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贽道:“穷一生难以办到,那就用两代人、三代人的时间去做。我们今天的学问,岂非前人一代代积累下来的?只要有人开了这个头,后面的事情就好办了。改之,从这个意义上说,你功在千秋啊。”
是吗?苏昊有些意外,又有些兴奋的感觉。如果他所做的一切,能够成为中国近代科技的启蒙,那他那不枉这一趟穿越了。在这个时间节点上。西方科技与中国科技的差距还不算大,但在真实的历史中,中国的科学技术没有发展下去,而西方科技则日新月异,最终把中国科技甩出了很远。
如果能够借朱常津的力量。推动大明的科技进步,那么再经过100年或者几百年,中国的科技还会落在西方之后吗?
苏昊不允许自己再想象下去了,一切都顺其自然吧。如果朱常津能够保持现在的热情,那么也许真的能够从这个科学院中迸发出无数科技的火花。但如果情况有变,那么这场轰轰烈烈的科技革命就不过是一个二世祖一时的心血来潮而已,谈不上对社会、对历史有什么贡献。
如果苏昊自己是一个王爷,他更愿意亲自去当这个科学院的院长,带领一干志同道合的明代学者,攻克各种科学难关,建立起一套属于大明原创的科学体系。但他知道,这是不现实的,他现在仍然算是人微言轻,如果他不能把朝廷交给他的差使办好,那么日后他就不要幻想有什么发言权。
“李先生,科学院这件事情,就让世子自己去琢磨吧,咱们还是专心解决汝宁府的事情为好。这些天,李先生潜心研究汝宁府的卷宗,应当理出一些头绪来了吧?”苏昊对李贽问道。
第288章盘根错节
“汝宁的事情,老夫这些天看了些卷宗,倒是越看越觉得有味道了。”
听苏昊说起公事,李贽淡淡地笑着应道。
“此话怎讲?”苏昊问道。
李贽摊开一张画得密密麻麻的大纸,对苏昊说道:“改之,你来看,这是老夫与耕书这些天通过整理卷宗画出来的豪强关系图,从这张图上看,汝宁各州县的豪强和官员互相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把所有的线都连起来,真可谓是密如蛛网啊。”
李贽说的耕书,便是落魄举人周汝员,这是周汝员的字。这些天,正是周汝员与李贽一道,阅读了从汝宁府衙借来的各种案卷,从中剖析有关汝宁豪强地主盘剥百姓的脉络。周汝员其人身居社会底层多年,对于民间的各种丑恶现象都非常了解,所以才能够与李贽一道绘制出了这样一幅关系图。
苏昊趴到这图上,只看了一小半,就觉得头晕目眩了,正如李贽所说,图上各个人物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几乎无法理出一个脉络来。时而是张三与李四有某种联系,时而又是李四与王五有某种联系,三绕两绕,最后已经完全看不出谁与谁是什么样的关系了。
“怎么会这么复杂?”苏昊奇怪地问道。
李贽道:“这正是老夫觉得有意思的地方啊。这大明官场,无官不贪,可以说是老少皆知的事情了。但别的地方的官员贪腐,或是自己一个人贪,或是与三五同僚串通起来贪,或是与上司、下属勾结起来贪,一个案子查下来,最多也就能够涉及到一二十人,条理很清楚。
汝宁府就不一样了,全府各州县的官员,沆瀣一气。随便一个案子,都会涉及到四五个县的人物,绕来绕去,最后就让你查无可查。在此之前,朝廷也曾派过官员下来查案,但始终查不下去,原因也就在于此。”
“原来如此。”苏昊微微地点了点头。
在此前。苏昊对于汝宁的情况已经有所了解,知道汝宁府有一些豪强地主与官府相勾结,通过诱人赌博、放高利贷等手法,将普通农民逐渐推向破产的深渊。许多农民就是因为还不起高利贷,不得不将自己的土地和房屋抵给地主,从而沦落为佃农。
像这样的事情。在其他州府也是存在的,但不像汝宁这样普遍。朝廷里那些重臣们对于这些事也有所耳闻,但具体到汝宁来查办时,却找不到什么证据。屡屡是费了很大的劲,只能打几只小苍蝇,打不到真正的大老虎。
听李贽这样介绍之后,苏昊大致明白了一些原因。那就是在汝宁府存在着一个自上而下、纵横交织的贪腐团伙,他们互相帮忙,把一个坑害农民的过程分解成无数个小环节,谁要想查清楚一件事的由来,就必须把这个环节上的每一个主体都找齐,而这又是不可能的事情。
要建立起这样复杂的一个犯罪网络,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情,而且还必须有一个强大的核心来进行主导。苏昊不禁有些感慨。如果这些人把这种智慧用于正道,大明岂会这样日渐衰落下去呢?
