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西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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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人西辞-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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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蓝那里有了一瞬的沉默,持盈抓住了这样的沉默,扶着西辞走到外间在椅子上坐下,顾珂还在外面,此刻静静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咳得无法自制,竟无一动作,只缓缓地向白芷道:“去请苏先生过来吧。”
白芷这才听话地一福身,转身快步出门。
幼蓝突然直直跪了下去,叩首道:“公主,皇上金口玉言,请您半个时辰内回宫,如若不然,整个觅云院都要受罚。”
觅云院。持盈心里一沉,自幼陪伴她成长的挽碧还留在那里,然而更多的怒气随之而来,郁陵急召她回宫又是为何?
持盈长抒一口气,只得强压下心头怒气道:“待苏先生看过之后,我便随你回去。”
幼蓝却不依不饶,再度重重一拜道:“半个时辰已过,求公主看到挽碧姑娘的面子上速速回宫。”
持盈还待再说,西辞轻握住她的手,安静地笑了笑:“回去吧,往后请了旨再出来便是。”
西辞一笑起来,眉梢眼角就会舒展开来,素白的脸上漆黑的眼睛流光淡淡,就好似整个人都有些不真实一般,像是水墨勾勒出来的轮廓,等时间久了、墨迹褪了,就消散了。
持盈久久不语,只抓着他的手,坚持要等苏折意诊断之后才肯离开,西辞只得任她去了。幼蓝跪在地上,持盈别过头去不再看。并非她狠心,而是这一刻,西辞对她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过了片刻,苏折意终于姗姗来迟,他一进门就被白芷一路拉到西辞面前,苏折意显见是不待见白芷,敛了敛袖管,心平气和地在另一侧坐下为西辞诊脉。
摸脉摸了许久,苏折意又换了另一手,左敲右敲之后,最后才站起来,语气平平道:“毒是解了不假,但是这十多年来对五脏六腑的伤害是痊愈不了的。”他抬头瞥了西辞一眼,“少爷平日里没少作践自己罢?气血将尽,肺腑俱损,真当这世上有起死回生的方子么?”
西辞竟还能轻笑出来,闻言莞尔道:“西辞从来便不信这些。”
苏折意重重地“哼”了一声,目光又落在西辞满手满襟的鲜血上,不由摇了摇头道:“这病我没法治,顾相还是禀奏了皇上将臣调回宫重罢。”
“苏先生。”持盈挡住苏折意欲走的步伐,目光盈盈,欲言又止。
“九公主什么话都不必多说。”苏折意抬手止住她的话头,声音带了几分料峭和坚决,“就算是皇上来说,我也没有法子,治不好的就是治不好。”
“阿盈,别为难苏先生。”西辞起身玉立,单薄的身子几乎撑不起那袭如水青衫,空落落的袖管下伸出的手瘦削且苍白,他却微微笑着道,“看也看过了,回去吧,过几日再回来便是,正巧行之托了我作画要献于皇上寿筵,你不妨回来替我瞧瞧。”
顾珂此刻也终于开了尊口:“九公主还是请回吧,府里也有人照应着,九公主自不必担心。”
持盈一刀目光狠狠转过去,唇畔冷声含笑:“顾相大人自然是最晓得如何为人父母的,持盈总是明白的。”
顾珂面容略阴沉,拂袖拱手道:“恭送九公主。”
持盈向着西辞再度望了一眼,见他依旧淡淡含笑模样,这才略收回了心思,叫起跪在地上的幼蓝,回了宫去。
作者有话要说:


、芳辰礼(中)

西辞说是过几日,持盈却急急第二日就托郁浅求了圣旨出宫。郁浅见她急切的模样除了叹息之外也无话可说,只说让书竹跟着她过来。
