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式急转直下,因为几天都在沉睡,我身子重的没能完全躲开最后一枚银针,眼见着一芒星光就蹭着我的手臂划了过去。
电光火石的刹那,另一只手中刺出的斩玉刀已然插在了那山枭般的老者胸前,可却如入枯木,没有一滴血喷出来。
该死,居然穿着软甲吗——心下这样想着,我自知已经来不及出手第二次了。一击不成,就失去了机会,还让自己着了别人的道。
灰羽煽起的尘土在阳光下急速的飞舞,在上千只鸽子振翅的拍打声中,阳光被晃的流花凌乱。那排由老者拐杖顶端射出的针就钉在离我一尺远的地上,在阳光下整齐的宛如一排寸许长的丝弦。
背后已经被汗浸透了,从窗外透过的冷风吹入,我不禁微微的打了个寒颤,跟着就发觉身子不大对劲。
“先生!”有人在外面急切的呼叫,不断拍打着窗框:“先生,您答应不会伤她!”
我盯着站在窗外的人影,气息急促——被刺针划过的手臂连同半边肩膀彻底麻的没了知觉,而那针都未刺到我身体中,仅仅只是挑破了手臂的一层皮。
挑起嘴角,我撇了眼地上那簇氲了层绿光的暗器,转手将另一封斩玉刀收在指尖,做好再度进攻的准备。刚一起身,眼前却飞起了一片亮绿的眩光。
撑着退开几步,我尽力没让自己摔在地上:“真没想到,闇属的主子居然用毒……”
“老朽的暗器四十年未发一次,只因姑娘出手可比这暗器还要烈,今日不得不破例。”咳嗽了一声,蜷缩着的老者挥了下袍袖,眼见着刺入他胸口的那枚云母斩玉刀应声脱落,碎成了亮雪。
胜负已分,我咬住了嘴唇护住毫无知觉的肩头,思虑着如何才能从此处逃离,随即发现自己连身处何地都尚且不知,更何况做出相对的反应了。
没法相信自己这么快就败的一踏涂地,我这是怎么了?完全丢了身为刺客应有的警醒。
“停手吧,能两刀都砍在同一个地方,断了我这凤眼香的拐杖,已经证明了您的能力确实非同小可,”老者丝毫没有恼怒之意,反而伸手入袖,探出了一枚瓶子丢了过来:“没想伤您,只是姑娘事情都没问清楚就动了杀意……姑娘若不急着死,就先敷上药罢。”
在他说话的时候,我已经感觉胸口憋闷,自知这毒凶险,慌忙之下伸手去接,眼前却跟着一花,那瓶子从我张开的手指缝中飞了过去,掉在了地上。
在我倒下之前,窗子突然被推开了,那人影翻身入内,扶住我的身子,又拾了地上的瓷瓶,将里面的东西倒在我的手腕上。
光公子?
清秀的少年表情凝重,一双星目和我对视了一下之后,又快速的移开到被他牵住的我的手上:“姑娘不要说话,这刺针见血封喉,此毒是顺着气息运行的,请尽量保持平静。”
“为什么……救我……”只吐出了一句,我立刻感觉喉咙好像被什么扼住,一丝气都吸不进,但这阻滞的感觉只一瞬便消失了——解药在我即将丧命的前一刻起了效。
大口大口的吸着气,我发现自己紧紧的抓住光公子的衣袖——对于离开这个世界,我的反应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安然的就能接受。
“不能死,”光注意到我的慌乱,他扶着我的肩膀,在我耳边低声道:“如果姑娘有个三长两短,月染会伤心的。”
不能死,我还不可以死,但是……
“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杀我的老师,她一生都在为朝廷效力……为什么有这样的规定,身为闇属便不能终老,一旦无用就会被杀戮……为什么!”
厉声的指责中,我撑起身子,疾风再度飞舞,将垂落在我肩头的散乱发丝卷绕着散向空中。那老者被劲风吹衣服裹在干瘦的身子上,却像是一株老梅般的虬然,只是摇摇晃晃,根基却始终钉在原地。
“等一下,荀子姑娘!”飞身挡住了我,光公子大声喊道:“姑娘误解了,您的先师并非是先生所杀……”
旋风瞬间止住,我手指间的斩玉刀迸裂成一片碎光。
白衫少年双手落在了我肩上,微微用力:“此事另有隐情,请姑娘莫要冲动。”
老师不是储阁所杀?
这……这怎么可能!
颓然跪倒在地,我努力的回忆事发当天的种种,那些被强行掩埋在记忆中的灰暗又惨烈的颜色冲了出来,刺的我混乱眩晕。
“不,我不相信……我记得当时现场并无老师与人争斗过的痕迹,一切都是和我离开时一样,老师坐在那里,她甚至还为那来取她性命的杀手点了茶……老师是没有反抗的被杀的,这难道不是遵从了闇属的信条赴死的证据吗!”
