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雪颜不断扭着身子:“走开!你走开!不许碰我……”
终于,纪玄微停了下来,嘴唇挪到她肩头,轻轻张口咬了一下。
“记住,你是我的。”他的手在她腰间掐了一把,再次强调:“永远都是。”
正当华雪颜又要出言斥骂,背脊上却忽然一轻,纪玄微已经松手起身。他下床捡起衣服穿上,华雪颜赶紧缩到床角,摸出那里藏着的一把匕首,满身警惕防备。
他要是胆敢过来,她就一刀割破他喉咙!
纪玄微穿好衣服系好腰带,果然又转身看来。华雪颜举起匕首,恨恨威胁:“想死就过来!”
“呵呵……”纪玄微的笑声怎么听怎么渗人,他停下脚步,只是伸手在华雪颜唇上一抹,“好好在家呆着别出门,我去给你收拾烂摊子。”
他也不拖泥带水,说完就走,只留下久久不散的醇厚气味,霸道至极。
华雪颜恨他嚣张狂妄的样子,却又知晓自己难以摆脱他。她心头恶气难出,狠狠把匕首往下一插,直接钉在了床板之上。
无论如何,谁也休想挡她的路!
翌日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孟之豫一早就站在了锦绣胡同的大树下。他看见树叶被清洗得愈发翠绿,而合欢花花瓣却淋湿了绞在一起,皱成一团。
从清晨等到午时,又从午时等到黄昏。从小雨等到雨停,又从雨停等到雨落。
孟之豫几番伸首张望,还是不见华雪颜现身,倒是华宅奴仆出入几次,他赶紧拦住人叫他们带话进去。
结果却是石沉大海。
华雪颜好像忽然就不理他了。
孟之豫想翻墙进去,又怕华雪颜恼他,百般纠结犹豫之下,一直在巷口围着合欢树打转,踱来踱去,抓耳挠腮的。
“他还没走?”
华雪颜坐在窗台边,伸手去接从屋檐掉下的雨水。凉冰冰的水滴落进掌心,寒气丝丝入腑。
铃铛道:“没走呢!还在门口转悠。”小丫头偏着脑袋问:“小姐您为什么不去见他?我瞧孟浪公子对您应该是真心的,换成其他人早不等了,就他还傻乎乎淋着雨不肯走……”
华雪颜闻言不置可否,她微微一笑,道:“有些东西,得到的太容易就不会珍惜。”
“你去送把伞给他,就说我病了。”
第二十章 卿郎我妾 。。。
“病了?”
孟之豫听出来送伞的铃铛一说,猛吓一跳。转手就把伞扔了,急吼吼要进去瞧一瞧华雪颜。
铃铛拦住他:“诶,你不能进去!小姐说过两天病好了再见你。”
孟之豫满脸焦急:“明明昨天还好好的,难不成是被吓坏了?都是我不好,不该带她去那里……”他自责一番又问:“雪颜哪里不舒服?请大夫瞧了么?开的什么方子……”
铃铛只是奉命出来敷衍两句,乍听他问得如此详细,一时找不到说辞,吞吞吐吐的。
“那个,小姐她……反正就是身子不舒服!问这么多干嘛?你又不是郎中,说了你也不知道!”
铃铛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个好借口,干脆翻眼叉腰,凶巴巴吼了回去,只想这虚张声势的样子能把孟之豫打发走。
谁知孟之豫不但没有走,反而更急了,一副他才是雪颜至亲的样子,横眉训道:“连自家小姐生了什么病都不知道,你这贴身丫鬟怎么当差的!也就是雪颜心好不难为你,换做我早撵出去了,卖给牙婆子!”
他漂亮的桃花眼不再含笑,反而露出一抹凶光,冲着铃铛狠狠一瞪。
铃铛被他这么一吓,差点就哭了:“凶什么凶,呜……”
“看你下回还敢不上心!”
