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见我身体越来越好,不像以前那样虚弱,也开始外出忙点自己的事情。似乎是怕我不好好吃饭,中午、晚上都会回来。
日子出奇地无聊,我根本也不想和别人一同吃饭。曲知道我见他就烦,权涛更是怕我再拿枪敲他脑袋。两个大男人一到我用餐的时间,索性双双躲在小厨房。
我丝毫不以为意,眼不见为净,依旧我行我素。如同‘脑袋落地,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的心态,无所畏惧,亦毫不收敛。曲原本规规矩矩地将三菜一汤放上小餐盘,端到我面前。我却常常要他拿一只大海碗,底下垫上米饭,把精致得花容月貌的佳肴,稀里哗啦地如猪食覆顶般地浇上去,生生变成了盖浇饭。
吃什么、好不好吃,根本不重要。
我满脑子都是天马行空、漫无边际的想法。吃饭只是为了活着的机械运动。我对美食已没有兴趣。
正捧着饭碗,象陕北老汉一样蹲在门槛,呆呆地扒着碗里的饭菜,突然发现影壁旁现出他的身影。
天知道他从北京城的哪个角落,突然从天而降来临?十月底的深秋,天气日渐寒冷。于是他沉声吩咐两句,一本正经的小餐桌,从庭院外搬到了小餐厅。
我沉默地咀嚼,眼睛只盯手里的花瓷海碗。小餐桌上摆放的,是品相精致的菜品。曲丛生专事烹饪,这一个多月我几乎对他的烹饪技巧耳濡目染。他的川、粤、鲁、湘菜风味十足,相当正宗。
不过,依旧不能得我欢心。
唐盯着我的大海碗直愣神,看我自顾自地扒饭,从不去盘子里夹菜。
须臾,叹了口气,自己放下碗,拉住我的手腕,牵过硕大的海碗来,给我夹了一筷子青笋肉丝放在里面。
我速度飞快,筷子尖精确地将外来物搛起,狠狠地甩回桌上。
唐浓眉一凛。
我看都没看他,‘当’地放下碗,站起身疾言厉色:
“这么难吃!谁做的?!辞了他!”
其实不管我如何乖戾,我都无法掩藏内心深处的孤僻。在重重的伤害面前,我又重回了那个孤独的自己。我不知道这份感情的明天在哪里?我不知道爱他的结果,是继续受伤害?还是继续有幸福?
仿佛我们是没有明天的,我冷酷地命令自己——
用你的冰冷、粗鲁、无礼、恶毒、跋扈,将自己武装得难以取悦、拒人千里;然后换来他的厌恶,象根有毒的刺去扎伤他的灵魂,让他终于明白:你不再属于他,而是他根本无法接收的外来刺激,从而弃若蔽履、放了手……
其实,我没有意识到:这幼稚的想法,只是说明我还在爱他。我害怕与人分享,亦敏感于他是否嫌弃。一颗沉浸于悲观世界、暗暗流泪的女人心,匍匐于自尊与虚荣的边界,然后在摇摆着不知所措。
我忘情地伤害着所有人。
权涛已被我的易怒和好争吵,日复一日的跋扈和反复激怒,被我一番冷漠奚落后,终于有一天,在他面前沉着脸、在说什么。
立即多疑地想到:他一定是跑去说要撂挑子、不干了。
情绪化的愤怒油然而生,没待唐向我走过来,我已大嚷着,声色俱厉,
“权涛!我说让你给我买手机!手机呢?!”
权涛愕然一愣,刚刚被我无事生非起了无数口角,现在又院落中大加责难,小伙子不堪受辱,脸憋得通红。
一定还是念了旧情,不然我形同泼妇的卑劣行径,早换来他一顿针锋相对的舌战。
唐向他摆了摆手,示意他离开。然后向我走近,默默地看着我;
从宝蓝色大衣内,居然取出了一支烟。
在我面前点燃。
我想都没想,伸手就胡乱飞舞,驱赶面前的烟雾。力道十足的掌力,生出虎虎的风,距离近得,几乎就要扇他耳光。
六十五 冰潭月影2
“你,到底想怎么样?”
他暗哑的嗓音,带着略微的伤感和无奈,与我面对面。眼里带着爱与痛的忧伤,矛盾着、交织着一丝黯然的狂乱。
这样的一个男人、一个女人静静地站在院落中央,如果在卫星上拍到照片,一定会误会成情语呢喃、两情缠绵;可惜,我们的距离和姿势,都无法表明这一点。
“不觉得我象坐牢吗?当我是笼中鸟?!”我烦躁的语气带着蛮横,“我不住这儿,我要走!”
“去东单?”他问得干脆,亦令行禁止,“现在我带你去!”
“你不许去!”我厉声大喝,“以后我要去的地方,与你无关!”
被我冰冷语气里的倨傲,弄到他心绪中涌起了莫名的酸涩。
“然然,可不可以不这样?”
