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若华遂命小丫头去厨下熬一碗姜汤给秋梓,又命人打来热水让她洗澡,待她洗完,姜汤已经送来。看着她服下浓浓的姜汤,便命她去屋里歇了。秋梓先还不从,林若华便板起脸道:“你莫不是嫌府里的事情还不够多?清浅这里日夜都不能离人,老太太那边我还得去照看,还得派人去淮阳侯府告知侯爷,你要是再一病不起,岂不给我添乱?”
秋梓这才回屋里去了。
淳静在旁边听着似乎有些不对,便低声问道:“老太太……她怎么了?”她见林若华主仆安危而返,心下便有些疑惑。从她以往的经验来看,向来严厉的老太太并不是个轻易饶人的角色。
林若华便淡淡说道:“没什么,不过是一时激动突然犯了中风,并没有性命之忧。”说得不高不低,却刚好能让满屋忙碌的丫头婆子们听得清楚。
屋里众人听了,不免倒抽一口冷气。看不出这柔弱的新夫人竟还有这般深厚的功力,竟把老太太给气趴下了。于是乎,屋子里就显得更安静了,各人埋头做事,除了窗外沙沙的雨声,再无其它声响。
林若华冷冷一笑,转向清浅那毫无生机的脸庞,便觉一阵愧疚。不过是许她一个姨娘的身份,怎么就弄成这样了呢?这赵老太太不是曾一力促成此事的吗,怎么会突然变卦?是不是有什么人在她跟前说过什么?
她抬眸望向窗外,大雨已骤然而止,乌云渐渐散去,落日的余晖穿透厚厚的云层,绽放出七彩光芒来,远远遥视,有一种虚幻朦胧的之美。她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嘴角就不由得嚼上了一丝苦笑——她的人生,难道也要经历过狂风骤雨之后,才能拥有真正的幸福吗?
也不知过了多久,夕阳西沉,天边渐渐变得阴暗,屋里也掌起灯来,林若华这才惊觉起身,问侍立在侧的淳静道:“太医来了没有?”
淳静便道:“方才张太医已随赵管家去了喜福院,老夫人和几位姨娘随后也过去了,就连丰哥儿和全哥儿,也从学馆回来了……”
林若华眉头一跳,随即沉静下来:“哦?他们都知道了?”顿了一顿,又问,“秋梓呢?睡得可好?”
淳静点点头道:“托夫人洪福,她只是精神有些不济,并无大碍,刚才还一直吵着要起来,还是我硬让人拦下了。”
“嗯,就让歇着,有天大的事自有我应付。”林若华面上一冷,“侯爷,还没回来?”
“还没呢?不过这快马加鞭的,这会儿应该快到了吧”淳静迟疑一下,吞吞吐吐地说道,“夫人要不要去喜福院看看?”
“别人的命就不是命,独她的命金贵横竖死不了人,不去也罢”林若华冷笑一声,“再说有老夫人在那里,我还去凑那热闹做什么”
淳静一惊,这种冷酷无情的话,她还是第一次从夫人嘴里听见,与平日里那温婉柔弱的举止大相径庭,让她的心不由得怦怦直跳,下意识往四周看去,只见几个丫头都目不斜视作菩萨状,她便叹了口气道:“夫人这话,要让侯爷听见……”却是欲言又止。
林若华哪有不明白的?当下更是提高声音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些年她做了些什么事,府里自有明眼人看得见,与其让人记着恨着,倒不如闹开了,侯爷要是执意偏袒,那就是他糊涂了,这日子……不过也罢。”事情既已经闹到这个地步,她索性往最坏的方面去设想,大不了与赵世开“离婚”好在这个时代是比较开通的时代,虽然妾室地位低下,妻室却几乎享有与丈夫同等的权利。当然,她自认没有做错,赵世开也不一定会一纸休书打发她出门。
淳静听了这话,不免又是一惊。夫人今天的表现可真是有些不同,似乎没有了拘束,仿佛是个运筹帷幄的将军,沉着、冷静,不把人放在眼里,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不敢让人小觑的气势,令她更是惊异。
锦春打起帘子进来,瞧了瞧室内的情形,便问林若华道:“夫人,晚饭摆在哪里?”
