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兄,你昨日说的那个用不得的法子,到底是什么?犯着谁了?”狄风如就着烧麻雀丁吃了两碗鱼粥,放下牙箸问道。
宋清挟着青菜,慢慢喝了一口素粥,也不答话,抬头看向吴用星,“昨晚叫你去打听的事,有回音了么?”
吴用星从怀中取出一卷文书。“东家。扬州府台陈演陈大人。确是娶了九爷府二管事齐三爷地妹妹为妻。陈齐两家是通家之好。说到这位齐氏夫人。倒也不是个寻常女子。她原是北方永定河人氏。灾年被父母卖给人牙时。不过才是十岁。人牙将她带到江南。被陈大人地先母买下。后被齐三爷地先父母收为养女。与陈大人订下亲事。聘为正室嫡妻。”
狄风如一愣。“她不是齐三地亲妹子?我看他们俩地样子。很是亲近。比平常人家里地兄妹还要好上几分。”
宋清也是微微怔神。“原是个买来地丫头。如今竟成了府台夫人……”
吴用星捋了捋几络短须。“这位齐氏夫人可了不得。她出身虽贱。却天生聪颖。陈大人先母不过教了她半年。她算学之术已是极好。晚生对算学也略知一二。陈大人地蒙师梅文鼎梅老先生是天下算学第一人。齐氏夫人能得梅老先生青眼。这算学上地造诣在大清朝也算是独步一时了。”顿了顿。“晚生以为。陈大人以治河之术得皇上青眼。怕是这位齐氏夫人也相助良多。”
“算学?”宋清忽地笑了出来。“我记得康熙四十一年六月里押船去扬州进货。路过清河。在连震云府里地凉卷棚里喝酒。见着他书桌上有本《几何通解》。那会儿我着实佩服。”
狄风如面上一怔。凝视宋清。宋清回视于他。“连震云那五副简图你也看过罢?我直隶漕河段三十二处闸口水坝上。有十二处依图改建。”
狄风如面带思索,慢慢点头,“我两湖境内七十三道闸口水坝,便有四十余处依他地简图改建,多有省力之处。连震云便是凭这五副简图起家,得了皇上青眼,在九省漕帮中名声大振,从此后将江苏帮二帮主压了下去。
”
宋清摇头道:“凭他地本事,没有这五副图也是要出头的,只是有了这五副图,他走得更顺当了些。”转头看向吴用星,“你继续说,陈大人与齐夫人可恩爱?”
“极是恩爱。”吴用星翻着文书,“陈大人在清河为知县时,险些在闸口下受伤丧命,是这位齐夫人亲自跳入河中,不顾生死将夫君救出。后来陈大人因受废太子门下陷害,险些因欺君之罪丢命,这位齐夫人也是不离不弃,生死与共。晚生以为,陈大人年近三十,膝下无子,却未纳一妾入门,正是因着两人情份极好,方才如此。”
宋清听得有些疑惑,“竟是这般恩爱?”慢慢点头,“昨儿晚上听着,也像是极好的样子……”
狄风如脸上虑重重,终不住道:“宋清兄……”
宋清含笑摇头,“咱们慢慢听。我还未如何,你急什么。”顿了顿,又笑道:“她是齐强的妹子,昨晚你也听到了,她在十四爷跟前得宠,又替九爷办着差,我难道是这般不知进退的人?”
狄风如慢慢点了点头,“昨天我听罗三说,李四勤倒是和这位夫人交情极好,康熙四十七年地大水里一起逃过灾,依我看怕是因着这个缘故,多少助了连震云一臂之力。”
宋清一愣,“李四勤?”微微沉吟,看着吴用星,“呆会去问问他,李四勤在那事儿里算是个什么角儿?”
