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时候心里根本没有往深处想,略显抱歉地对着袁睿吐了吐舌头,嬉皮笑脸地上前挽着他的胳膊说:
“穆北说要来看看你和许阿姨。”
他扭头对着我轻轻笑了一下。这才伸出手去和穆北的握了握,两个男人的大手放在一起用力地晃了晃,穆北从始至终都笑得十分潇洒十分从容。
房门口有人轻轻地敲了敲门,袁睿说:“进来。”推开门走进来一个端着盘子的小护士,她走进来径自去查看了下袁妈妈床头的点滴,然后又再飞快地抬起头来瞟了一眼坐在临窗沙发上的穆北。
穆北友好地冲着她笑了下,她见状飞快地把视线往别处一调,紧接着脸蛋儿就有点儿红了。
我一见心里头不由得又要感叹:
这个男孩儿太清楚自己究竟有多大魅力了,虽然他不会利用它把自己包装成一副花花情圣的模样,但很显然的,他对此应用自如,并且如鱼得水。
这样的男孩儿谁能看得住?
我笑了笑,袁睿也笑了笑。那女孩打开门出去以后门口立即响起一阵喧哗声,我对此一点儿也不觉得意外——显然那小姑娘不过是被人“派”来刺探“虚实”的。
袁妈妈的精神看上去似乎比早晨又好了一点儿,袁蕾因为马上要参加高考所以回学校复习去了,只有袁睿一个人待在边儿照顾她。
我自己坐在床边继续剥袁睿刚才没有剥完的那只橙子,袁妈妈则倚在床头笑容满面地跟穆北和儿子讲话。穆北这家伙一向精乖,一张巧嘴能说会道,再加上一副与生俱来的好皮囊和温文尔雅的谈吐,实在是想不讨人喜欢都难。
袁妈妈刚开始还以为他就是那位出钱帮自己治病的顾先生,对他感激涕零,听他说不是,又很是和蔼地拉着他的手嘱咐他如果以后见到顾先生,无论如何都要代她说一声“谢谢”,穆北自然笑眯眯地点头答应。
那刚刚出去的小姑娘探明了“虚实”,很快就有其他的女孩儿轮着班儿地跑过来凑热闹,面儿上打着看看病人有无需要的名义,实际上目的再明白也不过,我们也不着急拆穿,就坐在边儿上笑嘻嘻地看着,穆北这人到哪儿都是个实实在在的焦点。
叫人哭笑不得的是楼下妇产科那位年近五十、并且很快就要抱上孙子的孙主任,老太太非常直接地带着帮人敲敲门走进来说:
“我听楼上小童说咱们院儿里来了个了了不得的大帅哥,所以我就特地跑上来看看‘了了不得'到底是个怎么样帅法!”
一屋子的人听到这话都笑起来,穆北也笑,老太太拿眼睛在穆北身上来来回回地溜了好几圈,终于忍不住“啧啧啧”地说:
“确实是个难得一见的好小伙儿。我得回去跟我那媳妇儿说一声,将来我那个孙子啊就得按这个水平来培养!”
一屋子人听了这话顿时哄堂大笑。老太太今儿个的心情看上去似乎确实不错,笑眯眯地拍着穆北的肩膀说:
“小伙子有女朋友没有啊?要不回头老姨给你介绍一个呗?”
我一听这话一个没忍住“扑哧”就笑出来,穆北回头瞪了我一眼,眯着眼睛微微笑着没说话。
老太太作势明了,一脸“原来如此”的样子说:
“哦……,我明白了,这是你的小女朋友吧?看着可真般配嘿!”
我一听她这话立马摆手:“不是不是……”没等说完,老太太紧跟着就来了这么一句:
“哎哟喂,小姑娘还害羞呢,我一眼看着就觉着是……”
穆北咳了一声,笑嘻嘻的没说话。还没来得及解释,人群里跟着就有人问:
“穆先生现在在哪里高就啊?”
“这个……”穆北很谦虚地耸了耸肩膀说,“目前还没有工作,正在美国读硕士。”
人群里一片唏嘘,小姑娘激动得直拍手,吹口哨,然后又再跟着再拍手。
我压根儿就没有把这当成一回事儿,因为对这家伙时不时就能引起的“穆北效应”早就已经完全习惯了,权当一场闹剧来看。正这么想着,转回头,不期然却正对上袁睿那双略显气愤的眼睛和紧紧锁起的眉头,我的脑子一下就有些清醒过来了:
我都忘了这里是病房,而我们是跑来探病的了!
