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愿讲,一个愿听,倒也合拍。
只是一次他说他们在甘家垌两个月连续离奇地做了十八场斋事,几乎要在那里安家的节奏,那时年小心直、童言无忌的我傻乎乎地说:“莫非你们之中有杀手?”我犯忌的瞎说害得陈五叔好久没理我。后来我才狗爷说做他们那行的最忌讳的就是扯上杀人害命有关的言论,因为死后事就是他们的工作,最怕的就是沾上这种因果。
其实甘家垌那次连续十八起死亡事件在青山镇也几乎人人皆知。起因是农历十二月初一个四十多岁的甘姓大叔因车祸被撞死了,没过几天他老娘伤心过度接着去了,再几天他老爹那堪这般折磨?又去了。本来这个极度严寒的冬天就使很多老人摇摇欲坠,这接二连三的死讯就像打开了的潘多拉魔盒,酷寒与死亡的笼罩就像一道道催命符直击老人们的脆弱的心田,于是连锁反应悲剧地发生了……
当晚的超渡斋事我没有去,我一夜就抗着“两挺白色的机关枪”望着天花板发呆,狗爷的音容笑貌若隐若现,偶尔还感觉到他似乎在述说着什么,好像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可我想看得真、听得切一些,却怎么努力也够不着,总是差了那么一点……
不知不觉间我迷糊睡去,但第二天早上醒来狗爷满怀心事的样子却还历历在目,莫非不是梦?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到这些本不奇怪,只是一般梦醒的话,梦的片段都会几乎消失,只剩下少量模模糊糊的片段而已,断不可能像现在这般如此清晰。
这其中莫非有什么玄机?
狗爷九十而逝,可谓寿终正寝,乃是喜事,白喜事。
白喜事虽然不像红喜事那样张灯结彩兴高采烈,但也没必要哭哭啼啼太过悲伤。因此过来拜别狗爷的人很多,但像三十姑那样惊天动地怕没人知道她来过的却少。
狗爷的大儿子廿四伯是镇上有名的款爷,单砖厂就开了两个,街边还有几个当道的铺面,而今狗爷的白喜事他自然要办得风光体面,听说村里关姓的人全请了,其他姓的则每户请一人,而邻村和镇上的头脸人物自然也在他的邀请之列。
第06章狗爷挂念他的牛?
廿四伯是经济能人,他这么做虽然有铺张浪费、奢侈、讲排场之嫌,但他无论在发家之前和发家之后,都是孝义当先好儿子好兄弟,待人接物为人处世也是村里的典范。因此无论他怎么折腾都没有人会指责于他如何如何,反而会对他称赞有加,觉得他做得对做得好,更多的村民叔伯婶娘们也主动前来帮忙。
老爸也是面恶心善、手勤脚快的人物,再加上也算是半个本家人,这种情况自然不用招呼早早就来到道场帮忙杀鸡宰鸭,忙个不停。
我也觉得廿四伯做的很好,我很赞赏。
生前全心尽孝,死后隆重送行。
这有何不可?只要不是互相攀比意气斗气就好。
来到道场时叔伯兄妹们正在吃猪肉粥——白喜事是设有早餐的。看到我到来自然也就问问受伤如何如何,若非现在这种场合应该庄重肃穆一点,就凭我这两挺机关枪就少不得他们的一番打趣了。
关心语是卅五叔的女儿,排行卅一妹,今年高考考上了西安交大,眼看离九月十日的开学就只十来天,正准备高高兴兴去开始大学的美好生活,没想爷爷却过世了,真是悲从喜来。
她看我要手持双枪保卫灵堂,知道饮食不便,便主动喂我吃粥,我也苦笑只能却之不恭了。
期间我听到叔伯兄弟们在谈论说昨晚老是梦到狗爷唠唠叨叨满腹心事的样子,特别是昨晚守夜(守护灵堂:一是陪护狗爷;二是保持灵堂香不可断,灯不可灭)的那几个堂兄弟感觉更是强烈,甚至觉得声响耳边。
卅一妹也说她也有梦到狗爷,不过那是和狗爷一起玩耍的往事。
……
这时陈五叔也到了,他听到大家的讨论,思索了一会说:“没事!正常!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是很正常的现象。”
众人其实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觉得关家男儿们的梦都如此一致如此雷同,未免惊奇而已,也不怎么放在心上。
我却好奇,陈五叔为什么要思索一番才如此没有新意的回答?日思夜梦这种东西不是随口就可以回答的吗?莫非其中有什么玄机?
我慢慢嚼着卅一妹递过来的猪肉粥中的一块粉肠,暗暗思索着……
接下来叔伯堂兄们自去守灵,陈五叔等师傅佬则忙着继续开坛作法超渡狗爷,而老爸们准备白喜饭宴也忙得昏天暗地,只有我手持双枪四处游荡,想寻找点什么,可一直到了中午也毫无发现,感觉甚馁!
