晞萱蜷缩在牢房的一角,头发散乱,应是早上挣扎时散落下来的未曾梳上。衣裳早被换了以前那些绫罗绸缎,而是统一的雪白色囚衣。晞苧看着有些心酸,向来高傲的二姐何曾被人这样对待。哪怕是在逃难路上,也只是吃了些奔波之苦,尊严却是没有被剥落过。
晞萱听到了脚步声,以为又是送饭来的仆妇,头也不抬道:“滚!我不吃!去叫阮晞苧来!看看她是怎样对待自己亲姐姐的!”
“二姐,是我。”晞苧停下步伐,站在门栏外轻声道。
晞萱听到她的声音,猛地站起来,身子因为长时间未进食和起身过猛而晃了晃。“你是来放我出去的?”
“不是。”晞苧看着晞萱已经通红的双眼中的神光一下子暗淡。“二姐,我们先吃饭。”说着就要把食盒放下。
“那你来干什么!来看我的笑话?你现在多风光啊!一个小小的庶女现在成了王妃了,反而把嫡姐关进牢房!你是不是心里很得意啊!”晞萱扑到门栏处,隔着栅栏推了她一把,晞苧一个没有防备,被推得踉跄两步,手中食盒‘哐’地一声砸在地上。不过令她震惊的是晞萱的一番话,难道她一直以为是因为自己想要炫耀自己的身份才会导致他们被捕的?
她小时候确实有不平于李氏对晞萱的偏爱,外出时大家对嫡出二姐的追捧。她永远是被遗忘的那个,不过她早就不在乎这些事儿了,她后来还觉得自己蛮幸运的,别家的庶女在嫡女面前就是出气筒,自己姐姐却从来没有这样对她过,她想的是,她二姐是不屑于来欺负她吧,她二姐是从来无视于她的。
晞萱想了一天,因为在她来之前,宋裕安然无恙,秦家人也毫发无损,可在她来的第二天,自己和宋裕就被捕了。若说是因为宋裕的事情,可秦家人不都还好好的嘛。所以她就直接往晞苧是要拿身份来压她这个方向想了,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小时候,因为她是重活一世,所以她知道自己家会被重用,知道自己这个庶出的小妹妹最后会嫁给一个命不久矣的病秧子而守寡一生,所以对她并没有多少上心。并且抱着事不关己的态度也没想过去改变一下妹妹的结局。她那时候顾着改变自己的结局还来不及。
她的上一世因为一次上香事件,被一个商贾人家的浪荡子给轻薄了,迫不得已嫁了过去,不仅要忍受婆婆的不喜,丈夫的花心,小姑的鄙夷还要管理丈夫接二连三迎进来的小妾和时不时找上门来的丈夫在外留下的私生子,而她自己又一直生不出孩子来。所以婚后没两年,她在被婆婆再一次立规矩后,回到孤冷的卧房就怀着满身的怨愤吞金自杀了。
在她死后,她的意识却没有消散,仍在天地间游荡,她看到丈夫在自己的头七里与为自己守灵的婢女搞到一起,看到母亲为自己的死痛不欲生,看到父亲步步高升,官至二品,看到被父亲压着亲事的大姐在父亲回京后嫁给了当年的状元,夫妻二人鹣鲽情深,子孙满堂,看到小妹被突然冒出来的婚约束缚,年纪轻轻守了寡。
她不甘心极了,怒问老天为什么要这样对她。突然间电闪雷鸣,她感到眼前一黑,在她以为老天是要收了她时,终于能够睁开眼,这一眼就看到了她那年轻了二十岁的母亲脸上虚弱的笑意,听到她母亲晕过去前的最后一句话“女儿,真好。”
她花了一年的时间来接受自己是重生到了刚出世的时候。想明白这一点,小小的她握紧拳头,既然老天再给了她一次机会,她就要改变自己不堪的结局!
只可惜上一世她认识的男子不多,只知道当年娶了她大姐的状元宋裕是个温润如玉又十分深情的人,她便谋划着这一世就要他了,她要像大姐一样与他每日吟诗作对,弹琴描画,做一对世人艳羡的神仙眷侣。只要不遇上当年的登徒子,只要她的大姐在阮家回京前离开阮家,宋裕就是她的了。
所以她会去请求母亲找女先生来跟着学习;所以她会在宴席上总是抢晞菲的风头,她需要以‘才女’之名来吸引宋裕的注意;所以,当年她会给林婉儿出主意,逼得林玉儿不得不嫁给那个登徒子,只是后来,林玉儿不堪人言,在出嫁前便悬梁自尽了;所以,她会给向母亲编造谎言,使了计策将阮晞菲赶出家门;所以,那个同样有着悲惨命运的庶出小妹根本没被她放在心上,只是在她出嫁时,已经顺利嫁给宋裕的晞萱才想起这个妹妹的结局,一时善心大发多送了些添妆给她,手中有银子也免得到了婆家被轻视,又送了本佛经,愿她在受苦时能找到一点寄托。
只是啊,她千算万算没算到的是,她改了自己的结局,也牵动了他人的结局,最后竟是阮晞菲入了宫当了皇后,甚至与在朝为官的宋裕又有了那么一丝藕断丝连,阮晞苧在这新建立的蜀国做了王妃,将来不出意外也会是皇后。而自己却成了一个可怜的阶下囚,彷佛又走回了上一世的路,她还是不甘心啊,为什么会这样,明明是她知道得比较多不是吗,为什么她的下场会比上一世还不如!
