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雅洁在林月推门进来的瞬间就从床上坐了起来,她笑说:“呵,玩的好吗?”
林月瞄了一眼壁上的钟,竟然已经凌晨两点,只好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吵醒你,好点了吗?”
“早好啦。”唐雅洁说:“其实我有点儿后悔没能跟你们一起出去玩呢。”
林月脱掉睡衣,指了指手臂被纱布包扎的伤口,说:“我还后悔呢。如果我乖乖跟你一起回来睡觉也不会这样了。”
“怎么会这么?”唐雅洁低声惊呼,她实在很难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就脱口而出:“那石磊呢,他还好吧?”
林月笑:“他好的很呢,正在楼下客厅的沙发上呼呼大睡呢。”
唐雅洁自觉失态,从上铺跳下来,仔细观察林月手臂的伤口,关切地问:“到底怎么搞的,让姑姑知道该多心疼啊。”
林月轻巧地说:“哎,没事,只是碰巧摔倒在石尖上而已,也算是这儿跨年留给我的一份特别的回忆吧。”
唐雅洁感伤地说:“可是我什么都没有。”
林月很少看到唐雅洁这样暗自伤神的时候,她赶紧安慰:“其实吧,跨年有很多种,不一定要去疯狂买醉才是青春的印证啊,静静躺在床上想念一个人也挺美好,就像你一样。”
唐雅洁苦笑,“嗨,还真被你猜中了,我一直都没能睡着,想很多很多的事情,纷纷扰扰。”
虽然寒夜里走夜路让林月的酒醉状态消解了不少,可是肉体的困顿还是在她回到房间的那一刻就重重袭来。她顾不上唐雅洁意兴盎然的对谈兴趣,低声说声晚安,就直接倒床睡去了。
唐雅洁重新爬上床铺,想到客厅里睡着的石磊,就更加难以入眠。熬到整个房子重新恢复寂静,林月的呼吸低微均匀,悄然爬下床,光着脚推门走出去,坐在楼梯拐角的台阶上,远远望着石磊。
窗外的月光透过前厅的天窗投射过来,唐雅洁似乎能在混沌不清的光影里,看清楚石磊那张白净好看的脸。他微闭双眼沉睡的样子一定很迷人,只是她可能今生也没办法看到。当唐雅洁意识到这个夜晚的这一刻可能是她的生命跟石磊最为靠近的时候,忍不住想要流泪了,她坐在冷冷的台阶上,抱紧双肩,低声呼唤:“石磊,石磊。”
沙发上的石磊似乎在梦中听到了某种召唤,翻了一个身,搭盖在被上的毛毯随即滑落在底板上。唐雅洁走下台阶,走到沙发旁边,弯腰捡起地上的毛毯,细心地重新盖回石磊身上。
这一切在月光的朦胧之中,显得浪漫又甜蜜,连唐雅洁自己也被幻想中的自己感动到,她再也迈不开自己的脚步,整个身体就像钉子一样钉在了地板上,目光所及,就是她心底深切呼唤的石磊。
突然房外有夜车经过,可能是遇到流浪的野猫,不得已按响原本音量并不过分的喇叭,可是再微小的声音也经不住暗夜的无限扩大。唐雅洁和石磊几乎同时从梦中醒来,又几乎同时低声尖叫一声。
唐娜似乎听到了动静,打开房里的灯,轻声问:“石磊,怎么了,做梦了吗?”
