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金贵的性命,高洪也顾不得许多了,咬着牙勉强应了下来。
处事房里,笔墨纸砚样样俱全。林若华立即起身去桌案上取笔墨,在桌上摊开宣纸,向高洪说道:“请。”
高洪大步走到桌案前,伸手接了毛笔在手,又犹豫了片刻,这才提起笔来,挥毫疾书起来,不一刻,他将毛笔往桌上一掷,说道:“就这样了。”
赵世开伸手送了鲜红的印泥,高洪脸色铁青,将大拇指到印泥里沾了沾,便用力往写好的纸上一摁,旋即沉声说道:“我可以走了吗?”赵世开将那纸拿起飞快地睃了一眼,递到林若华手中,林若华却不看一眼,径直送给老太太,赵老太太接过,细细看了,方才抬头说道:“行了,你走吧”
高洪抬腿便走,走到门口,忽想到什么,又回身说道:“还请老太太送我一套下人的衣服……”
赵老太太闻言,似是不太明白他的意思,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拍了拍大腿,冷冷笑道:“到底是我糊涂了,国舅爷是打地道里钻进来的,交不曾登门造访,怎么能堂而皇之地出去?开儿,你去把管花房老苍头的衣裳拿两件来给国舅爷,让他乔装打扮一番也好出去。”
高洪脸上顿时一片灰暗,可此刻又哪能说出什么辩解的话来?只得忍气吞声地,低了头,随在赵世开身后怏怏出去了。
卷二 初入侯门 177、推心置腹
177、推心置腹
当下晌午,赵世开沈文宣两人应召入宫,约摸一个时辰之后便又出了宫,见两人面色沉稳,候在门外的赵江一行随侍不禁都松了口气。
才回府中,正逢高氏的双亲奔赴而至,未进府门便嚎啕大哭,赵江等人连忙着了丫头婆子们把他二人扶进内院。到了知愧堂,两位见了赵老太太和林若华,更是哭得捶胸顿足悲痛欲绝,惹得赵老太太和林若华也陪着掉泪。
赵老太太到底是个人精,虽一向不喜欢高氏,可是当着高氏的爹娘,她还是做足了慈详婆母的功夫,沉痛地向二老诉说着高氏平日里种种好处,比如孝顺呀贤惠呀,还特别说起了她信佛的事来,说一天十二个时辰她倒有十个时辰是守在佛堂里念经抄经的,又似是无意中提到她日日以泪洗面思念赵从诲的情景,又将仵作验尸结果如实跟她父母说了,末了又落下泪来,哽咽说道:“我真是个福薄之人,这儿子才死了不到半年,如今连媳妇也跟着去了,倒叫我这个老婆子好端端地活在这个世上,又有什么意思?要不是开儿有病,世丰年纪又小,我都恨不得就随着他们去了才好……”
高氏爹娘原也是本分老实之辈,又有攀附权贵之心,所以才会将高氏嫁给赵从诲做继室,眼见太夫人痛哭流涕,还不忘年幼的外孙赵世丰,又想着当年高氏在娘家时就曾有道士为她算过八字,说她有三劫,前两劫终是熬过去了,这最后一劫还是夺了她的性命,兴许也是命中注定,原也怨不得别人。况且太夫人还把仵作验尸结果都一并出呈给他们看了,虽说是刀伤,仵作验的是自杀,说不定也是真有其事。他们的女儿他们自己也了解,未出阁时便执拗倔强,认定了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赵太夫人说她是国“思念从诲而失了心智以致自尽”的话,在他们听来,倒是有几分讽刺意味。因为他们心里,一直觉得女儿是年轻熬守不住而寻了短见,赵太夫人说的,纯粹是给他们面子。
因此一番交涉下来,自然是赵太夫人大获全胜。
送走高家二老一行人,赵家便发出讣告,开始操办丧事。
宫中太后与皇后也差人前来吊丧。
京城里近日里的新闻,赵家自是占据了头一条。先是赵从诲遇刺,之后赵世开突然病愈,之后又是赵从诲猝死,又有明湖县主退婚,再后来又是赵世开冲喜……每一条都足以让人津津乐道,茶余饭后,谈论赵家诸多事件已成了京城上下人家的主要话题。
自然,太子府也不能例外。
赵顼长眉微锁,坐在林芳华房中,眼里满是怜惜:“芳华,此次吊丧,你也随我前去吧你们姐妹也能见上一面。”
林芳华对于赵顼的好意自是感激不尽,可惜她只是侧室,庄重严肃的场合一般都是由太子妃陪太子爷双双出席,又哪能轮得着她?不地,她还是委婉地向赵顼表达了感恩之情:“太子爷的厚爱,妾身真是无以为报……这礼法规矩,也不能因为您偏疼妾身不管不顾了吧?襄阳侯夫人开春就要生产,到时候做满月酒,还有周岁礼,我这个做姨母的,倒是可堂而皇之地登门拜访,也不必急在这一时。太子爷代妾身问候,也就是妾身的心意到了。”