他的语气纠结着低沉和失落,有一刻让我震怒的心有了宁静的默然。我带着冷冷的笑看他,将内心凝聚的冰凉,编织成一张冷酷的网,要把他冷静的笃定,缠绕围困成暗自神伤的慌乱。
我打破沉默,嘴角撇撇,露出一丝冷漠的笑。
“你身边的女人,一个都不比我差!为什么一定要缠着我?!”
他眼里闪过一丝意乱,眼神带着忧伤看着我,
“可是没有一个人,可以让我这样思恋十年!”
我唇齿俱寒,冷笑不已,“在那个四合院,石榴树下有一个,你以为我瞎了眼,看不见?!”
“对她,我不是爱!”他心神崩溃,手足无措,几乎是用怒吼着的语气。
“你对天、对地都可以这样去喊,说你不爱她!但是她却生了你的孩子!”无声的愤怒终于在此刻爆发,那些我因体力不支而无法咆哮发作的委屈,终于在此刻得到了补偿。
“你有钱,尽可以玩那些行尸走肉男人的一套!可为什么天下爱你的女人,只有我一个、为你的罪恶买单!?我失去了太多,付出得情愿,但我得到的苦,把我的灵魂和肉体埋一千次都无法变甜!”
看着他脸色遽变、手颤抖一下,手中的烟倏然坠落,我目光愈发狠绝,接下来是更严厉的斥责,“以为你很了不起是不是?你向我炫耀你今日的财富和地位,并因此沾沾自喜。但即使你现在富可敌国,亦高高在上凡人攀不可及,可你却保护不了一个女人!”
“他为什么欺负我?!”我心如刀割,气苦不已,“是因为你抢了他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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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的屈辱如昨日重现,笼罩得我喘不过气来,“你是有嗜好夺人之妻?还是真的这世上无人可爱!?为什么,你总是对别人的女人有兴趣?”我吼了几句,气力渐弱,目光依旧恨恨地欲将他凌迟,语气却喃喃地低下声来,“我本无意觑睨你给的一切,你诱惑我,却让我一步步地、拿命去换。”
“最愚蠢的一种自大,是以为自己有能力改变‘什么’,结果却被‘什么’改变。”
我妄图改变他的人生轨迹,结果一步步地在改变我自己。我的人生、我的幸福、我的命运。
“那是过去”,他听出了我话里的意思,打破了自己一直面对我责备的沉默,“我知道你还爱我。”
“从现在开始,一切都过去了,跟以前都不一样了。”
“不,我对爱已经失能。若天下只有我可以爱你,”我的语气冷淡亦绝情,“我请求你对我这项权利豁免。”
“我,不会再如此愚蠢。”
柏拉图说:我是凡人,我只追求凡人的幸福。
而短暂的人生,真的无法挥霍虚度。那些用勇气凝聚的热情,遇上刀剑般的严霜,也会溃败无形。而原本不想留下遗憾的心,在坦荡的、无畏的尝试之后,终于明白了——生命只有一次,不可视同儿戏。
人生的苦闷有二:一是欲望没有被满足,二是它得到了满足。但是还有一个背后的苦闷,不管是否满足,你都会觉得不足。
那香烟最后的一丝亮光,已埋没在他的皮鞋下。他狠狠地碾压着它,要把它深埋到黑色的泥土里去,在另一刻,脚尖又没有意识地向外拨拉,仿佛矛盾着、要它从那浅浅的弧度中挣脱出来——
如同是他自己那颗悲痛欲绝、万念俱灰的心。
他转了身,沉暗的背影对着我,落寞的声音在瑟瑟的秋风中,显得单薄而又孤寂。
“——你走吧。”
六十五 冰潭月影3
有风,凄凉而又萧瑟的秋风,在窗外肆虐,把冬日的寒冷带来,欲笼罩这个城市。
很怀念少年时那低矮的楼房,关了房里的灯,在窗外月光里照拂的,是树的枝叶随秋风疯狂摇摆的身影;静夜苦读、几年寒窗,那斑乱的树影,如群魔乱舞,亦象女人之披肩长发,被肆意撩拨。常常为高考难以预测的前程自困,端一杯热茶枯坐在书桌前,看着那些黑暗的影子、心惴惴不安。
但秋风之‘芭蕉夜雨’的这点意境,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哲人之话看来不假——女人是情感动物。十年寒窗所读君子正义、聆听圣贤之训,遇到情感纷扰,居然全都立场尽失,将对错是非完全抛至脑后。
买了手机,联系上那些如同隔世的故友,亦正式向金盛人事部请了假,留下新的电话号码。人事总监对我两月缺勤居然丝毫不以为异,反倒问候寒暄、客气不已。
末了,倒反过来叮嘱我好好保养身体,工作上我的副手顶得住云云,总之听得我觉得温暖又有人情味。
昨晚,权涛开车送我来这里;今晨,曲丛生就来敲门。
“您的车在地下车库。”他恭敬又彬彬有礼,用完全制式化的礼貌递给我钥匙。
我脸色淡然地接过,不想让他看出一丝悲喜。这个远离‘他’的决定,是我自己下的,我心里没有任何身为‘下堂妇’的负累。反倒,我看出曲身心轻松,因终于可以摆脱这样的我、重回阳明山而暗暗欣喜。
我正为是否还‘他’钥匙和车犹豫不决:在我心里,要断裂,就要断得干脆,容不下藕断丝连。曾有情深义重尽为昨夜黄花,只可追忆而已。
曲却又递上来一张银行卡,“唐先生说:廖小姐一切花费都可以随心所欲;还有,如果需要任何帮助,打我的手机。号码您知道?”
