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托官家的洪福啊!”赵老夫人笑道,“曹公公一向可好?”
“好,好。洒家托着皇上和老太太的福气,倒也吃得睡得。”曹公公满脸堆笑,向赵老夫人微微躬身施了一礼,“可惜人有旦夕祸福,不成想侯爷这样的大好人,竟遭人刺杀,皇上闻知顿感盛怒,派刑部员外郎、大理评事与监察御史‘三司使’共同彻查此案,定将凶徒绳之以法。”
都隔了三天才来慰问,可见“盛怒”的程度了。林若华心里暗暗忖道。看起来这当今的皇帝与襄阳侯的关系也不怎么样。
赵老夫人微微躬身道:“还请曹公公代老身叩谢官家圣恩。”
这时,那宫装女子开口说道:“老太太不必多礼。这是宫里的黄太医和马太医,圣上特让他们来为侯爷诊治。”
“侯爷身中奇毒已解,此时暂无大碍,让圣上费心了。”老太太便对赵世开道:“快领这两位太医去给你父亲瞧瞧。”
赵世开应声抬起头来,飞快地扫了林若华一眼,唇角微抿,显得面无表情。他绕过木案,领了两位太医进入内室。
曹公公道:“洒家也去瞧瞧侯爷。”说罢跟着去了。
赵老夫人这才上前挽了宫装女子的手,笑道:“今儿怎么有空来瞧老身了?”
这宫装女子便是方才她口中手称的“孟姑姑”。少年时被赵老夫人推荐入宫,从宫女做起,十几年来,已跻身掌事嬷嬷之职。因而,这位孟姑姑还是把赵老夫人的知遇之恩铭记在心,时不时会借机出宫来送些礼物,探望一番。
孟姑姑并不客套,扶着赵老夫人在太师椅上坐下,方才笑道:“怎么,老太太不想看见我么?”
“瞧你这孩子,把老身都说成什么样的人了?”赵老太太也笑道,“你匆匆而来,不会是宫里出了事吧?”
“老太太可真是神机妙算,我此次来,当真是有事。”说着看了立在赵老夫人身后的林若华一眼,放低了声音道,“这次太后生了病,吵着要给官家选妃,与皇后娘娘闹了起来,官家明面上不好违拗太后的意思,便让几位掌事嬷嬷选些宫女充实后*宫,我看哪,这次入宫的女子,能做王宫大臣夫人的把握倒有八分。”按以往的惯例,做了不妃嫔的入选女子,多半都会顺理成章地被嫁到各位权贵之家,当然,前提是这些入选女子的出身也是非富则贵。
“哦?”赵老夫人有些意外。她素知高皇后强悍,专宠后*宫,并无第二位得宠妃嫔——其实并不是别的妃嫔不得宠,而是根本就没有第二位妃嫔。高皇后也因纳妃之事与太后之间闹过几次不愉快了,此次太后选妃,岂不是要在官家与高皇后之间横插一刀?两宫间的矛盾积怨难道已闹到如此不堪的地步?
“您老人家若有合适的人选,就快快列出名单来,我好上交到尚仪女史那里。”孟姑姑忽看着林若华,又笑道,“这位小娘子生得容貌端丽,是您府上新来的内眷?”她与襄阳侯府的几位姨娘也曾谋面,又素知老夫人没有孙女,见林若华如此年幼,便猜她是侯府哪位少公子的夫人了。
“呵呵,这是老身失散多年的孙女,排行老三,往后只称她为三姑娘就得了。”林老夫人笑道,见孟姑姑满脸疑惑,又道:“你大老远来,老身也不叫你白来一趟。我府上倒真有位千娇百媚的小娘子,是老身的外孙女,正来京让老身替她寻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这可是个好机会。不过,这事还得问问她自个儿的意思。”
两人正说着,赵世开领着曹公公与那两位太医从内室出来。曹公公老远便道:“恭喜老太太,侯爷已经醒转,只需养将些时日便能痊愈了。”
那两位太医也连声道贺。
赵老夫人顿时笑道:“想是托着官家的洪福,两位太医一到自然手到病除。”
曹公公打了个哈哈,便称宫中有事,要先告辞了,孟姑姑与他一同出宫,自然也要相偕而回。赵老夫人并未刻意挽留,只叫云织赶紧去备好两份礼品,叫赵世开送了他们出府。
就在孟姑姑与曹公公出府后,远在芷兰园里的欧阳碧已从贴身丫头绛紫口中得知孟姑姑与曹公公此行的目的。她微微眯了双眼,对她祖母欧阳夫人说道:“祖母,您老人家觉得入宫……”
欧阳老夫人眼神一黯,旋即说道:“一入宫门深似海。你父母早逝,就你一根独苗,原想着进京投靠姨祖母,让她为你挑户好人家,可府里现在正是多事之秋,这事儿……一时半会儿只怕也难……”
“祖母,求人不如求己,眼下侯府事多,姨祖母也自顾不暇,碧儿不如入宫试试……”欧阳碧低低说道,“与其在人屋檐下低头,碧儿宁愿进宫,哪怕只做得一个宫女,也绝不后悔。”
卷一 波折重重 051、风声(中)
知愧堂内室。
襄阳侯赵从诲面色安详地躺在炕上,身上盖着薄薄的褥子。
赵老夫人坐在炕沿,双目蕴泪,唇角却挂着欣慰的笑容。她紧紧攥住赵从诲的手,嘴里喃喃说道:“不愧是我的好儿子,区区小人暗算又何足道哉?等你大好了,咱们娘儿俩携起手来,刀山火海也能趟过去!”
