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林若华是右臂受伤,依旧由秋梓亲自喂她吃饭。可欣始终保持着微笑,侍立一旁。丫头婆子们更是眼观鼻鼻观心地挺直着腰板静立,室内一时鸦雀无声。
待林若华吃完,可欣便命丫头婆子们撤去碗碟,亲自奉上茶汤。
秋梓忙伸手接过。可欣微微笑道:“请姑娘好生歇息,若有需要,尽管叫丫头们侍候就是。”
林若华点头,可欣便率众人退了出去。
那黑瘦婆子有意留在最后,临出门时忽然回头,冲林若华意味深长地咧嘴笑了一笑。
这一笑皱纹横生,愈发让她那双三角眼显得光芒闪烁,诡异十分,让林若华的后背嗖嗖发凉。
秋梓想也看出了什么门道,待众人出去,忙掩上门,向林若华附耳说道:“姑娘,奴婢觉着这婆子有些古怪。”
林若华“嗯”了一声,忽然指着方才那婆子站立的地方,低声说道:“去把那匣子拿来我看看。”
秋梓顺她所指,见那靠窗的案桌上赫然多出一个精致的木匣子来,顿时大吃一惊,上前看了半晌,久久不敢伸手拿起。
林若华不禁笑道:“别怕,你拿过来我瞧瞧。”
秋梓兢兢战战,用两个手指头捏住匣子一角拎了起来,本想顺手递给林若华,转念一想,又放回桌上,仔细观察了一番,方才将匣子打开。这一打开,又是大吃一惊:“姑娘,你的玉麒麟!”
“玉麒麟?”林若华也觉意外。
秋梓捧了匣子递给林若华。林若华拈起一看,果真是块色泽莹润的玉麒麟,不论大小、形状均与自己随身所佩戴的那块一模一样。她把玉麒麟托在掌心,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反反复复看了数遍——麒麟的右耳后根,有一个若隐若现的“华”字。
不错,这的确就是方氏遗留给自己的那块玉麒麟。
林若华拿着玉麒麟,只觉思绪纷乱,似一团纠缠的麻绳,越来越理不清了。
玉麒麟难道是这个婆子放在那里的?她又是从哪里弄到玉麒麟的?从表面看来,这婆子显然只是侯府里一个普通的下人,否则不会去做提便桶这类低等的工作,可是,如果她身份低微,又怎么能随便出入如意园,见到目前尚处于“保密”状态的林若华?这些出入如意园的人,想必都是经过沈文宣或是明珠等人亲自审查过的值得信任的人,一般寻常的人,又怎么会轻易混得进来?
秋梓忽“咦”了一声,从匣子的夹层的红丝绒里拉起一张小字条来,因不识字,便递给林若华。
林若华接过一看,不由得苦笑一声。
秋梓忙问道:“姑娘,这上面……”
林若华轻声说道:“一个‘烛’字。”
“烛?蜡烛?”秋梓奇道。
“对,蜡烛的烛。”林若华将这张小小的字条也翻来覆去仔仔细细地查看了良久,并未发现有什么异常之处。
这个“烛”字,是用标准的柳体楷书书写,端正清隽,看起来略显纤细,还透着淡淡的墨香,想来才书写不久,纸张好似是质地细腻的宣纸,之方面林若华是外行,不能辨别宣纸的类别与产地。
秋梓听林若华说了这个“烛”字,便起身四处寻找与蜡烛有关的物件。
林若华的目光也绕着房间环顾了一周,良久,心里一动,冲秋梓说道:“秋梓,你看看那个红纱缦那里是什么?”
