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大太太便将我逐出林家。所以,就有了我们的相遇。”
沈梦芙道:“那我要问问你,林家的老爷现在还好吗?”
念慈道:“我听绍卿说过,在绍卿两岁的时候,就患疾去世了。”
沈梦芙一惊,久久不说话。接着道:“照你所说,那个叫绍卿的孩子,对你真是用情之至,孩子,你可要珍惜呀。”
念慈摇摇头苦笑道:“如今我已被逐出林家,又何谈珍惜之说。”
沈梦芙拉住念慈的手,道:“丫头,绍卿还是惦记着你的。老话说,家和万事兴,伯母还是劝你回去,跟林家人把话说清楚,何况绍卿还是站在你这边,还是回去好好过日子,林家的大太太定会让你进门的。相信伯母的话,啊。”
林俊清也道:“是呀姑娘,那林家的老太婆也忒不讲理。你快回家,跟她把话说清楚,一切都好了。”
念慈道:“好,念慈便听沈伯母与林大哥的话,今日便回家。”
沈梦芙慈爱的将念慈耳边的发丝拨到耳后,道:“好孩子,回去吧。绍卿还在等着你呢。”
念慈向两人施了一礼,便离开了小庙。
两人目送念慈远离,林俊清对妇人道:“娘,如今我们到了潮安城。我们去寻我爹吧。”
沈梦芙幽幽地道:“哦,这件事不急。我们租个房子住,等时机一到,我们便……便……去看你爹。”她仰仰头,抑制着眼眶中的泪水。
林俊清答应了。
念慈来到林家的大门外。阿奇看到念慈,便从院内奔了出来。“二少奶奶,您可回来了。二少爷整整找了您一晚上呢!”
大太太正坐在客厅里与二太太说着话,便看见家丁来报,说念慈会来了。大太太吩咐家丁,道:“去,告诉那个女人,去祠堂里给我跪着去。我什么时候心情好了,她便什么时候起来。”家丁将大太太的话复述给念慈听,念慈听着沈梦芙的话,便走到祠堂中跪下。
此时绍卿正在苦苦寻着念慈,正无奈间,便看到阿奇向他奔来,阿奇欣喜地道:“二少爷,二少奶奶回来了。”
绍卿连忙道,“真的?她人呢?”
阿奇道:“现在二少奶奶被大太太在祠堂罚跪呢!”
念慈跪在祠堂中,地面潮湿阴冷,膝盖渐渐发酸发麻。正难受时,便听到一阵脚步声,念慈闻声望去,那人正是绍卿。绍卿走到念慈身边也跪了下来。念慈道:“绍卿,你这是何苦?”
绍卿笑得像孩子一样,道:“俗话说,夫妻之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今日我陪你。”
念慈也乐了:“夫妻之间,怎么会有这句话,这是谁的道理?”
绍卿道:“我的道理。”
念慈也乐:“那这罚跪,是‘福’还是‘难’?”
绍卿笑道:“在你眼中,是福,那就是福;是难,那必然是难,谁都挡不住。那你说说,这是‘福’还是‘难’?”
