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在别人眼里都是一个笑柄。如今有了挣钱的机会,谁不想找人吹吹牛,显摆一下?”
苏昊道:“这倒也是。老戴,你刚才说这事是你对不起我,又当怎讲?”
戴奇道:“师爷你初来乍到,不了解县衙的规矩,这不奇怪。可是我老戴在县衙干了二十几年,前前后后送走七八茬的知县、县丞、主簿、典史,说我不懂规矩,那就是骂我老戴是蠢人了。可是在这件事情上,我还真的犯了浑了。”
“怎么说?”苏昊问道。
戴奇道:“照理说,咱们工房如果这样发钱,县衙里几位上官都该有些分润的。可是我光孝敬了韩知县,另外几位上官,我就给忽视了。本来我还想着等你回来一块商量一下,如何孝敬孝敬他们,结果一忙活,竟把此事给忘了。”
苏昊有些听明白了,他说道:“你是说……就因为这件事,县丞他们几个有意要敲打我?”
“这事,还得从咱们县衙的几个官员说起……”戴奇索性抛去了假装出来的谨慎,开始给苏昊普及县衙的政治常识了。
明代的县衙里,有四位朝廷任命的官员,分别是正七品的知县、正八品的县丞、正九品的主簿和未入流的典史。这几名官员之中,当然是知县官职最大、权力最大。但由于大家都是由朝廷任命的,所以县丞、主簿、典史这些人,对知县并不十分惧怕,相反,往往还有些与知县分庭抗礼的意思。
作为上级机关的府衙、布政使司、巡抚察院等,对于县衙里几名官员的政治冲突往往是采取明贬暗褒的态度。表面上,他们会要求县衙官员精诚团结,齐心协力,但私下里,他们却会鼓励县丞等人监督知县的言行,侵消知县的权力。因为这样一来,知县就无法挟地方的势力对抗上级,有利于上级对地方上的管理。
丰城县衙的知县是韩文,另外三名官员清一色地都姓王,县丞叫王奇,主簿叫王凤韶,典史叫王一学。这三个人虽然都姓王,但却没有一点本家情分,相互之间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龃龉。县衙里的吏役们都知道,县衙这几名上官表面上一团和气,私下里都互相防备着一手。吏役们在他们手下当差,也就难免要选边站队,很是麻烦。
在过去,由于工房做的都是一些工程项目,虽然涉及到的钱粮不少,但因为工程都是有预算的,真正能够从中上下其手的空间并不大,因此县衙里的官员对于工房并不感兴趣。从职能划分来说,工房是归典史王一学管理的,但王一学平时也很少插手工房的事情,反倒是韩文自己对工房关心得更多一些。
先前韩文任命苏昊当工房师爷时,方孟缙曾对他说工房是有油水的地方,其实这不过是说说而已。其他的部门,诸如户房、刑房、快班等,由于涉及到的是税收、刑名之类的事情,收取当事人贿赂的机会很多,反而是油水更足的。
工房处于这样一种爹不亲、娘不爱的状态,倒是挺清静。戴奇作为工房书吏,在县衙里落了个老好人的形象,和哪个官员也没太紧密的关系,相当于是见谁都点头哈腰,然后谁也对他没什么想法。
但苏昊来到工房之后,情形就不同了。打井一事,让工房的工作得到了南昌知府范涞的表扬。韩氏灶的推广,可谓名利双收,银子挣得不少,还能得一个亲民务实的美名。这样一来,众人就开始关注到工房的存在了。
今天上午,苏昊在工房宣布了未来的十项重点工作,有心人只要粗略计算一下,就知道这十项工作的收益颇丰,恐怕年入万两白银都有可能。如此大的一个蛋糕,苏昊除了向韩文汇报之外,居然没有向其他几名官员打招呼,这如何不让别人心中暗恼,于是,就有人策划着要敲打敲打苏昊了。
苏昊的妹妹陆秀儿在县城里卖茶叶蛋的事情,颇有一些衙役知道,于是,有心人便决定从此入手。因为直接让人去警告苏昊,未免太露行迹,谁知道这个不谙世事的小师爷会如何应对呢?万一他闹起来,毕竟不好收拾。而刁难陆秀儿,就显得比较正常了,韩文要追究下来,也不过就是普通的地痞滋事,没什么可说的。
欺负完了陆秀儿,自然就会有人去提醒苏昊,让他知道这件事与他自己的张扬有关。苏昊如果聪明,就会明白下一步应当做什么。如果他不够聪明的话……那再想办法让他变得聪明一些吧。
原定的计划,估计就是让那两个地痞去刁难陆秀儿,引起纠纷,最好能够吸引到苏昊出场。魏老虎带着的人是作为预备队的,防备会有不识相的路人出面帮忙。县衙那边,早有人向快班打好了招呼,让他们拖延出门,等到陆秀儿或者苏昊被打了,再去收拾残局。
整个计划是非常完美的,唯一没有算计到的,就是苏昊居然会一点功夫,陆秀儿又是一个乡下悍妞,居然把两个地痞给拾掇了。等到魏老虎带人出来救场时,邓奎、郝彤这两个外挂又出现了。
于是,局面就变得颇有喜剧色彩了。
第069章体制问题
“这么说来,应当是有一名县衙的上官在背后策划此事了?老戴,据你的判断,应当是谁呢?”苏昊问道。
戴奇的脸色变得尴尬起来,支吾着不知该如何说才好。他约苏昊谈话,目的在于提醒他注意县衙里的政治斗争,但如果说要具体指向某个官员,他还没这个胆量。再说,以他的位置,也的确不知道这件事的幕后黑后是谁,让他说也说不出来。
苏昊其实也只是想试探一下,看到戴奇为难的样子,他呵呵一笑,道:“老戴,我只是开个玩笑罢了,这样机密的事情,你怎么可能知道呢。”
“是的,是的,这种事情,人家怎么可能让我知道呢。”戴奇连忙顺台阶下了。
苏昊蓦然又想起一事,便问道:“对了,老戴,王凤韶这个人,你平时交往多吗?”
