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0
盛夏六月,白水镇的黎明来得很早。
唐雅洁在鸟鸣声中睁开惺忪的眼睛,仰面躺着,望着茅草棚子的尖角屋顶发了一会儿呆,从简易行军床上跳下来,站在苹果园中,闻着满园的苹果清香,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
如果可能,她真想一辈子就这样生活在这样的一个苹果园里。可就算这样朴素的愿望,也是无力实现的。妈妈意外离世后,她跟着爸爸仓惶度过了吃了这顿没有下顿的三年潦倒生活,幸运的是,课业成绩还算不错,学校为她免去了一切学杂费用。爸爸到底也是爱他的,但凡在赌场赢到了钱,就送去学校给她。有时候爸爸很久都没有送钱来,同宿舍的同学七凑八凑也可以省一点儿给她勉强度日。整个高中三年,她几乎每个节假日和周末都会跟着小薇回家。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次的白水镇之行,对唐雅洁来说,也算是回家。
无论在小薇家还是林月家,唐雅洁唯一能做的就是拼命干活。或许潜意思她期待着能用体力的付出来挣得一份寄人篱下的尊严。而小薇的家人,也很喜欢这个漂亮勤快的小女孩,就派了她跟小薇一起看守苹果园。苹果园敞亮凉爽且有相对独立的空间,两个小女孩躺在星空下说着悄悄话沉沉睡去。
小薇还未醒来,唐雅洁在园子里站了一会儿,拿起藤编篮子沿着一排排苹果树捡拾昨夜的落果。这些落果还未被采摘却因各种原因自行从枝头脱落,当然是不好拿到市面上出售。果农们都把这些落果收集起来以极低的价格贱卖给附近的村民,或者做成苹果酱送人自用。高二那年暑假,唐雅洁曾经在苹果园住过几天,所以知晓。
拾了几蓝落果,唐雅洁坐在田埂上歇息,清凉的晨风阵阵吹来,太阳慢慢越过山头,枝头的鸟儿就叫的更欢快了。唐雅洁想,林月该是已经抵达台北了吧,于是捡起一片翠绿的枝叶,放在唇边吹一口气,轻轻地喃喃自语道:“祝你们一路平安,旅行愉快。”
“跟谁说话呢?”小薇弯着腰从繁茂的苹果树下钻过来,在唐雅洁身边的泥土上坐下来,咯咯笑着:“有你在真是幸福啊,可以帮我分担很多的体力活。”
唐雅洁知小薇所知,也笑着说:“可是捡落果并不是什么体力活,相当诗情画意呢,我很乐意。”
小薇叹气:“在苹果园住两天或者两周的时间,都只能算得上是度假,可是若是住上两年或者二十年的时间,那就是无力抗争的命运。雅洁,有时候我很羡慕你,可以有好命脱离泥土,融入城市生活。”
唐雅洁听小薇如是说,甚是惊讶,可是却又无法解释清楚,或许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困惑,如果心态不能平复,处处都是牢笼。于是只说:“我只是去读高中,如果考不上大学,还是要回到白水镇的。到时候我跟你一起看守苹果园。”
小薇不可置否地说:“雅洁,你一定会考上的。你命带富贵之数。”
“怎么讲?”
“当然了,镇上人都传说林家的财产可抵多半个S城呢。”
如果可能,唐雅洁真想跟小薇互换一种生活。可是显然是不能,小薇只觉得她半脚踏入了富贵之家,而林家却是也待她如亲生女儿,可是只有她自己明白内心的荒凉和纠结。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就像一株无根的浮萍,晃晃悠悠,随时都可能葬送美丽的湖心大海。这些小薇都不会懂,于是她只淡淡笑说:“嗨,不过是寄人篱下的生活。”
小薇似乎是听懂了唐雅洁对这个话题的刻意回避,抱了抱她说:“不管怎样,雅洁,你要加油。”
“我会的。”
小薇站起来,看了看天边的太阳,说:“走吧,我们该回家吃早饭了。”
于是,两个女孩并肩走出苹果园,走回村里。
两周时间很快过去,期间小薇曾陪着唐雅洁到镇上的电信所打了一个电话给林家,唐娜接了电话,照例是嘱她要注意安全,早日返回之类的话。彼此淡淡地客气着说再见,挂了电话唐雅洁才想起来忘记问林月的近况。
算起来,林月也该从台北回来了,唐雅洁决定返程。
临走前,唐雅洁悄悄把五百块钱塞在苹果园行军床的草席之下,在车站告别的时候才悄悄告知小薇说:“那是我留给你买花裙子的钱,不可乱作它用。”小薇惊讶着微红了眼睛。
唐雅洁回到S城的隔天,石磊和林月也回来了。
林月放下行李,直接问:“雅洁,有无马驰原消息。”
唐雅洁摇头:“没有。我也是昨天才回来,才刚做好房间的清洁和整理。问姑姑有没有电话找你。”
“问了。天天问。一直都是没有,没有,没有。”
林月颓然坐在沙发上,把脑袋藏在两腿之间,不说话,只是那样坐着。
石磊朝唐雅洁耸耸肩,走过去在林月身旁坐下,轻轻拍拍她的肩,算做安慰。
