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大早,秋梓起来,蹑手蹑脚地开门出去,见林若华在被褥里微微动了一下,忙顿住脚步,却不敢出声。
林若华其实早就醒了,不过这么冷的天儿,她还不想起来罢了,再说,今日不是又有新姨娘进门了么?老太太没有说话,她也就装作不知道,且看他们如何处理?
秋梓见被褥再无动静,这才放下心来,低声招呼着小丫头好生看顾着,自己则往覃氏那边而去。哪知一出房门,就见赵世开长身玉立,安静地站在院中,身后一串长长的脚印,他挺拔的身姿映在皑皑白雪中央,显得异常的耀眼,是的,他乌黑的头发,俊朗的五官,结实健康的身体,在每一个女人的眼里,尤如夜晚的星辰,高不可攀,却又耀人眼目。
赵世开仿佛听到身后轻微的动静,缓缓回过头来,看见秋梓躲闪的眼神,遂目光一沉。
既被他看见了,秋梓少不得上前问安,她恭敬地行了礼,轻声说道:“侯爷早”
赵世开微微颔首,眼角的余光往门里瞟了一眼,沉声问道:“夫人呢?昨夜睡得可好?”
这话问到秋梓的心坎里去了,当下垂了眼睑,低声应道:“回侯爷,想是昨夜天气陡变,夫人睡得不甚安稳,夜里起来要了两次热茶……这会儿睡得正沉呢”
赵世开的目光落在秋梓的脸上,半晌才道:“哦,那就让她好好睡吧,别吵醒她。”
秋梓昨夜因听赵江提起皇后为侯爷赐妾的事,就在心里磨了整整一夜,但林若华不提,她自是不好主动提及,因为她相信,夫人肯定也是知道此事的,只是出于什么原因而没有说出来而已。哪知到了深夜,赵世开仍在书房看书,并吩咐锦春在书房铺了床,就那样在书房将就了一夜。秋梓就隐隐觉出有些不对劲了,不过,看到赵世开宁愿歇在书房也未去芷兰园,她还是暗暗松了口气。此时听他说出关切的话来,那紧绷了一夜的心终于缓了下来,欢快地应了声:“是。”
赵世开自是听出她语音中的放松,也不自觉地舒了口气,这才说道:“你去忙吧”
秋梓犹豫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侯爷,昨夜听赵江说……”
“此事自有院里管事的婆婆妈妈们安排,叫你们夫人好生歇着,也不用这么早起,对了,多升两个火盆,烧得旺旺的,对她的身子好。”赵世开瞥见窗帘的一角微微颤动,打量着屋里有人偷看,便挥了挥手道,“没事了,你去照顾着夫人吧”
秋梓嘴角就挂上了笑意,连忙施礼,飞快地走了,却不再往覃姨娘的西厢房去,而是直接回到了睡房,吩咐小丫头赶紧去升火盆。
林若华已睁开了双眼,看到秋梓一脸欢容地进来,便懒懒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家里有了什么喜事儿?”
秋梓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尴尬地说道:“瞧夫人说的,不就是那事儿吗,哪能算得上是喜事”
“什么事儿?”林若华故作不知,打了个呵欠,把手举出被窝,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秋梓往屋外瞄了一眼,吞吞吐吐地说道:“姑娘当真不知道?”
“往后要叫夫人了,别总是姑娘姑娘的叫了。”林若华漫不经心地从被窝里坐了起来,笑道,“难道是皇后娘娘为侯爷赐妾的事儿?”
秋梓连忙从毡帘的缝隙里往外头看去,却见院中空无一人,赵世开不知何时已经离去,这才压低了声音道:“夫人都知道了,还问我作什么?”
“怎么还没动静?”林若华笑道,“老太太那边有消息吗?”
“还没呢”秋梓轻声道,“刚才侯爷说了,叫夫人好好歇着,那事就不用管了,自有管事的婆婆妈妈们料理,还让在屋里多升几个火盆,千万不能冻着了夫人。”说着飞快地瞅了林若华一眼。
“他出去了?”林若华披衣起来。
秋梓忙上前为她穿衣,一边说道:“方才还在院里,这会儿也不知道是不是要出去?”
正说着,外头的小丫头抬了两个升好的火盆进来,蓝儿走在前头,进门便笑道:“夫人,库房今天发下来三十斤上好的银霜炭,说用完了尽管再去领就是了……比往年侯爷的份例整整多出了两倍不止,奴婢打量着夫人就是日夜不灭地烧着这火盆,只怕也用不完呢”
林若华淡淡地“嗯”了一声,随口说道:“多了个人,可不就要多用些炭了?”
蓝儿忙笑道:“奴婢说的是夫人一个人的份例呢侯爷的另外在一边,没算在这三十斤里头。”
林若华眉头就微微皱了皱,刚要说话,就听窗外有人笑道:“夫人起来了么?”
一听是云织的声音,秋梓就在里头应道:“夫人起来了。”一边说一边打起毡帘迎出门外,笑道,“哟,云织姐姐这么大早过来,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呀?”