下午三点多,陈五叔等师傅佬主持行乡,狗爷的长孙廿二哥手捧灵牌在前,廿四伯等兄妹子孙披麻戴孝跟随,后面则一大长串的亲属及村民自发随行送别狗爷。行乡的队伍要绕走全村拜会四方神灵,为狗爷祈福并保佑他的子孙。
本来我也想去的,但路途遥远且乡村田间小路并不好走,最终无奈留下。而我也心知,等行乡队伍回来就是狗爷入棺准备进山安葬的时候,而我是再也没有机会见到狗爷的样子了。
灵堂前香火缭绕,那个大大的“奠”字像一只巨大的鬼神之眼,瞪着孤独而又安详的狗爷以及在一旁跪着发呆的我,似乎在打量着什么。
“牛——牛——牛——”
突然虚幻飘渺却又急促的声音响在耳边,陌生而又熟悉,这似乎是狗爷的声音!?
没死?还是诈尸?
我头皮一炸,心跳瞬间加速。可仗着和狗爷熟,也不是真的如何害怕,摇摇头定睛一看:没事啊!狗爷没有爆起来个僵尸跳,依然安详地躺在那里。
耳鸣?
我才不信!
倒是和医院的那些呼唤很像,真的有鬼?狗爷变成鬼了,叫鬼爷?难道人鬼殊途已经开始了?
我看着狗爷满是斑点的脸已经变得发青,紧闭的嘴唇上高高的鼻孔探出几根已经纯白的鼻毛,似乎还想再呼吸一口这人间的气息,以示对这个人间的无限眷恋。
生时何必久睡,死后自会长眠。
或许只有直面死亡或死人才能感悟这句话的真谛吧!
我想着呆着迷糊着……
突然——狗爷的头的上空竟飘着一团淡淡的黑影,像被风吹的黑布舞来动去,偶尔又化作一张模模糊糊的脸状依依稀稀地说着什么
我心中骇然——我看见了!真的看见了!这世间真的有鬼!
一阵风来,把臂粗的蜡烛烛火吹得躺下去直至成为一个仅仅能维持不灭的火点,四周的温度好像也瞬间低了很多,我只觉得五心冰凉,正准备站起离开——
“牛——牛——牛——”
许是这时心无旁骛,我清晰地听清了这是狗爷的声音——三分熟悉七分陌生,轻轻飘飘的不含半分人间烟火仿佛来自九幽地狱,而且还有焦急、期盼、放心不下的意味,可——他为什么喊的是“牛”?
他膝下子孙十几人,可没有一个叫牛的?
难道是他的养的那头牛?
狗爷爱牛爱狗,他养的狗放的牛,除非老死,绝不卖掉更不宰杀。听说他已经养死了好几条狗,两头牛,如今他家的那头黄牛兄更是与我同龄,甚至比我还大几个月,这个已经是地方传奇般的牛了。
莫非狗爷挂念不已的是它?
不知何时,行乡的队伍已经回来。
廿四伯们更是心头沉重,因为他们马上就要和狗爷永别了,一时灵堂随着他们的涌入气氛也变得压抑悲伤起来。
我悄悄叫过陈五叔来到祠堂旁边,小声问道:“五叔!你们能不能听到狗爷的叫声?”
陈五叔惊讶地看了我一眼道:“你说什么?”
“狗爷的叫声!我好像听到了。”
“真的假的?”陈五叔倒没有流露出你是大白痴的目光,只是惊讶的意味更浓了。
我看着他的表情,很无语!这种时候这种场合我怎么可能开这种玩笑?
陈五叔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是有人能可以看到鬼灵的身影或听到鬼灵的声音,不过我们这帮人都不行,我们没有那方面的天赋。”想了想,“有空我们好好聊聊,不过鬼爷说什么了?”
呃!真有这种人的存在?不是世人皆醉我独醒就好!
第07章死者与亲人的互动
“牛——牛——牛——”
“牛牛牛?”
“不错!牛牛牛!”
“原来狗爷挂念他的牛!”
陈五叔也是本村人,自然知道狗爷爱牛如命,现在稍一思索便已明白。难怪廿四伯们心头压抑,却是他老子心愿未了托梦施压来了,只是他们没有与鬼灵沟通的能力,如何能理解狗爷的意思?狗爷新晋鬼灵,自然更没有清晰与人沟通的能力,托梦上心已是极尽所能了,等入棺安葬怕是最后的那丝挂念也随风而散。
陈五叔做这行的时间久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路,上下思索便已明白前因后果,赶紧去重新安排狗爷的喜事流程,这等死者遗念不知道还好,知道了就一定要妥善安排,否则等遗念变成怨念,天知道要捅什么篓子!
陈五叔走出几步,似乎想起了什么又走回来小声说:“五一,你这事要注意保密,现在的社会可不见得会待见你!”
看我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五叔这才大步离去。
其实我本想示意陈五叔帮我保密的,没想他反而抢了先,这社会混久了的人精,考虑事情果然周到,五一佩服!