“既然是查无可查,那你们是怎么查出来的呢?”苏昊笑着问道。
李贽道:“说是查无可查,其实也是事在人为。把所有的案子放在一起,慢慢地琢磨,自然就能够琢磨出其中的奥妙了。老夫与耕书这些天尽在忙这件事了。对了,薛勇也给老夫提供了不少线索。据说,有些线索还是程仪之父早先查案留下来的。”
“希望我们能够把这个案子查清楚,也能让程大人在九泉之下瞑目了。”苏昊说道。
李贽道:“现在线索虽然已经理清楚了,但要坐实这些人的罪行。还需要有证据才行。这张大网,牵一发而动全身,如果没有一个合适的名目,只怕不便深究下去。这就是时下我们遇到的难题了。”
李贽说是难题的事情,苏昊自忖是找不到什么更好的解决方案的。他虽然是个穿越者,但所擅长的只是科技,而不是阴谋诡计,因此在这个问题上,他是甘拜下风的。他知道,李贽说遇到了难题,其实不过是一种姿态而已。古代的智囊都有这样的毛病,就是在献出一个好计策之前,先要夸大一下困难,从而显示出自己的高明。
苏昊与李贽相处日久,已经了解李贽的说话习惯了,他呵呵笑道:“对此难题,先生可有何妙计教我?”
李贽用手抚着颌下的几根胡子,缓缓地说道:“要破此局,其实也容易,那就是找一个薄弱之处,先把它挑开,然后就可以顺藤摸瓜,把整个网都撞破了。”
“先生觉得,哪个地方算是薄弱之处呢?”苏昊又问道。
李贽道:“前几日熊民仰差人报来罗山县的一些情况,老夫和耕书分析了一下,觉得从罗山县入手,或许有些效果。改之若能应允,老夫想亲自往罗山去一趟。”
苏昊想了想,点点头道:“先生既然已经想定了,那就麻烦先生走一趟吧。我派薛勇护送先生过去。不过,遇到有冲突之时,先生只需呆在幕后指点即可,万万不要以身涉险。”
“这个老夫自然省得。”李贽说道,“我等过去之后,改之在汝宁城里暂时不要妄动。待罗山那边有消息传来,改之再带人前去处置不迟。”
“我明白,你就去办吧。”苏昊答应道。
第二天,李贽在薛勇的陪同下,悄悄离开了汝宁城。这样一个糟老头子,是不在刘其昌等人的视线范围之内的,所以也没有人注意到这一件事,更没有人知道他去向何处。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罗山县城里最大的赌坊门前,走来了几位乡农打扮的人。领头的是一个中年人,看上去有40来岁,是一行人中年龄最大的一个。他身上穿着粗布衫裤,脸上带着一些怯生生的神气,一看就知道是那种没怎么进过城的老实农民。
“敢问,这里是兴隆赌坊吧?”那中年农民对看门的伙计问道。
“是啊。”伙计看看中年农民的打扮,懒洋洋地答道。以他的狗眼来判断,这农民身上充其量能够翻出20文大钱来,这点钱也就够到一些街边的小赌坊去玩玩而已,哪能进得了兴隆赌坊这样的大赌场。
“我们能进去吗?”中年农民又问道。
伙计道:“这是赌坊,有银子就能进去,没银子就一边呆着。你有银子吗?”
“呃……我有一两七钱银子,够吗?”农民小声地说道,同时用手紧紧地捂着胸口,估计那些钱就藏在那里,生怕别人听说之后会动手抢走。
这么一个穷酸样子,居然能有一两多银子?伙计在心里嘀咕着,脸上却露出了一些笑意,他做了个邀请的手势,说道:“当然够了,里边请,恭喜发财!”