我嘴角牵出一丝讥讽的笑,“他是金屋藏娇?还是当我拜金女、金丝雀?!”手抬也不抬,冷眸对上他愕然的脸,“告诉他,我用不着!”
在他讪讪的表情面前,砰地关上门,又大吼一句,“车子我收下!让他记住他说过的话!”
他说过——这个地方属于我,若我想清净、不想见任何人,我可以在这里、自由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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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沙发上抱了靠枕,蜷缩着身子。
有很多的后遗症,或许会伴我终身,——妇科病,还有筋骨的酸痛,畏寒怕冷。
在我对面坐着,一本正经给我倒茶的是岳惠。
若知道名中有‘惠’的女人如此贤惠,若我有女儿,一定取名叫惠。因为此刻她举手投足,敛眉顺眼,都是那么贤惠。良妇之姿,昭然于表。
渴望如同诗一般的清净日子:饥食梅花渴饮泉,浮云哪比贫僧闲,日间无事听松风,夜与蓝鹤相伴眠。
现在无人可以驱使,凡事要自己动手,方可丰衣足食。我不爱见人,去楼下饭馆亦嫌嘈闹,原来天龙在家,曾在超市买饺子皮回家现包饺子吃。虽然每次口感和海鲜饺子馆的比,都差强人意,但好歹煮熟后还能保持饺子的原貌。
于是今天招来岳惠,起了包酸菜饺子的念。下午去超市买了皮,又备了案板和白面。
没想到岳惠的手艺还不如我,场面不如以前过得去,简直可用惨不忍睹形容。
奋战了一个多钟头,头发和袖口都粘了白面,下到锅里的饺子,还没出锅就破了皮,眼睁睁看着一锅面皮菜汤,鲜美的馅料毫无规律地浮游在水面,直让人联想到98年洪水。
但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甘若醴。总有这样的朋友,幸福的时候从来不想她,但落难的时候,第一就对她依赖。
两个人皱着眉,连喝了两碗酸菜面皮汤。
她听我说完新疆之行,惊险之处已捂胸惊叹不已,但听到前天晚上我和他庭院分手那段,更是震惊。
她放下汤碗和筷子,眼珠子滴溜溜转着上下打量我,末了,眼里升起浓浓的心疼。
“廖冰然,原来这样子,我真没想到……”她抚着我纤瘦的胳膊,红了眼圈,“看你,怎么就这么瘦了,这两个月联系不上,我还以为发生什么事,原来……”
她盯着我,喉咙象塞了棉花,哽咽着,不知该怎么说好。
却突然象想起来什么似地,拉着我的手腕大叫,“你说什么?!你跟他分手?!”
如梦初醒般地睁大难以置信的双眼,“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他还要提分手?!”
“气死我了!这男人有没有良心啊?!”
我轻轻牵住她的手,“是我说分的。”
“为什么?!”打抱不平的语气淡了些,却依然饱含质问。
亮起了眼眸看她,“君为松柏之质,我为蒲柳之姿。”
她眨巴眼睛看我,这个人没我爱读书,这么多年经商完全凭直觉和自己那套生意经,故而对文绉绉的言辞有点似懂非懂,我淡淡一笑,
“你怎么形容现在的我?可惜你读书不多。那我教你几句:柴毁骨立、形容枯槁;谈到爱情,即刻如惊弓之鸟,风声鹤唳、杯弓蛇影;再者:和他相爱这一场,如同一佛出世、二佛涅槃,几乎活来死去、死去活来……”
岳惠嘴巴惊得好大,愣了半晌才唾道,
“你说话怎么这么刻薄?”
“这不是刻薄,是清醒。”我交握双手,目光落在那气色依旧苍白的十指上,“如果你象我一样,在绝境处曾九死一生,你就不会怨我这张嘴说话狠、不留余地。”
“你以前也爱读书,怎样也知道‘曾经沧海难为水’,这句话说出来有多沉重,少年时并不觉得‘难’有何难;我本来以为自己似一枝荒野的古梅:冷翠凝情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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