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上次跟石磊告别后,先是忙学校的事情,课程安排的不多,但是对于一个新手讲师来说,有太多难以预料的事情让她忙乱,再后来就是忙着医院学校两头跑。若不是这次石磊电话连环call,林月还不想出来见面,她觉得自己的心情还没有收拾好,不想再给这个最好的朋友增添一点儿情绪垃圾。
林月到的时候,石磊已经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喝红酒,他听到林月的脚步声,转头示意服务生帮林月倒酒,待服务生走远,才迫不及待地问:“小月,听说你在跟陈少恩恋爱。”
“恩,哦,也不完全算是。我还没准备好好跟你谈这件事情,你怎么知道的?”
石磊笑了一下:“全城最大的地产商人的独生女的婚恋动向一直都是八卦的最热关注点啊。”
“讨厌。”林月用脚尖踢了一下石磊的裤管,才说:“想必那个陈少恩你也是见过的吧,不如下次约个时间我们三人一起吃个饭。
”
石磊无端慌乱起来,支支吾吾地说:“见过,当然是见过的。而且……而且严格来讲,也算是朋友。”
“朋友?”林月大吃一惊。
石磊双手一摊:“你也知道这个城市这么小,圈子就更小。”
林月明白石磊的圈子所指,她这么聪明的女孩,当然是瞬间就洞悉了石磊的暗指。可是就这样被石磊洞晓她内心的荒唐,不容她有一句解释的机会,林月情绪变得激动起来。端起酒杯喝着喝着眼泪就流了。
石磊也知失礼,慌张着起身帮她拭泪,结果把餐布上摆放的餐具碰落在地,发出巨大空旷的声音。于是林月就更难过了。
结果两个人沉默着分喝了一瓶红酒,就匆忙结束了晚餐。
走在大马路上,林月只是哭,她说:“石磊,你也知道我的无奈。我没有办法,陈少恩是我爸爸妈妈钟意的人选,我怎么选择都不过是一个棋子。”
石磊悄悄握住林月的手,用力抚慰她失控的情绪,最后他说:“小月,我明白你,我知道你一直都在等待一个人,放心,我这辈子会用尽全力帮你找到他。我会把他带到你的面前,当面解释你所有的疑惑。”
林月吃惊地看着石磊,他怎么跟他说一样的话?
走到城市中心的广场上,石磊在跳广场舞的人群中拥林月入怀,他用手指轻轻抚弄她的头发,温柔地说:“小月,你是我见过的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女孩,你值得拥有更好的一切,包括爱情。只要你一声指令,我愿为你赴汤蹈火。”
林月在石磊坚定有力的拥抱中,慢慢平息下来,她说:“石磊,原谅我没有太多的智慧去认知你们这样的人群。我想……我是说,你会愿意为一个女孩去改变吗?”
石磊吃惊不小,他问:“那个女孩是你吗?”
“当然不是。”林月笑着回:“我们之间这么熟悉,如果我深爱一个人我不会深藏不露。那个女孩是雅洁,她整整等了你十年,她以为时间会改变一切,却没想到你根本就不喜欢女人。”
石磊叹气:“小月,你知道吗?这是我最害怕的一件事情。其实我一直都能感受到唐雅洁目光里的深情,所以这些年我想办法选择躲避。有时候我会在心底暗暗祈祷,希望我所感受到的都只是自己不真实的幻觉。没想到残酷的事实却在今夜由你唇边流出。以后我就更难面对她了,我真希望自己从此在她的世界消失。”
林月想哭,却流不出一滴眼泪来。为什么我们每个人都要在感情的折磨里沉浮颠簸,为什么我们都不能在对的时间爱上的对的人,为什么这个世界要充斥着莫名的错乱和消失?
广场舞曲依然在城市的上空热烈翻腾,石磊紧紧握住林月冰冷的小手,说:“小月,对不起。”
林月摇摇头说:“感情的世界里没有对不起,我想唐雅洁也不想要听到这三个字。她爱你,就够了。我要做的是让她明白,已无任何机会。”
“对不起。”
石磊再次重复那三个字。
广场舞曲不是什么时候停止了,人群也渐次散去。
“回去吧。”石磊说:“小月,我送你回家。”
石磊一直握着林月的手,穿过大街,走过小巷,走到心怡路上的一碗小面,狭窄的门头上依旧亮着灯。石磊嘱林月在路灯下站好,只身走进去,买了一份光头小面装在便利盒里拿出来,说:“小月,天凉了,回家吃碗小面再睡吧。”
林月没做声,任石磊牵引着朝前走去。林月感觉到上天的不公平,在她身边的两位男生,都那么彬彬有礼,温柔体贴,可是他们却不属于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女生。上天在造人的时候设置了如此巨大的缺憾又是为了什么呢?林月想不明白,只好什么都不想。
终于走回合欢街的老宅,林月推开虚掩的铁门,站在门后跟石磊说再见,石磊把小面递给林月,却没有像往日一样随即转身离去,他犹豫着,彷徨着,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又似乎一个字也吐不出口。
林月忍不住问:“石磊,你怎么了?”