持盈当即明白过来,领了郁浅的好意,只道:“书竹很好,多谢六哥。”
郁浅沉肃的容上透出淡淡笑意,挥手就让她去了。
此刻正是冬末初春,天青云高,日光三寸,天气宜佳。
因着西辞的病,房里总是暖融融的,日头从东窗照进来,极是亮堂。
房内西辞正侧低着头,手执画笔,眼神投在桌上的画纸上,一如既往地专注。
纸上慢慢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轮廓,青丝挽起,身姿绰然。然而每一笔落下,都伴随着他压抑着的咳嗽声。手中的画笔已经被他紧紧攥住,可手腕上依旧是克制不住的抖动,以至于他几次三番都描不出持盈那细致的眉眼,屡屡发狠扯下桌上的纸张,扔在脚边,从头再来。
而持盈却未制止,只安顺地坐在一边。她头上的发辫盘起,只留了两缕落在胸前,绣花的蓝裙衬出白皙纤长的手指,手上握着一卷书,慢慢看着。
这是她十五岁时的妆容,那一年她坐在长生殿里,身边是母亲冰冷的棺木和西辞誊抄的佛经,而对面的西辞唇角带笑,细细在纸上勾勒她的身影,画出她眼睛里那抹深深浅浅的碧色,以及沉淀着的深郁不甘。
只是现在……
西辞再度撕去手心里的画纸,抛在地上,手支着书桌,用沉默来应对眼前的一切。
妙笔丹青顾西辞,竟会病弱到握不住手里的那枝笔,那枝画遍了江山如画、海晏河清的笔,那枝描摹出持盈每一个成长细节的笔。
持盈抬首,抿住唇,静静看着他,没有多余的语言,也没有阻止他撕毁一张又一张画纸的行为,只是这样看着。
“阿盈。”西辞轻轻唤了一声。
搁下书的少女面容沉静,向他微微一笑:“什么事?”
西辞低首看着墨迹未干的画作,漆黑的瞳孔里几乎看不出光泽。持盈从侧面看去,只看得到他煞白如雪的侧颊,以及那行销骨立的身影。
“没有事。”他这样温柔地回答,“你在看什么,念与我听听可好?”
持盈却是浅笑:“你方才一叫我,我便将书合了,哪里还记得看到了什么地方?”
“你的记性一向很好。”西辞如是说,“总是我教你分心了。”
持盈含笑不语,就连眼眸也是带着清洁平静的目光的,她始终在控制着自己的神情,不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哀戚。
良久的沉寂之后,西辞又轻道:“你的唇色,我总调不艳。”
持盈倾身看了一眼他手底下的画儿,柔声道:“这可急不得,当初你画那些莲花,可画了有六个时辰呢。”
“当初。”西辞复又念了一遍,轻笑道,“我如今却是连当初也不如了。”
持盈道:“如今怎好与当初比?”
“是啊,比不得了。”西辞怅然一笑,掷笔坐下,“我记得,当初你总爱坐在桃树下,那满树的桃花衬在背后,好看极了,现在可再见不到了。”
持盈微一怔忡,半晌才道:“春日将近,到时我们一起去看桃花,你总见得到的。”她语气里带着某种希冀的意味,似乎只要西辞答她一个“好”字,就能在冥冥之中许给她什么承诺似的。
西辞却许久不答,只垂首静笑,说:“你可知,当年在七王府我与迎天谈了些什么?”
持盈略一思忆,笑道:“都是些旧事了,还提来做什么?”
西辞闻言,唇角一弯,“哧”地一声笑起来,饶有兴致地道:“那时候我说,来年夏天,我要带你去昀城看那满池碧莲。”
持盈久久不言,甚至连一个简单的笑也撑不起来,只低首咬着唇,压下眼眶里含着的泪水。
“九妹。”
持盈仓皇起身,回首正对着来人,愕然道:“六哥?”
郁浅正立门前,身后还跟着张眼往里望的谢黎,而也只有他此刻的角度,能看到持盈竭力睁大的瞳孔里氤氲而出的泪意。
她宁可叫郁浅看到她的眼泪,也不愿让西辞知道她此刻的绝望。
郁浅眉头一紧,道:“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持盈这才福身问安:“持盈见过六哥、六嫂。”
“不必多礼。”郁浅一手托她手腕起来,一面细看她的神情。
持盈却偏首侧过,避开他的视线,抬手轻拭去眼角的泪水,嫣然笑道:“六哥怎么来了?不多在王府陪陪嫂子么?”