石磊连忙大声回应:“啊,不,没有。阿姨我没事,你睡吧。”
房间的灯随即暗去,石磊抱着被子坐在沙发上,看着唐雅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唐雅洁只语无伦次地说:“这个,我……我下楼喝水……看到毯子掉了,……帮你重新盖上。”
为了避免再次惊扰到一墙之隔的唐娜,唐雅洁把音量压到最小,含糊不清的解释连她自己都没有听清楚,更别说刚受到惊吓一脸雾水的石磊。石磊只摆了摆手,示意她上楼睡觉。唐雅洁就只好转身上楼。
回到房间,墙上的时钟指向四点。唐雅洁想,这场意外真的是这个跨年留给我的最特别的一份纪念啊,石磊又该如何轻看她呢。可是转念一想,在爱情的世界里,没有谁低谁高,如果这次意外加速了她的告白,倒也不失为另一种美好呢。
可后来的很多事证明,是唐雅洁太过天真。石磊完全不给她解释的机会,他自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依旧自如地出入林家,接送林月上学放学。可是他留给她的距离,越来越远,甚至是冷漠。
是的,冷漠。
再接下来的春天里,唐雅洁坐在无人的操场狠狠哭了一回,擦干眼泪,终于把石磊彻底从她的世界抹去了。
唐雅洁毕竟不同于林月,爱情在林月的世界里,或许是藐视一切的存在。可是对于唐雅洁,爱情真的只是奢侈的点缀,她更多时间需要考虑的是生存。可是就算是她用尽了全力,成绩依然不及林月,始终排在班级十五名左右的位置。
林月笑着打趣说:“雅洁,有一份权威的研究调查表明,排名在十名左右的同学日后走上社会更易获得成功。你再努努力,就靠近那成功的一群了。”
唐雅洁说:“可是这个论调对你显然不合适。你一出生,就拥有了所有的成功。”
林月惊讶到:“难道连你也觉得我是成功的吗?”
“当然。”唐雅洁耸耸肩说:“生活衣食无忧,家庭和睦温暖,闺蜜贴身护送,还有妹妹我日夜陪伴。”
林月知她在打趣,就笑了起来,“是,如果这样说来,也算是的。”
唐雅洁说:“不过如果真的要讲良心话,我能遇到你们家也算是幸运,要不然孤身一人无家可归何以谈成功呢。”
林月就说:“所以你也一样啊,生活衣食无忧,家庭和睦温暖,还有姐姐我日夜陪伴。只不过少了一个男闺蜜而已,我偶尔也是可以客串一下的。”
“多谢。”唐雅洁笑着跑开。
林月追上去,两个人手挽手朝卫生间走去。
就在这样的笑笑闹闹中,高中一年级的生活就彻底结束了,除了马驰原依旧不肯多看林月一眼,她的生活总体上是令人满意的。
暑假里,林月决定去东篱菜市场拜访马驰原的妈妈。她已经通过各种途径打探清楚了,马驰原的妈妈王秀秀在菜市场门口卖鸡蛋,而他的爸爸王大国在靠里的海鲜区拥有一个小摊位。如果不出所料,马驰原假期一定会在王秀秀的摊位帮忙。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21
可是却没有。
林月在菜市场门口蹲守了七天,一无所获,根本就没见到马驰原的影子,他就像天边的那朵棉花云,乌云遮顶,即刻消失不见。
唐雅洁躺在床上看着林月叹气道:“月姐姐,你已经不再是你。”
林月轻松应对:“是啊。我知道的。今天的我不再是昨天的我,这一秒的我不再是上一秒的我。难道你不是吗?”