石磊艰难地说:“其实今天约你出来,只是为了告诉你。我跟陈少恩……我跟陈少恩是很好的朋友。”
林月像是明白了什么,忍不住惊呼:“所以那些关于我的细节,都是陈少恩从你那里打探的来的?”
“是的。”石磊点点头继续说:“所以,我,我,我想说……”
林月欢快地打断他说:“不用跟我说抱歉了。这些并没有给我造成困扰。再说有你这样一个朋友,或许我跟陈少恩在未来日子里的相处说不定会变得容易一些。我只是疑惑,为什么陈少恩一直都没有跟我讲过,他明明知道我跟你之间那么要好。”
石磊只好说:“林月,你不会怪我吧?”
“怎么会呢?”林月踏出铁门之外,轻轻摸了摸石磊的脸庞,算做安慰。
石磊伸出小指,林月也伸出小指,两个人的手指轻巧地交织在一起,就像小时候的很多次一样。
石磊说:“小月,我不想失去你,惟愿你和我之间不要有任何间隙,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
“那是自然。”林月爽朗应承。
有人说,无和有之间是物质转换的必然过程。简单地说,这一刻的无并不能代表下一刻的有,只是那一刻的林月并不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08
如果这辈子再也不会爱上一个人,那么找一个朋友相濡以沫也是不错的选择。
林月曾经有过很多的选择,在德国的那么些年。
有一个叫安迪的华裔德国小男孩,在那些个春风沉醉的夜晚,日日抱着吉他在她的窗台下唱一些蹩脚的中文情歌。他唱:“半个月亮怕上来,啦啦啦,照着我的姑娘梳妆台,啦啦啦……”有时候就是单调循环这简单的一句。林月知道他的目的并不是唱歌,他只是想让她伸出脑袋看他一眼,答应跟他出去喝一杯。
其实林月从不喝酒,就连果酒也不肯碰一碰。幸好酒吧里还有品质不错的果汁可以选择。安迪当然不会勉强他的心头宝,每次都体贴地点胡萝卜汁亦或番茄汁给她,然后痴迷地看着林月,说:“月儿,你是我的神,我愿意为你服役,一辈子。”
林月就笑,笑着笑着就流泪。拒绝的话说了千万次,安迪从不曾当真,或许是他不愿意当真。人在意乱情迷的时候总是这样自我欺骗,安慰自己。林月又何尝不是呢?
那是个草长莺飞的春天吧,隐约记得窗外有蜜蜂在飞。林月躺在异国的冰冷的手术台上,听着各种焦虑的听不清的异国语言来回碰撞,或许还有妈妈低声的呜咽。她知道那一刻发生了什么,有一个小生命即将从她的身体坠落,那是她的血肉,也是她心头的伤口。
那时候她才十七岁,依然还是躲在妈妈怀里撒娇的年纪,她完全没想好今后的生活,她只记得,她无数次跪在冰冷的底板上祈求妈妈:“妈妈,我要留下她。我不能没有她。”然后妈妈也跪下来,两个人抱头痛哭。
妈妈最终答应了她的请求,每日平和地陪她出门散步晒太阳,去菜市场买新鲜的肉类蔬菜,回来煲汤给她喝,强迫她吃掉很多的奶制品和水果。她们之间很少交谈,仿佛一切都在空气中自然地流动。当然更少提及她腹中的生命,仿佛那是一个不能触碰的耻辱。是的,耻辱,林月知道,这一切的发生,对妈妈来讲,是天大的耻辱。她在得知消息的那个瞬间苍老了,颓败了。
胎儿二十八周的时候发生了意外,林月在花园晒太阳的时候,突然腹痛难忍,是邻居家的女主人匆忙开车去医院急诊,然后好心地陪伴她做完所有的检查,把诊断的结果简短翻译给她,“胎儿在腹内缺氧,必须尽快剖腹取出,不然母体也会发生意外。”
唐娜匆匆从菜市场赶来的时候,手提的环保袋里还装着新鲜的猪肝和菠菜,她听此消息,瘫软在地板上,可是又转瞬间仿佛得到了神灵的救赎,站起来去护士站签字手术。她用中文对着茫然的医生,一字一句地说:“请救我的女儿,她才十七岁。”
之后的记忆在林月的脑海里就是慌张的脚步的追逐声和税利的器械的碰撞声。等她真正醒来后,已经躺在四壁粉白的病房里。林月转过头,看到窗台上的透明玻璃瓶里插着的粉色玫瑰。那是林月最喜欢的花朵,唐娜特意买了一枝回来。仿佛从一场沉醉的梦里醒来,疲惫感重重袭击着林月,她几乎睁不开眼睛,就算是粉色的玫瑰,在她的眼底也是模糊一团的。她艰难地转过脑袋,寻找到唐娜的目光,她说:“我的孩子呢?”