孟之豫瞧她红着个眼眶,知晓方才话说得重了些,也就不再出言为难。他豪气挥挥手,大喇喇指挥道:“你回去照看好你家小姐,我去请个大夫过来。”
说罢他也不要伞,拿手微微遮着头,大步跑开了。
铃铛一听他还要回来,气得在后面直跺脚:“喂我说的话你听没听啊?小姐说她不想见你!孟浪公子你走了就不用回来了——”
孟之豫头也不回,明丽的袍子在雨中划出一道蓝影。
华雪颜听气鼓鼓的铃铛回来一说,哭笑不得。
她正点了块香扔进香炉,想熏一熏这满屋子的潮湿味儿,还有她讨厌的类似野兽的霸道气息。
“瞧你平时机灵,怎么一到关键时候嘴就变笨了?”华雪颜纤纤玉指捻起香炉盖扣上,笑盈盈道:“你就说我染上风寒,饮了药刚睡下,这不得了?”
“我一开始没想到来着……”铃铛有些委屈地说:“都怪孟浪公子不好,他吓唬我!说要把我卖给牙婆子!”
华雪颜愈发乐呵:“他卖什么卖,你是我家的人,他凭什么卖你?无亲无故的,我华家的事儿还轮不到他做主。”
铃铛这下懊恼不已,直拍自个儿脑袋:“我真笨,真笨!”小丫头脸都气红了,折身又往外走,顺手抄上门口一把扫帚。
“看我等会儿不揍得他屁滚尿流!”
“罢了罢了。”华雪颜喊住她,过去夺下扫帚放好,径自撑起一把绘兰青伞。
她笑得温柔依旧:“若比谁脸皮更厚更难缠,你定是要输的。还是我去给他说罢。”
雨落东风,零落一身清秋。
孟之豫从附近医馆扯住坐馆郎中就走,也不顾人家年过花甲白发体迈、步履蹒跚,火急火燎把老大夫拖着来了锦绣胡同。
老郎中在合欢树下停住,扶着树干直喘气:“这、这位公子……您、您慢些……老朽实在跟不上……”
“就到了就到了!”孟之豫接过药箱背上,扯住他袖子就拽,“就在前面,还有百十来步,快点!”
“哎。”老郎中无奈一叹,撑着老腰勉力前行,问道:“是得了什么急病?有何症状?公子你先给老朽说说……”
孟之豫想想,觉得华雪颜今日症状很不一般,眉目凝肃:“她突然就不出门了,也不见我,传话进去也不理,大概是昨儿个被吓坏了。我琢磨你得好好开几个安神静气的方子,顺道再帮我开导开导她,叫她多出来散散心。”
他忽然觉得这是个好法子,回眸冲着老郎中一笑,桃眼熠熠:“出来散心要人陪,这剂药,我就是最好的药引子。你记住了。”
老郎中:“……”
两人边说边走,待走近了,孟之豫一眼瞧见屋檐下的青伞美人。
眼似秋水含春,面如桃花带雪。黛眉青青,纤指尖尖。
头顶青伞绘兰,她静静站在伞下,柔软无骨的素手执着竹骨,含笑望向自己这方,脚底流淌的仿佛不是天降寒雨,而是一汪柔情。
清韵天成。孟之豫心都要化了。
他扔下老郎中飞快跑进:“雪颜你怎么出来了!”
华雪颜往前一迈,举起伞遮住他的头顶,微微仰首:“铃铛说你去请大夫了,我便出来瞧瞧。”她侧身一看,后面的老郎中举袖遮雨,走得气喘吁吁,遂道:“我没事,别累着老人家了,你送他回去吧。”
孟之豫揩了把脸,笑着说:“是铃铛说你病了,我才去喊人的。反正来都来了,就让他瞧瞧嘛。”
“不用。”华雪颜一口回绝,抬眸半笑半恼,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样,略微嗔道:“就是身子有些不适,无甚大碍……横竖是女子的事,每月……都这样。”
她轻轻垂首,显露半分羞赧。孟之豫见状怔愣一下,随即反应过来。
他的脸也红了,窘迫不已:“哦、哦!那个、那个……我知道的。”
孟之豫搓搓手掌,不自在干笑两声,后悔得想把舌头咬下来。
该死!怎么事先没想到这层?现在弄得这个尴尬境地,丢死人了!
