长的脖颈,用几乎低喃的声音:“不要逃避我!”
他漆黑的眼眸深邃不见底,而她却如同溺水的人,难以抓住任何一根浮木。
别怕,有我在!
不要逃避我!
夜深人静时分,玎珂躺在床上右手握着寿山石方章,左手戒指映着月色依旧闪亮,
黑色霹雳上款款走下一男子,犹如柏杨般身姿挺拔,一袭棕绿色飞行员服犹如松间沙沙做响的风声,高远舒缓而悠长。
沈淙泉……
玎珂如同蜷缩在蚕茧中,吐着细丝逐渐将自己团团包裹,连呼吸也不留,既然三年前皆已注定,又让她如何破茧而出?
“可不可以不去?”玎珂央求着,她知道袁尘是捱不住她娇弱的请求。
袁尘睨眼瞧着赖在一边不肯动的她,“我也不想让你去,但今天可有上海来的人,你不去可别后悔!”
“上海?父亲的人?真的假的?”玎珂激动的慌忙拽上毛呢外套跟着袁尘的步伐出门去。
玎珂一路上唧唧喳喳,袁尘却乐意听她讲话,“怎么穿的如此少?”玎珂瞧瞧自己的衣着并不吭声,当初只是因为沈淙泉一句话,她便整日旗袍着身,就算是北平极冷的天气,她也不过只套件外衣罢了,“没关系,反正一会就进屋里了!”
听到上海派人来,她本要求来家中接待,可怎奈还有北平不少官员,平日厌恶应酬的她只能陪同出席。黑色劳斯莱斯驶到北平酒店门前,袁尘拥着她入内,面对官员奉承的嘴脸,玎珂只是轻挽住他的臂弯,嘴角僵硬而刻意的笑着。
刚到门前,她的笑容却顷刻间凝固了,心竟漏跳了一拍!
隔着厚重的旋转玻璃门,她一眼就认出了他,沈淙泉!
怎么会是他?
袁尘推着她迟钝的走到对方面前,他也眼眸微闪,竟然是他!
玎珂瞧着眼前消瘦的沈淙泉,脚下一软险些摔倒,多亏袁尘的手掌及时扣住她的腰际,她才顺势倒在袁尘怀中,沈淙泉的视线落在袁尘搭在玎珂腰间的手上,眼眸中掠过一丝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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