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员悍将!”余靖没有在意这些人的无理,瞅着远去的梁楫夸赞一声。还特意命令随从把道路让开,不要阻碍大军行动。
不大工夫,一员裨将骑着战马从后面快速的疾驰过来抱拳道:“将主身在中军,不能擅离,请明公稍侯,大军扎营之后,我家将主会当面谢罪。”
余靖眼波流转,瞅着从身边经过的甲士笑着说:“军中规矩,老夫还是知道的,小将军请自便。老夫等待一会并无大碍。”
只见裨将从怀里掏出牛角“呜呜呜”的吹了起来。大军前进的脚步戛然而止,无数的斥候已经向空地周边散去,甲士们解下铠甲,然后从一辆大车上领到伐木工具之后也进了树林开始伐木。也有一些军卒从大车上取过一些连接好的沟槽。开始把泉水从山坡上引过来。无数的大车首尾连接。组成了一个粗糙的防御阵型,余靖眼看着八牛弩床弩,还有一种小型的投石器被安置在车阵的后面。上面的油布全部去掉,八牛弩上硕大的弩枪已经安置好了,只要敌人出现就会立刻击发,军卒们从山林里很快就拖来了木材,这些底部已经被削尖木头,一根根的被钉进泥土里,遇到有石头的地方,这些人还能用火药炸开地面之后继续埋木桩!
“令公,没这个必要吧?他们只是住一晚上而已!”余靖的心腹小声的对余靖说。
“这是军令,也是军规,看起来愚笨,据老夫所知,凡是精锐军队没有一支忽略过安营必须扎寨这个军队的传统,”
“令公,昨日小校所言是否夸大了?卑职刚才看到了他们的后营进车寨,只有无数的妇孺,和财物,却不见俘虏,卑职估计他们最多击溃黄师宓,抢回来了被掳走的妇孺。”
余靖走到车寨的边上,拿手指抠一下军卒放在那里的铁甲,从甲叶的缝隙里抠出一点红色的东西,放到鼻子跟前嗅了一下笑着说:“血迹干枯,凝结的时间最多两天,老夫身在提刑司多年,这点常识还有,他们身上的臭味,是尸臭,黄师宓的部下难道说都被斩杀了?”
“不可能,三四万人呢,三四万头猪羊也不是一两天能杀掉的……”
那个裨将带着一些人过来,迅速的在余靖休息的地方搭好了一座帐篷,在里面铺设了矮榻,矮几,茶水,食物,还有一些水果,尽然还准备了一沓子军报文书,殷勤的邀请余靖先进帐休息,说自家将主安排完军务就会亲自过来谢罪。
余靖也不推辞,年纪大了,又骑了整整一上午的驴子,腰腿早就酸困不堪,喝了口茶水,就拿着军报躺在软榻上,要随从将帐篷的四面撩起来,他要仔细看看这支与众不同的军队到底是如何运作的,早就听说这支军队的校尉都是士子组成的,所以余靖非常的好奇。
云峥和苏洵站在车寨里忧心忡忡的看着堆积如山的缴获在发愁,这些东西原本就不该让余靖看见的,可是崔达的商队不敢到温泉关来,还需要武胜军把这些东西都运到柳州才成。
“余靖穷疯了,看到缴获定然要分赃怎么办?”云峥问苏洵,老苏在府衙干了不短时间的幕僚,应该有办法应对这样的局面。
苏洵笑了一下说:“我们有这么多的妇孺,有的是借口,您想依附在余靖的门下,多多少少是要付出点代价的,不可能一毛不拔。”
云峥咬着牙道:“代价你掌握,不能超过两成,这时侯我们要是靠向狄青,哼哼,韩琦,富弼,庞籍这些人对我们都会有看法,估计对他狄青也没有好处,只有在狄青面前表现的桀骛不驯,在文官面前表示尊重,才能让我们的文臣身份得到确定。
你知道不,人啊,其实是一个习惯动物,只要大家慢慢的习惯了武胜军将领的文臣身份,后面好多事情就会水到渠成,这个习惯要慢慢的培养啊。
走吧,该去迎接余靖了,把人家晾在一边要有一个度,超过这个度就不好了。”
云峥和苏洵整理一下自己的衣衫,今天用不着穿铠甲……
余靖亲眼看到一座简陋但是坚固的军寨在短短的时间里就已经建好,对这支军队的动手能力佩服之极,不过想起武胜军前身就是做工的厢军,也就笑着摇摇头,这个奇怪的将主还真是一点都不浪费,把厢军的这些技能通通的都用上了。
眼见那些军卒最后再用藤条连接木桩,余靖看到军营大门口出来了两个文士,一个年轻,腰背挺得笔直,神情却严肃,看着就像是一个军人,另一个是中年人,习惯性的两手背在身后弯着腰,随着年轻人朝自己的帐篷走了过来。
那个年轻人就该是云峥,那个中年人就该是名满蜀中的苏洵了。余靖第一时间就弄清楚了主次,尽管很惊讶云峥的年轻,他还是从软榻上齐身,走到帐外迎接这两个人。
“下官云峥见过安抚使,迎接来迟,还请明公恕罪!”云峥见到余靖立刻躬身谢罪。
余靖双手托住云峥的胳膊道:’少年英雄,不外如是,黄贼的十万大军授首,此乃广南剿贼的头功啊,说什么见怪不见怪的话,将军如果能将所有的贼人清剿干净,老夫情愿为将军牵马坠镫也在所不辞。”
云峥愣了一下瞅了瞅苏洵阴着脸道:“明公谬赞了,黄贼哪里来的十万大军,算上黄贼兄弟二人,只有三万六千三百余人的乌合之众,已经尽数被我斩杀在温泉关下,十万之说从何谈起?”
