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王一时进退不得,坚持要阮晞菲离开。
“皇上,皇叔既然有事,臣妾就先告退了。”晞菲柔声道,十分识大体的样子,却没有在敏王刚开口时走,而是在皇帝隐隐有些不耐的时候才说。
“无妨!皇叔究竟有何事要告诉朕?”皇帝留下了晞菲,看敏王固执地沉默,有些不耐烦起来。
敏王咬咬牙,开口道:“古人言,牝鸡无晨。牝鸡之晨,惟家之索。今岁之初,旱情严重,民不聊生!夏末西南自立!秋至北狄来犯!朝中钟氏一脉倒下,人心浮动!此乃天将大乱之先兆!皇上自当远离妖邪,亲近贤臣,方能挽救我大燕倾颓之势啊!”
皇帝被说得有些讪讪,转眼避开敏王的直视,正巧看到阮晞菲一双含情美目泪光涟涟,脸上哀哀戚戚,有种说不出的委屈。心里想起以前两人笑谈‘红颜祸水’时,自己对她的承诺。
“此事与皇后有什么干系!皇叔莫要听信那些食古不化之人胡言乱语。”
“皇上明鉴,臣句句所言,皆是臣之肺腑之言!亦是天下人对皇上之所望啊!”敏王急促道。
“好了,朕知道你们的忠心,朕往后一定多亲近你们。”皇帝挥挥手道。那语气里的不以为然令敏王既失望又气愤。
“皇上。。。。。。”敏王努力压住火气,想要继续劝说。
“皇叔,朕乏了,你退下吧!”皇帝不耐地打断他。
“皇上!你,早知你昏庸至此当初就不该让皇兄立你为帝!”敏王一时气昏了头开始口不择言。
“皇叔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皇叔是想自己来坐朕这把龙椅!”皇帝听到这一句拍案而起,拂袖的动作带倒了笔架,一片哗啦声,散落一地毛笔。
“皇上息怒!保重龙体啊!敏王是您唯一的亲叔叔。”晞菲见皇帝震怒,急扑上去拦他,恐他盛怒之下将敏王弄出好歹,现在还不到处置那一群宗室的时机,此时动了敏王只会惹得众怒,到最后,他们不会怪罪皇帝什么,自己这个一同在殿内的皇后会有什么下场就说不定了。
“来人!敏王犯上作乱,对朕不敬!即日起软禁至清心殿,没有朕令,不得探视!”皇帝狠狠吸几口气,不甘道。
秦子竣得到京城消息,惊得目瞪口呆,着实想不到,收拾了钟家也就罢了,连带着敏王也被软禁了。秦子竣决定结束对建州府的围而不攻措施,这些天,偷偷想方设法出城之人逐渐多了起来,想是之前用孔明灯放进城的三条军令状必已被城内百姓所知晓。遣左右副将各率一军,秦木领一军同时攻向建州府东西南门。自己则坐守北门。
过了几日,护送宋裕的车驾抵达蜀州府。名义上为了凸显蜀军对有才之士的重视,那车驾甚是豪华,前后护卫不下百数,也牢牢控制住了宋裕的一切行动。宋裕毫不在乎,惬意地躺在马车里安静得就像车队中没有他这个人一般,没有半分越矩的动作。
宋裕与秦明铮的会面是私下的,没人知道他们谈了什么,但显然在经过这次谈话后,秦明铮对他似乎极是信任,时不时会邀请他到府邸或是畅谈,或是品茗,或是对弈。
晞苧满心疑惑与担忧,终是寻了一日空闲去见宋裕。门房进去通报了一声,出来便请晞苧进去。
晞苧跟在领路的小仆身后,边走边打量秦明铮所赐的这座两进小院。
看得出宋裕把这座小院布置得很认真,像是要长居至此的样子,弄得晞苧怀疑是否是自己想错了,可是真的说不通啊。
进得大门,入眼的是一丛琴丝竹,深深浅浅的绿色掩映了后面的风光,令人心旷神怡的同时,也让人对那清竹之后有怎样风雅的景色有了丝丝揣摩。绕过竹丛,有一条鹅卵石小道,道路两旁一米来宽是青色的石板,再往外便是一盆盆开得正盛的菊花,也不知他才来这几日去哪儿寻来了这许多品种的秋菊。