一个人怎么能够凭白就消失了呢?除非是死。唐雅洁想到此,不觉浑身发冷。她想起来那一年,她正在学校上课,突然窗外有人飞速跑过来站在教室门口朝老师招手,老师放下手中的教鞭快步走出教室,然后她的妈妈闻小雅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因为妈妈命葬车轮之下,状况太过惨烈,家里的大人阻止了她和妈妈的最后一次见面。唐雅洁从此再也没有见过妈妈,也没有接到过有关妈妈的任何讯息。
唐雅洁懂得这种无助的滋味,她安慰道:“不如明天我们再出去找找。就算是找不到,开学后也是一定可以看到他的。别太难过了。”
林月忽然抬起头,泪眼婆娑地说:“我只怕开学也再难见到他了。这些天我连日做噩梦,梦里全是他快速消失的背影,我总觉得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不会的。”石磊接过话说:“也或许马驰原只是不知道你家的电话号码而已,他也没勇气直接来家里找你。或许他也得了一样的相思病也不一定呢。”
林月恍然大悟,她认真想了想,的确没有马驰原电话号码。
“虚惊一场,万事大吉!”唐雅洁笑着转身去冰箱端来鲜榨果汁,三个人转脸就在沙发上嬉笑起来。
林月蹲在底板打开行李箱,一样一样地往外掏礼物,爸爸的,妈妈的,唐雅洁的,阿雅的,就连形影不离的石磊,也得了一件林月送出的礼物。石磊啼笑皆非地拿着精美的玳瑁手镯说:“可是我也不能戴啊。”林月头也不抬地说:“可以送给你喜欢的人啊。”
唐雅洁得到了是一个限量版的芭比娃娃,林月说:“这个芭芘是我早就想要的款,可惜已经很难买到,没想到却在台北的百货公司看到,所以我买了两件,我们俩一人一件。”唐雅洁抱着价值不菲的芭芘娃娃,各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任何少女都会喜欢制作精美的芭芘,唐雅洁不能说不喜欢,可是却没有更深的感情。从小到大的生活环境铸就她对身外之物都无太多兴趣,她只关注吃穿住行的范畴。倒是林月带回来的凤梨酥的滋味,让她回味了很久,直到多年以后,她还依然喜欢那个记忆中的味道,但凡有机会就会买来吃。
林月在唐雅洁和石磊的宽慰之下,渐渐也失掉了寻找马驰原的心。再浓厚的感情,也耗不起时间的流失,最初各种强烈焦灼的期待慢慢就变成了深深浅浅的牵挂,最好变成了一句戏谑的玩笑话:“等我再见到他,一定给他好看。”
唐雅洁从唐娜和林铭文偶尔的交谈中依然嗅到不好的苗头,可是她也不敢私自胡乱猜测。不管怎么样,林月的身边都站满了随时待命全力保护她的人,又何须担心呢。倒是她自己,高三生活马上就开始了,顺利考上大学是她唯一的路,别无选择。唐雅洁也在心底做好了头悬梁锥刺股的准备,随时待命全力为未来开路。
直到开学,校园的各个角落里,都无马驰原的影子,林月才真的慌了起来。石磊打着电台的借口去教务处打听,得来的消息是:马驰原已经托人办理了退学手续,原因不明。学校对马驰原这样的学生,避之不及,当然欢迎主动退学这样事情的发生,所以什么原因都不重要了。
林月当即就病倒,茶饭不思,只坐着发呆,常常在课堂上无端流泪。唐娜担心林月的身体,就跟台长请了一段时间事假,把林月从学校接回了家,每日细心照顾。开始林月只吃少量流食,忽然一日,开始大口吃面,央求唐娜去买小面回来,每顿两大碗,身体很快就胖了起来,也不再发呆,日日嗜睡。
唐娜意识到女儿的身体出了不小的状况,决定带林月去医院做一个全面检查。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31
林月怀孕了。
唐娜看着医生,医生看着唐娜。目光还回来,唐娜没有了丝毫回环退缩的余地。
林月尚在襁褓中时,唐娜就在心里跟自己说,一定要无条件地爱这个粉嫩的女婴,无论她将来遇到任何困难,就算是叛逆吸毒,未婚先孕,她都会接受现实,给女儿提供最大可能的帮助。
可现如今,当问题真的如当头棒喝袭来的时候,唐娜说不清楚心底的感觉,她只觉得头晕目眩,脑袋一片空白。久久坐在护士站的长椅上,无法正常呼吸。良久,她才站起来,缓慢走到走廊尽头,打电话给林铭文,请他尽快来医院一趟。
林铭文接到电话也着实吓了一跳,唐娜在他心底算得上比较独立自主的职业女性,但凡能自己完成的事情绝不烦扰林铭文,无论生活还是工作,所以这么多年来,她很少在上班时间打电话给他。印象中只有一次,林月在幼儿园忽然高烧呕吐,唐娜没办法一个人开车带她去医院,才不得已打电话给林铭文。
林铭文匆忙赶到医院,在七楼妇产科病房的走廊尽头,找到低声抽泣的唐娜。唐娜听到林铭文的脚步,转身瘫软在他的怀里。林铭文急急地问:“小月怎么了?”
