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同行的路上,夜叉对龙子说:夜叉族的寿命都很短暂,从风起时诞生,休止时便会死去,没有形体,亦没有性别,很多族众都来不及看清这世界便消失了。但是,身为王的我有着和天人一样长久的生命,长到能阅尽种种喜悦……但是,生命的最大乐趣是什么呢?
到了岸边,龙子吐出了口中含着的风,说:是爱吧。
爱又是什么呢——夜叉问。
我也不清楚——龙子回答,他说:也许就像传闻中那样,当你爱上的时候,即使身处妙境都会心中不安,一刻都无法停留的想要去牵着他的手,待在所爱之人的身边。
等着我回来,我会向帝释天讨要一件最美妙的东西来答谢你。这样说完,夜叉便飞向了须弥山顶的善见城。
在须弥山上的善见城乐园中,帝释天让夜叉王与天人同游,去享受天下最善妙的快乐。
但是夜叉是没有形体的,无法感受触乐。于是帝释天便对它说,想要什么样的身体,可以在这城中随喜变化。
于是,夜叉王变成了一位娇媚的天女。
然后,她在天人吃惊的目光中离开了善见城,来到大香水海边。
我有手可以摸到你了——夜叉伸出双手对大香水海中的龙子说着。而龙子见到美艳温柔的夜叉王,便爱上了她。
他也化为了俊美的少年,从海水中走出来牵起了夜叉的手。
几百年过去了,一直平静的天界大乱。
阿修罗族与天人交战,燃尽三界的战火一度逼近了四国天。夜叉族众为了守护天界拼死作战,但是终究无法抵抗嗜血的阿修罗族。眼看三界大劫迫在眉睫,夜叉王求助于光焰城的乾达婆王,为了巩固关系,他们达成了一个协议——天界最强的斗神夜叉王在鼓乐喧天中迎娶了乾达婆族歌声清丽的公主。
在新婚当夜,夜叉王在公主的面前从清风中现身。
比乾达婆公主还要柔弱娇媚的天女相夜叉王对惊呆的王后说——这样的我是没法爱你的,对不起。我给你自由,回去吧。
这样说了之后,夜叉王化为一缕清风再次飘散在空中,只剩下乾达婆的公主哭倒在新婚的宫殿中。
那一夜,夜叉王变化的女子去了情人的身旁——因为业力,龙子的寿命即将完结,他会如龙众所有族人最终的命运一样,死于金翅鸟迦楼罗的扑杀。
为了留住情人短暂的生命,夜叉王偷偷的将龙子藏在自己宫中的一瓮清水中,希望以此能让他能躲过无情的死亡。
大战又起。
这一次阿修罗的战士将战火蔓延到了七重天之上,夜叉倾族出动,与八部首领合力对抗,终于在一场恶战后平息了天界的浩劫。只是化为飓风的夜叉王为了阻止阿修罗王的红莲烈焰耗尽了自己的能力,眼看就要死去。恰在此时,乾达婆公主为他送来了一枚绿色的宝珠。
凭着这枚宝珠内蕴藏的火焰,夜叉王的生命再次恢复了。但是,当它回到宫殿时,却看见了隐藏着龙子的瓮已经被打破。
不要找他了——乾达婆公主站在宫殿的阴影中对夜叉王说:是我带了迦楼罗的王子入宫,他已经将您的情人带走了……以后,请您和其他八部的王一样做一个男子。您要知道,你的爱人只有我一人,只有我才是您的王后,真正应该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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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的一声,一丝裹了鞭响的疾风突的抽了过来,眼角一麻,跟着就有湿热顺着脸颊淌下来了。
有谁一下子尖叫起来,跟着便是一阵大乱。
“荀子!”
我睁开眼,这里不是夜叉族由风和沙尘建立的精绝巧妙的宫城,我面前美丽的女子也不是传说中得不到王的真心的乾达婆公主——月染扑到我面前,慌乱的将手压在我的额角上。
“天啊,你被断了的弦扫到脸了!”
抬起头,我看见异闻娘子已经丢下了手中的书,忙乱的拉开月染的手,抽出自己的手帕压在我的额头上,又回头对吓的呆滞的舞姬们喊到:“快去拿白草灰来!”
“绣娘那边该有这样的东西,快去!”月染叫了一声,我听见有人立刻快步的跑出去。而异闻娘子小心的松了绢帕,抽了口冷气又赶忙按住。我被她用力的用手帕按着头,眼前只能看见一群人的脚慌乱的围过来。
“这孩子,怎么如此不小心,”姥的口气也急切的不似往常,我只感觉手中一轻,箜篌已经被接了过去。
“莫哭,没事,只是扫到了眼角,没伤到眼睛。”
哭?