云织就举了举手里雪白莹亮的斗篷,笑道:“老太太见今日怪冷的,想起库房里收着她当年的那件银狐斗篷,非要我寻出来给夫人送过来,说是夫人身子弱,得格外小心,千万不能着了凉。”
边说边走,秋梓上前打起门帘,云织进来看见林若华只穿了件寻常居家的小袄,不觉回身嗔道:“秋梓妹妹,这就是你的疏忽了,这么冷的天,夫人怎么穿得这么单薄?入冬的时候老太太不是特地为夫人做了四套大袄么?”说着上前把斗篷递到林若华面前,笑道,“夫人,这是老太太最喜爱的银狐皮做的,是前些年宫里太后赏下来的,暖和着呢,要不,您试试看?”
林若华对老太太的恩典已经飞以为常,边伸手接了这银狐斗篷在手,果然柔软异常,入手十分舒服,当下就笑着谢了,又道:“这么冷的天,还劳姐姐跑一趟,真是过意不去。”
云织忙笑道:“看夫人说的?为老太太和夫人尽力,是我份内的事儿,再说这大冷的天儿,走一走还活动了筋骨。”见林若华拿着斗篷比划,便上前亲手为她披好,又道,“老太太叫我陪夫人去喜福院吃早饭呢上回您不是教了厨子们一道‘涮羊肉’的菜么,老太太也爱吃,特地吩咐厨房做好底料,等着夫人过去呢”
说了这么多,半句也未提赵世开纳妾之事。林若华心里自是纳闷,赵世开不好说,难道老太太也不好说?既然他们都不提,她自然也不便问起,只是敷衍着聊些别的话题。
少时,梳洗完毕,覃氏也过来了,见了云织一大早过来,也微觉惊讶,又见林若华穿戴齐整,还披上了华贵无比的银狐斗篷,心知是要去喜福院,便也回屋拿了斗篷,与她们同行。
此时大雪已停,漫天遍野都是银装素裹,极目远眺,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空气中带着清冷的雪的味道,夹杂着寒气扑面而来,令人精神一振。
院中已有三三两两的仆妇拿着铲子在甬道中央清理半尺厚的积雪,以便于通行,见了林若华一行,忙停下动作齐齐行礼问好,待她走去老远,仍呆呆地望着她的背影,低声交谈着什么。
通往各院的主干道已经清理出来,残雪堆在道路两侧,与周围没有受到污染的白雪显得有些不太协调,林若华看着高高的雪堆,不由得想起幼时与伙伴们堆雪人、打雪仗的情景,脚步顿时一滞,心里便泛起一阵酸意,鼻头一红,眼里也盈上薄薄一层氤氲。
覃氏与秋梓两人一左一右地扶着她的胳膊,随时留意着林若华的动静,眼见林若华脚步一滞,迅速抬起头来,瞟到她眼里隐隐有泪光,连忙伸出手去在她左臂上轻轻一按。
林若华扭过脸来,看见覃氏疑惑的神情,当下就笑道:“瞧这天冷的,鼻涕都快出来了。”边说边顺势用帕子擤了擤鼻子。
眼见到了院门,覃氏仍心存疑虑,却因云织就在旁边,自是不好细问,担心她是为赵世开纳妾之事所扰,只得一语双关地说道:“夫人如今是双身子的人了,就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着想,也该多注意身子才是,这万一要是伤了风着了凉,大人倒不要紧,孩子就……”说到这里,便打住不说了。
林若华听覃氏语重心长,哪里还不明白她的心意,当下就笑道:“姨娘提醒得是。这一乍变天,我还真要多注意才是。”说话间已跨进院门,抬眼看见一人,脚步当即顿住。
覃氏听她如此说了,便稍微放下心来,此时忽觉她脚步停住,忙抬头看她,见她目光怔怔地盯着前面,自是顺着她的目光往前看去,只见赵世开头束玉冠,身着银灰色的长袍,正定定地望着这边。
云织走在秋梓身侧,看见赵世开站在老太太的廊下,当即笑道:“侯爷也来了,怕是想着上回吃的涮羊肉”
赵世开的目光落在身着银狐斗篷的林若华身上,见她容颜如玉却面沉如水,不禁想起昨夜她说的那句话来,心里隐隐有些恼怒,却终是狠不下心来不理,脚步便缓缓往这边移了过来。
卷二 初入侯门 170、各得其所
170、各得其所
秋月忙在一旁解释道:“咱们小姐为了路上方便,才扮成男装,倒让姐姐们笑话了。”
墨儿微微笑道:“也亏得表小姐能想出‘女扮男装’的妙计来,咱们这些没见识的丫头,斗大的字也识不得几个,只从戏文里听过这样的事情,像表小姐这样的巾帼英雄,咱们佩服都来不及,哪里还敢笑话?”
