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那些事情,无不是脱离常规,但恰恰是这些事情,变成了他韩文的政绩。若是苏昊在淮安府还能够出一些同样的点子,韩文有理由相信,这些事情会给自己的仕途增加亮点的。
与韩文的有所准备不同,苏昊今天来淮安府署,原本是没打算谈论正事的。以他原来的想法,第一次上门,他的主要任务就是与知府认识认识,联络一下感情,哪有初次见面就谈公务的道理?谁知,面前这个知府居然是自己的老熟人、老领导,各种联络感情的话都不需要再讲了,直接谈正事,倒反而是最合适的。
“韩大人,学生昨日刚到淮安,眼前还是一抹黑,这个时候谈论治河之事,未免有些太早了。”苏昊说道。
韩文点点头:“改之说的也对,兵法云,知彼知己。百战不殆,这治一河、治一府,也是这个道理。改之打算如何了解淮安府的情况,需要本官做些什么,可否说出来让本官参详参详?”
苏昊想了想,说道:“韩大人,眼下学生倒的确有一件紧要的事情。需要韩大人帮忙。”
“改之请讲。”韩文道。
苏昊道:“学生在丰城所训练的那支勘舆营,后来一半去了云南,助邓副总兵测绘云南边关的地图,另外一半,由学生带到了京城,此次又带到淮安来了。兵部对于勘舆、测绘事宜十分看重。要求学生扩编勘舆营的规模,按照一个千户所的编制。
学生现在手头的士兵只有50余人,离1000人还有很大的差距,因此,学生可能近期就要开始募兵了,这件事,不知韩大人能否帮忙。”
韩文道:“改之。我记得你在丰城募兵之时,要求兵员必须是识字的,此次募兵,也是这样的要求吗?”
苏昊点头道:“仍然是这样的要求,因为勘舆营做测绘的时候,要写字和算数,完全没有文化底子,只怕是学不来。”
韩文道:“这就难了。招百来个识字的兵员,比较容易一些。若要招千人,都是识字的,实在是太难了。我初来淮安府,还不知道整个淮安府能不能凑出一千读过书的人呢。”
苏昊道:“淮安府毕竟是一个府治,下边2州9县,比丰城县要大出10倍。可以招募的范围也就更广了。在丰城的时候,我记得最终报名的也不止百人,在淮安找到一千个识字的农家子弟,应当不难吧。”
韩文道:“若是早先。淮安也算是出人才的地方,农家送子弟去读书的风气也还算兴盛。可是这些年灾害不断,百姓连饭都吃不上,更何谈读书呢?”
“先招吧,能招多少算多少。”苏昊不和韩文争了,“韩大人,麻烦你安排几员衙役去办一下此事,把募兵通告发到各县、各乡。我打算先在淮安府所在的山阳县招募,然后再到清河、盐城诸县。招兵之事,本来也不能急,我们要招募一批,训熟之后,再招募下一批,让衙役们注意一下步骤。”
“我马上就安排人去做,具体的募兵要求,你写一个出来,明日我让兵科的典吏到你主事衙门去与你联络就是。”韩文说道。
苏昊这是真正感觉到有靠山的好处了,安排一件事情不需要太多的废话,几乎是心想事成。他接着说道:“韩大人,你是知道的,我们勘舆测绘出来的地图,需要由绣工绣到白绢上去。勘舆营扩编了,绣工也要增加,所以……”
苏昊说起绣工的事情,完全是顺着刚才的话头。但话刚说出来,他就有些窘了,因为最早替他绣地图的人,就是韩倩,而韩倩又是他与韩文之间尽量要避免的一个话题。
韩文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抬起头来,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了苏昊一眼,然后微笑着说道:“此事也好办,淮安城中绣坊众多,要募几十名绣工还是不难的。此事我也安排衙役给你办了就是。”
“呃……韩大人,不知……倩儿小姐……是不是也到了淮安府。”苏昊吞吞吐吐地问道。
马玉和江以达都是知道这些八卦的,听苏昊提起了韩倩,二人连忙扭头去看左右,不敢打扰这准翁婿二人的谈话。韩文以手捻须,说道:“吏部的公函来得甚急,本官也是匆匆赶来赴任。倩儿和她母亲留在丰城处理一些后续的事情,前几日已经办完,启程北上了。估计再过几天,她们母女就会到达淮安,方师爷会护送她们一并前来。”