我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一滴眼泪正从我受伤的这边眼角滑落。
“等下,我刚见着食盒中不是有胡瓜么,快切开一片给我。”异闻娘子像是想起来什么,转身对身边的月染说。月染应了一声,一通杯盘碰撞的翻找后,我的额角上一凉,那种麻痒的刺痛就立刻消失了。
被姥牵了手,让我自己按住帖在眼角伤口上的胡瓜片,大家才都松了口气。
“姑娘,你也太不让人省心了,”恢复了平静,姥嗔了一句:“我用这把箜篌二十余年都未曾出过弹拨至断弦的事情,更何况这断弦还恰好扫在脸上。”
“大人现在就别说她了。”月染瞪了姥一眼,身旁的舞姬也随声附和着为我说情。月染又转回身,蹙了柳眉反手蹭着我的头发:“不怕,妹妹的伤处不深,只是皮肉翻开了,流了不少血……”
“哎哟我的月染大人!”一旁跪坐在我面前的异闻娘子挥了下手帕打断了她:“您说的我头发根都发麻。就别形容了,再吓着荀姑娘!姑娘莫要担心,才没您这位姐姐大人说的那么严重,就是一痕小伤,估摸着留不下疤……”
“娘子。”我小声唤到。
“唔?”
“那故事……后来呢?”
众人都是一愣,随即笑成了一片。异闻娘子靠在姥的肩膀上笑,满月般的圆脸上五官都挤在了一起,连额头上帖的花鈿都脱落下来,挂在脸颊上的鹅黄旁。月染和舞姬们拍着地上的胡毯,将浊酒都踢洒了,连声的叫着“听痴了,已经听痴了!”姥也是摇头,忍不住的苦笑了几声。
最后异闻娘子擦着笑出来的眼泪,喘着气说:“姑娘若是识字,我就将这段子写了,然后给您送过去得了,不急着现在。”
我点头:“您快写,我等着看呢。”
听闻我这么说,众人又是一阵大笑。去取白草灰的舞姬跑回来,姥和月染帮我拍上了伤药,又听了异闻娘子的话帖了片新的胡瓜,饮宴才继续下去。只是大家看着我额角上青白一块,少不了又笑了几次。
月染趁着大家又听异闻娘子说新段子,小心的从食盒最下面抽出一盘果子捧到我面前——黑亮的漆盘上放了几枚只有甜杏大小的物件,外层半透明的包衣上印了被精心雕琢的美丽图案,凹陷进去的地方都被用金箔填了。内部的馅料更加的可爱,竟然是做成了一只绽放的兰花样子,隔了朦胧的外皮,仿若方绽放便凝固冰中。
若如果不是散发出的阵阵香甜味道,我还以为这东西是玉石水晶雕琢的摆设。在月染的催促下,我捏了一个在手里,似乎有液体流动的感觉。
“快尝尝。”
一口咬下去,立刻香气四溢的充盈了满口。
我怔了一下,慢慢的将口中的馨香咽下,笑着点头:“姐姐,这是在哪里买到的?”
月染小声的笑:“才不是从外面买的呢,即使是延寿坊中都不会有这种果子。这可是从大明宫中带出来的给当今圣上吃的兰花酪,是皇后陛下亲自赏给我的。我忍了一夜,一块没动都给妹妹留着呢。”
大明宫……果然是大明宫!
口中的果子沾染着香染的味道——那绿色灯油的媚香缠在我的心中,死死的收紧。
我是以一己之力在与宿命抗衡,也许早晚会被碾碎在这凌驾于众生的威严下。
为什么,会一次又一次的听闻这和我的宿命交叠的暗喻,也许,是预示着我的未来人生之路的……那注定不会有好结果的,夜叉与龙子的故事。
我开始有些明白石头大师的意思了——我是平康里伎乐馆身份微末的乐伎,安然的做无忧无虑的清风,还是做只能站在血池中无法抽身的刺客,像执念于贪爱的夜叉王一样被痛苦困扰,都要看我的选择。
还要不要追查下去,面前一片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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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间的那段《异闻录第一世》是脱离于这个故事的另外一条隐藏的叙述主线。
在这个章节里,基本将石头大师没有讲出的故事完全展示出来了,当然,隐藏了结局。
《第一世》这段的叙述口吻与《倾》的整体感觉不同,既不是如荀子介绍夜羽时的那种古风口吻,也不是从异闻娘子的口气叙述的,而完全是“讲一个故事”而已。
因为这个故事,是我打算写的另外一篇玄幻题材的小说,它包含的内容远远比这个章节更复杂、跌宕起伏。
由此,《卷三——陷战》便告一段落。下一章,开始进入新的《卷四——乱流端午》。
即长孙无忌之后,又一位重要的历史人物即将登场,敬请大家继续关注。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端午(上)
才过了五月,天就热起来了。
端午的当日过午,虽然乐馆之内依然翠竹葱笼的没有半分暑气,但只消走到乐馆的门口,便能感觉从被晒的白亮的大门台阶上反过来的热。
