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时候,我终于回来了。
这样算来,这次的惩罚该是活埋了——当我听到姥冲过来时颤抖凌乱的脚步时,马上自觉的意识到了这一点,乖乖的低下头去。
“你还知道回这里来!”姥气的声音变调:“姑娘,你再不出现的话官府就要出船用钩棒到河里去捞尸首了!为什么走了都不招呼声……怎么、怎么!出什么事情了吗?”
视线模糊,坐在没有棚的车上,单单是尘土就已经让人眼睛红肿了,加上长时间的流泪,姥跑过来的样子好像隔着涟漪的水面一样晃荡。我眨眨眼,视线清晰一些后,看到姥表情扭曲的站定在离我三尺远的地方,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怎么……怎么了这是!”姥惊魂不定的看着我一身尘土的湿衣,被颠簸散的发式,还有明显哭泣过的落魄样子,不由得惨叫了一声,破口喊到:“难道、难道你、你……被人玷污了不成!”
后面跟着的几个执事都大张着嘴,他们虽听不大懂汉文,可仍从我失魂的样子上得出了和姥一样的结论。
“怎,怎么会!”我马上反驳:“您想哪去了,再怎么不济,这里也是天子脚下,怎么会有那样的事情……我只是贪玩走的迷路了,又赶上了大雨……”
姥见我确是没有遇见什么大事,这才松了口气,随即脸色一凛,冷冷的丢下句话后转身向内堂走去。
“我看姑娘是遇见拦路搭墙的鬼魅了,这一整日的艳阳高照,何时下的大雨把你浇成了这幅模样?”
我听她这样说,不禁一呆——什么?那么大的雨,难不成没有下到城中吗……
这次,姥没能原谅我的过错。
我还是被罚了,在乐馆所有的人面前,姥等我跪坐在地面上,又被绑住了双手后,转身将手中藤条拧成的短鞭递给一个执事:“五十下,计数吧。”
这数字比我预计的要少很多,只是鞭子抽到我背上时候,才看见姥一直在瞪我,然后她又别过脸去,看着站成一排的乐师们。我突然明白了她的意思,心里十分的羞愧,姥又看我,眼睛瞪得四面露白。
“啊!哎呀……啊……”把心一横,我开始叫出声来,而那些乐师们开始都有些看乐子的意思,到了后来便都低了头,将目光落在别处。
到底是统管了乐府多年的大人,只这一次突发的事情上的处理,便平了了整个乐馆因为此事慌张混乱的气氛,更替这些对我依然有怨念微词的乐伎们出了口恶气,此举反到灭了她们的火头,估计以后这些女子都不会再想找我麻烦了。
已经到了这一步,索性就遂了姥的意思,我大声哭叫挣扎,挣的珠钗都掉在地上,而夜羽就放在我身旁的地上,它当然没被我骗过,依旧一声不出。
记得在我成为闇属之前,老师令我站在暴雨中,用风刃操控的斩玉刀劈开飘落的雨滴时,夜羽一直在窗内的琴塌上发出类似哭泣的声音,直到我耗尽了体力,倒在在凄迷的风雨中。
那夜,我梦见了一位穿着光芒编织成彩衣的倾城美人,抱着我整夜的痛哭。
夜羽……你不知道啊,现在我虽然不觉得能痛到那去,可心里却羞的要死呢。
最后的一鞭子从我肩膀上弹开后,我在他们解开我手腕上拴着的带子后顺势扑倒在地面上,过了一会儿,有两个婢子把我架起来,扶着我回了自己房中。
我已经没有抬头的勇气了,脸低的与地面平齐。
姥在晚上过来时,我已经放下了帐幔倒在床上,在黑暗中一直在回想今天的经历。在她喋喋不休的质问下,我说了今天的发生的事情,自然的隐了去城外三生寺时那些比神话还传奇的段子。后来,我意识到该表示下自己的悔悟时,姥坐在窗前对我今日的擅自离开教训个没完,大体是恐我受了怂恿,吃了那些纨绔子弟的亏。
我忽然想起紫衣的鹏公子送我的宝石,就从胸前摸了出来,拨开帐幔,从床边伸长了手将那小物件放在她掌心。
姥一下子住了口。
“现在的公子哥儿们都是这样大方吗……这么大颗的猫儿眼值座西市的门面呢!”姥将那滴小石头捏在指尖,隔了灯光照着:“就算是喜欢姑娘,这定情的礼物也太奢侈了。”
“您又乱讲,这是鹏公子为了抵过我今日给您造成的损失才送的。”我躺回床上,在眼睛上敷着冷水浸过的布巾。
“哪有这样的好事,您真信了……帮您脱险,最后反而有贵重的礼物相送?姑娘也没客气,竟然就张手收了。是哪位官家的少爷?人品怎样?”