赵从诲慢慢睁开双眼,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缓缓说道:“……有母亲在……一切都……会好的……”
赵老夫人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她拍拍赵从诲的手,安慰道:“你放心,有我和文宣,府里一切如故。你只要安心养好伤就行了。”
赵从诲便又在枕上微微动了动嘴唇,吐出一个字来:“好。”
赵老夫人遂起身对明媚几个大丫头道:“这几天辛苦你们了。”
明媚忙应声道:“这都是奴婢们份内的事,只盼着侯爷能早些痊愈才好。”
赵老夫人点点头,“老天独具慧眼,人善自有天佑,侯爷为人正下,必能安危无恙。你们小心侍候着,决不能有任何闪失。”
“是。”明媚几个齐声应答。
这时,赵世开送了曹公公与孟姑姑回来。赵老夫人脸色一沉,便摒退左右,只留了林若华一人在身边。
赵世开显得很是恭敬,笔直地侍立在老夫人的身侧,仿佛知道她有话有问。
赵老夫人脸色不虞,抬头看了看他,又扫了林若华一眼,才低声说道:“那元帕是怎么回事?可是你的主意?”
“孙儿愚昧,不知祖母此话怎讲?”赵世开一脸茫然样。
“好,好,你们一个个都想着瞒天过海!今儿你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我就……”赵老夫人恨声说道,一边说一边起身去拿茶几边掸灰用的拂尘。
“老太太快请息怒。”林若华看好颤巍巍的样子,忙上前扶住她。
床上的赵从诲忽然动了动身子,举起手来挥了一挥。
林若华见状,对赵老夫人道:“老太太,侯爷他……”
赵老夫人这才丢下拂尘,走到赵从诲床前,俯身道:“孩子,可是有话要说?”
赵从诲缓缓道:“是儿子的……主意。”
赵老夫人这才颓然坐下,低声道:“你好歹也算是宣儿的……舅舅,怎么就让明珠她……”
赵从诲的眼珠慢慢挪动,投到了远远立在一旁的赵世开身上,良久才说出一句话来:“明珠……也不错……”说完,目光又落在了林若华的身上。
赵老夫人便道:“这就是阴差阳错为你挡了一刀的孩子,没想到竟是你失踪八年的女儿初雪,你姨母与覃姨娘都已经确认,我打算就让她在府里住下,你意下如何?”她当着赵世开都不说林若华是赵世友的孩子,看来是大有用意。
赵从诲直直地盯着林若华,唇角翕动,露出一丝微笑:“好……孩子,好孩子……”
林若华看着面色腊黄、容虚弱的赵从诲,心里没来由地涌上一阵悲哀——大名鼎鼎的襄阳侯,何等的声名显赫,竟也会弄到如此地步,可见人生无常,难料福祸啊!她看了看赵老夫人,见她面带鼓励,便微微躬身,冲赵从诲施了一礼,肃然说道:“孩儿见过侯爷。”她不直说自己的名字,也未称襄阳侯为父亲——连日来所遭遇的变化,让她也学会处变不惊了。
赵从诲眼角微润,脑袋在枕头上轻轻动了一动,慢慢说出一句话来:“……委屈你了……”
赵世开也缓缓蹭到床边,看了看林若华,眼里微光闪动,欲言又止。
门外突然响起云织的声音:“老太太,淮阳侯爷偕夫人来了。”
“你好好歇着,我出去看看。”赵老夫人对赵从诲说了一句,便站起身来道,“知道了,快快有请。”
林若华忙上前相扶。
赵老夫人道:“你也随我一同去吧!”
“好。”林若华也不拒绝,反正都打算在侯府长住了,该见的人自然都是要见的。
云织便打起帘子,三人鱼贯而出。
躺在床上的赵从诲,脸上忽然露出一丝苦笑来。
此时,淮阳侯赵守约正被沈文宣迎进厅堂分宾主坐下,丫头们斟上茶来,又摆上果品,静候赵老夫人到来。
赵老夫人才出内室,淮阳侯远远看见,忙起身迎上前来,说道:“老太太!”他下首的一位盛装中年女子也急忙起身,嘴里说道:“老太太,侯爷与妾身才从江陵府回来,一闻知兄长遇剌,便即刻赶来。不知兄长伤势如何,有无大碍?”
赵老夫人微微一笑:“老天庇佑,不过是虚惊一场。怎么样,江陵府那边的事处理得还顺利吗?”