“她哪里需要我陪?”郁浅冷哼一声。
谢黎满脸的不乐意,但碍于郁浅在前不好发作,只探向持盈身后,道:“顾大人在做什么?”
“呀!”谢黎惊叫了一声,随之而来的“咔嚓”一声响,惊醒了对着郁浅发怔的持盈,她霍然回身,正看到西辞手里半枝短笔。
可是这一看,看得她愈加心惊胆战起来。
对西辞来说,他的笔比他的命更重要,当初他宁可不要那一双腿,也不愿封笔不动。然而现今,却是他自己将笔生生折断,这代表着什么,持盈不愿去想,也不敢去想。她嗫嚅着嘴唇,小心翼翼地轻唤道:“西辞?”
她害怕,她惶惑,此刻再也没有什么比恐惧更能让她颤栗的东西了,就好像站在芸池冰冷的水里,湖水翻卷,一寸寸没过肌肤那般,眼睁睁地体会着死亡一刻刻逼近的惊慌,却无法推开这即将到来的命运。哪怕是用双手去挡,那些流水也会穿过指间的缝隙填满她身边的每一片空白。
西辞缓缓抬首,向着她浅浅一笑,还是旧时模样,温柔清洁,净如琉璃,然而持盈却惊恐地看着他慢慢将手收紧,那枝断笔活生生刺进了他的手心。
血顺着笔尖一滴滴落在画纸上,墨水洒了满地,四处狼藉。
西辞目光一转,提笔点墨。
长衫染血,飘然而起,他黑色的长发自肩上滑下,遮住唇边含带的笑意,眉睫上挑,瞳中似有清辉流转一般鲜活起来。
这是他对画作的执着,也是对过去的执着。
持盈张口无言,惊怔当场,只能呆呆地看着,直到西辞再度搁笔,用鲜血淋漓的手将那画纸塞进她的手中,心满意足地笑道:“阿盈你看,这颜色衬你,最是好看。”
持盈麻木地低首张开手里的画纸,细细看来。
立在她身后的谢黎同时探头去看,登时倒吸一口冷气,惨白了面容。
画上,流碧双眸、嫣红双唇的少女持盈,映出身后滟滟一树桃花,灿烂不可方物。深红浅粉,芳华缭乱,在眼前模糊成一片殷红。
“傻子。”持盈哽咽着,“桃花再有一个月就开了,你这傻子就等不及么?”
她脸颊上静默的泪水慢慢流下来,打湿了手里那幅灿烂的桃花,洇成满眼的苍白。西辞伸出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温言道:“没有事的,伤口很浅。”
持盈如梦初醒,忙将画纸搁在桌上,端起他的手仔细查看,那血依旧在源源不断地涌出,几乎染红了他半个袖管,怎么会是“伤口很浅”?
