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梓见林若华的犹豫,不禁轻轻地拉了拉她的衣袖。
林若华心中一动,便佯作无奈地轻叹一声:“事到如今也只有如此了。不过,还请世子答应,等我伤势痊愈就放我出府。”
“这个自然。”赵世开微微颔首。当下便命小沙弥备好马车,扶了林若华她们上车。老夫人的轿子走在最前头,马车紧随其后。
赵林审与赵世开却是骑马,不紧不慢地随在马车后面。
一路上无人说话,只闻“吱呀——吱呀”的车轱辘声。
赵从审目光游移,不时往马车窗里瞟上一眼;而赵世开则神色从容,眼睛明亮,清俊的脸上始终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
秋梓本欲跟林若华说话,却见林若华往马车外呶了呶嘴,便也保持了沉默。
好在这里距襄阳侯府并不太远,落日的余晖尚未完全散尽,马车便慢慢缓了下来,赵世开上前跟门口的亲卫低声说了一句,马车就缓缓从西侧门驶入侯府。老夫人轿子却未停下,直接从东侧门进去。
赵从审下了马来,匆匆跟上老夫人的轿子去了。
赵世开慢条斯理地任两个丫头搀着下了马,欲待亲自扶林若华下车。
林若华却直接无视他伸过来的那双干净修长的手掌,掌住秋梓的胳膊“蹭”地一声从车上跳下。哪知她一日滴水未进,又受了些惊吓,身子便有些乏力,双脚着地时便一个趔趄差点摔倒,秋梓赶忙上前搀住。旁边侍奉的丫头想笑却又敢,只捂了嘴强忍着。林若华强作镇定拍拍衣裳,看了看府门口两只威武的石狮,又抬头看了看高大的府门上悬挂着烫金的“襄阳侯府”的牌匾。这两天她虽住在侯府,却尚未见过侯府的庐山真面目。心里不禁暗叹一声:这王侯之家果然不同凡响,就这一块金光闪闪的牌匾,也不知要花多少银子呢!
几人进门,便有等候在些的几个婆子扶了他们各自上了小轿。不多时,小轿在仪门停了下来,早有等候的小厮、丫头上前来扶两人下轿。
赵世开表情严肃地吩咐一个婆子领林若华进去,他则径直往另一处院落而去。
林若华看着赵世开的背影,不禁叫道:“你这是要我去哪里?”
赵世开回头笑道:“你先去见一个人,晚间我再找你。”
林若华只得随了婆子进去。
一路上她们东张西望,却见房屋古朴,院内皆是鹅卵石铺就的石径,沿途俱植以花草林木,不见半点奢华,隐隐透出庄重肃穆的气象。她们跟在婆子身后,穿过两间飞檐小亭,又绕过一道回廊,再折进一个小院,只见院门上挂着一块牌匾,题着龙飞凤舞的行书——水月阁。
院落并不大,却别致清静。粉垣白墙,墙外几竿修竹,院内几株芭蕉,红绿相衬让人眼前一亮。此时院门大开,有两个未留头的小丫头正在院门前掷着沙包玩耍,见了林若华等人,忙飞跑入内。
少顷,从屋里迎出一个面目姣好的女子来,见了林若华当即笑道:“三姑娘来了,快请进来吧!”
林若华定眼一看,这不是覃姨娘的贴身大丫头绮罗吗?是了,这水月阁就是覃姨娘住的院子。
绮罗迎出门来,上前屈膝给林若华行了礼,又笑道:“我们姨娘正念叨三姑娘,不想三姑娘就来了。”
林若华心里一忖,不知赵世开把自己送到覃姨娘这里是何意图,但从绮罗毫不惊讶的表情来看,她一定是早知道林若华要来的消息了。
说话间,覃姨娘已在一个大丫头的搀扶下从屋里出来,看见林若华时,脸上便露出笑容来:“好孩子,你可想死为娘了。”边说边上前把林若华拥入怀中。
林若华见她目光澄清,全然不似先前那般茫然失措的模样,心里不由得一动——莫非这覃姨娘也不是真疯?这侯府里的事情,当真是错综复杂呀!