吴用
应了,继续道:“康熙四十年皇上南巡途中下旨让'夫人完婚,除了太后陪送嫁妆,四阿哥、九阿哥、十四阿哥都赏了主子添妆。其后,齐夫人便和陈大人一起回了清河。当时,江苏帮主连震云,二帮主李四勤正是清河县坛主、副坛主,直到康熙四十二年连震云调任至扬州府。”收起文书,“而后,康熙四十四年,陈大人升为扬州知府,去了扬州城,陈、连两家的女眷甚是亲近。”
宋清站起走到南墙下书桌边,狄风如随之起身,皱眉道:“连震云和这位陈大人地关系着实让人猜不透,当初闹僵时,我看着扬州府那边竟是乱成一团,处处械斗。后来好的时候,我在两湖都听说陈大人要投靠太子爷。
后来皇上南巡,我才看明白,这位陈大人怕是个专看皇上眼色地纯臣。连震云和他可不是一条道上的人,两家的女眷竟会如此亲近?”
宋清从书桌抽斗里取出几张文书,递给狄风如,“你看看。”
狄如风接过一看,顿时惊住,看向宋清,“这事儿究竟是真是假?写此供词之人用词尖刻,怨愤十足,怕是和他们有仇——”
宋清拍案笑道,“风如兄果然双目如烛,此人确是与他们有深仇大恨,他当初正是因着泄漏此事,险些被剥皮示众。后来卸了一支右臂赶了出来,流落到高邮翁家庄。他做得不得力气活,只靠着跟着他一起流浪的相好,在翁家庄做仆妇时,和老爷勾搭上,卖老婆过日子。没料到怀了野种,被大妇赶将出来。他们夫妇俩带着这孩子,四处流浪,吃尽了苦头。前几日我从通州向京城赶地时候,他养的野种正和人打架,我一时觉着那孩子也还可用,准备买下带走,倒叫他认出我来。”从狄风如手上取过文书,翻了翻,“我当初在清河见过他,他在连震云手下是个小闸头,现下竟是这般落魄,我看在是旧识,还有那孩子份上,收留了他们夫妇三人,没料到竟听到这样地事儿。”
狄风如连连摇头,“连震云律下极严,他或是因为犯事被动了私刑赶了出来。他说的这些话怕是信不得。”
宋清点头笑道:“我何尝不是如此作想?只不过这些事儿真与不真又有谁知?只要弄些手段,放些风声,假地也能成真。连震云现下失了靠山,又一心观望,定不敢和当初一样闹腾,只要陈大人狠下心,把他的财路卡死,断了他用钱买来地外援,寻些借口定他几款罪,有河标兵千户崔浩在,还怕弄不死他么?”
狄风如脸色变幻不定,沉吟良久,终是摇了摇头,“此计虽好,怕是行不通。不说连震云,齐强地妹子可不是个好惹的人……”
吴用星眯了眯眼,亦是点头道,“晚生打探消息之时,也觉这位夫人不是个省事儿的,面上的名声极好,暗地里怕也是个不肯容人的,夫妻虽是恩爱,但能让夫君不纳一妾,手上怕也有几条人命了。”
宋清将那几页文书放回抽斗,笑道:“我还以为许是弄错了,是陈大人地偏房,没料到陈大人只有这一房正室夫人,那是她没错了。省不省事儿,不过也是个妇人,有何要紧?要紧的还是她是齐强地妹子,阿哥们面前的红人,只是可惜了江苏帮那块肥肉。这回上京,齐强就说要为我们引见八爷,我原是想将此计献上,以作进见之礼,又能让我们四帮得些实在好处,现下可是泡汤了。”
狄风如见得吴用星施礼退了出去,在书桌边走了几步,突地笑了起来,“依我说,若是要在八爷面前立功,倒也容易。齐强的妹子是十四爷的奴才,只要她向陈大人说连震云对她不怀好意,寻机调戏于她,还怕陈大人不下狠手整治他么?”