“书竹。”郁浅低喝,“带上你的药和白布进来。”
“是。”书竹的声音隔着窗纸轻传过来,一阵稳稳的脚步声之后,他从容不迫地走进房来,从持盈手里接过西辞的手,低头认真包扎起来。
持盈长叹一声,手握紧了西辞的另一手,额上已是密密的冷汗。
作者有话要说:


、芳辰礼(下)

郁陵四十五岁寿筵,从郁青杞的一场献舞开始。
这个最得郁陵宠爱的十二公主一路翩翩而入,一身天青水袖衫起扬飞舞,拉开了盛宴的序幕。
持盈被安排在公主那一席,她幼时长年居于幽闭的长生殿,后来长在顾府,回宫后没有多久又随了西辞下江南,是以席上大大小小的公主们都对她十分陌生,暗地里偷偷打量着持盈,持盈挺直了脊背,神色素冷,唇角笑容淡淡,难以近人。 
长公主端坐于前,周身烫金长裙,神情贵而不傲,承袭了郁陵的年轻时的飒朗风姿,英气逼人。她今年已二十七岁,早已出嫁,并有了一个十二岁的女儿和一个刚足月的儿子,生活安逸而波澜不惊。
在长公主之后,最夺人眼球的,便是郁青杞。她是所有公主里最漂亮的一个孩子,小巧玲珑、娇美纯净,大约她正是郁陵所期许能够培养的那种女儿,相貌品行才华,无一瑕疵。
长公主的神情极是,稍显富态的女子保养得极好,抬着下巴看持盈,敷衍着她的问好。郁青杞修养极好,略一颔首,向持盈浅浅笑着,还捎带着递了她一杯热茶。
“九姐姐好久不见,气色好了不少。”郁青杞永远都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脸上红扑扑的,看上去极有生气。
“是。”持盈坐得端正安顺,面上笑容浅淡而恰到好处,她衣着素净,蓝色褥裙上缀着淡黄色碎花,在一众姐妹里既不扎眼,也不突出。
“据说江南可是最会养闲人的地儿。”长公主掩唇一笑,金红色袖管上的花纹闪得持盈很是刺眼。
持盈微微含笑,知道她在指桑骂槐,也不答话,只是偏过目光与郁青杞相接,坦荡大方。
“各位公主安好。”轻缓沉静的声音传来,带起一阵熟悉的香风。
一众女子蓦然回首,带着惊疑不定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悄然立到桌前的清秀少女。
持盈轻声道:“谢五小姐?”
来人正是谢清宵,敛去了在千辞时的傲气,此刻的她碧色华服盛妆,风姿绰然、清朗淡雅,福身一拜:“臣女谢清宵拜见诸位公主千岁。”
长公主细细打量了她半晌,方施然道:“谢五小姐不好好坐在谢家那席,来这席做什么?”
谢清宵笑意柔婉,答道:“皇上命臣女来此与公主同坐,此乃臣女之幸。”
长公主眼皮略抬,神色之间多了几分认真,颔首道:“那就坐九公主那一侧吧。”她回首笑吟吟地看向持盈,“九妹不会反对吧?”
持盈明了她的意思,放下茶杯,抬头看了长公主一眼,清清静静地说了一句:“皇姐的意思,持盈毫无异议。”
长公主哂然一笑,转过头逗自己才满月的儿子去了。小家伙咿咿呀呀,很是可爱,一旁的郁青杞望着他,亦笑弯了眉眼。
谢清宵坐在持盈右手一侧,一手支着,略略有些出神。看着她翻飞的碧色衣袖,细细打量着许久未见的谢清宵。
眉目如画,气质静雅,容貌并不十分出众,却生得极为精致清爽。
“五小姐。”持盈轻声开口。
风华清逸的女子回首看她,眼帘都未抬地问:“如果九公主想知道清宵为何在此,清宵是不会回答的。”多日未见,谢清宵的确与往日不同,声线也多了几分冷淡。
静了一瞬,持盈才缓缓笑道:“打扰了。”
酒宴过半,歌舞亦看得人眼花缭乱,曾经的明妃现在的皇后本就常居佛堂不喜礼节,而今已微微露出疲态。
郁行之何等会察言观色之人,当先一步向郁陵道:“父皇,儿臣有一礼献贺。”
再看郁浅端坐席下,神情自若地啜着酒,身边坐着欢悦的谢黎正缠着他喋喋不休着什么。
郁陵显见皇后神色,心下明了,只笑道:“也好,那便呈上来罢。”
郁行之一面命下人捧上一个细长红盒,自己拿在手中,颀身微笑道:“儿臣听闻父皇近日颇爱山水墨画,便特特托了西辞画了一幅盛世牡丹,望父皇勿要嫌弃。”
各皇亲国戚所献之礼早已在宴前送至宫中,独独郁行之另备了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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