艾草被编成了一束,叶子却都支在外面,上面用纤细的竹篾吊着烫熟了又染了色的粉团和用红纸剪的毒虫和葫芦。从远处看过去会以为是一捆青麻,走近时便能闻见一股说不清的味道。
“过了端午就赶快撤下来,”姥出门的时候皱着眉头看着吊在门上的艾草:“虽说是每年都得应景,可受不了这味道。”
我也不喜欢艾草那种苦涩的清香,捧了鸣凤随了姥的身后走过,额头忽然感觉被什么碰了一下,一展眼的功夫,感觉有一双女子的纤足在眼前摇晃,抬起头看的时候,就又没了。
手指摸着额角已经好的看不出伤过的地方,我浅笑着低头一步跨出门槛,扶着侯在车驾旁执事的手上了宫中为姥专配的马车。
就继续在这里吊着成为孤魂吧,芝萱。
我要在走这条路上走下去,谁都阻不了。
一声鞭响,车子缓缓的向前了几步后便疾驰起来。不多时已经走在了朱雀道上,我用指尖挑着帘子,看两旁市井间都帖了彩纸剪花,悬了香艾菖蒲的酒肆店面。
今日整个长安城都是苦涩的味道。
从那次饮宴上回来之后的转天,异闻娘子便递了帖子,要我在端午的当日去太极宫,她会在大宴的间隙给皇上说异闻趣事,请我在一旁奏乐助兴。
姥说我收了帖子之后,愣了有一炷香的时辰。
“真是修来的福气,莫说我这等官职微末的,就是这长安城中多少达官贵人指望着能一瞻龙颜的好命,就让您轻易的得了。”
姥在我身边坐的笔挺,头上盘了望天髻的假发上插着缠金链子的步摇,耳边垂了明珠,脸上也贴了两朵剪成的花鈿,朱红点口。她今日没穿官服,换了一身用银线刺着满满花团蔓枝的绿衣,半臂上一朵用浆过的纱堆的黄牡丹,下面三层裙裾也垂了青色丝绦的坠子,看着就像是官宦人家出游的贵妇。
“怎么说都是给您乐馆添彩的事情,您现在就别揶揄在下了。”
姥挑了紫目瞪我一眼掩了口笑:“领了宫里赏的米粽和银钱我就回去,就照顾不到您了。有什么事情就听月染大人安排,”她一边说着一边提起轻罗的团扇替我扇着风:“上次见她也不是传闻中那么没分寸的人,而且又有异闻娘子带着您,不用那么紧张。”
“放心,您安心的带了其他乐伎们去看龙舟吧,”我接了她手中的扇子:“等着我多给您讨回来点赏赐。”
姥沉了一刻,突然说了句:“只要姑娘别再出什么事情就好。”
手中的团扇停了下,我看着上面用彩线绣的牡丹旁姥用笔写的一句“清风徐来”,慢慢的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一路无话,只是入皇城过朱雀门的时候马车停了一刻,又是如几日前一般验看交接了一番,姥又叮嘱了我几句,方放我下车。下了车,我躬身向姥拜别,上了侯在门口的肩舆,立时就有宫内的担夫挑起来,抬了我继续向左走下去。
因为皇上会在咸池殿看宫人们赛龙舟,所以我要从这边绕过去,在玄武门入宫。
今日皇城青砖漫成的墙壁在阳光下发出刺目的反光,金角挑檐的朱雀门在我身后越来越远。闭着眼拢了鸣凤在膝上,我另一只手捻着身上的这套月染相送的袄裙,与上次我在流觞会上穿的样式一样,同样如烟罗堆砌的衬了层层薄纱,绣了妙音鸟。只是颜色是淡紫的,坠的也不是翡翠的璎珞,而是磨成指尖大小的珊瑚珠子。
二人担夫抬了的肩舆又向右一转,远远的就听见一片笑闹的人声。我睁开眼——与朱雀门相对的高大玄武门下站满了宫娥美妇,她们身着彩衣,顶着新奇的假发,互相牵着手鱼贯而入,宛如一条流动的虹涌向皇城中。
肩舆随即停在路边,挑我来此的宫人回身挑开了帘子容我下来。
深吸了一口气,我用手按了按插在腰间的入宫文牒,抱了鸣凤走入这流虹溢彩的人群中。
一群妇人站在宫墙的阴影中,她们围成了个圈,也不向内走,都伸长了脖子踮了脚尖看着里面屏息静听。我本已经走过去了,忽听见里面一声牙板清响,有人朗声说了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我站在圈外,伸了手臂向内挥手:“可是异闻娘子?”
众人此时刚从故事里收了心,听见我这样喊便一齐转过头来,一见我这身穿戴便先是惊叹了一阵,可当看清我抱着琴之后,立时就有人撇了嘴:“哟,这是谁家带来的乐伎,怎么也走到命妇入宫的玄武门来了。”
挑了嘴角,我没理会她们,依然抱了琴站在原地。面前人群一分,走出一名红衣的矮胖妇人,头上顶着的假发有一尺多高,依然帖着半额的花鈿,正是请我鼓琴助兴的异闻娘子。她抬了头眯起眼睛仔细打量了我半天,突然一拍手中握着的牙板:“当真是天女现象了!荀乐伎,您今日可算是露出真身了!”
“您过奖了,蒙娘子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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