“哦,原来如此。”苏昊说道。
当着马玉、江以达的面,苏昊也没法和韩文探讨儿女之事,两个人互相对了一个眼神,便把话头岔开了。
“韩大人,学生目前还没有见到河道总督潘大人,不知道他的想法如何。学生到淮安仅仅一日,已经能够感受到淮安百姓所受的水患之苦。学生考虑,治河的事情自然十分重要,改善百姓的民生,尤其是尽量减少水患对百姓的侵害,也是一项重要的事情。在这方面,我们两个衙门的目标,应当是共同的。”苏昊说道。
韩文道:“正是如此。本官身为淮安知府,当荫护一方百姓。改之若有良策能除淮安水患,那功劳远比当年在丰城打井抗旱要大得多。仅此一项功劳,就足以报王次辅提拔之恩了。”
“韩大人放心吧,我会努力想出好办法来的。”苏昊说道。
韩文也承诺道:“改之啊,你有什么好办法,尽管提出来,只要确认是利国利民之事,本官必定会倾全府之力支持你。”
“多谢韩大人。”苏昊说道。
这场会谈,在亲切友好的氛围中持续了一个上午。中午的时候,韩文在府署内设宴招待苏昊一行,淮安府的同知、通判、推官、经历等都被喊来作陪。韩文郑重其事地向自己的辅官们介绍了苏昊等人的事迹,其中尤其是苏昊在丰城、播州等地的作为,让这些淮安们的官员们也都唏嘘不己。说到王锡爵亲自去考校苏昊、马玉等人的才学之事时,众人脸上那种羡慕加忌妒的神情,几乎是完全掩饰不住了。
“苏主事真是年轻有为,加上有贵人相助,日后的前程不可限量啊。”同知张启说道。
通判田有年也感叹道:“这么多年,工部从未专门向淮安派过主事来督办治河事项,此次设立淮安河道主事,只怕是因苏主事的才学而起,完全是因人设事。朝廷对苏主事之器重,可见一斑啊。”
苏昊道:“各位大人过誉了,苏昊其实只是学了点左道旁门之术,不知怎么入了王次辅的法眼,对苏昊委以重任。苏昊接任以来,寝食难安,惟恐有负朝廷的重托。今日见了韩知府,还有张同知、田通判及其各位,苏昊心里才有了点底。日后苏昊若是在治河方面有所建树,那定然是各位鼎力相助所致,苏昊决不敢独自贪功。”
“哈哈,我等愚笨之人,哪能助苏主事什么力啊。只盼苏主事能够早日全治河之功,救淮安百万百姓于水火,这也是我等的心愿啊。”几位官员齐声地说着漂亮话。
从品级上说,同知张启是五品,比苏昊的品级要高,通判田有年是六品,与苏昊一样,他们都没有恭维奉承苏昊的必要。但是,一方面有韩文的面子,另一方面众人也注意到了苏昊的年轻,深知欺老莫欺少的道理,是以哪怕是虚与委蛇,也要说几句场面话。
苏昊是本着花花轿子大家抬的想法,反过来向淮安官员们大肆示好,只求未来做事之时,这些人能够不给自己使绊子。
韩文安排这顿酒宴,则是用意深远。他把张启等官员介绍给苏昊,存着替苏昊拓展人脉的念头。他把苏昊介绍给张启等人,则又有炫耀自己的势力之意。韩文初到淮安府,也需要立威,让大家知道苏昊是自己的心腹,而且此人前途远大,对于张启等人自然也会带来一定的心理压力。
酒足菜饱,苏昊、马玉等人起身告辞,返回主事衙门。这一回,他们不需要自己去认路了,韩文拨了五名淮安府的老衙役与苏昊等人同行,说好这五个人未来就留在主事衙门听用。韩文甚至想说这些人的工食银仍然留在淮安府衙支出,被苏昊婉言谢绝了。苏昊不是缺钱的人,再说,若是手上不掌握着这些人的工资,这些人又凭什么会听自己差遣呢。
在淮安府的第一步,苏昊迈得轻松自如。
第222章火耗
苏昊回到主事衙门的时候,徐光祖已经从宿醉中醒来,正坐在衙门院子里的石凳上对几位负责警卫的勘舆营士兵吹牛。苏昊见此情景,微笑着走上前去,问道:“徐叔,怎么样,休息过来没有?”
“什么休息过来没有?老儿我根本就没醉!”徐光祖眼睛一瞪,色厉内荏地斥道。
苏昊也是知道徐光祖脾气的人了,他呵呵一笑,说道:“那好啊,既是徐叔昨夜没有喝醉,不尽兴,要不今晚我约几个人来,咱们喝一回尽兴的?”