陈五叔吩咐同事们继续唱八仙,同时阻止八大先生(抬棺人)将狗爷装棺,迅速叫来廿四伯让他找人将他们家的老黄牛牵来跟狗爷告别。
少数思维敏捷的人稍一思索便明白陈五叔用意,大多数人不明就里眼巴巴地看着陈五叔希望得到解答。不过此时此地除了狗爷——死者最大,就是陈五叔最具专业权威,他说啥便是啥,还一副高深莫测、天机不可泄漏、不懂莫问的样子,众人也只能将疑问压在心间,静等牛来。
老牛很老了,但也还能正常走动。
作为第一个登入村里祠堂的牛兄,并没有打破牛界记录的喜悦,它呆呆地看着狗爷——那个它最熟悉的人类如今静静地躺在那里,并没有伸出他的大手来抚o摸自己的后背,他是怎么了?
牛兄顾不得众人好奇的围观,似乎想用嘴去推一推那个它最熟悉的老人,可廿二哥紧紧地抓住它的鼻环,它如何靠近得了?
温顺的牛兄没有挣扎,只是不安地轻轻挪了挪四蹄,两只灯大的牛眼死死地瞪着狗爷,突然牛兄似乎明白了什么似的“哞——”的一声,低沉而依恋,同时滚滚两行热泪倾流而出……
众人此时早已被牛兄感染,随着牛泪一出,灵堂也瞬间悲哭云动,只是他们——特别是廿四伯等嫡系亲人心中一轻,不过悲情染心,暂时毫无发觉罢了。
我却发现狗爷的似乎发出许多奇怪的声音,似乎叮嘱牛兄又或是能亲眼告别老友大感开怀,我甚至能听到狗爷“呵呵呵”的笑声,但声音终于越来越小,那淡淡的黑影终于也越来越谈,最终全部没入狗爷的躯体,声影不见。
而狗爷鬼灵消失瞬间,我好像也浑身一震,挺舒泰的样子,这又是为何?
狗爷儿孙满堂,除了有个远嫁的小女儿没心没肺,其他诸事幸福,末了居然牵挂的是他的老伙伴——牛兄,经鉴定:狗爷是奇葩一枚。
但性情中人,爱人爱牛,有何不可?
我悄悄知会陈五叔狗爷心事已了,可继续下面的流程了。
陈五叔自不多言,眼看时间紧凑,赶忙安排八大先生安置狗爷。
接下来的送葬过程中,死者的儿子需要在进山的路线上提前平趴于地,头朝前,反剪双手作背负状,让八大先生抬棺而过,意为本家男子背他上山。而女儿也大抵相同,不过头的朝向相反,意思虽然女生外向,但也愿背父上山。这个趴倒的顺序为从大到小,距离也可以根据死者子女的多少自主判定,多则可密,少则可疏。子女趴倒过程中最需谨记的是:棺木不过,不得抬头!否则头撞一个大包不说,惊散了死者的魂魄,那罪过就大了!
晚宴过后是请神,招魂。
末了是一个逝者与嫡系子孙的互动环节——摸银。
说得好听是互动,其实就是桌下扣着一个盆,盆里扣住的是一堆沙,沙里混着一百几十个一元或五毛的硬币,法事主持一声令下,嫡系子孙疯狂开抢,传说抢得的硬币金额总额越多获得死者的保佑就越多。
三十姑一直都一副病病蔫蔫死了亲爹的样子——呃!可不确实是死了亲爹?反正就是一副她自己都快离开人世的样子。可等陈五叔一声“开始”,她生龙活虎手麻脚利动若脱兔状似疯狂,把众人都唬了一跳,廿四伯们更是呆得忘了动手,等反应过来时她已得先机,最后她理所当然获得了最多。
不过按道理来说获得最多的人是应该得到亲属和朋友祝贺的,可惜除了她老公上去小声嘀咕两句,再无人上前,也是冷场,只是她悠然自得,倒也不放在心上。而且本来众人抢得硬币或多或少都应该给手捧灵牌而没有机会参与的廿二哥一些的,可她——谁肖得说她?
硬币诚可贵,口水价更高。
她妈去世得早,如今与她最亲的狗爷亲爹也老死才有往来,至于她兄姐的魅力——在她心中怕是不堪一提,这华南小镇的山村怕也从此与她真正绝缘了!
……
……
狗爷葬后的第二天,农历七月十七,天气晴朗。
老爸吃过早饭就去镇上的铁匠铺了,连续积了几天的活,现在可得抓紧时间按质按量完成给老乡才行,而我现在是半废的病号可帮不了老爸的忙,白瞎了满身的力气,甚惜!
我坐在庭院前看小鸡o鸡们捉虫子时,陈五叔就到了,随便打个招呼,就拿过老爸的水烟筒“咕噜噜”来上一口,吞云吐雾一番,道:“五一,你那个本领什么时候有的?”
那个?哪个?
陈五叔虽然没有说明,但我也不笨,自然明白他问的是那个,“具体我也不知道,应该是近段时间吧!去年你们家三大爷去世的时候我也去拜别了,不过没觉得什么异样。”
有些东西该说就说,有些东西就该自己独享,说出去不一定对人就好,反而可能害了人,这与信不信任无关。
第08章去年摊上的那事儿
陈五叔点了点头,道:“说实在我虽然从事这个行业,但真实并没有与鬼灵真正接触过,偶尔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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