秋梓不解地回头,定眼细看,就见屋内左上首的墙壁中央供着一尊菩萨,有块红色纱缦罩住菩萨的头部,似有一缕若有若无的轻烟从那菩萨的底座袅袅升起。
林若华示意秋梓扶她起来过去细看。
秋梓连连摇头,不肯搀她起来。
林若华便笑道:“我其实伤得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严重,不过在他们面前,总是要装装样子的。”
秋梓这才半信半疑地搀她起来,扶着她到了菩萨跟前。
这是一尊敬观音菩萨。林若华从菩萨圣洁微笑的神情与手中执着花瓶与柳条猜测。菩萨是托在一个黄铜架子上的,底座处连着一块小小的桌案,桌案上摆着一个香炉,里面满满的全是香灰,里面还插着一炷香,袅袅淡淡的轻烟正是从这里冒出来的。
让林若华更觉怪异的是——这一炷香才烧去了约摸三分之一。
好像没有人上过香,这香是什么时候被人点燃的?
林若华抬头看了看满脸慈祥的菩萨,不禁玩心大起,叫秋梓取了一炷香,凑到那燃烧的香上点燃,方才恭恭敬敬地跪倒在蒲团上,双手合什,虔诚地说道:“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请您老人家为我指点迷津吧!”说罢又俯下身去磕了一个响头。
秋梓看着林若华一本正经的样子,有些想笑,眼光扫过她裹着厚厚纱布的右臂时,脸上的笑容便一闪而逝了——这个时候,任谁都没有心情笑得起来。
既然写着“烛”字,可见这里面必有蹊跷。林若华磕完头,慢慢爬起来仔细地端详起桌案上的香炉与插满香烛的竹筒。
她伸手在香炉与竹筒上轻轻触摸,并无什么异样,她不由得有些沮丧,便将那香炉拿起仔细观察一番,并无什么奇特之处,便又伸手去拿竹筒,哪知这竹筒竟似钉在了桌案上似的纹丝不动,她顿时大感兴奋——蹊跷肯定就在这里!
林若华前生也看过无数诸如此类的电影。果不其然,她将竹筒里面的香烛拿出后,便发现了竹筒里面凹凸不平,中间稍微凸起,四周略为低凹,她伸手在里面摸索,试着使用左转、右转、扳动、按压等方法,依然毫无动静。她忽然灵光一闪,抓住整个竹筒用力旋转,就听“吱嘎”一声,观世音菩萨的塑像轰隆隆往旁边移去,蒲团前方出现了一个三尺见方的漆黑洞口来。
难道这是个地道?它是否可以通到襄阳侯府高大的院墙之外?
林若华有片刻的震惊,随即走到洞口探头观望,可里面黑黝黝的什么也看不见。
秋梓此时几乎呆住,微张着嘴巴,满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林若华沉吟良久,决定一探究竟,当下便不迟疑,吩咐秋梓拿起桌案上的火石。
秋梓眼里闪过迟疑,不过看了看满脸凝重的林若华,终于打亮火石,扶着她沿着一级级地台阶下了黑洞。
林若华在心里默数着台阶的级数,数到第十八级的时候,她的脚便踩着了厚实的地面,借着火石的微光,勉强能够看出这是条仅容一人通行的地道。
她试着往前走了几步,有轻微沉闷的脚步声传来。
秋梓顿时紧张起来,轻轻扯了扯林若华的衣袖。
难道这里面还有人?林若华顿时屏住呼吸侧耳倾听,却再无声响。于是她又再往前走了几步,又听到脚步声传来,她又停住倾听,却又寂静无声,如此往复数次,她不禁哑然失笑——原来是她自己的脚步声!
两人携手前行,整整走了一百八十八步,前面终于出现了一级级的台阶,她顺阶而上,不多不少正好也是十八级,她的头便碰到坚硬的石板,石板上有一个硕大的按钮,她不假思索地伸手一扭,石板便轰隆隆地打开,刹那间阳光便洒落进来。
她跃出地道,抬眼打量四周——这里是一片空旷的荒野地,而赵家的宏伟高大的院墙就近在咫尺!