“托老太太的福,一切都还顺畅。”淮阳侯应道,边说边上前扶了赵老夫人到上首的太师椅上坐下。“世延这孩子也还体谅父母的良苦用心,总算没让我白疼一场。”
“那就好。”赵老夫人欣慰地笑道,忽又回头冲林若华道:“三姑娘,过来拜见叔父。”
“她是?”淮阳侯问道。
“她就是八年前失踪的初雪,所幸老天开眼,要让咱们一家团聚。”赵老夫人简略地把林若华无意中救了襄阳侯一命的事说了,还特意把欧阳老夫人确认的事也附带地提了提。
淮阳侯夫人立即满脸堆笑,亲热地拉了林若华的手道:“好水灵的人儿!快让婶母瞧瞧!”
淮阳侯上前一步,低声对赵老夫人道:“侄儿闻听外头谣传,说官家闻听兄长遇剌而未御驾亲临侯府探视,多半是因为十四年前林世友一案与兄长有关,说林世友是因兄长撑腰才敢贪赃枉法犯下重罪……”说到这里,飞快地睃了林若华一眼,把头俯在老夫人耳边,又道:“甚至还有人谣传三姑娘其实是林世友的女儿。”
赵老夫人冷冷一笑:“嘴长在别人脸上,他想怎么说就随他怎么说去!”
“可是……这样的谣言,就算是空穴来风,传到官家的耳里,只怕也会引起误会。”淮阳侯直起身来,略显不安。
“我赵家世代立得正行得端,官家也是聪明人,想来不至为些许谣言而对侯爷不利。”赵老夫人淡淡说道,“再说了,林世友一案孰是孰非,天下又有谁人不知?”
卷一 波折重重 052、风声(下)
淮阳侯夫人姓周,是汴梁有名的富家出身,为人向来圆滑,见老太太生起气来,不由得瞋了丈夫一眼,转头对赵老夫人道:“老太太快莫动气了,咱大人不计小人过,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眼下只要兄长尽快痊愈,就比什么都强,您老人家说是不是这个理?”
林若华立在赵老夫人身后,也轻声道:“是啊,婶母说得极是。树欲静而风不止,您老人家生气事小,伤了身子事大啊!”
沈文宣与赵世开站在一旁,听了这话,顿觉眼前一亮,忙出声附和:“对呀,三妹妹说得对!世事如此,老太太也不必过于忧心。”
赵老夫人脸色稍霁,叹了口气道:“逝者已逝,再说也已无益。你们往后可要多多防范,不可重蹈覆辙。”
淮阳侯与赵世开、沈文宣几个皆连连点头称是。
淮阳侯清清咳嗽一声,冲夫人周氏使了个眼色,周氏就拉起林若华的手道:“三姑娘陪我去瞧瞧侯爷吧!”
林若华点头应了,与周氏去了内室。
待她们一走,赵老夫人便慢条斯理地问道:“又有什么事?该不会是为了太后选妃的事而来的吧?”
“老太太英明,侄儿是特来探望兄长伤情的,绝非是为了太后选妃的事……只是,周氏族中有好几位才貌双全的待字闺中的姑娘,闻听此事便上门来求,侄儿抹不下这个脸面,便应了下来,还请老太太在太后面前引荐一二。”淮阳侯被老夫人看穿心思,不觉略显尴尬。
“你的耳朵几时真成了顺风耳了?”赵老夫人一声冷笑,“就算周氏宗室的姑娘才貌双全,那品性又如何,你当真了解过吗?”
淮阳侯不禁笑道:“她们不过是想借选妃的机会进宫而已,再说还不定能做上妃嫔,有能耐的自然要往上爬,没能耐的也不怪不得别人,与品性又有何干?老太太只需在太后面前提一提,又不会失了您的脸面。”
“老身的脸面失了倒没什么打紧的,就怕打了赵家的脸!”赵老夫人见他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脸色顿时铁青,“上次进宫的那个周才人,不也是才貌双全吗?怎么还是落了个吞金自尽的下场?难道她还为老身长了脸不成?”
老太太当着两个晚辈的面毫不留情的斥责,淮阳侯脸上便有些挂不住了,他瞄了周氏一眼,强颜笑道:“外头都盛传太后默许您老人家为官家举荐四名品貌出众的女子待选,就是侄儿今天不来,明儿也有张三李四家的上门求荐。侄儿这不是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才敢来求老太太的嘛!侄儿可是拍着胸脯答应了人家,你老人家若是不帮侄儿,叫侄儿的脸面往哪儿搁去?”
“你口口声声的提这‘脸面’二字,我今儿就偏不给你这‘脸面’了!也好断了那张三李四家想上门求荐的念头!”赵老夫人不禁怒道。
淮阳侯也有些恼了,却又不敢发作,只得放低身段,仍旧说道:“老太太您别动气,就是您不想举荐别人家的姑娘,眼前的三姑娘也是个上乘的人选啊!你断断不能失了这个机会……”
“亏你还是皇家的宗室,这种话也说得出口!三姑娘可是姓赵,论起辈分还是官家的侄女儿,这天下哪有侄女嫁给叔父的道理?!”赵老夫人更是盛怒,一拍桌案,厉声喝道。
“这亲舅舅为帝外甥女儿为后的事也有先例,况且三姑娘跟官家也已出了三服,做他的妃子又有何妨?此事只要您老人家在太后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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