绮罗已伸手拉了秋梓进屋,又吩咐小丫头赶紧去备些吃食。
覃姨娘双手捧了林若华的脸庞定定看了半晌,两行清泪终于无声滑落,许久才哽咽说道:“我可怜的孩子,让你受委屈了。”
林若华看着覃姨娘秀美的脸庞,心头忽然涌上一抹似曾相识的感觉。她努力搜寻着这两年的穿越记忆,却始终想不想曾在哪里见过覃姨娘。她犹豫了片刻,才呐呐说道:“我想您真的是弄错了,我的确不是您的女儿初雪。”她能体谅一颗母亲的心,可是也不能欺骗一颗母亲的心呀!
覃姨娘打断她的话头,又紧紧搂住她道:“这十五年来,我日日夜夜想的念的都是你,又怎么会弄错呢?”说着已是泣不成声。
这时,她身边的大丫头低声劝道:“姨娘,先进屋再说吧!”
一句话提醒了覃姨娘,她这才松开双臂,牵了林若华的手往上房而去,一边走一边吩咐那大丫头:“绮裳,叫人好生看着院门。”听这语气,分明是怕人来打扰或偷听。
绮裳答应一声便叫了小丫头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小丫头即刻去了。
覃姨娘携了林若华的手进屋,拉她在靠窗的炕上坐下,又亲自去掩了房门,才缓缓说道:“我说你是我的女儿,口说无凭,只怕你也不会轻易相信。我且问你,你左腿内侧是不是有颗黄豆大的黑痣?”
林若华顿时一惊,覃姨娘与自己不过一面之缘,又怎会得知她隐私部位的那颗黑痣?
覃姨娘见她不语,又轻声道:“你还有块贴身佩戴的玉麒麟,麒麟的右耳后根有个‘华’字,对不对?”
林若华微微点头。
“襄阳侯府的哥儿所佩戴的玉器,上面都都刻‘荣’字,姑娘所佩戴的玉器刻有‘华’字。这是侯府祖传下来的习俗。”覃姨娘低叹一声,上前握了林若华的手道:“都是为娘无能,才有这十五年来的骨肉离散,等侯爷好了,我再求他准你跟我住在一起,你看可好?”
林若华看着覃姨娘满怀希翼的眼神,实在不忍心泼她的冷水,想了一想,便郑重说道:“世子让人送我到您这里来,想必也是让我陪您说说话儿,要是他们不赶我走,我便在这里陪着您,这样行不?”她想着陪一个处处对自己友好亲善的姨娘,总比住进如意园要踏实得多。从覃姨娘如此确凿的证据来看,自己的身世的确有待进一步求证,说不定自己真是覃姨娘的亲生女儿。
卷一 波折重重 037、蹊跷
就在林若华在水月阁与覃姨娘说话的当儿,赵世开已匆匆回到了如意园。
如意园空无一人,寂静无声,只有两个小丫头守在院门口打磕睡。赵世开走到门口,她们仍无知觉。
此时已值掌灯时分,月上枝头,夜色朦胧中,赵世开一张俊脸变得有些阴沉起来。他上前用力踹了一下院门,两个小丫头才猛地惊醒,吓得赶紧站起身来行礼,畏畏缩缩说道:“世子爷……”
赵世开冷冷问道:“人呢?”
小丫头抖抖索索道:“奴婢们一直守在门口,也不知怎地竟睡着了……”
赵世开浓眉一颦,当即又问:“清洛呢?”