“身为闇属,虽然说一切行动都是为了这天下巩固,却依然无法逃开取人性命的重罪,凡是闇属,都会体会到这如毒腐骨的恶业。抱着这样的恶,来生如何安心,也只有用自己的血去洗清这业障。因此而憎恨吗?堕天,你尚未了解牺牲对于刺客来说是多么高尚的结局……你的不安从何而来,是因为注意到这些鸽子吧?哈哈……姑娘,你这敏感的心思确实是闇属中都少有的,可你不该让这从一开始就让自己无法全部投入到战斗中。”
我愣住了,靠定了窗口的老者银须随风飘动,他此时抬着头看着天空一片灰暗的羽翼。
“如你开始就全心要取老朽项上人头,此时已经是另种结局,但也正是猜准了你会被体会到的不安所影响,老朽才会让你看见它们,从而能抗下你无法尽全力的攻击。”
暗自吃惊,我会对他出手,也是被从一开始就算计好的吗!
“这些鸽子都是一代一代由鸽房养育出的,它们刚会振翅就被驿马从长安带往各路驿站放飞,百只中也只有一只能飞回来,”灰羽飘摇,老者似是对我的愤怒毫无顾及:“其余的,不是死于颠簸的路途,便是随着雁群迷失了方向,更可能是在返回的时候被他猛禽吃掉。但是活下去的,便都是此中精锐……它们亦是为了天下的霸业而培养的战士,是用血铺就这世上最迅捷的消息之路。这些羽禽历代如此,它们阅尽大唐万里河山,将天涯海角的讯息传递回到长安,让朝廷能立时做出应对的反应……”
向上伸出的枯枝一样的双手几乎要插入天空,老者苍凉的声音穿透了纷乱,已经降落的鸽子被老者充满霸气的吼声惊动,再度冲向天际。
“如果这些丧生羽禽的飘羽同时坠落,便能如大雪覆盖了这万里疆土!也正是有了这卑微的牺牲,才会有如今我大唐凌驾于天下的王者姿态!”
我跪在地上,睁大了眼睛看着天空中飞舞成漩涡的灰色流云。
那是储满了能盖了整个江山的雪。
返禽
“如璃光大人所说,姑娘的先师确不是老朽下令所杀。”
“什么?”
老者收回了手臂一挥止住了我的疑问,他转过身:“还有,您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吧……这些鸟儿。”
鸟儿吗……我知道闇属是通过信鸽与朝廷联络,此处是闇属本部,自然豢养着众多的羽禽,只是……
我突然意识到从刚才就感觉诧异的地方。
这些鸟儿的数目太多了!
“姑娘从一早就感觉到了吧,”老者撑着窗棂向外看着,表情在斑驳的阴影中阴晴不定,他睁大了眼睛,像是窥视着那些羽禽的妖物一般:“它们都飞回来了……所有的,所有驿站中的信鸽,都被人放回来了。”
也就是说……难道……
无视我的震惊,垂暮的老者扬起了手——一只灵秀的小鸟扑闪翅膀飞落,老者容它站在自己的手指上,然后用另一只枯瘦的手去逗弄着那咕咕叫着的灰色精灵。更多的鸟儿落了下来,它们径直飞向老者的身边,有一些就站在他引发稀疏的头顶和枯瘦的肩膀上。
“这半年来,它们陆续被放了回来,开始的时候只有几只,然后越来越多。这个月,所有的驿馆中的信鸽都飞了回来。朝廷派了八百里加急去各处驿馆查讯,却发现只是丢失了信鸽,而驿马和信使都没有意外损失的记录。”
这、这怎么可能!
“姑娘,你明白发生了什么了吗,”蹒跚着,逆光中背负着煽动羽翼的老者就像是从梦魇中走出的亡灵,他躬了身子,藏了霸气的一双雕目看着我的脸:“与驿马不同,信鸽在这平安时代是为了各地的闇属与朝廷联络准备的。但是它们却在没有带回任何信息的情况下回来了,一只一只的,每天都会有从各地返回的鸽子……”
我匍匐在他一步步逼近的阴影中,感觉全身僵直。
“我们暗中探寻,得到的答案与姑娘现在心中猜测到的一样……”
捂住了自己的嘴,我对那答案的惨烈无法相信的摇头。
架了灰羽的垂暮之人缓缓吐出让我惊心动魄的那句话:“所有的闇属都被杀了。”
死了?