好不容易等到众人全散了,大家终于能安静地坐下来说一会儿话。我很抱歉地拉拉袁睿的衣袖小声地说:
“对不起啊!”袁睿看了看我,悄悄儿地把手伸过来握住了我的,笑了一下以示原谅。穆北的眼神微微闪了闪,笑着摊了摊双手说:
“Sorry。”
袁妈妈很宽容,直说没关系:
“家里很久都没有人去过了,没想到这回在医院里却热闹上了,我睡了一整天也觉着闷了,正好凑凑热闹。”
袁睿抬头扫了一眼自己的母亲,表情不置可否地笑了一笑。
我把一颗大大的橙子给剥成一小片一小片的递给袁妈妈,剩下的一半我先递给了袁睿,袁睿伸手接过去却并没有急着吃,而是一直捏在自己的手里头端详着没有说话。
穆北说:
“听菲菲说你是学法律的,我姥姥以前也是做这行的,不知道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袁睿愣了下。事实上自从保研的资格被取消以后他一直都没有时间静下心来好好地思考一下自己的前程问题。穆北的姥姥是国内法律界的权威,小姨则是D市一家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他对这方面自然也就不可避免地会有所涉猎。穆北说外国人信仰法律,中国人则一向讲究中庸,不到万不得已一般不会把争端诉诸于司法;中国人传统的法律观念是“法”就是“刑法”,一般来说更注重量刑,而西方人的法律观念则是以“权利”为中心;伦理化与宗教性几乎可以说是中西方法律文化比较上最具对极性的差异。儒家伦理使传统中国的法律成为一种道德化的法律,法律成为道德的工具,道德成了法律的灵魂,很大程度上局限了中国法律的发展,而西方近代的资产阶级革命则使政教分离,法律在整体上摆脱了基督教的束缚与控制,虽然基督教对西方法律的影响仍然存在至今。
袁睿对穆北的侃侃而谈感到非常惊讶,说到起劲处,抬头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我有些好笑地撇了撇嘴说:
“他外婆以前就要他学法律的,不过这家伙不乐意,自作主张跑去学盖房子了。”
说罢两个人都笑起来,聊着聊着,穆北突然就提起来:
“我听菲菲说你的专业成绩很不错,那有没有想过以后可以出国深造呢?”
袁睿微微一怔,抬头看我,我也愣了愣,穆北应该知道依袁睿目前的状况根本就没有这个条件的。
“我有一个叔叔在斯坦福的法学院里任教,”穆北态度很诚恳地说,“如果你有兴趣,我可以设法帮你代为引荐。”
袁睿听了眼睛一亮,看看我,又看看他,表情难以置信地问:
“真的吗?”
穆北笑了笑:
“Adam Davis,美国著名的法学家,斯坦福大学法学院教授,也是美国法律界成功人士的典范。只要你愿意,难度虽然有,但是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袁睿还是一脸的不敢相信。我看他一脸期待的样子心里想了想:这或许真的是个很不错的机会。
“Davis先生是他的小堂叔,”我试着跟袁睿解释说,“穆北跟他一个姓——Davis,Aaron Davis,这家伙是个如假包换的美国公民。”
第二十一章
袁睿对穆北的建议显得非常感兴趣,我把云嫂给炖的汤交给他,嘱咐他等许阿姨饿了别忘了热一下给她喝,然后才起身跟着穆北一起往病房外走,穆北腿长,等他一个人走出去了,袁睿才突然间叫住我说:
“菲菲……”
我扭头看着他:“什么?”
他看看我,样子明显有些迟疑:“菲菲……穆北他……他刚刚说的那个事情……”
这个事儿他刚好提醒了我,我想了想笑着问他说:“你想要去对不对?”
“这是个很好的机会,”袁睿的样子因为求人而显得有点儿不安,“学法律的谁人不知道Davis?他是美国法学界的名人,也是由律师起家的超级富翁,如果我能跟着他的话,这对我的将来会大有帮助。”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双眼睛亮晶晶的,里头有着显而易见的期盼和渴望,我心里其实又高兴又欣慰,忍不住乐滋滋地告诉他说:
“那简直太好了!正好我大学毕业以后也想出去,到时候我们不就可以在一起了?”
一起出去,一起回来,一起为生活和事业打拼,等到觉得水到渠成了,两个人再自自然然地结婚生孩子,再没有比这更完美的事情了。
袁睿听我这么兴高采烈地一说完,顿时兴奋不已,黑漆漆的眸子亮得惊人,一脸惊喜交加地看着我说:
“真的吗?”
我笑嘻嘻地向他点点头:
“你回去把自个儿的档案给整理一份出来,穆北下个月就要回美国了,到时候我会让他把你的资料先寄一份给Davis教授,等到时机得当,试着让他引荐一下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儿。”
袁睿出了一口气,眼睛眯成两道弯弯的小彩虹,嘴唇儿又粉又柔软,我临出病房前忍不住踮着脚尖儿在他的嘴唇儿上头轻轻地咬了一小口,然后才冲着他摆摆手说:
“我走了啊。”说完刚要出门,袁睿突然把手一伸一使劲儿就把我给勾自个儿的怀里去了,他左手托着我的后脑勺,垂下头用力地在我的红嘴唇儿上重重地亲了一口,“吧唧”一声,又兴奋又热情,甜得我的一颗小心心啊,又酥又麻,连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那脚步都还是飘着的,心里头喜滋滋的,像是立马就能够开出朵花儿来。
穆北坐在院门口的车子里等我,看见我,没说什么,转身系好安全带,不知怎么突然间就笑了一声,很嬉皮地跟我说:
“可真够难解难分的哈!”