宋清一怔,顿时笑了出来,击掌道:“风如兄好计!既不冒犯了齐夫人,也能摆布连震云——”
狄风如笑道:“这些都不要紧,要紧的是,你能从淮安,我能从扬州得些好处才是。”慢慢道:“还是要拉上罗三和孟九才好,山东离淮安最近,常州府就在扬州府旁边,若是甩开了他们办事,怕是不妥……”
宋清连连大笑,“你放心,我自没有甩开他们的打算。罗世清和齐强近二十年地交情。孟九再喜欢玩相公,替他生儿子的正室嫡妻也是罗三地堂妹,你和罗世清也是换过帖的兄弟,我们俩这些年地就更不用说。有财大伙儿一起发,江苏帮是九帮之首,人多势众,财大气粗,便是内斗伤了些元气,我们两个也吃不下。只是这位齐夫人——咱们还得再掂量掂量,看看她的性情,才好献计,免得得罪于她。”双掌一击,“来人,去和吴先生说,让他打听打听,陈大人近日可是要纳妾了。”
网友上传章节 第九章 直隶漕帮的宋二爷(三)
浙会馆双虹院里,陈演一脸得意,与齐粟娘拥坐在~被窝里,吃着齐粟娘喂上的鸡汁粥,笑道:“粟娘,我早说过,我的酒量不行,装醉可是利害,眼前有女人时更不敢多喝。你半点不用担心。
”
齐粟娘喜不自禁,连舀了几勺粥喂他,笑道:“我昨晚在九爷府里,听着哥哥说你醉得撒酒疯,嚷着叫我回去,就觉着不对。平日里你醉狠了,都是睡得人事不醒,哪里还能嚷?”
陈演哈哈大笑,亲了亲齐粟娘,看着她将鸡汤粥放回炕桌,捧了盘糯米鸡圆在手,夹起送到他嘴边。陈演一边嚼吃吞咽,一边含糊道:“不撒酒疯嚷着寻你,他们就不会送我回府。我就觉着不对,那位大人虽是满官,当年与江南士子交游时,摆的都是汉席。昨日请的都是江南人,怎的又摆满席?那女子只是他夫人的远房堂妹,算不得本宅内眷,怎的也出来敬酒。直隶总督是铁杆的八爷党,我自然要小心提防。”
齐粟娘满心欢喜,在陈演脸上重重亲了一口,“府台大人明察秋毫,妾身真是佩服之至。”说罢,又夹了几筷喂他。陈演得意大笑,越发在齐粟娘面前表功,看着炕桌上六般下粥劝碟,挑三拣四,一会要吃烧肉皮,一会要吃丝拌肉。齐粟娘咯咯直笑,无有不应,捡选精细的一筷筷送到他嘴边,陈演足喝了三碗鸡汁粥方才罢休。
齐粟娘抿嘴笑着,看着桌上六般粥菜被一扫而光,唤道:“比儿,照样再送一桌菜进来。”
陈演看得齐粟娘重新布了菜,也足足吃了三碗鸡汁粥,又惊又笑,“粟娘,你今日怎的吃这许多,我是昨儿晚上心里生,吃得极少,你这是——”
齐粟娘吞了一个糯米鸡圆,撇嘴道:“十四爷召我去,摆了席,菜倒是南边的,我的身份哪里又能坐下吃?站着吃了三个包子,喝了一碗汤,垫一垫就算了,哪里还能真吃?”