念慈调皮地道:“你猜。”说完便“咯咯”地乐了。
正当两人谈笑正欢时,家丁来到两人身边,对绍卿道:“二少爷,大太太说怕您着凉,让您赶紧起来呢。”
绍卿道:“你回去告诉母亲,今日我定与念慈在一起,你们的二少奶奶何时起身,我便何时起来。”绍卿刻意加重了“二少奶奶”这两个字。
家丁见自己拗不过绍卿,便又回去向大太太禀报了。又过了一个时辰,家丁又回来道:“回二少爷,这回大太太吩咐了,说让您想跪到什么时候便跪到什么时候。大太太说她诵经去了。”
绍卿便一把拉起念慈,道:“母亲原谅我们了。我们回去吧。”还没等念慈反应过来,绍卿便拉住她的手快速奔向了卧室。
念慈不安道:“绍卿,可是大太太什么都没说呀,我们这是……”
绍卿轻松地道:“母亲这个人,掌管林家几十年。因而有些好面子,所以原谅我们时要给自己一个台阶下。我小时被母亲罚跪的时候,只要告诉我‘去佛堂诵经’时,便是原谅我了。在林家,我毕竟是她唯一的亲生儿子,所以母亲嘴上虽严厉,并且很强势,但对我是极好的,你放心就是。”
念慈道:“原来是这样,你有一个疼你的母亲。可是,我连自己的娘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绍卿握住她的手,“念慈,我们成亲那日事发突然,我想,我们好好做下去,母亲定会逐渐认可你这个媳妇的,定会把你当成女儿一般看待。”
念慈微笑着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劝伊好向红窗醉
第九章劝伊好向红窗醉
夕阳谁唤下楼梯,一握香荑。回头忍笑阶前立,总无语,也依依。
笺书直恁无凭据,休说相思。劝伊好向红窗醉,须莫及,落花时。
——纳兰容若《落花时》
黎明的曙光揭去夜幕的黑纱,冉冉升起的旭阳为早晨增添了一抹绚丽的色彩。阳光穿过白云的空隙射下,将整个世界照得透亮起来。念慈起床时,绍卿已不在屋中,便欲穿上衣服去寻,在门外守着的杏儿闻声进来,手里捧着一套新衣服,道:“二少奶奶早。这套衣服是二少爷买给您的。您穿上试试。”
这是一件浅粉色的薄袄,配着枣红色的百褶裙,同时在腰下又垂下来一条藕荷色带子。整件衣服装饰素雅,领口、袖口与裙摆都绣着苏绣,便是那典型的江淮风格。短袄上绣着暗花,图案是几朵刚吐芽的兰花,颜色呈淡淡的灰色,瞧着那摸样便似用毛笔勾勒出来一般。
念慈穿上衣服后,坐在梳妆台前,由杏儿为其梳妆。三千青丝用发带束起,用一只翡翠簪子挽住,那簪子的尾部垂下条条金丝串珠的流苏,轻微晃动间便发出轻微“沙沙”的声音。杏儿将剩下的青丝分成两绺,分别垂于念慈的胸前,发式对称,好一派古典典雅之风。脸上略施粉黛,朱唇不点即红,耳间坠着小巧的青玉坠子,玲珑精致。如此装扮尽显一双灿然的眸,顾盼间风情万种。
念慈梳妆时,不见绍卿归来,几次不经意间透过雕着百花的玻璃木窗向外看去。聪明如杏儿,念慈的小举动都细致的看在眼里。见念慈有询问之色,杏儿便笑道:“二少奶奶想得二少爷这样紧,若是二少爷知道了,指不定高兴成什么样子呢。”
念慈听着杏儿的话,双颊微红,轻声地道:“哪里,我只是看着今日天气晴好,私下想着今日做些什么,哪里在想他?你这丫头,反倒打趣起我来了。”
杏儿笑道:“好好好,是杏儿想错了。可二少爷是为着您着想呢,刚才二少爷出去的时候,说不想辜负今日的好天气,想带着您出去散散心呢……”
杏儿还未说完,从院内传来一阵清脆的铃声,两人循声向外窗外望去,只见绍卿站在门外,身旁还停着一辆自行车。念慈隔窗望着他,淡淡一笑。只见绍卿七分头的发型,身穿灰色西服,胸间的衣兜穿出来一条银链子,想必是揣了一块银质的怀表。或许是天气暖和的原因,他并没有系西服外套上的扣子,只是随意的敞开外衣,露出了里边白色齐领的衬衣,在衬衣外面配着与外套同色的西背,西背上五颗扣子整齐的摆列到底,腰间扎黑色配铁质框型腰带,可见主人的整洁有致。再配上颈间系着的蓝、白、棕三色的条纹领带,同时腕间露出一块棕色皮带瑞士手表——好一个风度翩翩、衣冠楚楚的男子。
绍卿按了按车铃,对着卧室道:“念慈,起身了吗?今天天气不错,我正好无事,想带着你到郊外逛逛。”
念慈起身,推开卧室的门,站在门前望着绍卿。
绍卿望着她,只见念慈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肌若凝脂,气若幽兰,身材纤细;腰身赢弱;配上粉色衣裳更显得楚楚动人,绍卿看着她,竟有些痴了。杏儿看着绍卿的样子,便悄悄清了清嗓子。
这时绍卿才回过神来,拍了拍身旁的自行车,对着念慈道:“念慈,我归国之后,好长时间没有碰这个。刚才我让阿奇寻了一台自行车,推来时竟有些坏了,于是我们忙一阵子,耽误了些时间,好在是修好了。我记得晚清年间慈禧太后坐过一次小火车,那速度还没有自行车快。”说着,绍卿便躬下身,做出一个邀请的动作:“能否请念慈姑娘赏个光,感受一下胜过慈禧太后座驾的殊荣?”