“清洛姑娘一早送可唯姐姐出去,这会儿只怕还没回来……”小丫头不敢抬头,呐呐说道。
赵世开冷哼一声,不再说话,径直往里而去。
小丫头对望一眼,却不敢上前,等他进去,忙拔腿就往院外跑了。
赵世开不动声色,疾步入内,将房门掩上,把那地道打开,只瞧了一眼便又关上。他在房内停留了片刻,便又出来直往知愧堂而去。
知愧堂是襄阳侯赵从诲的居处,建在外院,位于整个侯府的东南角,建筑雄伟古朴,尽显侯门气派。不过,里面陈设却简单大气,丝毫不显张扬。
赵世开一路行来,躲避不及的小丫头及婆子们行礼不迭,他也毫不理会,一径直往前走。不多时,便到了知愧堂的院门前。
门口立着两个中年劲装汉子,见了赵世开连忙拱手行礼。赵世开也举手还礼,恭敬问道:“父亲可好?”
汉子肃然道:“世子放心,张太医已经来诊治过了,侯爷并无大碍。”
“嗯。”赵世开点点头,遂跨进院来。
过了外院大门,里面便迎出几个莺莺燕燕的淡妆妇人,为首一人年约三十余岁,生得丰腴白皙,正是赵从诲的继室高夫人,一见赵世开便道:“世子来了。”
赵世开随即施了一礼,彬彬有礼地回答:“母亲,父亲可曾醒来?”
高夫人此时显得十分端庄娴雅,满脸焦虑地望着赵世开道:“方才张太医来过,说是脉象虚弱,只怕……”
“母亲别太担心,父亲吉人自有天相,必能安危度过此劫。”赵世开安慰道,一边说一边往里走。“祖母来过了么?”
“老夫人早上来过一趟,在房内呆了许久,出来时眼睛红红的,我也不敢问她。”高夫人犹豫了一下,低声说道:“只怕侯爷他……”
赵世开脸色顿时一沉,语气却依旧平缓:“母亲切莫想得太多,府里大小事务都要仰仗母亲料理,还请母亲多多保重身体。”
高夫人这才用手帕揩了揩鼻子,红着眼圈点头称是。
这时,明珠从外头匆匆进来,脸色很是难看,见了赵世开也不行礼问安,只冲高夫人冷冷说道:“夫人,沈将军要的雪山灵芝,库房说要夫人的对牌才能领取。沈将军已命悬一线,这区区一枝雪山灵芝能抵得上他的命金贵么?”
高夫人被明珠这近似责问的口气问得很是尴尬,当着众人,尤其是当着继子赵世开,让她颜面顿失。她心里恼怒,却又回明珠一向是侯爷的左膀右臂,不敢轻易得罪,当下只得强忍怒气,故作惊讶地道:“明珠姑娘领什么物件不是有自己的对牌么?怎么库房突然要起我的对牌来了?真是一群不晓事的东西,也不看看这都什么时候了!凡事也得有个轻重缓急呀,要是误了诊治沈将军的时机,那可怎么了得?”边说边从身上取下对牌,吩咐身边的一个身材高挑的大丫头:“采月,你去跟库房说,下回遇上这么紧急的事情就不必要我的对牌了,明珠姑娘想要取什么只管取就是了。”
不待她说完,明珠已疾步往库房而去。
采月应允一声,遂接了对牌,跟在步履匆匆的明珠后面去了。
赵世开目送明珠离开,便跟高夫人想单独去侯爷房里看看。高夫人不好阻拦,陪他到了上房门口,方才折转身来。
一进房门,便有两个年轻女子上前来行礼,正是与明珠一起的明媚、明月两人。
赵世开微微颔首,示意她们离开。两人遂垂首退到门外。
赵从诲正安静地平躺在上首的炕上,身上盖着锦缎薄褥,双目紧闭。
赵世开上前,俯下身去,轻声在他耳边说道:“父亲,儿子找到初雪妹妹了。”
赵从诲的眼皮动了动,良久缓缓吐出一个字来:“好。”
笑意便如潋滟的水波在赵世开脸上荡漾开来。他伸手握住父亲的手,微微一攥,又道:“那孙俊杰还真是棵墙头草,进了侯府就什么都说了。”
赵从诲的眼皮又动了动,低声说道:“……妻……文宣……”
赵世开微微一愣,又凑到父亲耳边说道:“这孙俊杰果然与高洪果然有莫大的关联……没想到伯父竟也与他们扯上关系,还好文宣事先已作了安排,只是没钓到鱼儿,可惜了。只是这……妻……的事,儿子想先等等再说,您看可好?”