她这边说着,春兰、夏荷并两个小丫头已将桌子收拾出来,把热气腾腾的三荤二素外加一盆鸡汤摆上了桌子,才来请林若华入席吃饭。
等林若华入席,墨儿盛了一碗鸡汤,双手捧到林若华跟前,微微笑道:“因为老太爷突然病势加重,主子们都得在西府那边侍候着,所以这会儿府里头也没个正经的主子来主事。老爷说等老太爷缓过气儿之后,便让表小姐正式拜见府里的各位长辈,大公子也托我转告表小姐,说先前多有得罪,失礼之处还请表小姐多多担待。”
林若华赶紧接了鸡汤,陪笑说道:“看姐姐说的,我这不请自来,已给府里添了许多麻烦,还要请你们多多担待才是呢”
墨儿忙笑道:“表小姐真是太客气了,这都是咱们丫头们份内的事儿。”
正说着,院外进来一个小丫头,老远就叫道:“墨儿姐姐,不好了,老太爷他……”
墨儿不由秀眉一皱,嗔道:“没看到表小姐在这里么?这般大呼小叫也不怕惊了她?有什么话慢慢说,别像丢了魂儿似的。”
小丫头赶紧回道:“刚才西府的唐管家过来说,说老太爷病势又沉了……书儿姐姐担心大公子,叫墨儿姐姐赶紧与她一起过去西府瞧瞧。”
墨儿微一沉吟,便对林若华说道:“表小姐这一路劳顿也累坏了,吃完饭就先歇息吧,老太爷的事您也不用太担心,吉人自有天相,说不定明儿个就好起来了。”说罢便令那小丫头去了。
林若华本想提一提去拜见府里的各位主子,可墨儿如此一说,她也不好再开口相求,只得叫秋月送了那小丫头出门。
她看着满满一桌菜肴,不停地安慰自己:面包有了,一切也都会有的。她在心中默念几遍,方才举起那颇为沉手的象牙筷子,慢条斯理地吃起来。(当然,这种优雅的吃相全是因为墨儿与春兰、夏荷两个在旁边看着才强撑出来的)她本想叫上秋月坐下来一起吃,可又深知主仆有别的规矩,只得强忍住涌上喉头的话。
等她吃完,秋月也盛了一碗饭吃了。
春兰与夏荷亲自收拾好桌子,墨儿则吩咐两个丫头打来热水替林若华净面,待春兰与夏荷收拾妥当便叫她们回去,自己则与两个小丫头留下来相陪。
林若华再三客气地道谢,说:“这里有秋月就够了,哪能要墨儿姑娘亲自陪着呢”
墨儿笑笑,道:“这是大公子交待下来的事情,我们做丫头的可不敢违逆半分,要不然,明儿个大公子发起脾气来,我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林若华听了,不好再推辞了,心道,正好趁此机会缓一缓,也未必是件坏事,兴许还能从墨儿嘴里打听一些欧阳府中的情况。她这么一想,当即面露微笑,对墨儿笑道:“墨儿姐姐,你是大公子屋里的大丫头么?方才那春兰与夏荷也是大公子屋里的丫头么?”
墨儿笑笑,说道道:“是的,大公子屋里还有一个大丫头叫书儿的,想必表小姐已经见过了,也是个妙人儿。春兰与夏荷是大老爷屋里的二等丫头,想是大老爷不放心,才差她二人过来侍候。”
林若华不禁感慨——果然是大户人家,连丫头都有三六九等之分。她微微点头,又道:“秋月,给墨儿搬张凳来,咱们说说闲话儿。”
秋月当即亲热地拉住墨儿,请她在桌边的椅子上坐了,方才笑道:“咱们小姐是头一回来,府里的主子们怕都认不全,姐姐横竖无事,不如跟咱们小姐说说各房主子们的情形吧”
墨儿似有疑惑,片刻之后忽恍然大悟般地说道:“是了,表小姐虽说是远房亲戚,一向又不曾走动,自然不太知道府里的情况。咱们府里呀,人口也不多,总共三房,分为东、西两府。长房便是咱们大老爷,娶的是当今贤妃娘娘的姐姐沈氏,住在东府,膝下有泽大公子、涵公子和湉小姐;二房早年多年前已迁至长定城;三房三老爷不幸英年早逝,遗有浩公子与溦小姐,跟老太爷、老太太一起住在西府。府里通共就这么几位主子,都是极和气的人,等表小姐见过他们就知道了。”
林若华点点头,这府里人口也不多,刚才就已经认识了两位,只是他们的脾性如何,却还要在以后相处的日子里去慢慢了解了。
墨儿见了她一脸倦容,便站起身来说道:“时候不早了,表小姐不如早点歇息吧”
林若华也觉得全身乏力,于是也不再客套,点了点头,便来到睡房宽衣休息。
秋月上来替她盖上薄褥,墨儿又点了熏香,放下水红色的纱帐,方才说道:“我同秋月就在外间的榻上歇着,表小姐若有吩咐,只管叫我就是。”
林若华又“嗯”了一声,透过纱帐看墨儿与秋月掩上门退了出去,又哪里有半点睡意?
这二十日的奔波路上,她不停地琢磨自己今后的出路,不知道投靠欧阳崇康这个决定到底是对是错。若是在前生,她还能自力更生,可在这大乐朝,一般的良家女子,鲜少在外抛头露面,她身无所长,又能拿什么来养活自己呢?除了来投靠欧阳崇康,一时之间她也想不到比这更好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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