林若华沉吟一下,遂道:“就摆在厅堂里吧叫厨下为佣人们再多加几个菜,今晚要打起精神来值夜,若是有偷懒懈怠者,一律严惩。”
此话一出,锦春忙应声去了。少时便请她到厅堂用饭。林若华在桌前坐下,吃饭的速度竟比往日里慢了一倍,直到热腾腾的饭菜吃到冰冷,锦春在一旁提醒她要不要热一遍时,她这才搁下碗筷,吩咐锦春叫淳静和几个孔武有力的婆子去守住院门,严禁闲杂人等出入。
少时淳静进来,似是意识到事态严重,想着明月明媚几个都随赵世开和沈文宣出府了,只有明珠称病未去,登临自告奋勇地去静思轩请明珠。
林若华轻叹一声:“还是别去了,把沈将军牵扯进来就不好了。再说明珠也未必肯帮我。”明珠的武功和脾气成正比,全府上下基本上无人敢惹,上次却跟林若华有过不愉快的交集,这尊菩萨,还是不请为佳。
淳静就略显颓然地出去了。
满院都掌起灯来。
林若华只觉有些疲倦。她依旧回了西厢房,搬了高几坐在清浅身边,从心底里盼望着奇迹的出现。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清浅的脸色却越来越苍白。林若华握着她的手,仿佛要将自己身上的温暖传递给她……
院门口开始喧闹起来。高氏的声音在沉闷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地兴奋和高亢:“好一帮作死的奴才,竟敢把本夫人关在门外赶紧叫林丫头出来,我有话要问她”几位姨娘的声音也夹杂其中,都是随声附和高氏的言语,还隐隐可闻赵世丰与赵世全叫嚷的声音。
林若华留神听了听,没有覃氏的声音。想来覃氏也应该知道了吧?她没来,只能说明她的病真的很严重了,已经严重到不能前来探望闯了大祸的女儿的地步了。
除了秋梓,淳静此时俨然已是如意园的一等大丫头之首,她牢记着林若华的吩咐,用铁闩将院门拴好,与几个粗壮的婆子守在门内,不卑不亢地回那高氏的话:“夫人交待,一切等侯爷回来之后自有定夺,太夫人尚无性命之忧,还请老夫人早点回去歇息,这更深露重的冻着了身子就不好了。”
高氏咬了咬牙,就叫采梦和采月两个跃上墙头,跳入院门强行开门。
采梦与采月两人与淳静的武功不相上下,虽说院内还有几个粗壮婆子,却不是习武之人,淳静以一敌二,自然招架不住,虽说她拼命护在铁闩处,还是被两人逼到墙角,采梦就腾出手来拉开了铁闩。
高氏一怔,随即领着众人一涌而入。才进几步,忽见甬道中站着一个白衣女子,定眼看时,却是明珠。高氏当即喝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明珠冷冷一笑:“老夫人来得这里,莫非我就来不得?”
高氏此时哪有心思与她贫嘴,当即命采梦和采月两人上前。这明珠的武功和为人,两人了如指掌,自知就是联手也未必能赢,何况还有一个急红了眼的淳静?当下两人对视一眼,游移着不敢上前。高氏心急如焚,眼见明珠挡在甬道中央,便拨开旁边齐腰身的青柏丛,意欲绕道而行。
就听明珠冷笑一声:“侯爷出门时嘱咐我好生保护夫人,今日若有人再敢往里走一步,就别怪我手中的毒镖不长眼睛”
高氏闻言脚步一滞。这明珠是沈文宣的人,赵世开怎么会让她保护林若华?正在她犹豫间,忽听院内传来一声惊呼:“清浅……清浅……死了”
这一声犹如晴天霹雳,不仅如意园的老少丫头婆子瞬间呆滞,不是随高氏同来的一行人也都大为吃惊。这清浅虽是个丫头,却生得貌比西施,又是侯爷身边的红人,才听人说要抬了姨娘,怎么突然就……一时众人各怀心思,却也不敢出言议论。
就在众人愣神的这当儿,院门口疾步奔进一行人来,为首那人白袍玉带,不怒自威,正是赵世开。他冷冷地扫视了院中呆若木鸡的众人,沉声说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到这里来闹事么?”
高氏不免有些心虚,色厉内荏地说道:“你去问一问你那贤良淑德的夫人不就知道了吗?”
赵世开盯着高氏,肃然说道:“此事自有我一查到底,勿须你来插手。”说罢,头也不回地走进屋内。
卷二 初入侯门 134、夫君出马
134、夫君出马
林若华怔怔地坐在床前,紧紧握着清浅渐渐冰凉的手,恍若没有听见外面的喧闹,她的眼里,只有清浅那张美丽的脸庞。她静谧的面容,就像正在沉睡中,就像稍后就会睁开眼睛,可是,屋里浓浓的药香尚未散去,她却永远也不会再醒来了。
赵世开跨进房来,第一眼就落在林若华与清浅交缠相握的那双手上,眉宇间闪过一丝刺痛,半晌才走了过来,慢慢蹲下身去,伸手抚在清浅的发丝上,沉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林若华这才缓缓回过神来,看清眼前熟悉的面孔,不由得鼻头一酸,眼里泛起薄薄的水光:“都怪我,没有保护好清浅。”
赵世开轻轻拂过清浅的发丝,落在她苍白的脸颊上,依旧沉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林若华顿时听出他语气中沉重的疑问,还隐隐透出对自己的猜疑和不信任来,她不禁将嘴唇一咬,倔强地重复了上一次的回答:“都怪我,没有保护清浅。”
