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布上面。
一次,她以马蒂斯《音乐会油画》、《舞蹈》里描画人的手法和线条给我的诗集画了扉页和插图里的小人。我却以为太粗慥和太拙劣,人物的样子看起来似乎太病态,不适合我的诗歌。她当时心里肯定在想,这小子懂啥艺术?装的南大的鸟诗人,他的那堆破诗歌,也就骗骗中文系一年级的女孩子。
有段时间,在周末,我经常跟何羊去中山大厦和那些在南京的外国留学生跳舞。在读大学的时候,我和张林跟打网球的美国朋友张和安妮去河海大学跳过几次。那里黑人真多,全举着啤酒瓶。南京本地去的浪荡女孩也不少。她们比大胡子张林开放,她们喜欢那些粗旷的黑人学生,其中奥妙只有她们知道。那时候,我的外语很差,只会说:“你真漂亮!”然后得到的回答就肯定是:“谢谢!谢谢!”而张林则可以说很多,他还会说“性感”那词,比说漂亮效果好多了,外国女孩都喜欢听,然后她们会温柔地或者说惊奇地看着你。心里想,嗨,这中国的大胡子小子居然对我有意思。
还记得83年,来南大在大礼堂上的第一课居然就是性教育课。舞台上的政工老师说了很多学生变坏例子来警告我们,有偷看女学生洗澡,有为失恋自杀,偷女生的内衣裤,最主要的和一些老外留学生交往的事。那年代,全算不良事件。
“某某假借教老外武术,连睡了三个老外,成了流氓。”
“某某让两个老外搞大了肚子,退了学。也不知谁是孩子的爸爸。”
“某某某和某某在留学生宿舍里和几个留学生乱来。”
“某某先是给老外看手相手纹,后来是脱了衣服看身纹,最后就搞在了一起。”
最后他说:“记住,我们是中国人。你们坚决不要像他们一样。他们是败类!不然开除你们。你们总不能走在中国的改革开放的前面!”
那声音在南大布满红色大柱子的修于解放前的大礼堂里久久地轰鸣,而我包括我身边的张林、牛京,心中却一直在羡慕那些南大败类们。
第二章 吻你的身体或故事
更新时间2009…5…6 21:46:30 字数:7739
1
何羊说起话来比我这个诗人更让人难以琢磨。她头一次和我说话时是坐在了七舍楼下的地上。我们都去找伟地而未遇。当时她盘腿坐在水泥地面,穿黑色的体恤,黑色的裙子散落在她身体的周围。印象中,她只喜欢黑色或灰色的还有点宽大的衣服。那天,她对我说:“老鱼,你夜里干什么?”我站着,低头的时候可以越过她的领口看见她的乳沟,她没有带胸罩,以后的日子也很少看见她戴。
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想了一下后说:“睡觉,在梦里听波德莱尔的诗歌,说梦话,黎明前写一万行的长诗。”
她说:“夜里有人来突然拜访你,你奇怪吗?”
我说:“不奇怪。”
她说:“那如果是我和外国人来,你奇怪吗?”
我想了一下,觉得她真有点怪,我说:“你和男的来,我会奇怪,因为我想也许你不需要一个观众,和女的,就不奇怪。因为你可以当一个观众。”
然后,何羊就是那一脸神秘主义的微笑。
她说:“我们也会很多人一起来。孩子!”
她叫我孩子。
何羊离开中国时并没有送她的画给我。她先嫁到德国,近来听说又改嫁到了希腊。和一个据说有豪华游艇富豪男人扯起了关系。也许过几年被这希腊富豪一炒,就成了世界著名女画家了。再说,她的潜质也不差。我只留有一张她的画的印刷品,那张她趴在箱子上睡的自画像刊登在一个毫无意义和品位的文学杂志的封底。没有商业价值。有一次,我不小心把它揉皱了。所以那画看起来很旧。所以,现在让我回忆何羊,那些回忆似乎也很皱了。
我第一次去何羊住的地方时,她正和几个画画的同学在吃午饭,有男有女。那几个男的长得非常飘逸,留长发,充满真正的艺术气质。对我也很客气,然后就留下我和何羊在屋里。我心里直奇怪,为啥他们和何羊之间就没点啥?
