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杰心中一颤,他明白自己碰上的是个真正的变态,可眼前的情景不允许他就这么退出门外。
“为了什么?”罗杰问。
“这说来可就话长啦,”埃德加看了他一眼,回答不咸不淡,“您还头痛吗?”
“唔,有一些。”
“床头有给您准备好的药,”埃德加脱去沾满血的外衣和无菌手套,看了看腕表,“现在可以吃了,您去吧。”
“哦,好。”
罗杰就这么放下枪,从浴室里退了出来。“谨遵医嘱”?沉默的疑问是他脑子里存在的唯一想法。
☆、第 9 章
4月18日,美国纽约州布鲁克林。
罗杰点了点头,两个月以来发生的事一直处于云山雾罩的状态,既然有这么个机会,他有必要好好把握住。
“一开始是你通过阿尔弗雷德要我接那个任务?”
“不,我只是把姓名暂时借了出去。”
“为什么?”罗杰皱起眉头,“用真名不是会引起麻烦?”
“出于一些你绝对不会相信的理由。”
猫爬上埃德加的肩膀,在他的脖子上盘起来。
“我并不是刻意有所保留,罗杰,可是在这些问题上你还没有完成转变,无论是身体还是心态你都拒绝承认自己已非人类。你现在像个婴儿,我怎么可能对一个婴儿说他是怎么生出来的。”
“但你是始作俑者,这一点毋庸置疑。”
“我不否认,你上那艘船是我一手策划的。”
罗杰点点头,“那两个目标是什么人,和你肢解的那些人是一伙的吗?”
“严格来说,是的,”埃德加反手挠了挠猫的下巴,“这说来就话长了。而且说的又是你不想承认的事。”
“我耗不起了,就算它是超自然现象。告诉我究竟是为什么,其中想必有正常的逻辑。”
逻辑,按他的前提,逻辑是这些事里唯一不存在的东西。埃德加放下啤酒,捏住伸来的猫爪。哦,这只猫看起来很喜欢和人握手。
“作为普通人,尽管我在康科迪亚化工公司工作,实际上也和阿德雷尔制药公司有所牵连,这个年代流行外快,拿到台面上来的,是吧。‘摩伊拉女神号’的完整诞生是我一手促成的,或者说,我们。”
“我安排这些,是为了让你妥当地抹去人类身份,接受新的生活。亲爱的罗杰,如果你和我一样经历过孤独又充满虚伪假装的生活,机缘巧合发现一个同类,你也会变得不择手段。还好,我采取了比较温和的方式。”
罗杰莞尔一笑,不失时机地插了句话:“八亿美元的游轮和几千人葬身海底,真是温和。”
“这算是内疚吗,罗杰。据我所知,你在洪都拉斯做过雇佣兵,那是个更为龌龊的营生,你杀过的人远远超过在这件事里因你而死的人。”
“不,”罗杰摇了摇头,直到现在他还保持着严峻和冷静,“不是你知道的那样,让我们回到游轮的问题上来。你杀的那些人是什么人,和所谓的‘我们’有什么关系?”
“他们称我们为syphion,这个词在希腊语里是虹吸管的意思。它和上古的,呃,邪灵?总之就是一些不好的东西。我不知道它和我们有什么关系。那些哥特舞台剧演员是负责‘处理’我们的古老组织的成员。”
“处理?”
“啊哈哈,就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所说的,‘从肉体上消灭’。”
如果在平常,这种恶劣的笑话足以招致一顿暴打了。
“怎么做?”
“也不能怎么做吧,我在船上发现了水泥。在茫茫大海上,什么东西被封进水泥里扔进海里,可是无头案。”
“他们是怎么发现你并上船的?”
“哦,他们有他们的门路,”埃德加把猫拿下来抱在怀里,“能让人存留到死的秘密。”
“我记得你杀了他们,杀他们之前你该拷问出了一些特别的东西。”
“对,关于我们的东西。严格来说,在碰到你之前我还因为我们这种人到处都是。事实不是这样,syphion,他们口中的我们。通常几百年才出现一个,一次一个,每一个都能造成可怕的灾难,最近的一个在1730年被他们扔进海里了,搞不好还活着呢,”埃德加话锋一转,“话说回来,按他们的说法,谁才是真正的‘可怕的灾难’?”
“他们才是,”罗杰支起双手托住下巴,像是在听一个与己无关的笑话。
在知道这些之前,埃德加也感觉得到,找到他所渴望的同类并非易事。他贴着猫耳朵低语了几句,猫喵呜一声欢叫了。
“但是,照这个说法,应该只有你自己才对,那我又是……”
虎斑猫迈到罗杰面前,向他伸出一只前爪。
“是不是搞错了?”罗杰如法炮制,握了握猫爪,猫趁机巴住他的胳膊,不让他放手。
“我也不清楚,毕竟我们刚看见冰山一角。今年是2012年嘛,别说两个syphion,就算两个太阳出现在天上也是有可能的。按人的说法,什么事不会发生呢?”