“嗯。”华雪颜轻轻应了一声,催道:“天都快黑了,你走吧,过几日再说。”
“我马上就走。”
孟之豫嘴上答应得爽快,口气却很不情不愿,他想伸手摸摸华雪颜的脸颊,又碍于此处当街不好做出过分亲密的举动。终于忍了忍把手落下。
他叮嘱道:“那个……咳,我听说女子这几日要注意保暖,还有忌口别吃生冷酸辣的东西,最好躺着休息,多喝些糖枣水……”
华雪颜听他唠叨着,唇角微扬,摇头道:“可惜可惜。”
孟之豫一怔:“可惜什么?”
华雪颜黛眉一挑,打趣道:“如此清楚女子之事,可见你定是长了一颗女儿心。不过可惜呀,你是堂堂男儿身。想做女子还是等下辈子吧。”
初时见她只觉她冷淡孤傲难以接触,却未想有一日她也会露出这般俏皮的神态。孟之豫当下哈哈大笑。
“哈哈……好啊!”他弯下腰凑到她耳畔,清亮音色竟有几分蛊惑,“若有来世,卿为郎来我为妾,共结连理百年好合。”
华雪颜闻言,柔美的笑意几乎一瞬隐去,背脊微不可察地一颤。
眼前茫茫雨丝织就一副朦胧画面,多年前的夏日,他也是这般跑来,手持一尾小鱼。
“小影子,金鱼儿我给你捉来了,你要说话算话,嫁给我当媳妇儿!”
红身阔尾的小鱼离了水许久,张着嘴吧嗒吧嗒,无助渴求水源,鱼眼渐渐僵硬,干涸得就快死去。
“不行,你的鱼都要死了,我才不答应呢。”
“……小影子你耍赖!”
“是你耍赖,给我条快死的鱼就要我嫁给你,想得美。”
“我就要你当媳妇儿,呜呜……就要你就要你……”
她见他哭得伤心,心头一软,好声好气哄道:“好了好了,豫哥哥别哭了。我说的是不嫁给你当媳妇,又没说不娶你。那你当我媳妇好了,行不行?”
他顿时止了哭,抬头桃眼朦胧,白净漂亮的脸蛋上挂着泪珠,怔怔儿的:“可是……我看外面都是男的骑马,女的坐花轿,男的才能娶媳妇……”
“谁说的!”她叉腰昂头,“女子也能娶亲的。我听说南楚女皇就娶了男人,而且还有好几个。”
他蹭一下跳起来,握着小拳头道:“你不许娶别人!只能娶我!”他紧紧抓着她的小手,紧张地说:“小影子那我们说好了,我给你当媳妇,但是你不能娶别人。我是唯一的。”
她看着他因为抓鱼弄得脏兮兮的手掌,莞尔一笑:“说好了。豫哥哥,以后你就是我的娘子了。”
他眼角还沾着泪花,乐呵呵笑了。很是漂亮夺目,一如今日沾了雨水的眼眸。
华雪颜捏紧手掌,阖眸暗自叹息。
他的年华盛放,她的青春干枯。他身在净土,她陷于泥污。
有太多尸身埋进孤冢,有太多鲜血沾满双手,回首细顾惊觉白骨无数。她已经远离上京太久,远离过去太久,纯真情怀不复当初。
怀念的,终究倾覆。
“孟公子,请回。”
转眼又是冷若冰霜的模样,华雪颜飞快转身跨进宅门,“砰”一声关上厚重大门。
“雪颜你……”
孟之豫有些回不过神,颇为纳闷。怎么又是这般?前一刻还好好的,后一刻立即翻脸不认人。
她连伞也没给他留下。
冰凉雨水顺着头发滑下脖子,掉进后颈激得后背战栗寒冷。
孟之豫半痴半醉回味着华雪颜刚才娇羞的微笑,心头五分甜蜜五分迷惘。头顶细雨伫立门口。
她究竟……喜不喜欢他?