她让我看一些她的照片。里面有一些是一个美丽女模的裸体照片。她对我说:“没看过裸体模特吧?孩子。”
我说是的。我自认是孩子了。照片上那女人很有沧桑感,肚皮上有皱折但线条还是很好,三角区很黑,所以看不清那里。
何羊说:“我一个在家的时候也喜欢光着身子。”
然后,我翻到一些大师的厚厚的画册,里面有毕加索、凡高、达力、塞尚、勃拉克、克利、莫奈、怀斯、马蒂斯、高更、米罗、夏加尔、劳特累克、莫迪利阿尼等人的作品,那些画册加起来厚得都要接近我的身高了。我久久地看那些画作,这些都是这个领域的最上面的大师。那些画无不价值连城。看来何羊花了不少钱,买这些东西。
几乎几个小时,我耳边还似乎想起了来自很远的地方的声音,类似薛薛的木吉他被狂风吹响的共鸣,呜呜地说,这才是艺术!也许画笔带着颜料和画布磨擦时就这声音。以前我也看过不少。
但这样地集中看还是第一回,又是在何羊这里,给我以震惊的感受。我不断地翻来翻去,还产生了在夜晚点着蜡烛读诗的感觉,甚至还强于那感觉。尤其当仔细看了马蒂斯的东西后,让我觉得自己对真正的艺术的存在有羞愧感。
最后,我翻落了一张样子很英俊的男孩子的照片,我还以为是她过去的男朋友,就问她。
何羊说:“那是我弟弟,有精神病,住在精神病院。其实他比我画得好。”我说:“或许他是凡高再生。”
然后,忽然间,我就抱紧了双臂,我感觉何羊以后的说话变得特别冷。冷得让我内心里充满诗剧般或油画般的悲伤。
2
周末的夜里,我就和何羊去中山大厦的“时光隧道”和老外留学生跳舞。她说:“我要介绍一个外国女孩给你。”我看到她和那些老外留学生几乎都很熟,包括一些泰国和菲律滨一些矮小的孩子。她和他们轮流起舞,身子贴得很近,也不说话,只是微笑。
我则傻坐在一边。第一次,我不辞而别。第二次,我就听她说那些舞伴。那个德国的喜欢给她按摩脚,那个美国的老说要和她一起去西藏,那个泰国的则老是给她写满是错别字的情书等等。
在夜里,我也一直没有等到她和的朋友们突然来访。倒是老龙还是带女孩来,一次他带了一个在公安局接总机电话的应也算是女公安的来。他们是在群艺馆跳舞认识的。没想到,这公安不是去抓流氓,也是去和流氓跳舞的。那段时间,老龙已经和后来成为他老婆的莉莉在夫子庙的家里同居。
那女公安还算漂亮,个子不高,穿了便衣更像个女中学生。老龙说:“她参军的时候做到上尉。”我低声说:“别是卧底的,等你脱下裤子就掏铐子了。”这句连那个女公安也听见了,她脸都红了,还吃吃一笑,显得有点矫情。
女公安不习惯房间里还有另一个男人。老龙就对我说:“你去找旅馆睡吧,我出钱。”当时,我还是青岛的身份证,而南京的酒店只能让持外地身份证的人住。
然后,他又说:“要不去我那里,找我女朋友莉莉,你就说我在这里睡女人,保证她也会气得和你睡。”这话,让我觉得老龙这刻也有点疯,还不是一般的疯。老龙说过,男人在将要“入港”前的一分钟里是没有理智的。
那夜,我在南京大街逛来逛去,最后走到何羊租住的地方。
我没有敲门。我趴在门上听了好一阵,似乎听到水流的声音,还听喘息声。我想象她正在和一个外国人做爱,一起一落的,那声音很有节奏感,我努力地听呀听似乎感觉到了那节奏,和水流的声音混在一起,最后在门口睡了过去。
梦中,我对自己说,老鱼,你的生活或者说是夜生活实际上和艺术无关,你就是这样体会到生命与自然交融时的声音的。你是一个普通人。
3
第二天我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了何羊的床上。我看见何羊坐在我身边。
她问我:“孩子,喝醉了?”
我说:“没有。”然后,我就吻了她。我抱着她像楼住一张白纸感觉特别轻。我把她放倒在我的双腿上。那是一个绝对冰冷绝对漫长的吻。我的手一直放在她的腰间。
最后,她对我说:“孩子,要结婚的时候才可以那样。”她还是在叫我孩子。我记得那是她最后一次叫我孩子了。
她以为我要进一步行动。其实,我已经被这个冰凉的吻震惊了。这是一个让我绝望的吻。也是一个纯粹得像结了冰一样的吻。她只给我最小最尖的舌尖,也不游动,所以没有任何肉欲之感。让我觉得自己怀里是一块有关艺术的玉石。一个女人正睡在那石头里。让我觉得自己的感情在她艺术化的石头面前非常幼稚。我甚至觉得这吻伤害了我。这是一个我无法明白的女人。直到现在对她我还是很糊涂。她的艺术和她的人生也许要比我的深奥和悲伤。悲伤和深奥是同一种病。在她面前,我感觉自己啥也不是,最起码不是诗人,一个不懂马蒂斯和何羊的人算啥后先锋诗人?