“不知道,只是初见,那个小东西真的那么贵重?我只见他随手就捏了出来……”
“姑娘说的真轻巧,”姥冷笑:“哪有踏春的凡人随身带着这么贵重的东西的……许是出馆时就被那公子看上了,一心的想要讨好也说不定……该不是您从前就认识的贵人吧……”
“看您说的,就像我被人圈了似的,听的我都觉得背上寒颤,”我侧身抱住了身边的夜羽:“这事哪有您想的这么复杂,不过是那东西金贵了些,引的您到不放心了,亏您还说信我……罢了,反正那物件就归您了,收了吧。”
噎了姥一句,我翻了个身,拿开了脸上的布巾。
一直混乱的心里略微静了静——我已经把今天的事情已经在心里推演了很多次,怎么都没能从那二位公子的身上感觉到丝毫恶意,况且自今日之后,未必还能见着他们,所以也就放下心来。
是啊,长安城这么大,互不相识的人们,就算下次擦肩而过也认不出了吧……
“……我,我还是不要了,今天打了姑娘,现在又拿您的东西,这算什么事儿……”姥将那枚宝石压在桌上,咔的一响。
“我知道您也是不得已,”我坐起来将帐幔挑在钩上:“要不这样,怎能服众呢。我今天确实犯了大错,只有五十鞭子,我都替您嫌少。”
“姑娘不是说的气话吧?如您说的,若不是今日的事情闹的众人皆知……您也要体谅我的难处。”
“姥,荀被您从雪地里救起来,能活到现在便已经感激不尽了……”
姥拿起那枚猫儿眼,过来我的床沿上坐下,低头看我:“我收了这枚宝石,只是以后那救命的话也别提了,今天见姑娘开始还耐着痛,后来哭叫的……我当时就悔了,恨不得立时让他们停了手……”
“我要是不叫几声,姥赏我的这顿鞭子就白白的浪费了,”我忍了笑,翻身趴在床上:“您也别上心,没您想的严重。”
姥半信半疑的伸出手来,尽量仔细小心的揭开我背上的衣服。
“这、这怎么可能,就算我提前交待过的,可也不该连个红印子也没有啊!”姥叫了一声。
我笑出了声,从枕头下摸出了狼膏的瓶子丢在她怀里。姥接过去,凑近灯盏的火光去看小瓶上蝇头大小的字。
我回头看她,她转过身,用眼角瞟着我:“姑娘的秘密越来越多了。” 。 。。 想看书来
天物苏陀
姥要我静卧二十天以上才可出现在众人面前。而这样的事情比拘禁都要痛苦——每日我连门都不能踏出一步,只能守在这竹阁之上小屋中,数着时辰过日子。
我有了充足的时间回忆一些事情,还有,思考那些让我觉得疑惑的细节,一直到再次趴在床上睡着为止。
被禁足到第十六天的早上,我在朦胧中就被一阵脚步惊醒,这脚步声从一进内院就急促起来,穿过莲池时甚至磕绊了几下,竹林间刚刚响起的乐声也被这脚步搅散了,我听见乐伎们窃窃私语的声音,然后就是句声音清脆的呼唤。
“荀!荀姑娘!”
我立刻坐起身,用发带将长发挽了个结垂在肩膀上,拉过布巾快速的抹了一下脸之后抬手撑开了窗子。
来人一身淡青的袄裙,就左顾右盼的站在廊前的空地上,双手提了绣满西番莲枝的裙裾,青丝盘成的堕马鬓都跑的要散了。
“这里,”我一眼就认出来她便是那位舞姬月染,于是探出身子向她招手:“快上来坐。”
拉开门,月染几乎是扑近来的,一下子就跳到我面前。
“你伤哪儿了,他们打你了?”她拉着我的手臂来回摸着:“伤在哪里啊……”
和我上次见到她时一样,这个漂亮的舞姬还是一副忙乱的样子。
“请放心,没有那么严重,再说,乐馆怎么能打乐师的手臂呢,请不要担心了。”我不习惯被人这么亲近着,于是笑着抽回手,又将袖子拉下来:“您怎么知道我被罚的事情的?”
“也是,我们舞姬犯了错也是不可以打脸的,”月染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歪了头看着我:“鹏和光公子都很担心姑娘……”
怔了一刻——我以为不会再听到他们两位的名字,可是当月染轻巧的说出那个“担心”的时候,我还是心中一动。
看来,长安城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大。
月染也不理我方才明显走了神,垂下了一双明眸,脸上也有了愧欠的神色:“都是上次的事情闹的,荀姑娘你,还有光公子都被罚了。”
“啊,光公子怎么也会被罚?”见她只自顾自的说下去,我便也顺着她的话题问着,又伸手关上了门,心里想——这学馆莫非也有门禁一说?