小仆将她引至第二道月门便不再往前了,道宋先生只请她一人进去,她让随她而来的梨语就在月门处守着,她轻轻跨过那道门槛,立在离她最近的一簇秋菊处不再前行。院中寂静无声,抬眼看去,一个身形瘦削,着月白长衫的男子正手执一白瓷水壶,专注地给一朵又一朵开得张扬艳丽的秋菊浇水。细细的水流从壶嘴处飞泄而出,在秋日的阳光下泛出粼粼波光。
闲庭信步,优雅绝伦,一步一步地浇到她面前最后一簇花,正好耗尽最后一滴水,悠悠将水壶置于一旁。自袖中拿出手帕,轻轻拭去溅到手上的水珠。
一时间,院中除了风拂过花叶的声音,再无其他。
作者有话要说:
☆、晞萱
“这是姐姐绣的帕子。”晞苧看着宋裕把帕子叠好收进袖中时,打破了沉默。
“是啊,出城前阿萱为我备下的。”宋裕笑答道,脸上浮出一抹柔情,语气依然平缓,晞苧还是能从中听出一丝眷恋和失落,“大概,以后再收不到这样的物什了。来,这边坐。”
宋裕带着她来到园子中央一座八角小亭,亭中石桌上早早摆好了一席茶具,不多不少两只茶杯。他将水壶置于小炭炉上,等着水沸腾。“这本是赏菊品蟹的好时节,只是我初来贵地,还未弄清何处有名蟹,今日又只有你我二人,只得邀你赏菊品茶了。”
“姐夫不必客气。若有什么需要直接告诉下人们即可。”晞苧想了想,接着道:“我与姐姐已两年有余未见,不知姐姐过的如何?”
“她很好,你的两个小侄子也很聪明。半年前听说你没有被劫走,而是嫁到了蜀州府,还为你高兴得哭了一场。”宋裕将青城茶茶叶夹了一些放入茶壶中。“她说,虽然以后可能都见不了面了,但只要你活着就够了。我当时也没料到,竟然我能见到你。”
“姐夫,你来到蜀州府,没有告诉姐姐?”晞苧想着记忆中的姐姐真的会如此关心她吗。
“你是想问我投诚的事?”宋裕执起由‘嗤嗤’作响渐渐平息下来的水壶,开始往茶壶中冲水。再用壶盖轻轻刮去冲翻起来的白色泡沫,“没有,我根本不知道会被秦子竣‘请’过去。”
“那你没有为留在京中的姐姐和侄子想过?你这样做,燕帝会怎么对他们!”晞苧看着宋裕优雅的动作,问道。
“燕帝不会动他们。”宋裕盖上壶盖,重拎起水壶淋洗茶壶,笃定地说,“我要做的是用尽一切方法保全自己。”
“对燕帝来说,你这是投敌叛国。如果我没记错,按大燕律例,投敌叛国者,诛九族!”晞苧看着茶壶上飘起的袅袅白烟道。
“看来秦子竣并没有告诉你,如今阮家在朝廷中的势力。两年前,皇帝废了钟皇后,立你大姐为后,封了你父亲为从一品右相,你的两个哥哥一个是正三品的吏部侍郎,一个是正四品的刑部郎中。一年前,皇帝身子不太好,你大姐开始替皇帝批阅奏折。也许过不了多久,你大姐还可以上朝听政了,你说这样的人家还保不住一个女儿?”宋裕轻笑道,手上不停,将茶水倒入并排的两只杯中,洗杯之后,再往杯中斟茶。“请,蜀地名产青城茶,我在此就借花献佛了。”
“谢谢。”晞苧低头去端茶盏,掩去脸上惊色,大姐上朝听政事什么意思。难道父亲他们也想,造反?茶汤绿中带黄,端得稍近便有一股清香扑鼻。
掩袖护杯饮完茶,晞苧似乎是相信了二姐会没事,也不再谈此事,转而问了些父亲的身体状况,后又谈了谈到蜀地之后可还习惯之类不痛不痒的话题。
日渐西斜,一壶清茶酌饮完毕后晞苧告辞,宋裕作为主人在门口相送,晞苧上马车前回头看了他一眼,只见他垂手站在那里,身姿修长,目光悠远,看着不知名的地方,仿佛一枝清竹,纤长坚韧。强风来时虽可弯腰,风过之后,却仍是笔直地向上生长。
