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账!你没长脑子!”曾奉先斥道,“你看看外面有多少官兵,足足有200多人,你揍谁去?那可是官兵,不是公差。人家手上是有家伙的。”
“这……,那就只能去请庞大当家的来办事了。庞大当家手下虽然只有100多号人,但以往官兵好几千人去围剿他,都被他打败了。他那些人,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汉,对付这姓苏的带来的兵,绰绰有余了。”曾贵又献计道。
曾奉先捂着腮帮子,好生觉得肉疼:“让庞大当家的来办事,花的钱可不少啊。要让他赶走200多官兵,咱们不狠狠地出点血,只怕他是不会答应的。这样吧,你还是先把赵华找来,让他去和姓苏的说说。”
潮河镇距县城有几十里路,曾贵牵了匹马,飞奔去县城报名,又在县城借了匹马,把赵华带回潮河镇,天色已经有些昏暗了。勘舆营士兵已经完成了对桑园庄及周边地区的测绘,回到了镇子上。
“安东县衙衙役赵华,求见苏大人。”赵华骑着马径直来到客栈门外,从马背上跳下来,拱手向站在门口守卫的士兵说道。
士兵进门去请示了一番,然后便把赵华领进去了。镇上小客栈也没有什么专门的客厅,邓奎把客栈掌柜赶回房间躲着,临时把客栈的大堂改成了公堂。赵华进去的时候,见苏昊正端坐在上首位置上,周汝员和邓奎一边一个,站在他的身边。赵华犹豫了一下,膝盖一软,跪了下去。
“小人赵华给苏主事磕头。”
赵华老大不情愿地说着,同时象征性地在地上磕了三个头。
苏昊稳稳地坐着,任凭赵华给自己磕头。等赵华把头磕完了,他才假模假式地说道:“赵衙役不必多礼,起来说话吧。来人,给赵衙役看座。”
一旁的士兵拉过一条长凳,往大堂中央一放,赵华愣了一下,无可奈何地在长凳上坐下了。别的官员对下属问话,或者是让下属站着说话,如果要让下属坐着,怎么也得是张过得去的椅子,哪有让人坐在长凳上回话的。赵华往那一坐,整个就像是刚开蒙的幼童坐在先生面前听课的样子,气势先弱了几分。
“赵衙役,这天都快黑了,你匆匆赶来,可是有什么紧急公务啊?”苏昊拖着长腔问道。其实,在他心里,早就知道赵华的来意了。曾贵离开庄子的时候,勘舆营的探子就已经看到了,这点小名堂根本就躲不过苏昊的监控。
赵华定了定神,找了一下感觉,然后拱手禀报道:“苏大人,谭知县接到乡里人的报告,说有一群官兵在桑园庄上活动,不知有何公务。又听说这些官兵乃是苏大人属下的勘舆营的兄弟,是以让小人前来向苏大人求证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事情需要我们安东县协助的。”
苏昊点点头,说道:“哦,原来是为此事。本官受皇上的圣谕,来淮安协助潘总督治河。这勘舆营,乃是勘测河道之兵。今日之事,是因为潘总督有意修建一条淮河入海通道,称为苏北灌溉总渠。勘舆营的弟兄,就是在勘测这条渠道的线路呢。”
“哦,原来如此。”赵华嘴上这样说,其实心里反而更糊涂了,难道曾奉先的情报有误,苏昊带人在此,并非清丈田亩?
“苏大人,我听说,贵部的兄弟们除了丈量土地以外,还标注了各个地块的所属,这又是因为何故呢?”赵华继续问道。
苏昊笑道:“这还不明白吗,要修渠道,自然要征地。征地就必须知道业主是谁,也好给业主补偿,你说是不是?”
“确是如此,确是如此。”赵华连连点头道,“如果是这样,那小人就打搅大人的公务了,小人这就回去向谭知县禀报。”
“不忙。”苏昊道,“赵衙役既然来了,那本官正好有件事想问问赵衙役。有关曾奉先和胡林之间的土地纠纷,是赵衙役经办的。赵衙役可知这曾奉先家里,有多少田亩?”
“这个……小人不知。”赵华说道。
苏昊道:“那本官告诉你吧,本官从粮长那里要到了往年纳粮的册子。册子上记载,过去20年,曾奉先家纳粮服役,都是按1500亩地计算的,这是不是意味着曾家一共是1500亩地呢?”
“呃……应该是吧……”赵华明白,苏昊现在是要抖干货了,这恰恰是曾奉先最为担心的事情。粮长手上的账册是无法篡改的,曾奉先家隐瞒田地的事情,县衙早已知道,赵华更是了如指掌,现在苏昊把这一点挑出来,赵华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苏昊从手边拿起一叠纸张,说道:“这是本官的部下今天在桑园庄测绘的记录,每一个地块都已经找人确认过,准确无误。照这个测量结果,曾家的田亩多达3472亩,对于此事,赵衙役知情否?”