赵世开也觉出她语气中的生硬和倔强,遂垂下眼睑,盯着她紧紧握的清浅的手,低声说道:“她既走了,就让她安安心心地走吧”说着,轻轻扳开林若华的手,抽出清浅的手握在自己的手里,放在唇边轻轻一吻,喃喃低语道:“都是我害了你……”
林若华听他语音哽咽,不由得扫了他一眼,见他眼角微润,心知他对清浅的死存有疑虑,便也不多说,遂站起身来,吩咐锦春去厨下为侯爷做些吃食来。
锦春应声去了。
屋里顿时一片沉寂。
林若华也不说话,就势坐在清浅的脚边,怔怔地看着赵世开。
而赵世开,紧紧握着清浅的手,眼里满是内疚和自责。
直到锦春提了食匣子进来,将几样热腾腾的菜肴摆好,林若华才肃然起身,上前轻轻对赵世开说道:“死者已矣,生者如斯……侯爷还是先吃点东西吧”
赵世开这才缓缓抬起头来,面向林若华说道:“老太太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虽与她说话,眼睛却掠过她的肩头,投向了黑沉沉的窗外。
“侯爷还是先吃饭,等吃完了,妾身再将事情的始末原本本地说给侯爷听。”林若华看着他的眼神,不由得心里一沉,将镀银的筷子递到他的手中。
赵世开伸手接过,胡乱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说道:“好了,你说吧”
林若华遂将清浅怎样异样地从喜福院回来,秋梓与郎中如何被老太太下令拦在府外,自己又如何去喜福院见老太太,所有这些,均一字不漏地说了出来,见赵世开良久不语,便轻声说道:“若是侯爷觉得妾身哪里有错,要杀要剐任由侯爷处置,妾身绝无半句怨言。”
赵世开迎上她的目光。这是他自进屋以来第一次认真与她对视,目光中带着几分探究,还有几分疑惑,半晌才道:“你没错,错的都是我,要不是我总是装傻逃避,也不至于会弄成这样的局面。”
林若华先前见了他那样的神色,还道他已对自己心存怀疑,此时听他这样说话,分明是自责居多,当下便道:“侯爷切勿这样自责,此事妾身原也有错,不该出言顶撞老太太,当时也是太过情急,只望上天保佑老太太能平安无事,要不然,妾身将会愧疚一辈子。”
赵世开遂不再说,缓缓站起身来,目光依然停留在林若华的脸上:“事已至此,你也无须内疚,老太太对下人,也的确太过严苛了些,她吉人自有天相,不日定能痊愈……我本打算遂了她的心愿,可没想到竟事与愿违。……你去把淳静叫来,我问问临市街东巷的情况吧”
林若华忽想起昨夜他提起让林英华和林菁华两人随赵世开和赵世全哥俩个去赵家塾上学的事。她知道这离襄阳侯府并不远,是当初太祖皇帝所立,专供赵氏族人不能延师者入此读书,并举年高有德之人为塾师,凡族中为官者皆捐赠银两为义学日常花销,所以她就婉拒了赵世开的一番好意,可赵世开执意要秋梓今天早晨就去问姜氏的意思,后来又发生了这些事情,林若华自然就忘了那茬。这时突然想起,不免就说道:“家里发生了这许多事情,我家那两个的事就暂时搁一搁,等我二叔安定下来,也必定会帮他们找个私塾读书的。”
赵世开盯着她的脸,良久才道:“我一日不在府中,就发了这样的事情,我要再回来晚些,指不定还会闹成什么样子。等你兄弟年纪再大些,有了功名,谋了一官半职,府中诸人自不敢再小瞧你,我的心思,难道你真的不明白么?”
林若华只觉鼻头有些泛酸,她深吸了口气道:“侯爷对妾身如此用心,妾身却不能报之万一……妾身心里有愧呀”
赵世开低声说道:“谁说不能报之万一?从今以后,你我正式掌管侯府,同心协力,绝不能让人趁虚而入而动摇了赵家百年基业。
林若华大惊:“可是老太太现在都那样了……”
“府中库房的钥匙与对牌都在云织手上,高氏就是想插手也得过了她那一关,你这两天只需守在老太太身边照料她的饮食起居,协助云织处理内院事务。老太太虽身子不能动弹,可心里却没有糊涂,是非黑白,她自会辨得清楚。我是赵家的嫡子嫡孙,自不会做出有辱赵家门庭的事来,这点上,她是完全可以放心的。”赵世开说完便命人去叫淳静来。
少时,淳静进屋,赵世开便问起姜氏对林家兄妹入赵家义学读书的看法。淳静看了看林若华,如实说道:“姜夫人说侯爷家大业大事务繁多,林家兄妹的事还劳侯爷记挂在心,对此她十分感激。姜夫人还说,林家入京已为侯爷添了许多麻烦,这林家兄妹就不敢再劳侯爷费心了,他们小家小户出身的孩子,怕也见不得大场面,没的丢了侯爷和夫人的脸。”
林若华听了,不禁暗暗松了口气,心里却微微有些感动。这个姜氏,虽不是她的亲生母亲,却是个善良的女子,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也知道三思戴德,更重要的是,她还知道不随便给林若华添麻烦。
赵世开就向林若华道:“看来你们是母女连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