我瞪了他一眼没说话,他眼睛一直盯着车子前方的某一点,不知道都在那儿琢磨什么,看着看着突然就开口说:
“菲菲,你怎么就看上这么个人儿了呢?”
我一听这话就觉着有些不对劲儿,扭回头挺不乐意地瞪着他说:
“什么‘这么个人儿’‘那么个人儿’的啊?袁睿他怎么了呀?除了穷点,我不觉着他有什么地方不好啊!”
穆北撇了撇嘴,没看我,自顾自地踩刹车、挂挡、酷模酷样地发动车子转弯离去。
“我也没说他有什么不好嘛,”他走到半路才作势很无所谓地说,“只是不适合你,菲菲,他绝不会适合你。你爸爸,你妈妈,你的家庭,他们没有一个人会喜欢他,他也适应不了那样的环境,你相信不相信?”
我倚在自己的座位上没说话,他在我身边安静地开着车子,左手握着方向盘,右手很随意地放在我们座椅中间的连接处,我看着看着不由得又想起他第一次悄悄儿地开车载我的样子。那时候他才上高二,偷偷地避着他外婆跟着我爸爸的司机学驾驶,着急还没等完全上手呢就迫不及待地把他小舅舅的奔驰小跑给偷出来在我跟前献宝。
我那时候心里那叫一个激动啊,当时两个人怎么说的?繁忙的学习生活和课余辅导简直就让人觉得不胜其扰,我也不想读书了,攥着拳头咬牙切齿地发狠说这回一定要开着车子跑下老远,没个三年五载不周游完列国绝对不肯再回来!
这就是“私奔”的意思了啊!穆北当时就摸着我的头发说:
“菲菲,咱俩就这么走了啊?”
我作势很认真地点了点头。那副郑重其事的样子逗得穆北忍不住笑起来,他嬉皮笑脸地捏着我的脸蛋说:
“我可就当了真了啊!以后你可就是跟我私奔过的人啦,可不许再跟别人跑了。”
我听了赶紧又点了点头,他看看我,突然“扑哧”一声笑出来说:
“小样儿,你还真挺能演啊?!”
我当时看着他笑嘻嘻的样子心里说:我不当真,这个男孩儿也不当真,因为他在大多数女孩儿面前说的话都不能够太当真!
再说我们俩那回确实也没能跑去哪儿,那车子还没出大院儿呢,“呜~~~”一声、“轰~~~”一下就撞大树干儿上去了。
谁知道他连弯儿都不会打就知道走直线呢?
我的脑袋都磕破了,疼得我直掉泪,穆北他小舅和他小姨把我从车子里头扶出来,他姥姥当时一见就抄起手边的小木棍追着他满世界地跑。
其实这事儿说起来我也有责任,可关键我当时根本就什么也顾不上了啊,捂着脑袋哼哼唧唧地哭,就怕自己被毁了容了,本来人长得就已经赶不上穆北那祸胚子了,要是再真破了相的话那我可就真不想活了。穆北他小姨开着车子把送我去医院,他姥姥拧着他的耳朵把他给揪回家去关禁闭去了。
要一整天都不准吃饭呢。想想得有多痛苦!穆北在他自个儿的房里拿传呼机往外给我递消息:
菲菲,我想要吃肯德基,一会儿天黑以后老地方接头交货。
我的脑袋根本没什么事儿,就是蹭破点儿皮,到了医院护士拿消毒水消消毒,再拿创可贴一贴也就没什么事儿了。我把我奶奶给我买的肯德基给揣自己怀里,溜边儿窜到穆北他们家楼下,伸头看看四下无人,忙把装着食物的小口袋给系在窗户边儿上的红绳子上,然后看着穆北一点儿一点儿小心翼翼地把它给提上去,抬脚没等走,就听见楼上传来了穆北他姥姥又好气又好笑的说话声儿:
“那么大的一股子炸鸡味儿,我说菲丫头啊,难道你还担心我这老太太的鼻子闻不着不成?”
老太太疼孙子,压根儿就舍不得真饿着他。穆北事后还咬着鸡翅在那儿跟我开玩笑,说他姥姥说了,男孩子不兴这么惯着,要不然以后该不好管了。
我捧着鸡腿吃得又认真又来劲儿。
我们回到顾家,客厅里头摆着一大堆这样那样的纸箱子,管家在那儿忙里忙外地指挥佣人赶紧收拾,他看见我们回来,连忙笑着上来解释说:
“星期六是顾先生的生日,”管家说,“他给二位都准备了参加party用的礼服,您可以回房先试一下看看合不合身。”
我一听这话立即就有些懊恼,抬起手重重地拍了下自己的脑门说:
“啊,对不起,我竟然忘了宸哥哥的生日了!”
管家还是站那儿笑嘻嘻地看着我:“没关系,只要您人在这儿,顾先生就比看见什么都觉得高兴。”
我和穆北各自回房,我放下包包一打眼就瞧见了自己床铺上放着的乳白色的小礼服,漂亮的低胸薄纱裙,胸口镶了一簇很精致很耀眼的蝴蝶形碎钻,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房门口有人轻轻地敲了下门,我转回头,就见顾修宸穿着一身纯白色的休闲服,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