“这个……或许是有人弄错了吧,这纳粮之事,并非小人分管,具体是如何计算,小人确实不知。”赵华汗如雨下,谁不知道这些地主家的田亩数根本就经不起核查,苏昊用短短一天时间就把曾家的田亩查了个底掉,曾奉先真是碰上硬茬子了。
苏昊道:“我估计赵衙役也是不知。现在两边的数目本官都已经查证清楚了,此事的性质,是曾奉先趁水灾之际,强占了1900多亩土地,还是20年来,一直隐瞒了1900多亩土地,赵衙役能不能去向曾奉先求证一下?还有,强占土地依律当如何处置,隐瞒土地又该当何罪,赵衙役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这个……小人不通律法,不过,小人可以去向谭知县禀报一下,看看此事当如何处置。”赵华讷讷地说道。
“赵衙役,曾奉先的家人曾贵就在门外等你,你这就随他到曾奉先家里去吧。告诉曾奉先,不要存什么侥幸心理,尽快给本官一个交代,本官可以饶他一命。时间晚了,待本官把这些材料往知府大人那里一递,他恐怕起码也是一个罚没全部家产,所有男丁流三千里的刑名。”苏昊收起了此前淡然的嘴脸,杀气腾腾地对赵华说道。
“小人……这就去和曾员外,啊不,这曾奉先说说去。”赵华从长凳上滑下来,顺势跪在地上,向苏昊说道。
第234章动真格的
赵华屁滚尿流地出门去了,周汝员在一旁对苏昊问道:“大人,你为何把底牌都兜给他了,他和曾奉先可是穿一条裤子的。大人此举,会不会打草惊蛇啊?”
没等苏昊回答,邓奎冷哼了一声,道:“周举人,你过虑了。苏千户就是想打草惊蛇,像曾奉先这样的小草蛇,就算惊了,又能如何?”
“我主要是怕他狗急跳墙,万一……”周汝员说到此,自己也觉得有些小题大做了。可不是吗,邓奎带来了200人的勘舆营,一个曾奉先就算狗急跳墙,又能跳到哪去?难道他还能纠集家丁和官兵开战?
苏昊道:“我受韩知府之托,来解决豪强占地的问题,不想再闹出更大的纠纷。若是曾奉先识相,他就该先把胡林的八亩地退了,再补交些税银,减轻一下其他农民的负担。他若能这样做,我又何妨放他一马?有这个例子在前面放着,后面再处理其他人的案子,就简单了,相信不会再有人敢炸刺。”
“他如果补税,就放过他了?”邓奎不满地看着苏昊,问道。
苏昊道:“这天下的不平之事,不是我们能够管得过来的。韩知府初来乍到,如果闹出太大的风波,对他也不利。这笔账我们可以先记着,等到日后时机成熟了,再算不迟。”
“那若是这曾奉先不听话,要跟咱们来硬的呢?”邓奎又问道。
苏昊笑道:“那就需要你老邓出马了,只要他敢伤了咱们勘舆营一个兄弟的一根汗毛,那就是袭击官兵,是谋反之罪。你还不知道该如何做吗?”
“嘿嘿,我老邓太知道怎么做了。”邓奎阴森森地笑了起来。在一旁的周汝员被他笑得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再说赵华,出了客栈的门,曾贵从暗处迎出来,焦急地问道:“赵衙役,情况怎么样?”
赵华道:“还能怎么样。你家老爷实有3472亩地,纳粮的时候只报了1500亩,这些数字人家都已经掌握在手了。”
“啊?”曾贵傻眼了,为了胡林家的8亩地,竟然惹出了这样的麻烦,这是他所始料不及的。
“那那那。赵衙役,那可怎么办呢?”曾贵问道。
“这事我也不知道,我们先去向曾员外禀报吧。”赵华说道。
两个人上了马,飞驰着奔回桑园庄,进了曾家大院。曾奉先亲自迎出来,把赵华引进自家的客厅。曾贵也跟了进去,站在一旁候命。
赵华把苏昊说的话一五一十地向曾奉先说了一遍。说到曾家的田地面积时,曾奉先自己都有些迷糊,把账房先生喊来问了几句,结果连账房先生也说不清曾家土地面积的确切数据,只能说差不多就是3400至3500亩的样子,因为有些地块形状不太规则。租赁给佃户耕种的时候,是按地块收租,没有人认真地去算过面积。
苏昊的手下能够如此快地掌握曾家的确切土地面积,这份本事,真让曾奉先感到害怕了。
“这苏昊是要跟我来真的?”曾奉先不确信地问道。
赵华点点头:“我看他那意思,应该是真的。”
“不会是想让曾某孝敬他一点什么吗?”曾奉先道。
赵华想了想苏昊的态度,摇了摇头道:“我看不像,此人如此年轻就当上了大官,想必是谋着仕途发展的,寻常一点孝敬。只怕打动不了他。”
曾奉先恼道:“他想在仕途发展,跑到我们这穷乡僻壤来折腾什么?老子送他几百两银子,他好好回去走走上面的关系,不比在这与我为难要强得多?”