赵顼便轻叹一声,随即站起身来,伸臂环住她的纤腰,微微低着头,下颌顶在她的发际,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馨香,良久才柔声说道:“你一个人家里也蛮孤寂的,要是往后我登了基……每日要处理的事情就更多了,只怕连陪你的时间也没有,不如,你生个孩子吧最好能生个儿子,就算是代替我陪你了。”
林芳华不禁莞尔一笑:“向姐姐的孩子,也就是妾身的孩子,妾身疼爱,也定如亲生。”
赵顼眼里怜意更甚,下颌在她发际轻轻蹭了两下,才轻声说道:“傻姑娘,这怎么能一样呢?你是你她是她,这汤药,从明日起,你就别再喝了。”
林芳华闻言,眼里顿时泛起一层水光。半晌才伸手按在赵顼环在她腰间的手上,轻轻摩挲,许久,待眼中的泪花隐去,她才回过头来,灿然一笑:“只要您心里有妾身,要不要孩子,都不要紧。妾身向来爱静,再说身子也不太好,就是要孩子,也得先养好了身子不是?再说现在宫里事务繁多,您一天到晚帮着整理奏折忙得脚不沾地,若是为孩子的事分心,岂不是要让父皇母后失望了,眼下正值多事多秋,您还是……以国事为重吧”
赵顼哪能不明白她的心思?不由得俯下身去,在她耳边喃喃低语道:“芳华,你要是生在京里哪户尚书或侍郎家中,我便能立你为正室,可惜,父皇与母后……”
不待他说完,林芳华已掩住他的嘴,柔柔一笑:“太子爷说什么呢?您如此厚爱妾身,妾身已是受宠若惊,这样的话,往后可别再提了。”忽将话题一转,说到了襄阳侯府高氏猝死的事来:“昨日父皇不是在病榻上都还不忘询问高老夫人的死因,您也一直心存疑虑,明日到了襄阳侯府,不妨跟襄阳侯推心置腹好好谈谈,将父皇与母后的疑虑转告于他,也好让他有个心理准备。”
赵顼微微一笑,遂缓缓放开环在她腰间的手,正色说道:“高老夫人未出闺时便有风流韵事传出,赵太夫人又是个极严厉的,想是高老夫人年纪轻轻的打熬不住做出了什么事情,眼见瞒不住了这才寻了短见也未可知,世开和文宣也不是糊涂人,此事,明日我定要好好问问。”潮水一般的流言涌入府中,他就是不想知道也不可能,只是他一向淳良,自然总把事情往好的方面去想。
林芳华也不反驳,只接着他的放道:“果真如您所说倒也罢了,母后那性子……高老夫人又是她保的红媒,不弄个水落石出的,只怕她心里也是放不下的。”
赵顼就笑道:“你与母后见了不过数面,统共说了不到几十句话,竟是反她给看透了。”
林芳华脸色一变,随即说道:“太子爷说笑了。妾身只是觉得母后行事执着,又哪能看得透她?”
赵顼见她面色突变,顿觉自己失言,当下就又伸手搂住她,低声说道:“天色已晚,咱们还是歇了吧”
一夜缠绵。次日大早,赵顼着了银色素袍,与太子妃向妃两人乘了大轿前往襄阳侯府吊丧。
按说他这样的大人物去了,赵家要举家相迎才是,哪知到府门,却只有管家赵明远身着白衫在门口恭迎前来吊唁的宾客。
直到被赵明远领进了内院,赵世开闻讯赶来,眼睛略显浮肿,一副睡眠不足的模样,见了赵顼与向妃,忙躬身行礼问候。
赵顼伸手相搀,继而问道:“昨日进宫,我父皇与母后可曾相责?”
如此开门见山,倒让赵世开心里一凛,自不好怠慢,当即朝向妃偷偷睃了一眼,见她直往自己看来,忙佯作不经意地打了个呵欠,吩咐跟在身后的明媚请太子妃到内院歇息片刻,待向妃走后,方才说道:“实不相瞒,皇上和皇后娘娘闻听我母亲猝然自尽,除了无限惋惜,倒也没有责怪我。”
“哦?”赵顼似觉意外,目光一扫,已将赵世开微显狡黠的眼神收入眼底,当即说道:“我家芳华甚是关心此事,再三嘱咐我与你推心置腹好好谈一谈,你瞒过了父皇母后,难道还想瞒我不成?”
赵世开向左右一看,旋即拉了赵顼到知愧堂,把生擒高洪和高氏撞向自己剑尖的事情说了一遍。
赵顼听完,半晌才吐出一口浊气,忽又向他说道:“高氏当真是自己撞向你的剑尖,并不是你有意为之?”
赵世开不由得恨恨说道:“我要是有意为之,还犯得着跟你说明?你这样子疑神疑鬼,将来君临天下了,也不知是不是百姓之福。”
赵顼闻言,苦笑一下:“世开兄果真是性情中人,你既不瞒我,我也不便瞒你。”当即把高皇后召他进宫的事儿说了,末了又正色道:“母后因高宛如退婚之事已对你心存芥蒂,好在芳华甚得母后欢心,因着这层关系,她也就未及深责你。”顿了顿,又说,“既然此事是高洪所为,又有字据在你手中,只怕他也是寝食难安,与其放虎归山,倒不如快刀斩乱麻,以绝后患。”
高洪与高氏通奸,赵世开倒不曾想过把他怎么样,不过赵从放的死让他心里还是存有疑虑,他虽怀疑是高氏所为,可苦于没有证据,又碍于高皇后的脸面不便将此事公之于众,况且还有自己失手的那一剑,才会有了这个“打落牙齿和血吞”的结果,他心里自然不甘,此时听赵顼说出这一番话来,不禁心里一动,沉声问道:“怎么,难道他有什么不轨之心?”