戴奇一愣,点点头道:“王主簿分管钱粮,与工房颇有一些渊源,所以我们交往不少。”
“私交呢?”
“私交……也有一点,王主簿喜欢喝酒,在下对这杯中之物也有一些嗜好,所以倒也有过几次在一起共饮的机会。”
苏昊道:“既是如此,你可曾听他说起过对我不满的话?”
戴奇不明白苏昊为什么会单独把王凤韶这个主簿挑出来询问,他认真地想了想,说道:“我不曾听他说过,倒是有一回饮酒时,大家提到打井一事,王主簿对你还颇有几分赞赏之意。”
“嗯,这样就好。”苏昊道。
戴奇问道:“苏师爷,你怎么突然想起问到他了呢?莫非师爷听到过什么风声?”
苏昊也不想瞒戴奇,便把在蔡家村的事情向戴奇说了一遍。当时城里开酱坊的李员外看中了程仪,托王凤韶去向蔡家村的里长蔡有寿打招呼,结果被程仪给拒绝了。在此之后,发生了打井占田的事情,苏昊让韩倩帮忙,把程仪介绍到了县衙来当厨娘。苏昊当初这样做的事情,并没有特别去考虑到王凤韶会不会有什么想法,事后才想起来,这似乎有点不给王凤韶面子的意思。
戴奇听苏昊说完,想了想,道:“王主簿与那李员外,也就是喝酒时候结下的交情,私下里或许收过李员外一些孝敬,但这也是一般的礼尚往来,据我所知,二人没有什么太深的交往。王主簿替李员外去说和程家娘子之事,恐怕只是顺手帮忙,事情过去也就过去了,不会放在心上,更不至于因此而怨恨于你吧。”
“哦,看来是我过虑了。”苏昊道。
戴奇话锋一转,又说道:“不过,既然有这样的事情,万一有些有心人从中挑拨,也难免王主簿对你会有一些误会。毕竟,你和他之间,什么交道都没有打过,或许他还觉得你有些清高孤傲呢。”
“我清高孤傲?”苏昊指着自己的鼻子,呵呵笑道,“此话怎讲?”
戴奇道:“苏师爷,恕我直言,你到县衙当差已经一个多月了,却从未去拜见过县丞、主簿和典史这三位官员,这怎么能不让人觉得你清高呢?”
苏昊哭笑不得:“老戴,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我虽说到县衙当差已经一个多月,但我大多数的时间都是在乡下,在县衙里总共呆了没有三天,哪有时间去拜见他们这些不相干之人?”
戴奇微微一笑:“有没有时间,取决于师爷如何想了。比如今天下午时分,你有时间去书院与那些夫子闲聊,难道不能呆在县衙去拜拜上官吗?”