“跟你这种黄口小儿,有什么可喝的。”徐光祖支吾道,他也是上了些年纪的人,头一晚喝狠了,没有一两天是缓不过来的。这个时候苏昊说喝酒的事情,徐光祖只能耍赖拒绝。
大家哈哈笑了一通,几名士兵都散去了,苏昊叫人送过茶来,就与徐光祖一起坐在石凳上聊开了。
“李世达的日子不好过。”徐光祖收起调笑的表情,轻声地对苏昊说道。
他说的李世达,是淮安卫的卫指挥使,苏昊的勘舆营在名义上挂靠在淮安卫之下的,李世达算是他在军事方面的顶头上司。徐光祖与李世达的父辈有几分交情,在李世达面前也算是个长辈,昨夜他就是与李世达等人喝酒去了,也探听到了一些消息。
苏昊点点头道:“淮安这个地方,衙门太多了。河道方面有河道总兵府,槽运方面有槽运总兵府,都是军方的机构,势力却都比淮安卫要大,李世达日子难过,也是正常的。”
徐光祖道:“听李世达说,河道和槽运两边的兵,都有朝廷直接拨的饷银养着。淮安卫的粮饷是靠自己屯田种地来挣。这两年淮安闹灾荒,军屯也被水冲了好几处。淮安卫是一个大卫。下面不但有本卫的兵马,还辖着盐城、东海、海州三个守御千户所,加起来有七八千士卒。这一闹灾荒,七八千士卒,还有他们的家眷什么的,算起来有三万多人,都着李世达给口粮。李世达愁得头发都白了。”
“这也不奇怪啊,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苏昊倒不觉得意外,他现在对于大明军方的事情也算有所了解了,知道下面有些卫所的官兵生活十分拮据,明军的战斗力不断衰落。也与此有关。看淮安百姓生活困苦的样子,卫所兵的生活想必也好不到哪去。
徐光祖道:“李世达没办法,现在只好组织卫所兵去做河工,挣点工食银子养家糊口。我昨晚去看他,你猜乍的……”
“我猜不着。”苏昊摇头道,徐光祖这话没头没脑,让苏昊从何猜起。
徐光祖道:“李世达听说我是跟着工部主事来的。连叫了我几声徐叔,让我回来跟你求求情,在河工方面,照顾一下淮安卫。”
“他是让我多雇点淮安卫的士兵?”苏昊问道。
徐光祖摇摇头,道:“不是,他是央我说情,对卫所兵的工食银子,少扣一点火耗。”
“火耗?”苏昊瞪圆了眼睛。这工食银子里,怎么还出来火耗了?
明朝的时候,地方政府向百姓征税,收上来的是一些散碎银两。这些银两要押解到京城去入库,必须先在当地熔炼成规定制式的银锭。金属在熔炼加工的时候,往往会有一些损耗,一两碎银子熔成银锭。可能会损失几分,这是客观现象。这些损耗当然不能由地方官来承担,所以中枢就规定,地方收取税银的时候。可以提取一定比例作为损耗的补偿,这些补偿,就叫作火耗。
大明官方规定的火耗一般是3%,地方官府在熔炼银锭时候实际的损耗,可能不到3%,这中间的差额,就可以成为地方官府的额外收入。时间长了,各个部门都学到了这个方法,在办事的时候,都会巧立名目要求拿一点折扣,同样冠以火耗的名义,用后世的词汇来说,就是所谓工本费、手续费了。
苏昊是听说过有关这方面的规则的,但要说到河工的工食银子里还要提取火耗,他就是前所未闻了。联想到章襄、李士柏等人支支吾吾的样子,苏昊心里多少有了一些眉目。
徐光祖道:“李世达跟我说,河道上雇夫役,一天是给4分银子的工食银,工部的典吏要收一成的火耗。淮安卫派出1000士卒做河工,一天就要交给典吏4两银子作为火耗,这一个月下来,就是100多两。”
“河道上岂止一万河工,若是都按这个标准算,这经手人光是收这火耗银子,一个月就是上千两的收入。徐叔,我到这来当这工部主事,只怕是动了某些人碗里的肉啊。”苏昊冷笑道。
徐光祖道:“当时李世达说完这个以后,下面还有几个千户、镇抚啥的,又补充了一些。听他们说,这火耗是典吏收的,典吏下面的那些皂隶,也要依例收孝敬银子,这个二两,那个八钱的,人人有份。淮安卫一个寻常的百户,见了河道上的皂隶都要点头哈腰,隔三差五就要摆酒宴请。若是侍候不周,人家找个缘由把你这个百户里的士卒给辞了,好几百口人就只能去喝风了。”
“这还有王法没有!”苏昊当真怒了。他的脑子里浮现出这样的一幕场景:一个二流子一样的皂隶,翘着二郎腿坐在太师椅上,下面是一个顶盔贯甲的明军百户,双手捧着银子,满脸媚笑。一个国家,若是自毁长城到这个地步,还能有什么指望?
“这种情况,李世达也没有向潘总督报告过?”苏昊问道。卫指挥使是三品武官,在潘季驯面前也应当是能够说得上话的,自己的部下如此被几个恶吏羞辱,他居然能够咽得下这口气?
徐光祖道:“这火耗的事情,潘总督是知道的。河工工程巨大,各处都需要有人照看,这些人的工食银子都是要从这火耗里支出的。潘总督想的是要把河工完成,下面有些人上下其手,只要不是特别严重,潘总督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再说,卫所兵去做河工挣钱,本来就不合规矩,若是较起真来,工部可以把卫所兵都辞了,改用各府县募来的民壮,李世达不是更抓瞎了?李世达在这件事情上,是投鼠忌器啊。”
“所以他就想着通过你的关系,让我来照顾照顾他们?”苏昊问道。
徐光祖道:“正是如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