念慈看着绍卿那认真的摸样,笑着道:“既然绍卿先生如此诚意,那念慈,恭敬不如从命!”
绍卿甩了甩袖子,学着清朝官员的样子甩起马蹄袖,曲下右膝,向念慈打了一个千,然后迅速起身坐在自行车上,“娘娘起驾——”
念慈笑着行了个清宫屈膝礼,道:“遵旨。”便扶着绍卿的腰,坐在车子的后座上。
绍卿带着念慈迅速的冲出邻家大院,奔向潮安城的郊外。路边的田里有许多不知名的小花,绚丽的花瓣多得似那天上的繁星,两人骑着车子迅速的从花间而过,扑面而来的便是那花的暗香,绍卿与念慈就这样穿梭在山林间。雾笼群山,从远处看便是一张极美的泼墨山水画,山前有几处平房,因而又有几缕袅袅的炊烟升起,为这张天然的画卷渲染了朦胧的气氛。就这样,走一段杨柳依依,走一段烟雾朦胧,走一段花草芳菲。
徜徉在这样的山水间,两人的心里都很畅快,绍卿便将车子骑得很快,念慈不得不用右手一直揽着绍卿的腰,耳畔的风呼呼而过,发丝随风而舞,便用左手压着胸前被风吹起的青丝,额前的刘海也随着风儿轻快地跳动。
此时自行车正在过一个土坡的下坡,绍卿顿时来了孩子气,便对念慈道:“念慈,你感受过‘飞’的感觉吗?我这就带你‘飞’ ……”绍卿说完,掌握好平衡之后,便双手离开车把,由于重力车子猛地向下坡冲去,念慈吓得环住了绍卿的腰,一直到车子下了坡。到了平地,想要松开环住绍卿的手,不料绍卿握住了。绍卿一手握着车把,一手握住念慈的手道:“念慈,我想跟你说。你我相处这么长时间,你还不懂我的心吗?我知道你是个有主见的女孩子,我没有权力让你被动地去接受我的感情,因为感情这件事,万万不能强求。现在……现在我想,我想请你回答我一个很简单的问题,你只需做一个简单的回答——我想说,若你回避这段感情,那么就松开我,放心,我今后决不强求于你,绝不会干扰你自己的生活;若你肯接受我的爱,那么就像现在这样,一直环着我,永远不要松手。”
念慈万万没有想到绍卿会突然地说出这样的话,回想相识后的种种,他的痴情,他的体贴,还有那日为自己的冲冠一怒,这一切都表明着,在他的心中有自己。茫茫人海,原来自己苦苦寻找的,就是所拥住的他。念慈便一直拥着绍卿,就一直像这样拥住他,直到时光尽头——比翼连枝当日愿,琴瑟在御,莫不静好。绍卿,你听到了吗?