唐娜摇摇头,说:“没了。”
林月重新闭上眼睛开始睡觉。
一个接一个的梦境,她看到他抱着吉他站在草丛深处唱歌,她奔跑着过去,他却倔强地别过头去,她去拉他的衣服,他却消失了。她跪在草地上,仰天大喊:“我爱你啊。”云层里慢慢浮现出他的脸,他看着她笑,他回应她:“我也爱你。”
就这样度过了最艰难的开始,林月不愿意跟唐娜回到S城,她开始打开网络在电脑上寻找航线。有时候她也会安静地读书。从S城出来的时候,林月只带了基本泰戈尔的诗选。在她人生短短十七年的历程里,真正能抚慰到她灵魂深处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泰戈尔。
林月记得泰戈尔的话:“生命作为一个整体永远不会把死亡看得很严重,在死亡面前它欢笑、舞蹈和游戏,它建设、贮藏并相爱。死亡是生命的一部分。”
所以,那个小生命,它还在以另外一种形态在延续。
后来的某一天,林月就坚定地选择了德国。唐娜知道任何的劝说都无意义,只能在能力范围内帮助她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林铭文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寄来一张大面额的支票。
唐娜细心地去百货公司帮林月购买两只超大行李箱,塞满所有能想到的食物和日常用品。毕竟新加坡还是华人生活的地方,饮食和生活还有太多相契合的地方。可是德国就不一样,西方人跟东方人本就不同,再说林月在学校学了好多年的英文,德文完全一窍不通,只是在确定行程后匆忙在新加坡当地报名参加了一个德文速成班。
巧的是,往日的一位女性教友在那段时间正好飞抵新加坡观光,唐娜没事的时候就去酒店找她一起吃饭聊天。林月建议说:“妈妈,你也可以邀请阿姨来家里住,这样可以省下不少费用。反正我每天早出晚归,你也正好有人陪伴。”唐娜笑笑说:“我的乖女儿,阿姨不缺那点儿钱,酒店总是要比别人家里舒服自在一些。你就别再操心啦,妈妈知道怎么照顾自己。”
后来几日,母女间再也没有谈到这位阿姨。
林月走的那天,唐娜狠狠地哭了一场,内心的空洞被无限放大,放大,放大。人真的是很奇怪,林月小的时候,唐娜没有一天不在祈祷,希望女儿能快快长大。可是看着头也不回地拖着行李箱通过闸口的女儿,唐娜的心就被掏空了,在那一刻,她那么希望时光能够倒流,希望女儿永远都不要长大,希望她们之间的关系永远停留在十七岁之前的所有的时光里,纵使艰难,可是彼此相依偎。
唐娜在新加坡又停留一周时间才飞回S城。一方面她需要时间平复纷乱的情绪,另一方面她需要买各种礼物回去赠送亲友。人人都知道她风光地居留海外陪伴女儿成长,没有人得知她所经历的煎熬和心痛。这个世界上没有哪个人可以随心所欲地活出自我,所以纵使心碎,礼节上还是要保持一定的风度。
送给唐雅洁的礼物,是一套纪念版的芭比娃娃。唐雅洁把娃娃抱在怀里爱不释手,她在之前的人生里从来没有收到过如此精美的礼物,并且昂贵。
芭比娃娃是林月幼时最喜欢的玩具,虽然后来长大后跟芭比不再如影随形,可是那些留存在玩具柜里的各种芭比,是她最珍视的宝贝,从来不肯旁人轻易触碰。
唐娜知道,林月再不需要她买的芭比了。所以当她把那套芭比交到唐雅洁手里的时候,潜意识里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女儿。
聪明如唐雅洁当然也读懂了芭比暗含的深夜,从此就更加乖巧地陪伴在唐娜身边儿。而唐娜对唐雅洁,也不遗余力。高三下学期,在无意的闲谈中,唐雅洁表示将来最想做的职业是服装设计师。唐娜就立即行动,帮她报名参加美术补习班,快速补习基础绘画技巧,且每日亲自驾车接送,来往于补习班和学校之间。唐娜语重心长地对唐雅洁说:“雅洁,去做你喜欢做的事情吧,我会竭尽全力去帮助你。你就像我的小女儿一样,我希望你能获得真正的快乐。”唐雅洁所能报答给唐娜的就是,更加努力地学习。
终于在那年的八月,唐雅洁接到北京服装学院的录取通知书。晚上一家三口去饭店庆祝,林铭文破例喝了半瓶白酒,没有人提到林月的名字,可是林月的名字就像飞舞的尘埃,在杯盘间欢乐跳动。
彼时的林月正在埋头苦读德文,每日学习超过十五小时,每天的生活除了睡觉就是念书。除了抵达当日一个报平安的电话,林月没有再打电话回来,除了不知道要说什么,她还怕自己会哭,会没有办法坚持。
三个月后,林月通过耶拿大学的入学考试,插班到哲学本科班旁听学习。语言的障碍基本扫清后,之后的学习对林月也算是如鱼得水。她在当地华裔的帮助下,租住到一家德国家庭中去,用做家务的方式抵挡房租和早餐费。当然不是因为缺钱,林月只为快速提高语言能力。
之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