晞苧心中不知为何地觉得有些沉闷,轻轻叹了口气,转身正打算踏上马车。
突然之间,横里冲出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直地向宋裕扑过去。宋裕在那人将将要碰上他的那一刻反应过来,向侧面跨了一步,那人摔倒在了地上。与宋裕一同在门口相送晞苧的仆人,疾步上前,捉住了那人,此时,又一个同样打扮的人冲出来,嘴里大喊着“夫人!”
众人这才知道原来这两人都是女子。被奴仆押住的那人此时也开口了,声音有些沙哑,有些哽咽:“宋裕,你认不出我了么?”
晞苧在看见有人冲出来那一刻,便停下了上马车的动作。此时听到那个声音觉得很是耳熟,却想不起到底是在哪里听过。
“阿萱?”宋裕几步走到那人面前,命人放开她,撩起散乱在她面前的脏兮兮的黑发,惊讶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二姐?”晞苧自然也听到了这句话,连忙走了过来。二姐本就早她几年出嫁,出嫁前两人见面便少,出嫁后更是一年中只有家族聚会上的寥寥数次可以见上一面,待到她出嫁,两人自然是一面也见不了了。所以晞苧之前根本没认出眼前这个头发因长时间没有洗过已经打结,衣衫沾满了尘土,脸色发黄并且不知是什么黑色的东西,一块一块沾满脸颊的人是她以前那个总是高贵骄傲的二姐。
来人正是晞萱和她的贴身侍婢绿云。晞萱自得知宋裕被俘之后,食不下咽,终日以泪洗面,想着若是他去了,自己也就这样随着他去吧。谁知在几天后竟得知宋裕倒戈了。
消息传回来,她整日不敢出门,因为总是有百姓朝她的轿子仍东西,朝中那些御史大夫更是纷纷进言要杀掉她和两个孩子以儆效尤,防止以后再有人临阵倒戈,虽然最后在她大姐和父亲的力保之下只是撤去了她身上的四品诰命,并勒令两个孩子从此以后不可入仕,她还是特别悲伤。
她难以置信地想的不是庆幸他还好还活着,而是,自己和孩子都被抛弃了吗?最后她将两个孩子送回了自己娘家,带了一个忠心的仆人和自己的贴身侍婢以要到城外庄子上散心为由,逃出了京城向建州府奔去,中途得知宋裕被押送到了蜀州府,他们又改变方向向蜀州府行来,她要当面问他个清楚,当然其中不仅仅是他投降这一件事。
一路上他们一行三人装成因战争流离失所的人,倒也没有受到多大的为难,只是在途经靖州府时,仆人染了重病,不治而亡了,只剩下她们两个弱女子前往蜀州府。一路的艰难从她们到达宋裕府邸时的装扮可窥一斑。是以,晞萱在见到宋裕的那一刻,心情激动得只想紧紧地抱住他,全然没想到自己在他人眼中的不堪形象。
晞萱在晞苧带来的侍婢的服饰下整整梳洗了一个时辰,才清清爽爽地出来见他们。
此时的晞萱穿着晞苧趁她在梳洗时派人出去成衣店买回的纱裙,虽在大致估计了晞萱的身形后让人买了最小码,此时穿在晞萱身上却仍有些空荡荡的。
晞萱讲了她一路来遇到的状况,让一直对这个姐姐没什么感情的晞苧有些敬佩起来。只是天色实在不早了,晞苧在嘱咐了晞萱好生休息,以后有空自己会来看望她之后,便走了。走前因着担心晞萱只有那个与她一同吃了那么多苦头的侍婢服侍不够,而留下了梨语。
作者有话要说:
☆、发现
坐在回府的马车中,晞苧闭目养神,想着,也许宋裕是真的倒向他们一方了,这可真是个好消息。
只是坏消息总是来得猝不及防!