唐娜不说话,只无力晃了晃手里的检查报告。
林铭文慌乱中也看不清楚那些医用专业术语,提高声音说:“你倒是说啊,我们的小月到底怎么了?”
唐娜掩面而泣:“小月,她怀孕了。已经十六周。”
林铭文大惊,继而联想到那个数天之前的那个无眠之夜,他和唐娜找遍S城所有可能的角落,都无法在黑夜里找寻到女儿的身影,就在他们绝望地想要报警立案的时候,林月推开铁门,走了进来。可是那个夜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呢?他和唐娜约定,若非林月主动开口,她们绝不追问。
现在必须弄清真相了。
林铭文推开唐娜,旋风般推开病房的门,看到白色病床上小小的林月,心瞬间就融化了。
林月起身,惊奇地问:“爸爸,你怎么来了,今天公司不忙吗?”
“我来看看你。”林铭文走到床边,在林月身边坐下来,亲昵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几次想要开口说点儿什么,却发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几分钟后,唐娜拿着报告单推门进来。
林月问:“妈妈,有什么问题吗?”
“有点儿小问题。”唐娜下意识把报告单塞进皮包,转身去倒了一杯水递给林铭文。
那个百般不愿意却必须去面对的现实,再晚一点儿来吧。一家三口很久都没有如此平静地呆在同一个空间里,不说话,只是那样静静地坐着。
林月看看林铭文,再看看唐娜,像是明白了什么,却又什么都明白。她说:“妈妈,我知道一定出现了很严重的问题。你们就早点儿告诉我吧,我可以承受。”
唐娜艰难地说:“小月,我们必须谈谈。”
“那就开始吧。”林月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其实心里已经塞满了各种不详的猜测。
唐娜在床前的凳子上坐下来,调整好呼吸,看着林月,严肃地说:“小月,你必须告诉我们,去台北之前一夜未归的那个夜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林月疑惑地说:“什么都没发生啊,就是我跟朋友在狮泉河边聊天,聊的太投入,忘记回家睡觉。开始我们喝了一点儿酒,后来就睡着了。”
林铭文插话:“是跟那个叫马驰原的在一起吗?”
林月原本就无意跟父母隐藏她喜欢马驰原的事实,林铭文你这样一问,她就点头承认了,“是啊,我喜欢他。不过我发誓我们只是在河边坐着,哪里都没有去。”
唐娜悲痛欲绝地摇了摇头,说:“小月,或许我该反省我自己,不该一直纵容娇惯你。不然也不会走到如今这种境地。”
什么境地啊?若真是身体出状况,也不在乎那一夜啊,最多造成身体受凉感冒。何至于说这样的话呢?林月听唐娜的话,就越发糊涂起来,只是无助地看着妈妈。唐娜只好说:“小月,你怀孕了,你知道吗?”
林月此时才是真正地傻掉了,呆呆地,眼泪顺着眼眶汩汩流下。她不是不能接受现实,是她实在没有预估到这样的状况,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她该怎么去选择和承受,或许根本就没有选择可言,脑袋里只有一片疯狂生长的荒草。
林铭文悄悄用脚尖碰了碰唐娜的脚尖,站起来说:“小月,你先冷静一下,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有爸爸妈妈陪在身边,你不要害怕。我们去找医生商量安排手术。”
林月看着父母的影子消失在门外,才真正感觉到可怕的来临。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微微鼓起的肚皮,里面正安静地孕育了一个小生命,可是他们竟然想要杀死她。不行啊,她必须要找到马驰原,在这个生命面前,他有一半的决定权。林月想好了,情绪也慢慢安定下来,拿起床头柜上的牛奶,慢慢喝着。
之后的情况,比唐娜预估的艰难,无论她怎么苦口婆心,林月都只有一句话:“先找到马驰原再说。”
林铭文真的打电话安排秘书去寻找马驰原的下落。可惜最后得到的消息是:马大国夫妇从公司财务处支取了二十万块钱现金后,带着马驰原从这个城市消失了,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在S城既没有他们的朋友,也没有他们的亲戚。马大国最后屈服于铭文国际的金钱诱惑,当然也不好意思跟平时相熟的菜场小贩告别,应该说是偷偷地一走了之。
其实寻找只是做给林月看的名目,林铭文还有唐娜的心底都非常清楚,当初不惜花费二十万块钱就是为了换得马驰原彻底消失在林月的视线之外。二十万对马家是一笔巨款,马大国不会轻易允许马驰原暴露行迹,他们应该是走的越远越好。
林铭文放弃寻找,林月也放弃追问。一家三口呈现博弈状态出现在同一个生活层面上。眼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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