真是无聊,罗杰把注意力放到猫身上。虎斑猫望着他,眨了眨眼。
“疑点依然很多,第一,船上的游客和船员是如何凭空消失的?”埃德加收起他的小动作,语气平和而严肃,“第二,他们为什么找得到我,却没发现你?第三,为什么媒体没有报道,无论是网媒还是传统媒介?”
罗杰抬起头看着埃德加。
“别看我,我知道的不比你多,”埃德加摊了摊手,“话说回来,他们叫我们syphion,我们管他们叫什么?”
☆、第 10 章
2月17日,游轮“摩伊拉女神号”,52911房间。
虽然年轻,不过他们的嘴倒是够硬,埃德加想着,拔起塞子,看着一浴缸的血水缓缓流尽。尸块堆满浴缸,仍然在沥血。埃德加拿起喷头冲净鞋底的血迹,出了浴室。罗杰趴在床上一动不动,他乖乖吃了药,这很好。
埃德加看看时间,船快靠岸了。
“我该拿您怎么办好呢,”埃德加说着,从那百宝箱般的床下拖出另一个皮箱,箱子大得有点过分。
2月18日,阿德雷尔国际制药公司欧洲总部,实验设施。
罗杰?雷芬斯塔尔醒来时看到一片令人不快的白色。比起医院,这个色调构成更像是什么生物研究机构。微凉的药液通过输液管注入他的身体,罗杰抬起双手看了看那些细长透明的管子和他自己身上的伤痕,转向旁边的仪器,数据显示他的生命体征平稳。
既然已经这样了,那先前肯定发生过什么让他暂时停止呼吸的事。罗杰翻身下床,在仪器上方发现一个电铃按钮。能处置他的那位没有把他绑住,这是个信任的暗示。罗杰开始相信自己碰上了个正常的、甚至是不错的雇主了——就是有点怪,算了,这个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怪人。他按下按钮,安静等待答案降临。
没到三分钟,一位年轻的白衣男子就来到了他的房间,提了埃德加的名字,向罗杰说明了接下来要进行的功能性项目,并没有做任何自我介绍。罗杰瞥了一眼他的胸卡,只是普通的研究员,那就公事公办吧。年轻的研究员在房间里记录了数据,给罗杰做了些基础检查,随后打开病房里的衣柜,取出一套灰色的战斗服让他换上。衣服设计简洁,穿着轻松熨帖,比罗杰接近四十年的人生中穿过的任何一套衣服都舒适。预感把罗杰带到了超乎意外的方向——那些他一开始就料到,但不愿去相信的事情。
随后,研究员为他戴上访客挂卡,将他带往另一处设施。
走廊色调偏冷倒不失温和,充满清洁和节制的气息。透过玻璃可以看到身着白衣的工作人员在各种复杂的设备周围忙碌。两人走了接近一百米,来到一处宽敞的大型实验场地。
“接下来请听指令进行测试和行动,”研究员示意他摘下挂卡。
“雷芬斯塔尔先生——”
广播的声音在空间里回响,罗杰准确地从几度折射的音波中找到了声源。埃德加在对面约十米高的观察室里向他微微致意。罗杰环顾四周,视野顺着逐渐点亮的水银灯变得开阔。这是一间足有室内篮球场大小的测试场地,毫无疑问是武斗的好去处。
“很抱歉没让您得到充分的休息。这个测试并不为难人,您只需要按平时的做法,喏——”
扯上钱的事情总是这么紧急,罗杰打量着向他走来的女孩,这姑娘有着典型的斯拉夫少女轮廓,身材高挑,看起来不到二十岁,她穿着的战斗服和他身上的款式相近。啊,接下来会发生的就不言而喻了。问题仅有一个,罗杰能用什么办法对付这个和他女儿年龄相仿的姑娘呢?
“让我看看您能不能活下来吧,雷芬斯塔尔先生,杀了她,不然没命的是您。”
埃德加下达了命令,抬头望向监视器屏幕,比起直接欣赏现场,他更倾向全方位监测,毕竟是在实验室里。
透过屏幕可以看到罗杰抬起头向上望了一眼,不知是出于观察环境的目的还是其他,但他没有发问也没有抱怨,那可只剩一个解释了——
两人间距足有五米,女孩飞起一脚,小型导弹般直冲过去。罗杰放低重心向侧一闪,让了过去。女孩迅速而诡异地回转身体,激烈的旋转带起类似消毒水的味道。紧接着她反向一蜷,猫一样落了地,又立刻贴地滑铲攻了过来。整套动作如同蜿蜒的现代车道,连贯、精细而高效,更重要的是,远远超出人能想象的范围。未及罗杰直起身体,她又趁势一脚扫向他的脑袋。罗杰抬手格挡,女孩趁机粘上来缠斗,两人的距离一下缩短不少,彼此可以看清对方的表情。啊,要是古往今来任何年轻战士的初战都是这个气势,那史诗想必会更为壮观。
埃德加把目光从屏幕上移至仪器上,啊,看起来在场的所有人都乐在其中。
4月18日,美国纽约州布鲁克林。
猫在罗杰怀里打着呼噜,埃德加把最后一瓶酒喝光。
“我能理解你所做的是为了什么,”罗杰低头看着猫,“但我也有自己的原则,先生。”
“哦?”埃德加饶有兴味地支起下巴。
“你所开展的研究旨在明白‘我们’的构造,并创造出抵御敌人的东西。”
“前半句对了,后半句只是附加产品。”
“可能吗?”