“上回眉山庵的事,我着人去查了。我思来想去,既是我府中的丫头报的信,怕是有人要把这作案嫌疑栽赃到我头上,害的人是你,冤的人是我,让你我反目成仇而坐收渔翁之利。那丫头我给找出来了,也未用刑,只给了她五十两黄金,便一字不漏地招了出来,竟然真是高洪所为。好在那明珠救了尊夫人,要不然,这黑锅我是背定了。”赵顼的眉头皱成一个“川”字形。
赵世开闻言,便微显沉静。这事,倒在他的意料之中。
赵顼见他沉默不语,便又说道:“高洪野心勃勃,要不是因为女色上有失误,只怕早被我母后启用,饶是如此,我母后对他也甚是倚重,近日朝中的奏折中,竟有好些保荐他任参政知事的折子……如此看来,他竟是有些按捺不住了。”
“那你的意思?”赵世开回眸,定定看着赵顼。
赵顼冷冷一笑:“这一次好不容易有把柄抓在你手上,又怎能轻易放过?与其让他将来掌了实权而对你我不利,倒不如现在放手一搏,不知你意下如何?”
卷二 初入侯门 178、甄氏姨娘
178、甄氏姨娘
农历腊月三十,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襄阳侯府各处的白幔皆已收去,因迎接新年,高氏的灵柩被匆匆移出府去,安置到了距赵府不远的浮云寺,灵位也供到了赵家的祠堂,初步拟定正月十六再隆重发丧。
大年初一。赵太夫人与林若华按品着装,与赵世开一同进宫面圣,至午时方回。
因有新丧,赵府的一切喜庆仪式都临时取缔,也不张灯结彩,只在各房各院的门上倒贴了红纸剪的斗大的“福”字。
赵世开已将赵顼的意思跟太夫人说了,沈文宣是他的左膀右臂,此事自然要与他相商,因怕林若华担心,便索性只瞒了她一人,因此祖孙三人,在喜福院小谈了约摸小半个时辰才散。
因此时风俗,大年初一一般都不出门,所以府中倒比往日清静不少。
午时过后,欧阳碧与甄玉娘两个便到喜福院给赵太夫人请安,并说了些吉详话儿,本想趁机讨讨赵太夫人欢心,哪料赵太夫人脸色不佳,只令林若华一人相陪,打发她们两个回去。
欧阳碧脸上犹有不甘,只是想着欧阳老太太临去时的交待,强自压下心中的不快;而那甄玉娘,却十分恭顺地答应着退了出去。
林若华是第一次见甄玉娘,故此这一照面,便仔细打量了一番。见她不过十六、七岁年纪,生得眉目如画,水灵灵似朵花儿一般,犹其眉宇间那份浅浅的娇怯,还有淡淡的从容,简直挑不出什么瑕疵来。
待她走后,赵太夫人直拿眼睃着她的背影,低声说道:“可惜,这样一个妙人儿,可惜生错了人家,这要是生在好人家,哪能给人家做妾?”
林若华揣测其意,心知这甄玉娘给太夫人留下了良好的印象,当下便微微一笑,说道:“是呀,老太太的眼力劲儿哪会有错,可不真就是个天仙似的人儿么?要不是出身商户,咱们侯爷只怕还没这个福气能娶到她呢”
赵太夫人本来睃着帘外人儿的背影的眼睛顿时向她睃了过来,嘴角微翘,淡淡一笑:“开儿媳妇呀,怨不得我看着这丫头喜欢,她可真要把你都给比下去了哟她出身不好,开儿又是个粗心的,往后你对她呀,还得用些心才是。”自林若华怀孕以后,赵太夫人就开始以“开儿媳妇”叫她了。
林若华心中一凛。看来这甄玉娘的确不是个普通女子,才进赵家两天,就生生把赵太夫人嫡亲的外侄孙女儿欧阳碧给比了下去。可她从淳静那里得来的消息,这甄家不过就是京城里普通的富户,家里别的没有,只有银子,甄家世代为商,并无出朝为官者,自然谈不上对赵家有什么助力,可赵太夫人为何要对自己说出这番语重心长的话来?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她微微一忖,便笑道:“看您老人家说的,这甄姨娘生得好看,让人看着就特别顺眼,不仅老太太看着喜欢,我心里也是十分喜欢的。要不……今夜就让侯爷去她那边过夜?”
赵太夫人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她的脸庞,旋即落在半卷的毡帘外,笑道:“我说她长得好,也不是就赶着让她生孩子……论理她也越不过碧儿的次序去,等碧儿有了身孕之后……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