绍卿紧张地等着念慈的回答,不知不觉的放慢了车子的速度。当念慈给他答复时,他终于看到所爱之人的内心,在她的心中有自己。绍卿兴奋地加快了车子的速度,他激动,他畅快,他要向全天下的人宣布——我,林绍卿,定与顾念慈永结秦晋,生死不渝!他大喊,对着一路上的芳菲花草,对着一路上的青天白云:“我——好——快——活——呀!”
念慈在车后静静地听着,就这样拥着他,因为她爱他。
爱他,绝不放手,他在她的世界里。
爱她,绝不放手,她在他的世界里。
两人不知已经骑了多久,念慈对绍卿道:“绍卿你看,那里有一棵树,好像有个秋千。”绍卿顺着念慈说的方向望去,“是呀,有个秋千呢,我们到那里歇歇。”
念慈用帕子擦擦绍卿脸上的汗,绍卿伸着脖子由她擦,闭着眼睛享受道:“有夫人的感觉幸福呀。”念慈只是乐,便将食指弯曲,刮了刮绍卿的鼻尖,轻快地道“贫嘴。”便侧身坐在了秋千上,由绍卿为她轻轻地摇着。
绍卿道:“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见客入来,袜划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念慈道:“你可真能打趣人,我怎会有李清照的才气。可耐易安晚年时凄苦终生,孑然一身,世事沧桑,对她来说未免太不公平。”
绍卿笑道:“傻念慈,怎么说到这里了。情殇之苦,爱别离,求不得。”说完便沉默起来。很久之后,便转移话题道:“哦。我记起来了,今日有放灯节,现在也不早了,我们回去放河灯。”
念慈点头道:“听你的。”
两人回城时已是傍晚时分。今日是放灯节,夜幕降临,潮安城的人们手拿荷花灯便聚上街头,到处都是欢声笑语,街边的酒楼茶肆也点起了专门的宫灯,有富裕的商铺竟然挂起了跑马灯,里面的图画不停地转,直看得人有些眩晕。远处的天际时而有烟花划破天空,真可谓“火树银花不夜天”。绍卿拉着念慈的手在人群中缓缓移动,绍卿道:“拉着我的手,省的走散了。”念慈笑道:“若是走散,我便自己寻到家里便好。”绍卿看着她,握紧了念慈的手,道:“不,我要拉你一辈子,我们永远不会走散。”
路边的小摊传来卖馄饨的声音,“馄饨嘞,皮薄馅大的馄饨。”绍卿道:“正有些饿了呢。”便拉着念慈的手走到摊前坐下,“店家,两碗馄饨。”
馄饨有些烫,两人便一口一口慢慢的吃。绍卿西装革履,穿着这样的服装坐在小摊前吃东西显得格外醒目,来往的人都看好奇的看着坐在摊前的“公子哥儿”,绍卿也毫不在意。念慈看着来往的人好奇的目光,便“扑哧”的一声笑了,绍卿乐道:“这哪里是在看我,分明是在羡慕我有一个好夫人呢。”念慈乐道:“我倒要想想,怎样治治你这个‘贫嘴’的毛病了。”忽然,天际边“砰”的一声响,几朵烟花在天边绽放,映得念慈的笑靥更加明媚。
湖面上荡漾着数不清的河灯,浮在水面上摇摇晃晃。远处的湖中央有几条河船,隐隐飘来船妓们妩媚撩人的歌声。在岸上,成双成对的少男少女们在欢笑着,“你看,这个颜色好看”,“哎,你看看那边那个,粉色的那个,更漂亮呢” ……绍卿与念慈也做了一个河灯,两人在岸边,看着那些欢快的人们。念慈道:“他们真幸福。”
绍卿拥着她,“他们哪里有我们幸福,嗯,时候也到了,我们也许个愿,把灯放了吧。”说完,便将河灯里的蜡烛点燃,两人牵着手来到岸边坐下。
绍卿轻轻地将河灯放在水面上,两人都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