赵华道:“曾翁,现在不是发火的时候。还是想想如何应对吧。”
曾奉先道:“查田赋是县衙的事情,他是工部主事,怎么插手到这件事情上来了?老赵,你能不能跟谭知县说说,让他把事情接过去。谭知县这边,咱们怎么都好说一些吧?”
赵华道:“我可以去跟谭知县说说,但只怕来不及。苏主事说了,他是受知府委派而来,这些事情是要直报知府大人的。若是报到了知府那里,恐怕谭知县也罩不住了。”
“既是如此,他又让你来和我谈什么?”曾奉先没好气地问道。
赵华道:“苏主事让我给你带话,提了两个条件。他说,若是曾翁能够答应这两个条件,他就权当不知此事了。”
“哪两个条件?”曾奉先问道。
赵华道:“第一个条件,请曾翁把胡林那八亩地还给他,了掉这桩案子。”
“给他给他,这个胡林,为了区区八亩地,坏了老子的大事,等到风头过去,老子会给他好看的。”曾奉先恨恨地说道。
“这第二个条件,苏主事让你把积年所欠的税赋补上。”赵华道。
“补税?”曾奉先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荡荡的,“要补多少?”
赵华道:“苏主事说了,你家瞒报了1900亩地,最起码要把这20年的税赋补上,他就不追究了。”
“老贾,你给算算,这是多少银子?”曾奉先把头转向账房先生,问道。
账房先生不知从哪翻出一把算盘,哔哔啪啪地敲打起来:“这一亩地,税3升,赋2斗1升,役7升,计3斗1升。1900亩共589石,20年共11780石……东家,这得补一万多石粮啊。”
“放屁!”曾奉先拍案而起,桌上的茶杯被他拍得稀里哗啦地一阵响,“让老子拿出快6000两银子来补税,他还不如直接杀了我呢!”
“竟要这么多银子?”赵华也傻了眼了,苏昊最早跟他说的时候,他觉得怎么也得有个几百两银子才能补上这些年亏空的税赋,谁知道最终算出来居然是一万多石粮食,合将近6000两银子。在吃惊之余。他也有些恼火,这曾奉先这么多年漏了这么多的税赋,给他们这些衙役们的孝敬银子,总共也没200两,亏自己还鞍前马后替他摆平各种事情呢。
“老子不理他。他姓苏的还能上我家来抢吗?”曾奉先恼火道。
赵华道:“曾翁,这苏主事可是放了话了,说如果他把这些材料往知府大人那里一递,曾翁最起码是一个罚没全部家产,男丁流3000里的刑罚。曾翁万万不可掉以轻心啊。”
“他是要玩真的了……”曾奉先喃喃地说道,赵华说的这种可能性。让他感觉到了莫大的恐惧。联想到苏昊一声不吭就调了200多名士兵过来,这是曾奉先见过的最杀伐决断的官员了,在这个时候,他已经不能再心存侥幸了。
“曾翁,你看这事该怎么办?”赵华小心翼翼地问道,面对这样的事情。他的脑子已经不够用了,别看他平时牛烘烘地到处吃拿卡要,遇到这种动真格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衙役而已,风波来临的时候,他连一只蝼蚁都算不上。
“老赵啊,你去跟苏主事回个话。就说我曾某人知错了,马上就变卖家产,无论如何也会把欠朝廷的银两还上。你请他宽限我几日,先不要把东西递到知府大人那里去。这事情闹大了,对下面的官员面子上也不好看嘛。”曾奉先平静地对赵华说道。
“这……”赵华看着曾奉先的脸,不知道对方说的话是真是假。
曾奉先脸上带着笑容,说道:“老赵,这古人说,民不与官斗,我还能和朝廷命官掰腕子?你放心地去传话吧。对了。曾贵,给赵衙役取10两银子来,赵衙役这些年没少看顾咱们曾家,咱们也该表示表示了。”
赵华从曾贵手里接过有史以来最大的一笔好处费,脑子晕晕沉沉地被曾贵送出了曾家院子。他凭着本能从桑园庄一直走到了潮河镇。在清冷的夜风中吹了半天,他的神智开始恢复了。
“这位兄弟,请问苏主事歇息了没有?”赵华来到苏昊等人投宿的客栈门前,对卫兵问道。
卫兵道:“苏主事吩咐过了,三更之前,只要赵衙役来了,就可以带你进去。你随我来吧。”
赵华跟着卫兵来到了客栈的大堂里,这一回,苏昊没有摆谱装着升堂的样子,而是坐在桌前和举人周汝员下着围棋。见赵华进来,他随手指了一下旁边的椅子,说道:“赵衙役来了,坐吧。”
赵华怯生生地坐下了,苏昊头也没抬,一边下着棋,一边问道:“赵衙役,你去和那曾奉先谈过了?”
“回主事大人,小人和曾奉先谈过了。”
“他有什么表示啊?”
“回主事大人,那曾奉先说……愿意答应大人提出的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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