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甘共苦这是融进一个集体最简单也是最难的法子,就冲这一点张方平坚信自己发起的少年军一定会成为一支强军。
“既然你夫人有了身孕,又是头一胎,这段时间就多留在成都府照顾一下,你们兄弟从荒野走出来殊为不易,如今光大门楣和传宗接代同样的重要。”
张方平见云峥并不高兴,自然知道缘由,故意避而不谈,只是一个劲的安慰她。
“明公,属下不想见龙图学士啊,您这是为难属下了。”
“胡说八道,公务是公务怎可与私交混为一谈,包龙图为人耿直,心胸最是开阔,你在秦凤路的作为我也有所耳闻,幸亏包龙图为人豁达,换一个人你试试。
小子你给我记住了,朝堂之上虽说是政见纷纭可是也讲私交的,如果让人家对你的品德提出质疑,你在朝堂也就没办法立足了。
老夫当年吃亏就吃在一张嘴上了,当御史中丞的时候得罪的人太多,所以才会被远窜到穷荒,现在思量起来自己也有过错,当初只要把一些事情换一种说法就能不得罪人,却没有做好,生生的把对手逼到墙角没了转圜的余地,所以我后来倒霉的时候才没有人帮我说话。
议政议政,既然带着一个商议的意思,那就是什么事情都是商量着来的,一味的强干,只会伤人伤己,而且对你自己坚持的政见毫无益处,记住,以后不得口出恶言。”
张方平这是在教育云峥,这样的话不是经常能听到的,云峥赶紧俯身拜谢,张方平这分明是在把自己当学生一样的教导,不管正确不正确都必须感谢人家一下。
张方平见云峥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满意的点点头又说:“你只要不骄傲,一步一个脚印的走,将来的前途比老夫还要光明。‘
说到这里张方平这个老古板竟然眨眨眼小声的说:“雨已经落下来了,包龙图此时尚在五里之外,蜀中的大雨到底有怎样的威力你是清楚的,一会看见包龙图倒霉的样子万万不可笑出来,听说他的破马车四处漏风吗,这样的雨估计还挡不住。”
云峥咕唧一声笑了一下,赶紧走到张方平身后继续听他讲述包龙图的各种穷酸旧事,周围的同僚也一起大笑,今年蜀中的商税,农税已经全部交清,剩下的秋税最少有四成会落进成都府自己的腰包,所以大家对今年过一个肥年充满了期待,自然会对张府尊百般奉承。
没打雷,大雨就毫无征兆的落了下来,豆大的雨点敲击在长亭的瓦面上如同密集的战鼓,凉风卷集着水汽扑进长亭暑气顿消。
探马从雨幕里钻了出来,落汤鸡一样的不断向张方平禀报包龙图的位置,云峥很想问问老包的狼狈样子,被张方平瞪了一眼,就乖乖的站在边上拼命地摇扇子。
老包的仪仗到了,其实已经算不上仪仗了,打着牌子的,喝道的,护卫的,乱成一团,紧紧地围着一辆破旧的马车,马车上顶满了防水油布根本就看不出这是一辆官车,代表皇帝出行的旌旗被雨水浇的乖乖缠绕在旗杆上。
就在张方平起身打算走到雨地里迎接老包的时候,就听老包在马车里大笑道:“安道兄且慢,反正愚兄已经被浇透了,你就不要过来遭这个罪了。”
张方平笑吟吟的依旧往雨地里钻笑着说:“希仁兄不远万里来到蜀中,方平安敢怠慢。”回头见云峥不动弹,皱着眉头在云峥的小腿上踢了一脚,然后就毫不犹豫的钻进了大雨,后面的官员也跟着走进了雨中。
云峥揉揉自己的膝盖,瞅着一群蠢货连雨伞都不打就钻进了大雨,叹息一声也跟着走进大雨,这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老包嘴里说着不要别人遭罪,偏偏不快快的下来,这就是在等别人迎接他,没办法,人家是天使,有这个权力。
跟在张方平的身后像个蠢货一样的瞅着一群人在大雨里打官腔,云峥抬头看看天空,抹一把脸上的雨水,片刻的功夫自己浑身的衣衫就湿透了,渗进去的雨水顺着光脊梁往下淌最后从小腿灌进靴子里,走一步路就发出咕叽咕叽的流氓声音,很有力,也很让人很难堪。
老包哎呀呀的惊叫着从马车上跳下来,大胡子都被雨水黏在一起了,往日的威仪见不到一分,偏偏还要在雨地里拉着张方平的手寒暄,很牛啊,能一边和主人寒暄一边用和煦的目光将周围淋雨的同僚都照顾到这是一种功力,云峥自认没有。
和煦的目光到自己这里就变成刀锋一样的犀利,这就是区别对待了,云峥觉得自己站在大雨里迎接老包已经非常给面子了,如果不是因为老婆想要拿皇后的金凤簪子出去显摆,自己打死都不会过来。
老包可能不愿意和云峥这样的低级官吏说话,代替皇帝抚慰问候了几位成都府的大官,然后就邀请张方平一起去接官亭更衣。