唐雅洁悲愤地把脑袋埋进被子里,低声吼鸣:“苍天啊,如果爱情以这个面貌出现,我宁愿什么都不要。”
林月走过来拍了拍被子里鼓起的一团,笑着说:“这根本只是成长的阵痛而已啊,妹妹。就像女人生孩子一样,经历外人看来万般痛苦和磨难,可是换来的却是一世的欢喜。”
唐雅洁不想再多说一句话,只是把手伸出被子之外,摆了摆手,说再见。
林月背着双肩包出门,跑去书房,随意从书架上抽出一本漫画,塞到书包里,迎着朝阳,欢快地走去东篱菜市场。
早间段是菜市场最忙碌的时候,林月站在对面马路的树荫下,等到最后一拨客人散去,蹦跳着穿过马路而去。王秀秀正坐在小矮凳上稍事休息,林月甜甜地叫一声:“阿姨。”
王秀秀抬起头看到林月,默认为买鸡蛋的小顾客,赶紧从棚顶的挂钩上拽一个塑料食品袋递过去。林月接过食品袋却说:“阿姨,马驰原在吗?我是他的同学,今天过来顺便还书给他。”
王秀秀的眼神亮了一下,随即黯淡,她摇摇头说:“听他说起是去一间吉他教室,不肯来菜市场帮忙,已经跟爸爸闹翻了,好久都没有在家里见到他。”
“哦,这样啊。”林月蹲下身来,一边儿捡鸡蛋,一边儿说:“阿姨,其实马驰原的吉他弹的很好的,他是有一些艺术天份,或许他将来可以做音乐也不一定。”
王秀秀动了动嘴唇,想搭话也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面对这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她内心深处的心酸和自卑如一汪堵不住的泉眼,汩汩流出,可总之不能在儿子同学面前失了态,她还是微笑着接过林月手里的食品袋,放在古旧的磅秤上,然后在食品袋外面又套了一个结实的食品袋,这才寒暄到:“这么早就出来帮家里买菜啊。”
林月心里慌了一下,说:“额,只是顺便买些鸡蛋。”
王秀秀娴熟地按着计价器说:“你是我儿子的同学,理应给你便宜一些,可是今天早上拿的一批货价格又涨了,我就按今天的进货价给你好了。”
林月的脸就更红了,真后悔在一开始亮出了同学的招牌,好像是刻意想要占便宜一样,慌忙说:“阿姨,没关系的。”却有想起什么,赶紧从背包里拿出那本漫画,递给王秀秀说:“这本书,帮我转交给马驰原。”
王秀秀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才认真地接过林月递过来的书,转身小心地放在靠墙的高台上。
林月瞄了一眼计价器,拿出钱包,掏出一张纸币。
就是这张纸币,再次让王秀秀犯了难,她一边儿翻找零钱,一边儿嘀咕:“哎呀,早上的零钱差不多都找出去了,真是的,好像永远都缺零钱。”最后实在凑不齐要找的零钱,只好抬起头说:“对不住啊,姑娘,稍等,我去给你换去。”
林月尴尬地站了几秒钟,提着鸡蛋头也不回地走了。
细碎的阳光打在林月回家的脚步上,她觉得有些懊恼,她能感觉到王秀秀的情绪细微变化过程,细想起来,好像突然给对方徒增不少的烦恼。
回到家,唐娜和唐雅洁正在吃早餐。
唐娜背对门口而坐,唐雅洁看到林月,眨眨眼睛,大声招呼:“月姐姐,你跑步回来了啊,我去帮你烤面包片去。”
林月只好讪讪地应了一声,把鸡蛋放在餐桌上。
唐娜问:“不是去跑步了吗?怎么买鸡蛋回来?家里的鸡蛋吃完了吗?”
“没有,妈妈。”林月答:“我只是碰巧遇到,所以就买了一些回来。”
唐娜说:“傻孩子,以后不用买了,我下班的时候顺便就买了,开着车也方便。这么重,提着多累啊。”
唐雅洁端着面包和牛奶出来放在林月面前,林月没什么胃口,只是小口喝着牛奶。
唐娜起身回房间换衣服,走到房间门口又转过头说:“小月,电台大楼有家不错的瑜伽馆,不然我载你和雅洁去玩玩。”
林月嫌弃地摇头摆手:“不要啦。我们少女的世界没有这个的,好吧。”
“那好吧,你和雅洁在家好好玩。”
“好啦,好啦,赶紧走吧,再啰嗦就要迟到了。”
林月着急催促唐娜出门,实在是她有一肚子的苦水想要跟唐雅洁倾诉。
好不容易听到门外发动机的声音响起,林月才松了一口气,叹口气说:“再一次失败而归。”
“我知道啊,必然的结果。”唐雅洁幸灾乐祸地回她。
“什么必然啊。”林月握起拳头,恨不得朝唐雅洁擂去,却最终悻悻地落在餐桌上。
唐雅洁夸张地说:“哦,我可怜的代人受过的餐桌啊。”
林月胡乱把涂着番茄酱的面包片塞到嘴巴里,艰难地全部咽下,一字一句地说:“雅洁,你真的那么不看好我和马驰原?”