林若华心中有太多的疑问,她不敢耽搁太久,匆匆回到地道,关好洞门后又按原途返回。
当林若华回到房内,看秋梓将一切恢复原样后,这才发现自己双腿发软,鬓角已然湿透,心儿也在怦怦乱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清浅只是赵世开的一个大丫头而已,她的房里怎么会有暗道?那个黑瘦的婆子又怎么会知道这些内情,还故意留下线索让她们去寻找?或者这暗道还有什么其他的用途?
秋梓面色通红,用衣袖擦了一把冷汗,又用帕子替林若华揩去额头上的汗珠,喘了几口粗气道:“姑娘,咱们该怎么办?”
卷一 波折重重 029、覃氏
且不说林若华绞尽脑汁思忖对策,先说此时清洛正紧颦秀眉站在如意园的院门前,温言劝慰着一个盛装妇人。
这妇人约摸三十出头的年纪,身着水红色交领夹衫,下穿宝蓝色长褥裙,腰间系了水红色汗巾,外罩水红色绣工精细的薄绸长褙子,乌云高耸,发间斜插一根镏金如意步摇,瓜子脸儿,肤如凝脂,一双黑眸似烟如雾,颇有几分不染尘俗的飘灵。
清洛命婆子仆妇半掩了院门,对那妇人陪笑说道:“覃姨娘,世子爷嘱咐过了,没有他的允许,谁也不许进去,奴婢也是奉命行事,您就别让奴婢为难了。”
覃姨娘两道弯弯的柳叶眉微微往上一挑,眼里闪过不耐,旋即又垂下眼睑,缓缓说道:“姑娘在这如意园里,就是半个主子,世子不在,你就让我进去见见我那可怜的女儿吧!”说的虽是乞求之词,语气却是生硬无比。
清洛心中大急,心道这覃姨娘不是疯魔了么,怎么这会儿就像是个明白人了呢?她跟自己讲理还好说,要是发起疯来,又该如何是好?清洛心知这覃姨娘虽然住在水月阁那个冷清的小院里,可侯爷却似乎从未嫌弃过她是疯子,隔三岔五的便去那里过夜,高夫人那里也没那么去得勤。老夫人也因为初雪丢失的缘故而对此不闻不问,高夫人便只能常在心里生闷气。眼下覃姨娘是非进去不可了,可高夫人怎么还不来?
覃姨娘的贴身大丫头绮罗见清洛一边婉言劝慰,一边左顾右盼似在等待什么人到来,不禁在旁边冷笑道:“清洛妹妹,世子爷向来尊重姨娘,就是今日世子爷在园子里,也定会敞开让迎接姨娘进去。就算今日姨娘要硬闯进去,世子爷怪罪下来,自有姨娘自己承担,清洛妹妹又何必苦苦阻拦?”
清洛与绮罗本是身份相同的一等大丫头,但是绮罗一向得侯爷倚重,打点水月阁上下事宜,平日里颇有些威风,就是高夫人也会给她几分薄面。清洛对她素来妒嫉,此时被她一阵抢白,脸上便有些挂不住,忍不住反唇相讥:“姐姐是姨娘身边一等一的人儿,想必也不把世子爷放在眼里,姨娘宽厚,自然不会为难你。可我只是个人微言轻的小丫头,可世子爷与姨娘又不同些,将来的襄阳侯府,是要世子爷当家作主的。这闯园子的事小,若坏了侯府的规矩,受罚的就不只是这园子里的人了。”
绮罗听了不禁大怒,心知这丫头敢如此嚣张,背后自然有硬主子撑腰,不过这硬主子,肯定不会是世子爷。她正在发作,却不料覃姨娘已提起裙裾跨上了青石台阶,一手推开半掩的院门。
清洛再想阻拦已是不及,院内的婆子仆妇见覃姨娘铁青着脸匆匆而入,更是不敢上前相拦,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她进去了。
绮罗冷哼一声,率了从水月阁带来的几个仆妇也大摇大摆地进去了。
清洛望着她们主仆的背影,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长气,朝知愧堂那边瞧了几眼,不见一个人影,只得也跟了进去。
就要覃姨娘闯进如园时,林若华与秋梓才刚刚从地道里出来。秋梓拍拍胸脯,良久才镇定下来,问道:“姑娘,咱们该怎么办?”