陈演抱着她笑道:“正是如此,当初在扬州,皇上召我一起用饭,还特意赐了座,我都吃不下多少,何况你还是站着。这奴才做得也忒难受,好在咱们不是京官,不用常受这罪。”
齐粟娘咯咯笑着,“你小声些,别叫外头人听着,治你一个大不敬,皇上的恩典你还敢抱怨。”又指着碟子里的蒜泥肉片、风青鱼丝,“以前在宫里连站着吃都不行,非要等主子们吃喝高兴了,咱们才能轮流吃上一些。蒜、姜、葱这些带味地都不敢吃,鱼也不能吃,怕带腥味,冲着主子们。晚上上夜有点心,不敢吃,饿到天亮,怕出恭误了差。夏天里每人每天有个西瓜,也不敢吃,怕生冷的下了肚,在主子们面前出虚恭,放臭气,便是个大不敬。睡觉的时候只能一个样子,侧身蜷脚睡,怕冲着了殿神,我被玉嬷嬷半夜打醒了多少回,才记住这个规矩。走路要安安详详,笑不许出声,不许张嘴,我出宫后好久才改了回来……李二当家还说我装……”
陈演原还是笑着听。慢慢便收了笑。怔怔看着齐粟娘。听她絮絮叨叨说着宫里地旧事。
“……好在皇太后时时有赏赐……别人虽眼红也只能用言语挤兑我……我攒了不少银钱。后来就在高邮买了三百亩地。当宫女一两年就能攒下这份家私。想来想去。守这些规矩也算是值……”齐粟娘沉~在回忆着。说了一阵听不到陈演地应和声。不禁抬头看他。“怎么啦。陈大哥。你怎地不说话。”
陈演紧紧抱着齐粟娘。将头埋在她地肩上。含糊道:“没事。我只是突地又困了。”齐粟娘笑着推他。“时候不早了。皇上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召你进宫。若是困了。咱们晚上早些睡---”
“爷。宫里来人了!”
宋清和狄风如在三庆园前下了马。长阳门大街上过去了十几辆骡车。骡马拖着地长板车上摆满了暖室里烘催开地月季、芍药、牡丹等各色花卉。车身上扯着“丰台十八花村”地青色长旗。
“这些都是送到八皇子府里地花……”三庆园伙计见两人看花。一边笑着指点。一边引着两人上了观戏楼。回字型地三层高楼围住一座大戏台。一楼散布了四十张桌子。已是坐满了大半。有四五张坐地皆是衣饰整齐地满装女子。个个插钗戴珠。不乏面目姣好之辈。正一边喝着茶一边笑谈。等着晌午开戏。
宋清、狄风如随着伙计走上二楼,二、三楼各有十二间包厢,皆是面对戏台而设,不时可以听得包厢里传来满语的娇声说笑。
宋清是直隶人,狄如风亦是见多识广,知晓满族姑娘尊贵,不说出嫁地姑奶奶回娘家时可以随意出门看戏、吃茶、串门子、叉麻雀牌,便是那些未嫁的老姑娘,也是能逛逛戏楼子,和汉人女子的规矩大不一样。
“两位爷,十四爷订地是二楼仲阳间。”
仲阳间原是二楼正中偏左一间的包间,位置极好,只有二楼正中包间在它之上。十四皇子府里的执事恭敬将两人迎了进去,“宋爷、狄爷,十四爷遣奴才在此迎候四位当家的大驾,他即刻便到。”
“原是我们来早了些,多扰了。”
执事命人奉上清茶、点心,静静退了出去。宋清走到窗边,微微一笑,正要和狄风如说话,却见
窗前凝视着长阳大街。
“怎么了?”宋清顺着他地目光向街心看去,花车已是远去,街中两个衙役开道,两个衙役压后,一名青衣小厮牵着一匹骏马。马上坐着的男子不过二十七八模样,头戴青金缕金座顶子暖帽,穿着五爪八蟒白底云雁补石青官袍,腰系银卫镂花金圆板朝带。
宋清认得是四品文官朝袍,见他年轻甚轻,不免微微一怔,他凝神看去,只觉此人面目清朗,腰挺肩宽,气宇不凡,正揣测是何人,耳边传来狄风如的声音,“是扬州府台陈演陈变之。”
宋清微微一惊,狄风如又道:“怕是要去宫里见皇上。”说罢,看向宋清,“他也不是个简单人物。”
丰台十八村花车一路从长阳门进了内城,将五百盆鲜花送入了八皇子府。八阿哥赏玩着新送入的一盆玉带芍,“陈变之果然没有上套,礼白费心思了。”
十四阿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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