余靖听完云峥的话,立刻就对这个耿直的少年人充满了好感,久居官场如何会弄不明白这里面的事,指挥作战的无疑就是云峥,但是准备文书的恐怕就是这位苏洵了。
苏洵笑呵呵的拱手对余靖道:“明公莫怪,将主就是这样较真的性子,要他行军打仗机变无双是难得的统帅,可是要他对付文牍,那就难喽。
不过将军一心打仗就好,文牍之事自然需要我这个参军来做,安抚使休要怪罪苏洵信口开河,文书上必须要这样写才成,自从侬贼入侵以来,连破我州府,坏我大将,荼蘼千里耳无人能制,这是大宋的耻辱,同时侬贼的兵锋一度靠近两湖,民间谣言四起,盗匪趁机四处串联阴谋作乱,此时此刻,我朝必须有一场大胜来振奋民心,震慑那些心怀不轨偶者才是。
将主在温泉关下阵斩三万余人,杀黄华,活捉黄师宓,如此大胜自然要好好地渲染一下,自然,真正的情形如何,下官定会另有文书上报,哦,安抚使还没有看到这张文书。”
苏洵说着话从余靖的案几上抽出最下面的一封文书拿给余靖看。
余靖的目光就没离开过云峥的那张脸,直到苏洵取过文书这才随意的翻看了俩眼,又放下文书笑着对云峥说:“阵斩三万余人,已经是盖世之功,说成大破十万也无不可,安抚民心重要,但是最重要的就是击破侬智高,不知将军有何良策?”
云峥坐在余靖的对面沉声道:“昨日清晨,黄贼使人劝降温泉关,使者被下官分尸,想到黄贼势大,已经做好死守城关的准备,卑职一想到在青塘和西夏之时看到的兵锋战阵,想着一场恶战难以避免,做好准备之后才发现来了一群土鸡瓦狗。
于是发弩箭使敌军溃乱,而后骑兵突击冲散敌军战阵,眼见敌军崩溃,全军突击,最后一路追击三十里,全歼了黄贼所部,如今黄贼被下官锁在笼子如同猪狗一般,不日就要押解进京明正典刑,如果知道侬贼麾下都是如此人物,下官就不该千里迢迢的奔赴广南剿贼,因为没必要,下官就想问一句,如此懦弱的恶贼何以糜烂我大宋两路一十三州?”
ps:第一章
第十五章莫须有
余靖长叹一声,拿袖子掩面道:“老夫无面目见天下人!”
云峥的一番话将老头子问得涕泪横流,俩南之地如今处处战火不断,大宋军队屡战屡败,百姓罹难,官府政体被人家扫荡一空,所以老头子难过之极,老头子是在最倒霉的时候被皇帝想起来担当大任的,前几年就因为给范仲淹说了两句好话,结果就被贬到岭南,又因为指责皇帝因言罪人了,然后又被贬官三级,非常的不受待见,结果侬智高荼蘼广南的时候,他立刻被官升六级,并且充任了广南安抚使。
一个文官好不容易召集乡勇凑粮草,弄了一万多人的阵仗,打算好好地教训一下侬智高,谁知道又被陈署轻敌冒进,给葬送了,云峥的这句话简直就说到了老头子心头最疼的地方,大宋文官只要感情上来了,就会习惯性哭泣,他又何能例外。
余靖的随从都在指责云峥,说他不知道体谅人,老令官年纪大了,经不起这样的悲伤。就连苏洵也这样指责云峥。
云峥不理睬这些人,也不给余靖道歉,走到余靖的身边道:“官家给的旨意是便宜行事,大家都是文官一脉,您告诉我下一个该杀谁就好,我明天就去拿他的首级!”
“李德生!”余靖的幕僚异口同声。
苏洵奇怪的说道:“怎么会是他?人家是交趾的亲王,我们不好过境去追杀他吧?”
余靖咬牙切齿的道:“他诓骗走了老夫辛苦筹措的两万緡钱粮,本来说好的。这笔钱是给交趾郡王李德政的,希望他不要支持侬智高,结果被这个贪得无厌的贼子拿走,并且说这是给他的,大宋如果想要交趾不支持侬智高还需要给李德政两万緡。”(此事为真,非作者杜撰,历史上有些事情远比我们想的要荒唐。)
“李德生在何处?我的军报里没有这个人的名字!”忻
“他如今就在忻城!在老虎岭以南三十里处!身边有随从千人。”
“三十里?千人?”云峥怒极反笑,回首对军帐门口的憨牛传令道:“命梁楫率领本部人马出发,即刻去忻城带回交趾李德生的人头和两万緡钱不得有误!”