“二姐?”晞苧看着自言自语的晞萱有些担心地唤了她一声。见晞萱仍是疯疯癫癫是状态,害怕她入了魔障,轻声道:“不是你的错,是宋裕要毒害皇上和我。”
只是晞苧不知道她二姐早就入了自以为是的魔障。
“你们不是都活得好好的?”晞萱讽刺地嘲道。
“阿裕如果真的要害你们,你还能站在这里?他那么聪明,要杀你们,你们肯定早就死了!”晞萱恶毒地说。“你们不过是看着阿裕是大燕的臣子不顺眼,你又早就想报复我罢了!”
“二姐!”晞苧难以置信地喊道。她完全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晞萱竟然变得这样不可理喻起来。“宋裕确实给皇上和我下了慢性毒药,只不过毒性还没发作被我们发现了而已。谋害皇帝是死罪!就算是未遂也逃不了一个死字。你自己好好想想,宋裕真的没有下手,还是你不知道而已!”
“我把饭食放在这里,你先好好吃饭养好身体。我先走了。”停顿了一下,看着不再言语的晞萱,她把食盒推到牢房门口。想也知道她这个姐姐定是不愿意同她一同吃饭的。转身便走。
还未走出几步,身后传来‘咚’的一声重击,晞苧不用回头也知道必定是食盒被踢走了。紧接着叫骂声又响起。
“滚!你这个假情假意的贱人!那是你姐夫你知不知道,我是你亲姐姐!你为了讨好秦家人,就是这样对你的亲人的?忘恩负义的东西!阮家养了你十几年,就养出你这么个白眼狼来。。。。。。”晞萱不停地大声骂道。
晞苧听到这些话并不回头,紧紧咬紧下唇往外走,是亲人会瞒着自己将正直花季的自己嫁给半身入土的么,是亲人会在自己失踪后却丝毫没有动静,连找也不曾找过么,是亲人会时时刻刻想着要自己的命么。晞苧心中最后一点对阮家人的感情在晞萱的辱骂声中渐渐烟消云散。
作者有话要说:
☆、同葬
晞苧走出牢房,脸上已经看不出喜怒,只淡淡对守在外面的仆妇说:“好好看着。”语气也和来时一般平静。然后便对梨语道:“回府。”
梨语服侍了晞苧也快三年了,知道她此时肯定是生气的,只是姐妹间的事情,她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就无从劝起。
主仆二人相对无言着回到了王府。
后面几日,晞萱不再在牢房中高声骂晞苧,每日也开始规律进食了,只是时常会蜷缩在角落里自言自语,看管她的仆妇都听不清她在说什么,晞苧有些怀疑是不是她受到了刺激以至于患上癔症。遣了大夫去问诊,她在大夫面前却表现得乖巧正常,大夫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回禀晞苧说晞萱身子有些虚弱,其他的病症是没有的。
晞苧便也作罢,没再过多关注她。
到了宋裕的行刑的那天,蜀州府的天气一如既往地碧蓝如洗,金乌高悬。刽子手手起刀落,干净利落地又收割了一条人命。
晞苧接到行刑完毕的消息时,正坐在书房看下面统计上来的今岁的收成,计划着有多少粮食可以给前线送去。听到梨语的汇报,她愣了一刻钟有余,手中账目一直没有翻到下一页。脑中纷纷扰扰却又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半晌,她开口道:“把这个消息去告诉我二姐吧。”
“是。”梨语应了往外走去。
“等一下。”晞苧叫住她,“带一个大夫去。”
“是。”
梨语带人前往牢房时,晞萱又不知是在神神叨叨些什么。梨语上前两步,对晞萱道:“阮姑娘,宋裕去了。”
晞萱一时没反应过来。呆呆地看着梨语,脑中盘旋着“去了”二字,想这两字到底是什么意思呢,自己怎么一点都想不起。
梨语看着晞萱失魂落魄的样子,唤大夫进去打算为她问诊一番。谁知,刚推开牢房的门,晞萱开始大声尖叫起来,并且不断地往墙角躲,只要有人上前,她就不停地抓挠对方。
梨语无法,只得带着人在外面等着,让晞萱自己平静下来。晞萱见不再有人进入牢房之后也不再叫喊,只慢慢退回自己平日待的角落蜷缩着。可是一旦有人上前要进去,她就会开始尖叫。
梨语无可奈何,只得把大夫留下,免得晞萱做出不理智的举动伤害自己。自己则匆匆回府,将情况禀告给晞苧。
晞苧听完后,只是人在牢房附近给大夫找上间暂时居住的房子,以便有紧急情况时,看守晞萱的仆妇可以尽快找到大夫。
第二天,仆人来报,晞萱晕了过去,醒来之后摔了送进去的晚膳,要求面见晞苧,说是有事要对她说,要是晞苧不见她就一头撞死在墙上。
晞苧径直决定去见她,当晞萱要求单独会面时,梨语劝道:“阮姑娘偶或有神志不清之时,还是奴婢守在一旁为好。”
“哼,我一个饿了一天一夜的弱女子难道还打得过你们王妃不成!”晞萱冷哼一声道。
晞苧道:“没事的,你去门口守着便行。”那门口离牢房并不是很远,从那里也能看到牢房中的一些动向。梨语便应声去了。
“妹妹,你进来,我们姐妹俩好生说说话,也许,以后,姐姐我再没机会跟你讲这些了。”晞萱看着梨语走到门口后,才笑着对晞苧道。只是这笑,无端地让人心底发寒。
“二姐,想告诉我什么?”晞苧感觉到她有些不对劲,前一次来晞萱还对着她破口大骂,没道理这一次她的丈夫死在了自己手中,还对自己和颜悦色。
“你过来,我便跟你讲。难道姐姐想同妹妹好生说说话也不行了么。”晞萱看着晞苧还是在牢房外不进来,便换了种方式道:“阿裕跟我说,阮后她。。。。。。。你过来我只告诉你一个人,这秘密憋在我心底太久啦,我也不想再带着它下地狱去,我就想着告诉谁还是告诉我的妹妹比较好。”
晞苧将信将疑地走进了牢房,就在她踏入牢门的那一刻,离牢门口本就很近的晞萱猛地朝她一扑道:“阿裕说!他要你死!”