“因为在外私斗啊,学馆是不允许在学生在馆外参与六技以外的比试的。他被罚的是禁足一月,抄一千遍的《治学》……”
苦笑,看来这位公子比我惨多了。
“您真是……又不是什么大事情,还告诉二位公子,引的他们也挂心。”我拉了她坐,把一直泡着的茶分一碗给月染。
“才不是我说的啦,反而是鹏公子告诉我的,他第二日赶往三生寺的时候才知道石头大师已经圆寂了。你知道吗,我哭了好几天,石头大师对我亲切极了,他总是带我偷着去山下寺庙的田里吃香瓜……寺里的赶车的买办知道你落住的地址,所以公子前几天差人来找过你,可执事说你正在闭门思过……哼,要不是我去东市的天香阁裁衣服,听兰先生说闲话,说前几日有个乐馆的姑娘因为流觞会上贪玩误事,结果被抓回乐馆,抽了五百鞭子……对了,我在天香阁看见有冬天穿的纸衣,也替你定一套下来吧,冬日里穿上去又暖又薄……哎呀,现在眼见着就要到夏天了,订这个是不是有些早……”
月染的一段话听的我七荤八素,不过好歹是知道了事情的经过。
还被抽了五百鞭子,这传闻已经离了谱,就算是我,一时也吃不住……这么多人知道我被姥罚了,尤其经过那口德不佳的兰先生再度渲染一番,我以后看来没脸再出门了。而我明明告诉过这位舞姬落住的地方,现在看来,她不但一点都没记住,还不定绕了多大圈子才找过来。
“……真想不到,你竟然是最后和大师说话的人。对了,我记得你说要找人?那找的人有线索了吗?”
我捧了茶喝,茶泡的时间长了些,有浓重的苦涩味道:“没有,在下慧根浅,没来得及参悟,大师就去了……”
月染听我这样说,低下头,双手撑在凳子上叹了口气,然后又抬起头,压低了声音道:“寺里的小沙弥说,大师圆寂的时候,风和日丽的天气突然的就刮起大风,然后又下起了大雨,灌的寺里一片汪洋,可寺外的地上却滴水未落;对了,还有些人传说说,他们看到了金色的龙在寺庙上方的云中来回穿梭往返,须倾就不见了。”她靠近我,一双妙目闪着微光:“怎样?你也看到什么奇异的事情了吗?”
“嗯,就算有吧……”我说。
“啊!是什么,是什么?”月染跳起来问:“快说快说!”
“大师可真是胖过常人啊,有四百斤重吧……”
“然后呢……”月染瞪大一双眼睛看着我。
“没了。”我笑了一下,继续捧了茶喝。
月染愣了一会儿才醒悟,她扑过来,伸出手指就推我的头:“哈!你这个小东西,我好心过来看你,你还这样对我,看你还敢不敢……”
被她嘻笑着摇来晃去,我手中的茶都泼出去大半,月染见我狼狈,就呵呵的笑着,又反过来用手指梳顺我的头发。
这样的动作忽然让我心中一软:这个年纪稍长我一些的美丽舞姬,单纯、简单,身上没有丝毫的做作和防备,动作和语言都是随心而至,像完全跳脱于这个虚伪世界的精灵,如一泓清澈的湖水,干净、纯洁。
曾经的,老师也用这样动作来安抚我入睡,她们的手,一样的,又轻又软……
“怎么了,荀?你不开心么?”
我一时愕然——那口气像老师的一样。
“没什么,我在庆幸好在是凉茶,”放下茶碗,我转身去拿手帕:“不然又受伤了。”
长发忽然被拉住了,我回过头,月染细白的手指绕着我的辫梢,一双眼睛忽闪忽闪的看我。
“荀妹妹。”
“啊?”
月染完全没在意我的尴尬,自己红着脸,错开了目光继续说着:“你的眼睛真漂亮,睃子又黑又大,就像我曾经收留过的一条小狗,有时会有同样执拗的表情,好可爱呢。”
这说法真是让我哭笑不得——我当你是在夸我好了……看着她伏在桌上喝茶的样子,一只小猫一样。
“对了,鹏要我带给你这个,”她总算想起来了正事,从袖子的里面摸出一个小瓶子,捧在手心里伸着给我看:“是治疗棒伤的药剂。”
“哦?”我拿过来,很轻,晃了一下,也没有声音。
“是外敷的凉散么?”
“才不是,自己看了就知道。”
小瓶子只有一寸高,是陶土烧成的,精细的用蜡塞了瓶口,我拉出蜡封,慢慢的倾倒瓶身。
什么也没有。
“姐姐,你拿错了吧?”我笑着对月染说:“是不是忘在……”
瓶子里格楞一声,一颗完全透明的绿色小球突然掉到我的掌心里,随着它的出现,整屋子瞬间被一种凉凉的气息充盈了。
大吃一惊——这个,难道是?
“是不是很惊讶啊。”月染把头歪在伸着的一个手指上:“谅你也只是听说,没见过真的吧?这就是传闻中经常被人提到的续命的苏陀。”
苏陀,据说是天人酿制的美食,只有通过可以飞升上天的肉身仙人才能带回尘世的续命良药。
“那不是传说吗?”我看着掌心晶莹的小球,感到凉气扑面而来,只一眨眼的功夫,小球就在我手心化为一滴圆润的绿色水珠。
“现在相信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