仅仅在晞萱来到蜀州府的第二日,晞苧命人围了宋裕的府邸,将宋裕与阮晞萱一同下了大牢。
晞苧走后的当天晚上,晞萱自然是与宋裕同一房间,只是这个夜晚却不是小别胜新婚之后的夜晚。
宋裕洗漱后灭掉烛火上了床,晞萱真坐在床帐里直直地对着他,他把她抱进怀里,柔声道:“怎么还没睡?这一路赶来,你受苦了。”
“你是不是不想我过来?”晞萱一反在晞苧面前时的温柔贤良,语气中带着满满的不高兴。
“我确实不想你来。”宋裕道
“你!”晞萱生气地打了他一下。
“好了,如今世道不安,你这样一路风尘仆仆而来,半个护卫没带,我怎么放心得下,比起这样,我宁愿你平平安安地待在京城里,带着小海小洋一起过安稳富足的生活。”宋裕抓住她打他的手,轻声道。
“那你呢?”晞萱被感动了。
“我只要你们过得好好的就足够,原本我的打算就是,如果能寻到机会,我一定回去看你们的。”宋裕看着她道。
“撒谎。”晞萱小声道:“你不会回来的,我知道你不会回来的,你根本就没有打算回来。”
“阿萱?”宋裕唤了她一声。
“我知道你来这里是做什么的,我什么都知道。”说着说着,晞萱眼泪滑落出来。“你为了她连命的可以不要,又怎么会想回来看我们呢。你不要为她卖命了好不好?我们就好好待在这里,小海和小洋我已经拜托我娘了,娘会好好把他们养育成人的,我们就去寻一处山林,你耕田我织布相伴到老,不要理会这些世间杂事好不好?”
“阿萱,你到底在说什么?”宋裕心中有了些不好的猜测。“你在京中听到什么传言了?”
晞萱含泪摇头不说话。
“别乱想,你我夫妻这么多年,我又怎么会不顾你。”宋裕安抚她道,不管她是不是知道什么,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一半了,剩下的那一半,晞萱的到来倒是说不定可以让他加快完成了。
“不是乱想,我看到了。”晞萱听到那一句‘夫妻这么多年’还是忍不住开口道,“那天进宫,我看到了一封信,写信者道‘。。。。。。为不负所托,将假意投降,以不费一兵一卒之力灭敌军之主帅’虽然没有留下姓名,但你的字迹就算有故意的改动我还是一眼认出来了。当年你写给我的信,一封封都还在。你到底对秦家人做了什么?不,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他们还没有发现,我们走吧。”晞萱抬头看着他道。
“不行。”宋裕转过头,松开了抱着她的手,平躺在床上,望着床顶道。“这些乱臣贼子,不忠不义,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就要护着这大燕江山,除去那些犯上作乱之人。”
“你不是为护大燕江山!你是为护着阮皇后吧!我就知道会是这样,我就知道不是我的,我再怎么珍惜爱护也没有用!你还是要向着她的。”晞萱似乎被碰触到了哪根敏感的神经,瞬间崩溃了一般。
“你在胡说些什么!”一贯有耐心的宋裕也不禁有些生气。近段时间来既要费尽心思地应付秦明铮,又在看到蜀地百姓安居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