没经验啊,别人来的时候都带了更换的衣服,只有自己没有合适的衣服,憨牛的衣服太大,要脱给家主,云峥嫌弃这家伙身上的味道大,不愿意穿,猴子的衣服又太小,穿上就会被人家看猴戏,所以更不愿意。
这些人更换完衣服重新按照宾主之位坐定,仆役献上热茶,老包喝了两杯热茶之后朝开封方向拱拱手道:“本官代天查访蜀中,此次前来任务有三,其一,陛下很想知道蜀中的国计民生,需要本官亲眼目睹而后编篡成册的真实景象。
其二,少年军的动议陛下已经允肯,但是阻力不小,陛下认为范围只能在武胜军中进行,不宜扩大,不宜张扬,待到有了成绩方才能决定是否一体推行。
其三,巴中剿匪,陛下非常重视,蜀中弥勒教能否一体成擒,就是体现蜀中官员能力的一个标准,老夫添为督察官,不容松懈。
ps:第一章
第二十三章趁着下雨流眼泪
听完包拯的话,张方平若有所思的的瞅瞅云峥,见他朝自己无奈的摊摊手就知道这家伙并不知情,老包将自己的身份明白无误的交代出来,就说明刘玉成剿匪的事宜不能轻描淡写,如果不能有一个显著的战果,皇帝那里根本就交代不过去。
张方平轻笑一声,邀请老包去馆驿休憩,别的事情等三天后再说,这时候所有的时间都非常的宝贵,刘玉成已经出去一个多月了,现在该有战果报回来了。
三天时间的空当老包当然会给张方平,这时候就算体健如牛也必须自称偶感风寒,需要歇息几日,这一套云峥上辈子就见识过了,自己的导师外加校长那个坏老头这种事经常干,喝醉酒的时候还哭号两嗓子说自己再也不是一个学问人了。酒醒之后,依旧撸起袖子精神百倍的在官员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老包想要歇息,这没问题,只要去找驿丞就能被伺候的舒舒服服,可是老包指名道姓的要住到云家,说云家乃是蜀中望族文风斐然,自己居住在云家也能多沾染一些文气。
这话说出来就是在骂人了,云家满打满算在成都才住了三年,家主是一个还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如今还是别人的学生,蜀中望族的话也不知道他从哪里说起。
张方平看看包拯,最后哑然失笑道:“希仁兄这是要宠坏孩子啊,不过有你老包一句话。云家日后不难成为蜀中望族。”
包希仁笑道:“老夫也是受人所托,一个小小的步军都虞候,尽然劳动两位宰执,两位卿相,两位封疆大吏亲自过问,到了蜀中,又见到你张方平百般回护,呵呵,这样的人家如果不是望族,老夫把眼珠子抠出来扔地上当泡踩。”
张方平嘿嘿笑道:“您这是连我也宠坏了。张方平何德何能敢和朝中卿相比肩。”
老包叹口气说:“当得起啊。一个少年军就替朝廷减少了一万厢军的负担,连带着养活了数万人,这样的人不需要太多,一个军路有一个足够了。大宋两百军州就能翻天覆地。只可惜事与愿违。多了一个云峥,到底只好了成都府一路而已。”
张方平干笑一声苦涩的说道:‘兼济天下那是宰执们考虑的事情,我只能考虑蜀中的事情。能代天子牧民保证一方平安就是我的职责,这也是我名字的由来。”
俩个老家伙说的语重心长,云峥却没有这样的心思,瞅着外面瓢泼的大雨愣愣的出神,下了雨,天气并没有变得凉爽多少,穿着湿漉漉的衣服让人难受至极。
大雨中钻出来一匹马,却是浪里格,他背上背着一个油布包奔驰到云峥面前并不下马,将那个包裹扔给云峥,又策马回去了,从他出现到离开,只有短短的一瞬间。
两位说话的大人物亲眼目睹了一人一骑的出现,非常的惊讶,要知道十里亭已经被衙役封锁了,一般人是没办法过来。
张方平黑着脸问云峥:“你家的仆人都是这么无礼么?”
云峥一面更换自己的湿衣服,一边说:“明公又错怪我了,人家是骑兵,就算见了李元昊也不下马的,被我骗到大宋,当然应该骄傲一点,谁让人家有本事呢,您对下官不是也优容有加么,如果您老人家真的执行军法,下官的脑袋差不多早就搬家了,怎么现在认真起来了。”
张方平最吃这一套,哈哈一笑,指着云峥对老包说:“就是这样一个混账,好在还知道厉害轻重,这样的人老夫可不敢送到陛下面前丢人现眼,还是等老夫调教顺溜了再去不迟。”
老包若有所思的瞅了云峥一眼道:“这么说你们早就猜到老夫的来意了?”
张方平笑而不语。
老包再次叹口气说:“韩琦,富弼,曾公亮都说不能将云峥放在外面,只能回到京师担负重任,这样才显得朝廷优待功臣。”
“和狄汉臣一样?”张方平语带讥讽,老包愣了一下说:“一州的团练使无论如何不能说是亏待了。”
“是老虎就该放在山林里称王,是恶狗就该锁在大门前看家护院,放在内宅锦衣玉食的供起来算什么?我朝供起来的猛虎和恶狗还少吗?