赵从诲的嘴唇微微张开,低沉而又清晰地说道:“此事……不能……拖了……”
“是,儿子这就着人去办。”赵世开立刻恭敬地应道。“父亲您安心养伤,家里有儿子和文宣,你就尽管放心。”
赵从诲艰难地绽出一丝笑容,手指微微动了动。
赵世开把赵从诲的手握在掌心,双眼微润地望着他苍白的脸庞,良久才哽咽说道:“父亲,您一定要好好保重,儿子必将刺客捉拿归案,揪出幕后主谋,以解您后顾之忧。”
赵从诲嘴唇翕动,唇角带笑,却不再说话。
赵世开在炕沿坐了许久,才依依不舍地起身。出得房来,明媚与明月两个当即迎了上来,低声说道:“侯爷身体并无异样,奴婢们已嘱咐张太医不可走漏半点风声。”
“很好。有你们在,我便放心了。”赵世开顿了顿,又道,“沈将军怎么样了,张太医怎么说?”
明媚脸色突然一红,低声说道:“张太医说为沈将军寻个未开苞的小娘子便可。明珠姐姐听了大怒,当场发作,把张太医给轰走了。依奴婢看,明珠姐姐对沈将军一片痴心,不如就让明珠姐姐……”
赵世开微微一愣,旋即明白,沈文宣是中了一种江湖上名曰“无情散”的情毒,听人说必须与处子同房方能解毒,而与之同房的处子又必须心甘情愿献出自己的身体,这样男人便能不治而愈。否则男方就会毒发身亡,女方也可能受其毒害。
襄阳侯府多的就是漂亮女子,上至老夫人贴身大丫头,下至洒扫的小丫头,无一不是经过外事房精心挑选的,而且她们也大都喜欢英俊威武,性情温和的沈文宣,这样的事情让她们去做,她们也定是心甘情愿,再说以沈文宣的性格,也定会给女子一个名分的。
而刚刚赵从诲,跟赵世开提的就是这件事,只不过,他说的是一个“妻”字。
而“妻”和“妾”是不同的。
“妻”,须得举止端庄,大方得体,且能与之共患难,同甘苦;而“妾”,只要体健貌美,性格温柔即可,无须要求更多。
可赵从诲,为什么非要在这样关键的非常时刻,要为沈文宣找一个“妻”呢?
卷一 波折重重 038、情毒
水月阁里,覃姨娘紧紧攥住林若华的双手,声泪俱下地为她讲述八年前的那个故事:“……元宵节这天,官家命侯爷入宫受封,你伯父便自告奋勇领了全府上下人等到闹市看灯。哪知在多安桥遭到了蒙面人的袭击。你大哥、世子和你四弟全都受伤,你大哥和世子差点被歹人害了性命,只有你五弟世丰因生病在家而逃过此劫,你也因此而被歹人掳走,至今音讯不明。”
“前些日子侯爷说起世子的亲事,那高家的宛如姑娘与你乃同年同月出生,我一时忍不住在侯爷面前又大哭了一场,惹得侯爷也难过了几天。没想到前天侯爷遇剌,竟是你为他挡了一刀,让他死里逃生。当世子跟我说你就是初雪时,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后来见到你,才相信你真的就是我日思夜想的女儿。看来是老天怜悯,送了你到我跟前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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