身为闇属,为了朝廷的江山巩固而自愿放弃人的身份,身陷浴血地狱的鬼众们……都被杀了!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老师说过,身为闇属的人们都隐没在乡野市井间,过着各自平凡的日子……不会有人找到他们,甚至不会有人知道他们的存在……”
“先生说的是真的……”
在我身边站立的光公子说出的话因为他忍不住的抽了一口气而被打断,我茫然的侧过头,见俊秀的青年垂在身体两边的手紧紧的攥成了拳头。
“一共一百零八位闇属,都被人杀了。”
羽翼声乱,瞬间四下广窗洞开,千百只羽禽从柱廊间穿越而过,我抱紧了自己发抖的身体伏在地面上,任由一片掌击般的拍打声从脑上嘈杂冲过。
脸颊上一行清冷滑落——真相,我一再想要接近的真相,再度被转移了通往的路径,随着让人难以承担的恐惧坠入更深远的地方。
“姑娘身体尚未大好,请歇息一下吧。等您稍稍的近食后,再将您失琴的事情说给老朽听罢……”
门吱呀一声开启后又关闭了,而混乱的鸟鸣与振翅声也渐渐安静下来。屋顶的机簧声再度响起后,垂帘复又降下,将整间屋子掩映入蒙昧的灰暗中。
“别拍,荀子,不要怕……”
有声音在我头上传来,我撑起身体向上看去,白衫少年半跪在我的面前,语气恳切:“不要哭,姑娘,有我们在,不会有事的。”
我低伏在暗影中隔了朦胧的泪眼与他相对,宛如这灰暗世界唯一亮色的少年清秀的脸上努力的绽放着安抚的笑意。
那熟识的感觉再度袭来,有一瞬间的,我几乎要叫出谁的名字,但那句词语却幻灭在空荡的意识中。
“璃光……您叫璃光吗?”
光公子脸上的笑意一滞,但还是再度平静的点了点头:“正是。”
“为什么,您不怕我,要知道……荀子是杀人的闇属,是双手染血的杀人者……您是忍着厌恶吧?对于我这种取人性命为生的凶手……”
“您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光公子打断了我失措的慌乱,儒雅的眉眼间温和的蕴着包容,他微躬了身子,将手臂曲在我面前:“对于我来说,闇属是为了天下而献出自己未来的忠实志士,更是曽救了在下性命的人们。我对姑娘只有敬仰,何来惧怕之意。”
“有人要加害公子吗?”我撑着他的手臂抬起身子,脸颊上就蹭上了一层柔软——光公子用叠好的绢帕小心的擦着我的脸,目光温柔。
低头躲开他的关注,这温柔让我芒刺在背。荀丢了自己所有的身份,如今的我就如同光宅烟鹤,只要些许的震荡,便可让没有根基的我旋即消失。
“不知道为何,总觉得和姑娘似曾相识,”一声轻笑,璃光收回了绢帕,脸上再度漾起脉脉的暖意:“初次相见时就有这样的感觉,但是仔细回想,确实又与您从未谋面……直到今日,先生命我去带姑娘过来,我才知道您的真实身份。”
低下头闭上眼睛,我晃掉了存在眼底的泪水,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这是我第一次在陌生的男子面前哭泣。
“其实,您何必自卑呢,”他又笑了一声,我却从这笑声中听出了荒凉的意思:“我从先生那里早已经知晓闇属的事情……如果不是先生出手相助,在下已经几死了。所以,若说闇属是双手染血的凶手,那在下岂不是是无颜苟活在世上之人。”
“公子为何如此说?”
面前的男子挺直了身子,表情忽然显出一股英气:“在下并非大唐的臣民,而是外族的暂居者。名义是来此天朝学习治国经验,实际上……璃光是粟末靺鞨的前族长之子。”
吃了一惊,我脱口问道:“这样说来,莫非您……” 电子书 分享网站
辙中鳞
面前的男子挺直了身子,表情间显出一股英气,他低声道:“在下并非大唐的臣民,而是外族的暂居者。名义是来此天朝学习治国经验,实际上……璃光是粟末靺鞨的前族长之子。”
吃了一惊,我脱口问道:“这样说来,莫非您……”
“啊,可以这样说——我是质子。”轻松的挥了一下手,表情却明显黯淡下去的白衣少年轻轻的叹了口气,苦笑了一下之后,他索性坐在我的面前,而我也跪坐好了,听他继续说下去。
“先父早逝,叔父欲夺权执政,我的母妃是汉人贵族的女儿,为了能让唯一的血脉在乱世中活下去,便将尚在襁褓的我送入了大唐。早先几年间尚好,在跟随入唐的勇士们保护之下一直过着与长安城中其他少年一样的日子。不过这几年粟末靺鞨屡次犯唐,我这被一度遗忘的人就被惦记起来了。听闻朝中的有些大人一再上书,为了让我的族人们停下反抗,必要时该用我的项上人头去警告他们收敛野心;另一边,我却一直被自己族中的刺客追杀……姑娘也能想到吧,如果璃光横死,他们就会更有说辞来挑起战乱。而我却什么都做不了,不但不能踏出大唐的疆土一步,更无法回到祖辈所居的北方去平息争斗……大唐是我生长起来的地方,自我有记忆起,便一直居住于此;那毫无记忆的北方之地,却由我的血脉维系着与生俱来的亲切……我曽考虑过,一旦战乱扩大,自己要站在哪一方……”
捂住了嘴,我没法相信这位看上去锦衣玉食的公子原来处境如此凄苦。而被两方不容的儒雅少年像说着于己毫无关系的话一样,叙述的口气淡然平静。
“我无法忤逆大唐,这里是我的家;也不能对抗粟末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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