唐雅洁也认真地说:“真的啊。最后的结局必然是曲终人散花零落。不是我不看好,这是我们自身的命运曲谱。”
林月知道唐雅洁的骨子里一直流淌着悲观的血液,她无论做什么事情必然在心底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所以就算石磊那么冷漠地对待她的炽热,她也只是伤心难过了一个晚上而已,隔日黎明到来,照样鲜活地跳下床哼着小曲去厨房准备早餐。
而林月也明白,横隔在她和马驰原之间的世俗标签,是残酷的菜市场小贩和房地产大亨之间的距离。她不是不食人间烟火,可是当触动心弦的那个人在晨光中出现的那一刻,其他什么都不重要了。两颗心紧紧依偎在一起,手牵手走过洒满阳光的合欢街,就是她目前所能想象到的最美的爱情。
退一步讲,以马驰原那份考上实验中学的智商,再争取一份大学通知书也不算很难。如若将来大家都站在大学门口的那条起跑线上,横亘在彼此之间的那条鸿沟也许会萎缩至再也看不到。
再退一步讲,就马驰原抱着吉他眼神迷离的明星范,随便去一家酒吧也能拿到几十块钱的小时费。假以时日,机缘巧合,成为超级大明星也不是不可能。
人都说命运是无常的,一切皆有可能。为什么马驰原的人生剧本里就不能有逆袭的桥段呢?
所以说,林月一开始就是想好的。马驰原打动了她的心扉,她也认定了马驰原,觉得自己的命运此生都要跟他彼此纠缠在一起。
既然如此,不如早点儿开始。
林月的理论,唐雅洁不只听过一次,每次她都是微微笑着,两个字点评:“幼稚。”
渐渐地,林月觉得,人这一生啊,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可以分享,比如她内心的爱情,明明熊熊火焰般燃烧,为什么却没有人愿意靠过来聊天借暖呢。
早餐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林月和唐雅洁就那样耗在餐厅狭小的空间里。仿佛因为小却更觉安全。虽说是盛夏,S城却并不显闷热,整幢房子里只有餐桌上方的吊扇灯在缓缓地转动,带来一缕缕微风,时而轻抚林月的脸庞,时而滑过唐雅洁的耳朵。
唐雅洁起身泡了两杯红茶端过来,不管林月,只是一个人一口接一口地喝茶。林月就抬头数着扇叶转动的圈数,数着数着乱作一团,再重新开始。
忽然有人敲门。林月狂奔过去,打开门,却看到石磊。
石磊笑嘻嘻地站在门外,晃了晃右手提着的环保袋,说:“我去吉野家带了三份鳗鱼饭过来,一起吃。”
林月大惊:“中午饭?”
“当然。”石磊不可置否地说:“北京时间已经超过十二点半啦。”
林月闪开半个身子,石磊走进来,穿过厅堂径直走到餐桌旁坐下,拿起桌上那杯凉透的红茶一饮而尽,喝完才说:“哎,还是老宅凉快。这里跟外面火热的天地简直是两个世界。”
唐雅洁只是默默地走进厨房,重新泡三杯红茶,又拿了三双干净的筷子,在桌上摆放好。
林月还未靠近餐桌,就闻到鳗鱼的香味,翻江倒海的饥饿感汹涌而来,她迫不及待地打开饭盒,闷着头吃了一口浸满鳗鱼汤汁的米饭,竖起大拇指,朝着石磊的方向,晃了一晃。
石磊笑笑,拿起桌上的筷子,递给唐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