“确实,我在利用我们的DNA制造一些东西。可是没有这些制成品,不会有机构为研究买账。”
“……我知道。”
“那你的苦衷又是什么?”
他的声音轻不可闻,“我女儿。”
“啊,不包括你儿子吗?”
罗杰摇摇头,“迪奥能照顾好自己,但是茱莉雅不行。”
之后没了下文,罗杰意识到他犯了个可怕的错误。埃德加已经喝空了所有的酒,如果他醉了倒好说,相反,他清醒得很。罗杰揉猫的手不由一抖,猫翻了个身,拧成一条麻花。
“我该嘲笑你吗,”埃德加展开身体,舒舒服服倚在沙发上,“你的本事相当不错,可在这一行里就是二流,这就是原因。阿尔弗雷德告诉我是一回事,你自己告诉我就是另一回事了。话说回来,如果几十年后看到女儿长成比你还老的妇人,那时你又要怎么办呢?”埃德加放缓了语气,“命运已经给了你可怕的永恒,剩下的只是短暂的时间问题。这是必经之路。”
罗杰没有反驳。
“无意冒犯,都是出于效率的考虑,”埃德加摊开双手,“好酒,感谢你的款待。”
☆、第 11 章
2月18日,阿德雷尔国际制药公司欧洲总部,实验设施。
在几十个回合的退让和观察中,罗杰已经把握了对方的大部分路数。几十个回合,听起来有些漫长,但是肌肉不足以记住这些动作。
罗杰微微一笑,笑容将他脸上那些可有可无的细微皱纹变成了深渊峭壁,他那张原本不失英俊和端庄的脸瞬间扭曲得不成样子。虽然这个表情一闪即逝,但已经足够拍摄仪器将它捕捉存留下来。性和死是本能,藏不住的东西。埃德加的目光越过监测仪器的研究员们,投向武斗现场,他诱捕到的是一只看似冷静自控、实则是为欲望而生的野兽。
罗杰还手了,这是十几分钟以来罕见的攻击,当胸一拳把斯拉夫女孩打退几步。但她好像没受到什么伤害,反而在久攻不下的暴躁中找到了些许乐趣。
“主任,”一位人近中年的女性研究员按下几个按钮,“安娜的体能已经达到极限了。”
埃德加看了看仪器指数,所言非虚。
“这次本来是要收集安娜的战斗数据,到这个程度足够了,”女士又补充道。
“你倒是很体谅自己的造物,”埃德加不无嘲讽地说,“不过,罗杰可是刚热身完毕,这样对他就太不公平了,”埃德加注视着屏幕,罗杰佯装摔倒,两手直撑向后一跃,巧妙地躲开了安娜的攻击。女孩勉强稳住动作,准备下一轮。
“安娜赢不了的,你也不想损失一个如此优秀的样品吧,”女研究员加重了语气,“何况她还是由你的DNA而生。”
“哦,别提醒我生物学上的责任,”埃德加脱去白色的外衣,“不过你疼爱女儿的心情,我倒是能理解一些,怎么说她都是你负责的。”
“那就停下。”
“我可告诉他们要打到死啊。”
“主任,这是实验,是工作,不是玩笑!”
“我知道,”埃德加拿起话筒,“雷芬斯塔尔先生,暂停吧,留这个姑娘一条小命。”
罗杰向埃德加的方向望了过来,从仪器屏幕上可以清楚地看到他脸上充满了愤怒和不甘。那表情很快就消失了,毫无疑问,他是个合格的执行者和服从者。
但安娜可就没那么听话了,这个年龄的姑娘正在不听话的时候,何况她还被关在这么个地方、作为生物实验品遭受着非人的待遇。安娜又冲了上去,这个动作太不适时宜,没等她再碰到对方一根寒毛,罗杰扣住她的手腕一牵一摔,借着安娜冲来的势头把她摔在地上,剧烈的脑震荡让她觉得自己好像活不下去了。
埃德加似乎料到了这一点,按下消音按钮,下了命令:“还没完,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