如果不放心,杀掉也就是了,这样消磨英雄,不觉得暴殄天物吗?”
彭蠡先生将手拢在袖子里,翻着白眼看着包拯继续说:“我的弟子如果不能才尽其用,那就不如随老夫回书院做学问,磨练几年,东华门唱名并非难事,因何要早早的被人家当猪养起来?包希仁,你见到陛下的时候帮我问问他,老夫什么时候教过他如此阴损的折磨人的法子?
他当年在潜邸虽说年幼,却也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帮我求求他,莫要再折损我大宋悍将了,现在的大宋,不是悍将太多,而是太少了。”
包希仁拱手道:“彭蠡先生莫要恼怒,陛下并无此要求,如果要怪罪,就怪在包拯的头上,是我认为头角峥嵘之辈需要受到监管。”
彭蠡恼怒之极,指指包拯挥挥袖子就大踏步的走进雨地里,云峥赶紧和猴子以及憨牛举着油布和蓑衣给老人家披上,他要是淋雨生病说不定会要命。
张方平朝老包拱拱手道:“你得罪了人家的老师,云家可能不会招待你了,你还是住驿站吧,实在不行住我府上也成,张家好歹也算是蜀中望族,晚上我们同榻共眠,正好叙叙往日的旧事,你看如何?”
包拯无奈的说:“你们用这种伎俩对付老夫难道就不亏心?”
张方平大笑道:“亏心啊,所以请你住我家,最多喝酒的时候我自罚三杯也就是了。”
彭蠡先生带着云峥和猴子憨牛走过树林,老先生就顿足道:“还不赶快去军营,留在这里干什么,放心,老夫淋点雨还死不掉。
一旦你进了京师,想要周全的出来就难比登天了,鲁清源来信说的清楚,如今朝堂乱象已生,陈执中老好人的相位不保,贾昌朝这样的佞人就要上位,夏竦出毫州,唐介出黄州,陛下铁口直断毫不容情,这让人感到非常的陌生。
据鲁清源判断,贾昌朝对你可是垂涎三尺啊,他手里就缺少你这样的悍将,一旦和佞臣有了瓜葛,你想当白璧无瑕的君子都不可能。
对了,那个林蓝蓝你认识吗?怎么蹿升的如此之快?难道说不但朝堂要乱,内宫也要出现宠妃不成?”
云峥小心的帮老头子系上蓑衣的绳子笑着说:“蓝蓝您见过啊,在我家住了差不多一年,跟着我轻盈和腊肉一起折腾缫丝作坊来着,您当初还夸奖她来着。”
彭蠡先生怵然一惊指着云峥半晌才说:“你安排她进的宫?”
云峥摇头道:“不是,我非常不愿意她那样一个好人家的闺女进宫,当初我极力阻拦,也没拦住,人家说了,这是她爹爹的希望。”
彭蠡先生擦擦额头上流下来的水,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惊魂未定的说:“长生,告诉老夫,这不是你安排的。”
面对先生满怀希望的神色,云峥发誓道:“弟子从来没有怂恿,或者暗示,亦或强迫林蓝蓝入宫,如有此事,我定然不得好死。”
彭蠡先生欣慰的叹口气道:“以后离这个女人远远地,就当从来不认识她,更不要和她有任何的勾连,否则你这一生就会被毁掉,不管你曾经立下什么样的大功,人们也只会记得你给陛下献上了一个女人,是一个幸进之臣,此生休想干成任何事。”
云峥抽抽鼻子低头看着自己再一次变得湿漉漉的衣衫道:“除非我需要进京大考,否则绝对不会走进东京汴梁城一步。”
彭蠡先生拉住云峥的手高兴的说:“好孩子,这才是好孩子,去吧,直接回都江堰,带着你的部下去远处训练,包拯不走你不要出来。”
云峥心甘情愿的跪倒在彭蠡先生脚下叩拜了三拜,对这位一心为自己着想的方正老人非常的感激,骑上马离开的时候回头再看,那位老人依旧站在大树下向自己挥手,云峥的鼻子酸涩的厉害,朝老人挥挥手纵马离去。
战马跑的很快,云峥的心里却如同开锅的水沸腾不休,回想自己的过往,难道真的做的完美无缺吗?自己的谎言难道真的可以维系到地老天荒?
以前认为骗了张方平自己心安理得,现在已经觉得有些不妥,以前认为对自己的老师说两句无关紧要的谎言问题不大,现在看起来谎言这东西不伤害无关紧要的人,只会伤害自己和最在乎自己的人。
大雨浇不灭云峥心中的愧疚,趁着下雨可以多哭一会,这样没人能发现自己已经哭过了,后世那种谎言张嘴就来的习惯,必须得到最彻底的改正。
一口气跑到都江堰,瞅着波涛汹涌的江水,才觉得口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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