我停止了,希望真的能在她面前一动不动。最好停止在吻她的哪个时刻之前。
中午,我和何羊去南大后门的黑猫餐厅吃饭。天气有点冷,我把她的手放在我的口袋里,她的手更是冰凉,让我又想到了那个吻,于是又把那手放了回去。
黑猫餐厅,那里是全南京老外留学生最云集的地方。我们默默无语吃着,直到何羊认识的一个意大利的中国名字叫芬的女留学生坐过来。何羊说:“她是一个诗人。你们是同行。”
芬还当场读了她的诗,大意是她坐着落叶回到了罗马。我拍手叫好。后来,我又看见了英英,她和她姐来这里吃饭。我感觉英英似乎比以前变漂亮了,而她姐姐却显得有点老,很有沧桑感,英英姐姐是北大毕业的文学研究生,在一个中外文化交流单位当临时工,据英英偷偷对我说她姐姐是一个恋爱高手。但英英姐姐看起来不言不语,似乎心里在想别的事情,不像一个风流的女人。我们坐在了一起。
我最后把菜单当诗朗诵了一遍。对着那些“鱼香肉丝”、“芦蒿臭干”、“虾仁跑蛋”、“金陵烤鸭”、“上海元子”,我几乎就流下眼泪了,或者说心里在流泪,也许这些才是真正的纯诗。一些菜,一些人们真正需要的东西。大家全都哈哈大笑,除了何羊。这次她没笑。我知道,她对我的诗歌以及我的朗诵,感觉还不如那些菜可口。
4
那段时间,我只陪老龙和张林去街上插了一次“潘西”。在新街口附近,我们看见一个穿旗袍的妖艳女人,看起来要有三十来岁。风吹起她旗袍的开叉,可以隐约看见黑色的吊带袜的带子。张林说:“老鱼,你上,你长相小,这种年纪的女人准喜欢。”我上去搭话,这个女人居然亲热地捏着我鼻子问我:“你有钱吗?”我说:“不多。够大家花一个晚上。”她说:“那请我到胜利饭店吃饭。”
胜利饭店的电梯很老,让人想起旧上海。这女人穿的旗袍也让人想起旧上海的交际花那类的旧女人。等入座点好菜,我们就借口去洗手间溜了号。那个还算漂亮的女人不停地说,台湾男人比大陆的有文化有礼貌还大方让我们倒了胃口。也许,让她等她的台湾男人来救她。但老龙后来试图回去,他说:“我们又不是没钱买单?”他对女人永远是那么友好。过了半小时,老龙还是忍不住回去了,十分钟后带了那女人回来。他对我们说:“她说我比台湾男人强多了,能知错就改。”
就那样,一不注意,我就度过了1990年。张林做澳毛生意,常在外地,他有时打电话给我说他的两个新女朋友,他说:“我对她们每一个都很真诚。我爱她们超过爱自己。”牛京也在美国给我继续写信。
在信里,牛京说:“这几天,小蓝也来了美国。人,不能忘本。在读大学的时候,我们起码做了五百次爱。她还为我流了两次产。我娶了她,成了一个丈夫,一个有义务和责任的男人。还记得上一次我和你说的那个被我架到走廊的墙上亲热的女人,朋友的老婆,她叫米。她对我结婚了很生气。有两个月没理我。后来又突然想通了,约我去森林公园在红杉树下观景。
在阳光特别灿烂的时候,我还钻在她的蓝色裙子里,几乎整整一个小时,就吻裙子的影子,从里到外再里,从浅至深再浅。或者就听森林里的鸟叫。那些是美国的鸟呀。她的裙子是蓝色的,于是我感觉的世界也就了一种蓝色,让我的眼睛发涩和感动。呼吸是困难了点,但我就这么把头放在她的裙子里面。好像我躲在了世外桃源。或者,这里才是我在美国真正的家、归宿。如果有可能,我愿意一生都这样,照不到真正的阳光。一切真美,是蓝色的光。
有一天,我带小蓝去他们家玩。米的丈夫在客厅里和小蓝说话,我和米就在偷偷在隔壁房间里做爱。真是疯狂呀!当时,米说给我们看他们结婚时去旅行时的照片,他们也是在美国结婚的,就把我拉了进去。然后她就坐在我的腿上,撩起了裙子。她没有穿内裤。让我忽然想起大海和地下河里的岩壁。米一天都在等我们来,做了这样的准备。
我们一边抚摸,一边还假装大声聊天,先聊他们的照片,然后又聊一部美国票房大片。那时,外面的他倆谁进来就都完了。我觉得我和米都疯了。疯狂的感觉真是特别的美妙。或者,我们俩潜意识里就在等他们进来,彻底把这事揭开算了。偷偷摸摸的,是不能长久的。
一切真美。我一边让自己的手飞翔,一边注意着另一间房间的动静。我听见他们在聊中国、聊南京、石象路、夫子庙、蟹黄包、鸭血汤、臭豆腐和发臭的秦淮河。聊一个在深圳混的他们都认识的女人如何通过男人变成了富婆,现在也来了美国,最后还聊北岛那傻哥们的诗歌。我们之间的实际距离也就十来米吧。
我还在房间里大声对他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