“这……”苏昊语塞了,转而恍然大悟,自己的确是太不注意这为官之道了。
前世的苏昊是吃技术饭的,由于才华出众,得到大领导的赏识,所以下面的小领导没人敢对他指手画脚,这也养成了他不太注重与领导沟通的习惯。以他的智商,对于官场里的这些猫腻,并非看不明白,有时候单位里新分配来的年轻人做事不够圆滑,他还会去点拨一二,但回到他自己头上,他还真有点戴奇所说的清高孤傲的性格。
来到明朝之后,他凭着打井的技能得到了韩文的青睐,被任命为工房师爷,直接听命于韩文,所以他也忽略了与其他官员的沟通。再加上打井的事情十分繁忙,他脑子里也就放不进这些办公室政治的念头了。
正如戴奇提醒的那样,打井的时候,苏昊可以找借口不去拜见上官,但打井回来,他无论如何也应当在第一时间去向县丞等人报个道、问个安,当然,如果能够带上几两孝敬银子,那就更是皆大欢喜了。
可苏昊却偏偏忘记了这一项,上午在工房开会,大张旗鼓地分钱,下午就去书院招聘生员来给自己当帮手。他本是无心之举,但在那几位朝廷命官看来,就是嚣张拔扈,不把官员当干部了。
“那么,老戴,你觉得我应当怎么做呢?”苏昊从善如流,谦虚地向戴奇请教道。
戴奇道:“亡羊补牢,未为晚矣。不如我们一会就一块到县丞等人的家中去拜访拜访,你就说白天在县衙里有些话不好说,所以选择在晚上到府上来拜见。咱们推广韩氏灶收来的银子不是还有一些节余吗?正好拿一些出来,分别给各位上官送去。”
“好吧……”苏昊无奈地答应了,这也算是入乡随俗吧。
小二把酒菜送上来了,因为决定了一会要去几位官员家里拜见,所以苏昊和戴奇不敢喝得太多,以免一会满口酒气,引起官员们的不悦。两个人吃了几口菜,苏昊问道:“老戴,这县衙里的规矩,是不是各房挣的钱都要和所有的官员分润,否则就会引起是非?”
戴奇道:“按一般的规矩来说,各房都有分管的官员,房里挣的钱,主要是孝敬知县和自己本房的上官,其他的官员只要意思一下即可。不过,这也要看挣的钱有多少,如果钱挣得多了,恐怕大家都会眼红的。”
“这么说,咱们工房如果一年挣到1万两银子,怎么也得拿出几千两去孝敬各位官员了?”苏昊问道。想到这么多的钱都要拿去当孝敬,苏昊就觉得心里冤得慌。但这一次的教训在这摆着,如果不肯与其他官员分钱,那么各种明枪暗箭,也的确是自己无力应付的。
戴奇道:“苏师爷,这也是我想跟你商量的事情。今天上午你在工房说要做的那些事情,乍听起来的确让人心动不已,但到下午的时候,我坐下来细想了一下,觉得其中大有不妥啊。”
“如何不妥?”苏昊问道,其实他这会也已经认识到自己的计划存在着巨大漏洞了。这个漏洞,说到底还是因为他对这个时代不适应,如果没有今天地痞滋事,恐怕他还想不到这么多,到时候不但事情办不好,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搞不明白了。
戴奇道:“照师爷的筹划,我们工房要出面采煤、烧石灰、冶铁,所有这些事情哪怕办成一半,一年下来,都是几千两银子的收益。这银子一多,是非就多起来了。”
“你说说看。”苏昊道。
戴奇道:“这些银子,既然是打着工房的旗号挣的,它就属于公款,不但我们无权私分,恐怕连韩知县都不能决定它的用场。”
“不会吧?”苏昊道,“咱们前期推广韩氏灶挣的银子,韩知县不是让咱们自主分配了吗?”
“这是因为这笔银子少啊。”戴奇道,“咱们工房一直都没什么进项,偶尔来这么一笔钱,大家也不放在心上,所以韩知县大笔一挥,就划给咱们了。但如果下一步我们还能继续挣钱,而且一挣就是几千两,想来分这笔钱的人就多了。
到时候,别说没分到钱的人不高兴,就算是分到了钱的,还会觉得自己分的不够多。万一有谁到南昌府衙去告上一状,恐怕你我都要落一个贪墨公款的罪名啊。”
“靠!”苏昊忍不住就想骂人了,老子辛辛苦苦替县衙挣钱,临了还要落一个罪名,这TMD不是活脱脱的体制问题吗!
第070章交保护费
苏昊前世是国有单位里的人,做事、挣钱,都是站在单位立场上的,这就导致了他来到明朝后,还习惯于用这样的思维方式去做事。
后世的国有单位里都有“创收”这样的说法,所谓创收,就是以单位的名义去从事一些社会服务,挣来的钱归单位所有,即可以用于给职工发放酬金,也可以用于盖宿舍楼、公款旅游等与职工福利相关的支出。
后世单位上的这种创收,是受到财政政策保护的,只要交够了给上级单位的管理费,那么单位上如何分配,完全可以由单位领导说了算。
到了明朝,就是另一码事了。从潜规则上说,县衙也罢,各房也罢,自己都能够做点事情来创收,上级单位基本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潜规则毕竟只是潜规则,它在法律上是不受保护的。
在各部门挣的钱不多的情况下,谁也不会去追究这种行为,甚至于大明中枢也都知道下面省府州县有自己的小金库,明白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但这只是针对小钱而言的,如果一个县衙里的工房一年能够挣到上万两的银子,那么县衙、府衙、布政司等等各级领导部门,恐怕都无法保持淡定了。
在这件事情上,苏昊是因为初来乍到,不懂规矩,而戴奇则是因为从来没有挣过大钱,根本就没有这种意识。如今,两个人都悟出了其中的道理,工房的事情,就不能再像苏昊最初设想的那样去做了。
“老戴,依你之见,咱们的事情,该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