秋梓话音刚落,就听见有个温和的女声对门外的小丫头说道:“带我去见初雪姑娘。”完全是一副命令的口吻。
如意园的几个小丫头都是经清浅与清洛两个亲自挑选的,早已得了保守秘密的吩咐,此时见了覃姨娘与绮罗等人大摇大摆进得园来,不由得有些慌乱,此时又不见清洛同行,情知方才清洛阻拦不及,当即迎了上去行礼。
覃姨娘冷冷地瞅着那几个小丫头,将手一挥,道:“绮罗,去看看初雪姑娘在哪间房里?”
此时林若华隐隐听见小丫头们称那妇人为“覃姨娘”,顿时想到初雪的母亲覃姨娘,只觉眼皮一跳,想要躲进里间去,却听房门一响,已有人推门进来。
她抬眼一看,只见一个三旬妇人当门而立,清晨的阳光从她背后洒进来,为她全身镀上一层淡淡的光晕。这妇人容颜姣好,尤其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波光滟潋,让人我见犹怜,过目不忘,定是覃姨娘无疑。
覃姨娘看见林若华,那幽深的黑眸顿时光芒四射,颤颤的扑过来一把搂住她,哭道:“我苦命的儿啊,为娘可算是见到你了!”
林若华初见覃姨娘时,只觉此妇人容颜如花,她俏然而立,宛如天仙下凡,浑身上下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吸引人的魅力。此时被她紧紧搂在怀里,勒得右臂阵阵伤痛,不禁“哎哟”出声。
覃姨娘一愣,随即注意到了林若华裹着厚厚白纱布的右臂,忙低头检视,疾声问道:“孩子,你这是怎么了?”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林若华情不自禁地心头一热,随口应道:“没事,没事,受了点皮外伤而已。”
覃姨娘一边仔细察看,一面又心疼地问她:“有没有请太医看过?”
林若华说道:“死不了,不过是要养些时日罢了。”
覃姨娘听了这话,顿时眼圈一红,哽咽说道:“都是为娘无能,害我儿在外受苦了。”说罢落下泪来。
林若华见覃姨娘真情流露不似作态,可因不知覃姨娘根底,仍抱了几分戒备之心,微微用力推开覃姨娘的身体,脱离了她的怀抱,微微笑道:“您只怕是认错人了,我并不是您的女儿。”
覃姨娘立刻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呆呆地望着林若华,喃喃呓语道:“不,你就是我的初雪,你就是我的初雪……“
绮罗立在覃姨娘身后,锐利的眸光扫过林若华的脸庞,落在她右耳垂上,良久才轻轻扯了扯覃姨娘的衣袖,低声说道:“姨娘,她真的不是初雪姑娘。”
覃姨娘当即目光一滞,指着林若华叫道:“你把我的初雪弄到哪里去了,快快还我的初雪来!”
卷一 波折重重 030、高氏
绮罗见覃姨娘激动失常,忙上前轻轻搂住她,柔声说道:“姨娘别急,别急,有话慢慢说。初雪姑娘都这么多年没有见过姨娘了,不认得姨娘也是有的。俗语说‘母女连心’,这血肉相连的情分又怎么能轻易断得了?”她边说边轻轻拍着覃姨娘的后背,语气轻柔,温和可亲,像是在哄快要入睡的稚龄幼童。
覃姨娘很快安静下来,她的目光越过绮罗的肩膀盯了林若华良久,嘴角忽然露出一丝微笑来:“初雪,一定我的样子吓到你了,你才不肯认我这个娘亲的吧?”说完抓起绮罗的手,语气变得又急又快:“绮罗,是不是我如今变得又老又丑,初雪才不认得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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