晞苧余光见到晞萱手中白光一闪,想要后退已是来不及,只得偏头要避开晞萱的攻击,可惜动作慢了一秒,她还是感觉到了脖子上传来的一丝痛楚,也幸而她偏了头,这脖子上的伤口并不很深,些许见了红,可晞萱此时已将她扑倒在地,见一击不中正要往下刺第二次,晞苧终于看清了她手中白色的东西是什么,那是白瓷,想来时晞苧打碎晚膳时藏下的。晞苧拼命挣扎,大喊梨语,可这下定决心之人彷佛生出了无穷的力气,凭她如何也挣扎不开。
晞苧眼看着晞萱的手就要落下,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睛。
待她睁开眼时,晞萱已经倒在一边被人制住,梨语正在她身边将她扶起来,原来梨语见晞萱动作不对已经往这边赶,可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她只来得及拦下晞萱的第二击,一脚把晞萱踹到了一旁。
被仆妇制住的晞萱想要说什么,可大概是被梨语那用力一脚伤到了肺腑,不停地咳血,连说一个字的间隙都没有,只能恨恨地盯着晞苧。
“二姐,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二姐。我阮晞苧从来不欠你们什么,当初你们要我嫁的是谁,我一清二楚,只是生养之恩不得不报,后来父亲将我从族中除名,从那一刻起我就不再是阮家女了。可是我没想到的是你们如此心狠。大姐欲除我而后快,你也要杀我。不顾念这么多年姐妹情分的人是你们,不是我!”晞苧说完最后一句便在梨语的搀扶下回府了,她再也不会管阮晞萱了,既然她认为自己不配做她的妹妹,她也就不当她是姐姐了,任她自生自灭好了。
没过几日,看管晞萱的仆妇便来告诉晞苧,晞萱因为身子本就虚弱,大喜大悲再加上那天受伤后一直呕血不止,今日卯时便去了。
晞苧听了,只吩咐让人将她与宋裕的尸首葬在一处。
作者有话要说:
☆、终章
秦明铮越发病重了,整日地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且大多时候都是在昏睡中。秦子竣那方倒是一日日的捷报接踵而至。
为了瞒住秦子竣,连日来,给他的批复都是晞苧仿着秦明铮的笔迹写下。只是女子到底比不得男子腕力,写出文书较为飘忽,秦子竣发现特意问了一问,晞苧道是余毒未清,身子虚弱,手上无力。秦子竣将信将疑;奈何自身战事紧急,他也分不出许多时间来深究这个小疑惑。
京中阮后颓势已现,只是她手中尚有皇帝在手,令王家的军队并不敢轻举妄动,怕打老鼠伤了玉盘,双方军队在宫城之外胶着着。秦子竣率军已经占据了太州府,只等着京中两方两败俱伤之后,便打进城去。
此时,西北方向却传来一个意料之外的消息。终于赶走了北狄入侵者的西北军。竟然有余力分出了一半兵力,由平西伯次子周穗领军,入京勤王。有了第三方的加入,阮后节节败退。秦子竣见此情形亦领兵出发,他想着要赶在两人之前找到皇帝,以报灭门之仇,京中一时大乱。
晞菲带着燕帝坐在金銮殿上,燕帝似乎很是精神不济的样子,一直靠在晞菲身上。晞菲看着最先进来得宫来的西北军将军周穗,周穗进来之后并没有向他们行礼,阮晞菲就知道这人并不是真正来勤王的,也许也是想趁京中动乱来分一杯羹呢。
不过她还是开口道:“周将军,见到皇上与本宫,为何不跪!”
周穗还未开口,他身后一个小兵突然跳出来说:“妖妇,你究竟把我父王关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