憨牛答应一声就匆匆的走了,不大工夫就听帐篷外面传来闷雷般的马蹄声。余靖匆忙走到帐篷外面。眼瞅着梁楫的骑兵大队已经沿着大路向忻城奔去,不由得跺着脚道:“错了,错了,拿回钱就好。不可伤人啊。万万不可伤人啊!”
云峥郁闷的说道:“军令已经下达。您看到的只会是李德生的人头,和两万緡钱,大军中岂有朝令夕改之事。”
余靖回头将自己的幕僚臭骂一顿。他的幕僚好像并不在乎,似乎觉得这顿骂挨得很值,其中一个三十余岁的幕僚拱手道:“令官在我大宋声名显赫,即使在金殿之上,也能指斥方遒,如今屡次被蛮人羞辱,卑职等委实看不下去。”
余靖怒道:“尔等可知战事一起,兵祸连结,刚刚有望平定的灾祸又会起大波澜,老夫受辱没有关系,只要广南不受兵灾,老夫身死都没关系,这次鲁莽了。”
云峥将这位老好人文官扶到软榻上坐下笑着道:“老令官休要着急,这一次朝廷发了急,从西面抽调了西军,也从蜀中抽调了我武胜军,总计三万精锐,其实就是为了震慑一下南方的蛮子,要他们不敢妄动,打击他们的嚣张气焰恐怕也是这次大军到来的目的之一,卑职很想去升龙府看看。听说交趾人把升龙府称之为小东京?”
余靖安静下来之后,长叹了一口气道:“南兵比不得西军精锐,承平多年,将无战意,兵无战心,再加上朝廷也只重视西军,和北军,一年的军饷钱粮,西边和北边就拿走了九成之多,南方的军队几乎处在无人问津的状态,其实不光是南军,你看看河东,河西那些郡县,他们的战力也几乎不存在,百十人的盗匪就能让天下大哗,这是朝廷的过失。
将军雄心勃勃,但请将军保持住这样的斗志,大宋未来还需要强军驻守边关,此次杀戮李德生,对外就说是本官的主意,万万不可将你牵连进去。”
云峥笑了一下,邀请余靖进入军营,一面请他观看武胜军军威,一面给他介绍这里的军器和各种行军作战的禁忌,余靖这个文官也只有在遭受这样的罹难之后才会认真的听云峥讲解兵书战策,而真正让这些文人能听进去这些的原因,恰恰是因为云峥的士子身份。否则,听一个武夫讲解自己不知道的事情,他们以此为耻。
余靖最喜欢看到那些妇人和孩子受到很好的安置,见她们正在吃饭,就特意到伙夫那里看这些人的食物如何。
“武胜军的午餐是白粥和饼子,外加一些盐菜,肉脯,算不得精美,却能饱腹。”云峥用勺子搅着大锅里的白粥,请余靖观看。
白粥里面还有肉丝,伙夫还给里面加了一点不知名的青菜,余靖笑着给自己也装了一碗,还让自己的幕僚也过来一起用餐。
这是老官僚的习惯,不管是不是真的爱民如子,该有的架子一定不能少。
不过余靖和别人不同,云峥发现这位老头子真的吃的很香甜,六十几岁的年纪,一连喝了两碗白粥,才笑着停下来,似乎已经忘记了杀李德生这件事,估计是已经做好了背黑锅的准备,一个非常豁达的老头子。
在营地里转悠了半天,老头子已经很累了,不过他依旧亲自抚慰了赵迎春姐弟,并表示一定会上奏表,将赵师旦的事迹公诸于众。
“老令官歇息片刻,打个盹,等您睡起来之后,您的两万緡钱就会回来,同时您也会看到李德生的人头。”
“但愿如此,但愿梁将军那里不要有大的折损。”
云峥安排好余靖之后,就来到了前营,梁楫的亲兵,也就是他十五岁的儿子梁欢已经在那里等了云峥好一阵子,见将主过来施礼道:“虞侯已经擒获李德生,并且俘虏了六百交趾人,找到两万緡银钱,大部分都是金子,如今那些俘虏正背负着钱财回营,虞侯问这些钱如何处理?”
“告诉你爹爹,咱们不能动这两万緡钱,全数交给安抚使,这些钱是他的命根子,也是广南流民百姓的命根子,动不得啊。至于那些背负钱财的交趾人不用带回军营,随他处置吧,将李德生的人头带回来就好!”
梁欢答应一声就快速的出了营帐,打马去找自己的父亲禀报将主的安排。
苏洵从自己的帐篷里走出来拿给云峥一封文书道:“李德生最好能成为我们进入交趾的借口,原来我们打算借着去七源州剿灭侬智高残余的借口,不如这个借口好,李德生辱骂陛下,称大宋人为文狗,所谓主辱臣死,这个借口要比前面的那个借口要冠冕堂皇的多。”
“李德生真的这样说过?”云峥惊讶极了。
“莫须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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