一门之隔,华雪颜背靠在门后,仿佛还能感受到穿透了门板的炙热目光。
她没有资格说喜不喜欢,情爱于她太过奢侈。
由始至终,她要的只有一刀恨血,抑或一柸枯骨。
仅此而已。
而已。
第二一章 相思惆怅 。。。
孟之豫归家之时,正好碰见朝中一人前来拜访孟世德。他远远看见四名绿衣护卫抬着轿子健步如飞走向孟府大门,小小青轿貌似毫不起眼,细察之下便发现轿身皆由精铁打制,表面覆以厚实麻布。纵然轿夫个个身怀武艺走路无声,抬起来也颇为费力。
青轿落地一声闷响,从里面钻出来个花白头发的男子,身形瘦弱下颔有须,此人手拿一方白绢捂嘴,面颊凹陷不断咳嗽。
“咳咳……”
这位相貌平平无奇的半老头子,却在上京有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号——枭阎王。
肖郎生为夜阎王,铁石落手也开口。
他名叫肖延,现是刑部高官,名震上京的提刑司大人。传言犯了事的人只要落在他手下,无论招或不招,首先要受一顿刑,之后才会审问。他发明一种刑罚,便是用铁丝做成刷子,辅以滚水。一边用滚水浇烫囚犯,一边用铁刷为其“洗身”。
直至洗到肉绽骨露。
往往这个刑罚用到最后,犯人亲眼见证了自己手臂腿脚被刷掉皮肉,痛吼狂鸣一阵之后,心悸恐惧、精疲力竭而亡。
所以众人才说肖延是阎王转世,他的手段用在任何人身上,就算是石头铁块,都没有不开口的道理。
孟之豫不喜他的为人,更厌恶这等残忍手段,不过却免不了和他见面。
因为,这肖延正是孟世德一手提拔的,二者私交甚密,偏偏常有来往。
肖延下轿,余光瞥见后方蓝影,转头过去打招呼:“之豫也在这里啊,正好我有事找你父亲,咳咳……”
孟之豫敛起情绪,淡淡朝他拱手:“肖大人。”
一只枯瘦如柴的手抓住孟之豫。肖延微微佝偻着身子,与之携手往里走:“咳,那便一同进去吧……”
孟之豫想甩掉这肮脏的爪子,此时惊觉肖延手劲之大宛若铁钳,捏得他腕骨生疼动弹不得。
侧首看去,肖延微眯双眼,黄褐干瘪的脸庞挂着温和笑容。
有些诡异。
两人一同进了花厅,孟世德已经闻讯出来,见到孟之豫脸色微微一沉,很快移走目光,摊掌对肖延道:“肖大人请坐。”
“孟大人请。”肖延还是牵着孟之豫,笑道:“之豫也坐。许久不见,你倒是愈发潇洒俊秀,咳,想当初见你还是个小男娃,一转眼都这么高了……”
孟之豫此刻不便甩脸色,只好坐下来敷衍道:“人总归要长大的。”
“呵呵,是啊,要长大,也要变老。”肖延有感而发,长叹感慨。神情就像一个悲伤年华老去的普通老者。
婢女奉上茶盏,孟之豫端起揭开茶盖吹了吹,没有搭腔。反倒是孟世德有些疑惑和不妙的预感,提议道:“肖大人为公事而来?还请同我去书房共议。”
他太了解肖延,此人心狠手辣却怕死惜命,每日行踪最为简单,不是衙门便是家里,很少应酬,更不与陌生人打交道,出入皆有护卫随行。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他不请自来,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果然,肖延捂嘴咳嗽两声,摆了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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