“三哥,你真的要去赌?”跟在中年农民身后的一个年轻人问道。这名中年农民,正是马桥村的莫三,而问他话的,则分明就是熊民仰。还有两位走在后面的年轻人,是勘舆营的士兵廖一明和尹国贤,不过,此时他们全都是一副当地农民的打扮。
“熊军……呃,熊老弟,不赌一把,还能怎么办呢?”莫三装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就这一两多银子,根本不够还债啊,只能赌一把了。”
“可是,如果赌输了怎么办?咱们这点银子,可是你把地押了才借到的。”熊民仰说道,看他的样子,像是要劝莫三放弃赌博的意思,却又在不经意间透出了几分信息。
“这位客官,入了赌坊,就不能说这个输字了。”看门伙计打断熊民仰的话,说道:“谁不知道我们兴隆赌坊乃是一处福地,但凡来赌的客官,就没有不赢银子的。我看这位老哥双眉带彩,这是福星高照的征兆啊。今天老哥带着你们几位兄弟一起来,实在是明智之极,一会挣了几千两银子,没有你们几位兄弟,只怕还搬不走呢。”
“兄弟,你说我真的像是会赢钱的样子?”莫三拉着那伙计,急切地问道。
“当然,我在这赌坊干了这么多年,看人那叫一个准!”伙计大喇喇地说道。
“哎哎,那就好。熊老弟,你看,人家这位兄弟都说了我会赢钱,咱们今天就赌这一把了。”莫三像是被伙计给鼓励了,胸也挺直了几分,大踏步地向着赌坊里走去。熊民仰等人见一向老实巴交的莫三入戏如此之深,都忍不住觉得好笑。不过,当着伙计的面,他们还是把脸都绷着,紧跟着莫三一起走进了赌坊。
“呸,穷鬼,你就等着输到当裤子吧。”伙计看着莫三的背影,小声地唾了一口,然后便一溜烟地从侧门跑进赌坊送信去了。他需要让里面的荷官知道,刚刚进来的这位,是把地押了,借钱来赌的。对于这样的人,必须让他把钱输光才行。
第289章豪赌
兴隆赌坊这个名字,在李贽等人翻阅案卷的时候,不时就能够看到。有许多苦主都称自己在兴隆赌坊赌博的时候,怀疑被人出了老千,导致赌本尽失。而往往在这个时候,赌坊里又会出现一些放贷人,诱骗他们借高利贷扳本。最终的结果是可想而知的,借来的钱再次输尽,这些人不得不卖田卖房来偿还高利贷,最终由温饱之家沦为赤贫。
熊民仰带着士兵在马桥村及周边一些村庄与村民们访谈的时候,也曾听到过类似的说法。据一些村民反映,兴隆赌坊非常擅长于诱赌,赌徒们最初几次去的时候,往往能够赢到一些钱,赢面不算很大,但却能够让你觉得自己手气很好,从而滋生出大赌的念头。等到你真的拿着大笔银子去赌的时候,好运气就离你而去了,四乡八村经常能够听到有人在赌场里输得倾家荡产的传闻。
当然,这也只是一部分村民的观点,还有一些没有吃过亏的村民则坚定地认为,兴隆赌坊是一家非常规矩的赌坊,因为他们在那里一直都是赢钱的。至于有些人在那里输了钱,只能怨自己的手气,而不能归咎于赌坊的问题。
以李贽的智慧,自然能够看出这其中的奥妙所在。事实上,他与周汝员在分析了大量的资料之后,已经能够认定,兴隆赌坊就是汝宁府黑恶势力集团的一个节点。所有关于兴隆赌坊出老千的投诉,在官府那里都会石沉大海,而十几年间因为被兴隆赌坊坑害而破产的农民,已经多达数百户。
李贽和薛勇离开汝宁城之后,便来到罗山县马桥村,与熊民仰会合。众人商量之后,决定先从兴隆赌坊下手,把汝宁的黑幕挑开一个角,进而再层层深入。直至抓到背后的大鱼。
无缘无故支去动兴隆赌坊,显然是不行的,必须找到一个由头,才能借题发挥。这个由头,就是要安排一个人去兴隆赌坊赌博,最好能够找到兴隆赌坊出老千的证据,然后以此来发难。赌博的这个人。最终选定了马桥村的莫三,因为莫三其人看起来老实巴交,在过去一段时间里,与勘舆营的士兵们已经结下了深厚的感情,是一个能够靠得住的人。
“客官,里面请。今天想玩点什么?”
熊民仰、莫三等人刚进赌坊,前面就有伙计热情地迎了上来,还真有点让人觉得宾至如归的意思。
熊民仰抬眼看去,只见这个赌坊的规模的确不小,有好几个大厅,每个厅里都摆了六七张赌桌,赌桌旁边围满了人。一个个大呼小叫的,甚是兴奋的样子。除了大厅之外,还有一些小房间,里面影影绰绰地能看到人头攒动,不过动静明显要弱一些,估计是一些有身份的VIP会员赌钱的地方。
“小哥,不知道这城里人,都是怎么赌的。”莫三一脸憨态地向伙计打听着。
“怎么玩都可以啊。看客官你喜欢哪样了。”伙计掩饰着内心的鄙夷之情,对莫三说道:“掷钱、投壶、摴蒲、骨牌、叶子戏、打马吊,样样都行。”
“呃……这些我都不会啊。”莫三苦恼地摸着脑袋,说道。
“这位客官是第一次来玩吧?简单一点的也有,赌大小,有荷官掷骰子,你只要押对大小就行。”伙计介绍道。
“这个倒是行。”莫三点点头。然后回过头对跟在后面的熊民仰道:“熊老弟,咱们就赌大小吧?我听上埠村的老表说起过,他就是玩赌大小,挣了七八两银子呢!”
“三哥。咱们还是别赌了吧,这城里人的玩法,我们看不懂,万一人家出老千,把咱们的钱骗了怎么办?”熊民仰装得比莫三还憨的样子,小声地劝道。
“兄弟,你这是哪里话?你去打听打听,我们兴隆赌坊什么时候出过老千了?如果我们出老千,你尽可上知县老爷那去告我们去,这罗山县也是有王法的地方。可是如果我们没出老千,光凭你这一句话,就算是诬告,是要吃板子的。”伙计郑重其事地对熊民仰警告道。
熊民仰立马把嘴紧紧地闭上了,好像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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